“如果是你,我觉得烧手之患也可以承受。”沈度如是说,这句话一直萦绕在顾琰心头。
“可是这种烧手之患,我不想承受。”顾琰喃喃自语道。在离开竹林后,她头脑渐渐清明,就想到了何为烧手之患。
爱欲之人。这一世她绝不想耽于此,前一世秦绩咒骂她愚笨,或许她的确是如此,情情爱爱这些事情,只有聪明人能玩得过来。
佛经有云: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艰其退亦难。世事可不就是这样吗?这一世。她不会再入火宅,又怎能烧到手?
良久,顾琰低低叹息一声,将拿在手中的古山梅放好。随后。又吩咐水绿拿来了一把小锁,将它锁起来。古山梅这样贵重的东西,本就应该被妥帖地珍藏好,不能轻易拿出来。
沈度,也是如此。
顾琰如今想,仍是顾重庭、秦绩等人的事情,这些,才是她业所牵系处。
与此同时,在沈家南园。沈度正闲倚在胡床上出神。他的酒意已经散去,人也渐渐清醒,竹林那里的事情便浮上心头。
那些说过的话语。他不太记得了,记忆最深刻的的,反而是这些:竹林清风幽光,顾琰红唇娇艳,唔,还有她胸前的包子…
顾家姑娘。顾琰,顾琰。顾琰。沈度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想起这些深刻记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呼吸也渐渐急促,尚未完全清醒的脸上染上一丝绮色,全然没有平时的节制和淡漠。
一旁的如年看到沈度这副样子,再三揉揉眼,怕自己看错了。他踌躇了片刻,才期待地问道:“主子,要不要从醉红楼唤个姑娘来?”
如年是男人,对沈度此刻的反应再清楚不过了。主子有欲,这太难得了,这或许是醉红楼那些姑娘的机会,她们不是有什么角色要勾着主子什么的?
可怜的如年,虽则他比沈度还要小,可是却像沈肃一样,操心着沈度这些事,若是在旁的人家,哪里还需要担心?谁还管年轻主子憋不憋着的问题?
如年的询问,恰如寒冰贴着沈度,令他打了个颤,即刻便清醒过来,脸色的绮色早退得一干二净。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想平时那样问道:“你觉得你主子我,需要找姑娘吗?”
此刻,他是中书省那个沈大人,冷静自持,且饱含怒气。
“…不需要。”如年感受到了沈度的怒气,昧着良心说道,却不自觉地看了看沈度的下面。
这么明显,不是不需要,是很需要好伐?可是这些话,如年却不敢说出口。
见到沈度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年机警地找了个借口,就飞快地离开了沈度房间。主子有火,他就是那尾被殃及的池鱼,不快快离开更待何时?
如年一离开,沈度的脸色就变的铁青,这是气的!他面目表情地看着自己下面,咬了咬牙。
他气的,不是如年,而是自己无法控制,情/欲什么的,最讨厌了!——小沈度却不这么想,欢快地抬起了头。
离沈家寿宴已过去好几天,京兆关于帝师沈肃的议论突然多了起来。
毕竟,光禄寺的官员是去沈家主持宴会了,缙州云也去沈家打点礼仪了,还有崇德帝为沈肃送上的生辰贺礼,听着价值连城,凡此种种,似是而非,最能勾起人们的八卦之心。
府外的这些情况,水绿也跟顾琰说过。
“姑娘,京兆如今都在议论帝师沈肃呢,这个寿宴被传得没边了,还有人说沈家宴会铺金压玉,珍馐美酒无所不极。”水绿是这么说的,这些消息,当然是她兄长山青说的。
水绿没有跟着顾琰去沈家宴会,也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看着顾琰的表情便充满好奇。
“无非是多了珍馐、良酝这两署的东西,还多了些少府监的巧物而已,哪里就算得上铺金压玉、无所不极?”顾琰嗤笑了一声,才为水绿解疑。
传这些话的人,用心太险恶!无非是想引起官员百姓的嫉恨,离间崇德帝与沈肃君臣之情义罢了。
想必,沈家不会放任这些话传太久,沈度担任着虎贲中郎将一职,京兆消息能有多少漏得他耳?端看想不想平息而已。
果然,没两日。水绿便说帝师宴已经无人谈论了,这事,是她顺便向顾琰提及的。她主要说的,是顾重庭和孙绮罗的进展。
正如顾琰所预料的那样,顾重庭在见了孙绮罗一面之后,就魂不守舍,眼里心里都只有孙绮罗这个人,顾重庭现在已经找到孙绮罗的住址,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日日守候在孙绮罗那里。
顾琰没有想到,像顾重庭这样狠毒的人。竟然会对孙绮罗如此用心,可见孙绮罗真是他心底那滴朱砂血。只是顾重庭知不知道,朱砂是有毒的?或许就算知道,也舍不得吧。
顾重庭觉得。自己这一生,很少有如此满足心悦的时候。就算只是静静看着她作画,他也觉得欢喜不已。
孙绮罗年纪不小了,又受了这些年的苦难,其实不能算好看,甚至她眼角都有些细纹,但顾重庭就是觉得她好,比别的年轻姑娘更好,他更愿意和她呆在一起。
现在。他每日下朝后就到孙绮罗这里来,就连家中原先宠爱的妾室都不理会了。
“师兄,你看这个怎么样?”孙绮罗拿起手中的画。这样问着顾重庭。她浅笑洗洗,双眼流转生辉,映照出顾重庭的模样。
“意蕴深远而不落俗套,有高洁不屈之气,师妹这画作真是好!”顾重庭笑着点评道。这段时间,顾重庭和孙绮罗相处亲厚了很多。好像还是在江南时候一样,好像中间没有隔着这么多年。
“师兄谬赞了。哪里就有师兄说得那么好。这是我在来京兆路上所见,那时候只觉得山高路远,心中苦困不已…”孙绮罗说着说着,便露出了黯然的神色,头也低了下去。
她想起了一路上的艰难,她和冬棋不知受了多少磨难,才终于来到京兆,差点花光了积蓄;来到京兆后,仍旧落魄贫寒,被赶出客栈的羞辱,她永远都记得!
如果没有那个姑娘,如果没有那个姑娘,她又怎能这么舒适,又怎能安静在顾师兄面前作画?
“师妹…绮罗,对不起…”顾重庭讷讷地说道,情难自控地握住了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见到孙绮罗这样难过,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一样,心疼不已。他不禁会想道,若是当年自己留在江南,或是将她带来京兆,她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仔细说来,当年顾重庭对孙绮罗的感情,并没有他如今想象的那么深,不然他就不会离开江南,也不会和连氏恩恩爱爱这么多年。
但人就是这样,总喜欢回望过去、美化过去,当代表着顾重庭过去的孙绮罗出现时,顾重庭就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借由对孙绮罗的好,他似乎能将过去抓住。
这是一种类似赎罪的行为,顾重庭越要抓住过去,就对孙绮罗越发好,但流水汤汤,时不不至,他注定只能悲剧。
这一次,孙绮罗没有挣脱他的手,而是羞红了脸,什么话都没有说。
顾重庭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激动过了,就像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那样,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孙绮罗的脸。这两个人,都不是少年儿女,都了解何为闺乐,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只是事毕之后,孙绮罗就有些异样,她似乎十分懊恼自己做了这些事,对顾重庭也一下子冷了脸。
“师妹,怎么了?”顾重庭笑着问道。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满足里,就连孙绮罗这么明显的变化都没发现。
“没什么,师兄你应该回宣平大街了。以后,师兄还是少些来找我吧。”孙绮罗低低叹了口气,看着顾重庭一脸不舍,可见刚才那些说话,并不是她心中所愿。
“我是一个和离妇人,师兄有家有室,到底不合适在一起。师兄离开之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没有什么不好。”孙绮罗抬头想对顾重庭笑笑,泪珠却一串串落下来。
顾重庭忽而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章外:写沈度那什么的时候,我原本还担心顾琰年纪太小了,说不过去,后来听某人说一年级的小男孩有暗恋的女学霸时,我就释然了。各位看官不深究这一点呀,哈哈,况古人早熟。
☆、第082章 密谋
顾重庭离开金乌巷的时候,心情满是烦闷,先前的旖旎髓味都没心思细想。
他在朝中为官那么久,又惯会揣度别人心思,自然知道孙绮罗是什么意思。她让顾重庭给她一个名分,而不是做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外室。
而且,她是让顾重庭让自己选择,并不求。任何事情,一旦求了,就落了下乘,情意一事尤其如此。
顾重庭很明白她的想法。她是儒者之女,家境不殷却也不差,琴棋书画无所不会,就算后来命运多舛,也是一家之妇。这样的她,肯定不甘于当外室。
就是因为明白,顾重庭才感到为难。
他是五品京官,又有顾霑代为打点,前程正一片光明;他的妻出自勋贵,乃忠勇伯之女。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妻子,都是被京兆官员人家称赞羡慕的。
就连他的两个妾,都是外地小官之女,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但是孙绮罗,是一个和离妇人,而且父母兄弟都死绝了,甚是不祥。若是纳她为妾,顾霑那里应该如何开口?旁人会怎么看?殿中省那些同僚,会不会嘲笑他?
可是他又不舍得孙绮罗,他已经负了她一次了,又怎能再一次伤她的心?
这个两难的选择让顾重庭眉头皱了起来。他不住地想着,有没有两全办法,可以留下孙绮罗又不会让人知道?
一连几天。顾重庭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当值的时候都神不守舍。这一日下朝后,就连有人来到他身边也不知道,直到来人对他说话,他才懵然地抬头看着他。
“顾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呢?都没怎么能见到你了。”来人这样说道,他面带微笑。眼里却没有笑意,而且这语气很明显就听出不满。
来人是李楚。成国公府世子秦绩的幕僚。显然,他是特意来找顾重庭的。
顾重庭听到他这么说,讪讪笑了一下,才正色问道:“不知道李大人所来是为何事呢?”
李楚虽然没有官职。但他是秦绩的幕僚,权势犹胜京兆很多官员,有时候他的说法代表着秦绩的想法,顾重庭对他不敢怠慢。
“世子要见你。”李楚没有再笑,传达了秦绩的意思。本来唤人这样的小事,是不用李楚亲自来的,但他在赏花宴事出了大差错,秦绩便时不时磨他一下。
听到秦绩要见自己,顾重庭心中有些讶异。却聪明地什么都没有问,隐秘地跟着李楚的马车,去到了成国公府。
自妖孽事后。顾重庭就没有见过秦绩,那次他说了顾琰是能知未来能判吉凶的妖孽后,原以为秦绩为了遮挡丑事,多少会有些心动,却不料秦绩一直没有动作。
这次,他唤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顾重庭这样想道。当他听到秦绩的问话时,还真是感到意外。他没有想到秦绩还记得这个事情。
“当时空翠山的伏杀并没有杀了顾重安,如今他去了太原省晋州采风,你还想对付他吗?”秦绩靠在雕花椅背上,这样问着顾重庭,眼里却有一股幽沉。
秦绩的脸色并不好,说这话的话的时候眉头有皱,可见心情并不好。
为着南风堂被株除的事情,秦绩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一想到经营了几十年的势力就这么被端掉,秦绩就觉得心里淌血。
然而崇德帝下了死令,就算秦邑和秦绩心里在流血,依然阻止不了南风堂的命运,他们还要急着消弭与南风堂往来的蛛丝马迹,生怕南风堂那些人漏了口风,从而让朝廷查到成国公府与南风堂有关系。
对成国公府而言,南风堂已经成了累赘,那些大小管事成了隐忧,不得不除。为此,成国公秦邑出动了府中的死士,就连秦绩身边的尹洪也被征了去。他们四出而动,将他们一个个除掉,就连南风堂堂主杨耀也被杀了,就是为了彻底不留后患。
杀人灭口也没有什么,只要成国公府安全了,这些大小管事也算死得有其所。——这是秦绩父子认同的价值观。
如今,那些死士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南风堂的事才算结束。成国公府折损了这么大的势力,可谓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秦绩的心情又怎么会好?
心情不好,自是要做些什么来纾解的,所以秦绩才会将顾重庭唤来,问起顾重安一事。
顾重庭一听到秦绩这么说,双眼都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对秦绩说道:“下官想!下官仍想对付顾重安,求世子指点!”
他知道秦绩这么问,肯定是有了对付顾重安的主意,那么他的夙仇便得报了。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惜,他会错意了,他等来的不是秦绩的指点,而是秦绩的反问。
“本世子为何要帮你呢?”秦绩睨着顾重庭,似笑非笑地问道。
顾重庭一怔,随即重重叩了几个响头,高声说道:“属下愿为世子肝脑涂地!求世子指点!”
秦绩听了这话,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有嘲弄有不以为然,听得顾重庭尴尬涨红了脸,一时讷讷没有说话。
秦绩止住了笑声,过了一会才说道;“顾重庭,你跟着本世子的时间不短了,可曾有过什么用?反而是本世子出力太多,在空翠山还折损了一批人,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可以为本世子做什么?”
他用评估的眼神看着顾重庭。似乎在看一条狗有没有用,很明显,他对顾重庭不太满意。
“但请世子吩咐!只要殿下对付顾重安。属下什么都愿意做!”顾重庭讷讷之后,便这样说道。他听得出,秦绩是有本事对付顾重安,但是有条件。
顾重庭心想道,不管是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秦绩看着顾重安赌咒表誓的样子,忽而有些想笑。若是他知道要去做什么事。还能这样誓言旦旦地说一定会做到吗?吓都吓傻了吧?
他想起了此次唤顾重庭来的目的,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也不想再吊着他了,便说道:“起来吧,本世子又没说不对付顾重安,我是有办法。就看你能做到几分了。”
顾重庭被秦绩的反复无常弄糊涂了,他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秦绩,顺从地接着他的话语问道:“不知道世子要属下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他很难准确判断秦绩真正心意是什么了,这些上位者的心思,深不可测,顾重庭不敢轻易再测。
“你在殿中省任职,现在我有一件事让你去做。务必办得漂漂亮亮,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秦绩剃了顾重庭一眼,才说道。
他要做的事情。非殿中省的官员不可。只有殿中省的官员,才有机会下手,才有机会成事。
带待顾重庭听清楚秦绩的吩咐时,他“啪”的一声跌坐在地,他的心情已经不可以用害怕来形容了,而是极度的惊惧。这惊惧让他心脏缩在了一起,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世子…你要…你要…”最后那两个字。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他知道秦绩一直站在三殿下这边,成国公府支持的,是三殿下。可是,现在有必要做这些事情吗?
这天下,迟早都是三殿下的,还能有什么变数吗?
顾重庭如何惊惧惶恐,秦绩根本就不关心,他只是平缓地说道:“要么你去做这事,要么你死!”
他给顾重庭这个选择,但顾重庭根本没得选择!他不想死,也不想去做这件事,这事若是被人发现了,他会死得不能再死!
所谓威必足以胜,赏必足以使,说完这些威胁之后,秦绩抛出了他的利诱:
“你若完成这件事,我帮你对付顾重安,还会如你所愿将顾重安女儿娶进来。不然,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家越发显荣,没有我帮忙,你绝对报不了仇!”
在死生的威胁下,在大仇得报的诱惑下,只要顾重庭不是傻子,他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秦绩不介意养着顾重庭这条狗,也不介意给他甜头吃,但这条狗总要咬咬人才是。
顾重庭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神情不断变换,像换脸那么精彩。从惊惧变成了颓然,最后变成了认命,他不认命不行,他没得选择!
良久良久,久到秦绩以为他不会有反应时,顾重庭动了。
他慢慢端正身子,跪在秦绩面前说道:“属下愿为世子肝脑涂地!”
这一次,听到这句话的秦绩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顾重庭一眼,心想道:顾重庭真的不是顾家人,顾霑那样的人,生不出这样一个狠辣又愚笨的儿子。
殿中省这么多官员,能为成国公府所用的,又不只是顾重庭一个人,就连殿中监都是成国公府的人,但这事谁都不交代,偏偏要找顾重庭,当然是有他原因的。
但他不会告诉顾重庭,他的确会帮他对付顾重安,但什么时候去对付,就不一定了。
在他未完成这个事情之前,他不会动手对付顾重安。要对付顾重安还不容易?不管是在晋州还是在京兆,要对付一个校对图籍的秘书郎,太容易了。
他们讨论着的秘书郎顾重安,正在晋州经历他一生中心绪最动荡的时刻L
☆、第083章 采风晋州
太原府在京兆府之西,去京兆府约八百里,此处地势险要,多崇山大川,素有“表里山河”之称,历来是大定兵家要冲。
因其位置重要,历任太原府尹的挑选都慎之又慎,时任太原府尹郑时雍就是崇德帝纯臣,其人洞明为政不溺近情,故而将太原府治理得很好。
晋州原先是太原府属下第一州,在建和与崇德交替年间,太原府出现二王之乱,朝堂讨檄镇压,晋州就是主要战场之一。战火对一个地方的毁坏,几乎难以用语言描述,目见只能黯然垂泪。。
圣人有言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即为是!对于百姓来说,止杀便是承平,无战便是盛世。——这一点,顾重安在晋州这里感触甚深。
“葛大人,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便是这样吧?下官从没来过晋州,不想当年二王之乱会如此残酷,晋州百姓有苦了。”顾重安叹了一口气,这样对秘书丞葛洪说道。
“的确如是,大定如今的承平极不容易,我们身为朝官,当知道这一点才是。”葛洪抚着花白胡子,笑眯眯地说道。
葛洪负责主理这次晋州采风,他带着十五个秘书省官员前来晋州,会在这里呆一个月,中元节前便可以返回京兆。这些官员里。有秘书郎三人,除了顾重安之外,还有齐泌和陈文裕;余皆为校书郎和正字,都是十分年轻刚被授职的年轻人。
葛洪的话语刚落,齐泌就摇着扇子说道:“晋州这里风物不错。就是不知道此地文道如何,有无可藏之书,有无可录之歌。”
齐泌才高八斗,被称为“秘书五善”之一,为人颇是冷漠,此刻也没有兴趣悲天悯人。只想尽快回到京兆去。
“明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这次有一个月,时间充裕得很。”陈文裕这样说道,同样对社稷山河没什么兴趣,悠闲悠闲地抄书录歌是很好吗?
葛洪仍是笑眯眯地点点头,觉得齐泌和陈文裕的话也很有道理。他性情随和,和得一手好稀泥,最适合带着秘书省官员采风。
他此前带着官员外出过很多次,采风的任务、环节、布置等等,他都很清楚,待秘书省众官员都安顿好之后,采风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接下来数天,顾重安便带着几个校书郎、正字在晋州西侧。开始收录有价值的诗书歌辞,同时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以被考查。
大定朝的采风并不像前朝那样。专是收集地方民歌民谣,而是收录与文道有关的一切。这样的活动,更像记录一地一时的民风民情,以为史官修史提供最原始的资料。所以秘书省十分重视采风,官员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采风过去半个月的时候,顾重庭看着几个校书郎递上来的记录。心情不太好。这一次在晋州西侧,并没有收录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说晋州西面的文道不兴,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这是顾重安从记录中得出来的结论。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这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试问一个地方连藏书、歌谣等都不多,又怎能让当地的百姓知礼明理呢?说到底,战火对晋州的损害,还是太大了。
顾重安想着这些,心情便有些沉重,他对着几个校书郎说道:“我出去走一走。”
倒也不用特意跟他们交代,他只是想着万一长官葛洪找他,这些校书郎还不至于太为难。
六月的晋州,也和京兆一样,酷热非常。此时正是傍晚,晒了一天的热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一样,走在晋州街道上的顾重安感到尤其闷热,只有走到巷口时,才会有一丝风漏出来,闷热才得到一点点纾解。
顾重安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在经过一个普通巷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巷子中间一幕出神,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今日便讲到这里,明日你们再来,我再说下一句。”顾重安甫走近那里,便听到那个老人家这样说道,手上还摇着蒲扇散热。
他的话一说完,原本围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孩子便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纸张放在竹椅上,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异口同声地说道;“谢谢孔爷爷,我们明天一定会来的,!”
这几个孩子,大概*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有的甚至还打了补丁,可见这些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令顾重安奇怪的是,这几个穷苦孩子,似乎和他之前见到的穷孩子不一样。
他们恭恭敬敬地给老人家弯腰行礼,还将小竹椅仔细摆好,更重要的是,这些孩子脸上并没有卑微愁苦,反而有一种勃勃朝气。
见到他们,就好像有一种太阳刚刚升起的感觉。
“请问老先生,请问您是这几个孩子的老师吗?”待几个孩子离开之后,顾重安朝这个老人家作揖,这样问道。
看样子,这个老人家是在为这几个小孩子授课解惑,当是先生无疑了。只是,怎么会在巷子中间授课呢?是因为这些小孩子贫困吗?
听了顾重安的问话,老人家拈着长须,哈哈一笑道:“我不是他们的老师,我哪里够资格做他们的老师,我只是识得几个字,正好在战乱中捡了几本书,才为他们说道说道而已。”
他打量着顾重安,心里有些讶异。这个中年男人一身儒气,看着是个读书人,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有些不一样,并没有读书人的倨傲,反而十分谦恭,让人心生好感。
“这位先生,请坐。”老人家伸手邀请道,他不知道顾重安是什么人,便用了“先生”两个字来称呼。
“多谢老丈,那么晚辈就却之不恭了。”顾重安又再对老人家做了个揖,然后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顾重安和老人家略略寒暄了几句后,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老人家,你们怎么会在巷子这里读书呢?晋州这里应该有州学、县学才对,怎么这些小孩子不在那里读书?”
顾重安这么一问,老人家便知道他是外地人,便知道这个人家境必定殷实,所以才会问这么不接地气的问题。
这些穿着补丁衣服的穷苦小孩,连三餐都只是勉勉强强,又怎么能上得起县学、州学?那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子弟才能去的,普通人家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于是,老人家便详细地为顾重安解说道:“先生想必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熟悉晋州这里的情况。自二王之乱后,县学、州学是越来越少了,非一般人家可以就读…”
这个老人家因着读了几本书,又一直在晋州这里生活,所以很熟悉晋州这里的情况,平生又最好说话,便将晋州州学、县学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便会看到这样一副情景:在一户人家前面,摆放着几张竹椅子,其中有一个老人家在缓缓说着话,而他对面的中年人则细细聆听着,只是这个中年男人的脸色慢慢变了,从一开始的舒然到中间的审慎,最后紧抿的唇角便带着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