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返京兆之后,沈家就没有办过宴会,就连沈肃六十大寿,都是邀请了陆清等人简单便过了。今年寿辰又非正非喜,有什么必要办宴会?
再说,沈家连女眷都没有,若真办了寿宴,谁来招呼那些女眷?像这种寿辰家宴,是不可能单请男宾了。这样,这寿宴真是太没必要办了。
沈度也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紫宸殿中的崇德帝不这么想!
沈肃是帝师,为他举办寿辰这个提议,是崇德帝亲自提出的,还提出一定要隆重其事,办得风风光光。
崇德帝执意如此,沈度便不好再反对,想着这场宴会应该怎么办。沈肃也知道这一点,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皇上都表示要为自己举办寿宴了,身为臣子的自己,怎能不识相拒绝?不定会有灾祸!
“他就想着那一套虚的!”良久。沈肃才阴笑一声说道,听不出喜怒。
这个“他”是指谁,不言而明。
虽然父子两人都知道。这个寿宴不得不办,但真的很难办,因为沈家情况太特殊了。
沈家只有两个主子,仆人自然就不多;连个女眷都没有,丫鬟也只得寥寥几个,这样的人手,这样的布置。如何办这场寿宴?
及此,沈度便将沈家办宴的艰难。上陈了崇德帝,希望这场寿宴能简单地办,当然最好能不办。
听了沈度的上陈,崇德帝大手一挥。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没人手,朕就给沈家配足人手即是。至于主持宴会的女眷,京兆权贵夫人那么多,朕给你们指一个!”
这些话所表示,仍是要将沈肃寿宴大办的旨意,不容拒绝。
沈度听了,忙装出一副感恩感激的表情,心里却颇为无奈地想:重点不是这个呀,重点是沈家不想办宴会!
不管沈家父子想不想。沈肃的寿宴还是操办起来了,还正如崇德帝所说的那样,他为沈家配足了人手。解决了沈家办宴的所有问题。
崇德帝下令,让光禄寺太官署负责这一次寿宴,太官署令孟少言协助沈度,务必将宴会办妥;又令礼部尚书薛应甫的夫人云氏,代沈家接待各家女眷,务求宾主尽欢。
同时。还令光禄寺珍羞署、良酝署为沈家送去各式美食和各种美酒,以供寿宴使用;还令少府监送了多种珍巧之物。以为沈肃寿宴添色…
光禄寺和少府监的东西,正源源不断地送进沈家,看到这些,京兆官员都充分明白了崇德帝的意思。
崇德帝这是推举沈肃,是在为他显荣。对这一点,朝官没有什么可羡慕嫉妒恨的,沈肃是帝师,还曾立下那么彪炳的功劳,受到皇上的看重恩遇,这理所当然。
对朝官们而言,就是去沈家赴宴而已,吃喝一场,并没有什么增损。因为崇德帝对沈肃的看重,朝官们反而对这场宴会有了几分期待。
皇上有言要隆重其事,这宴会上会有什么特别,究竟有多隆重,朝官们都想知道。
孟少言是个十分能干的人,他平素负责的是国宴、皇宴这样的重大宴会,如今沈家这个寿宴,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沈度去到东园的时候,就见到沈肃拿起一张张帖子,一时点头一时摇头,不知是做什么。
见到沈度来了,沈肃便唤道:“你看,这是薛夫人云氏刚刚送来的帖子,请我们过目。如果没有问题,这些帖子便送出去了。”
闻言,沈度便拿起这些帖子细看起来,越看脸色便越怪异。这些帖子,是云氏以沈家的名义制作的,邀请各家女眷前来赴宴。
这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些女眷的名单。沈度领着虎贲中郎将之职,消息自然十分灵通,这些名单上的女眷,膝下个个都有未婚家嫁的女儿、孙女。
很明显,沈肃想借这一个寿宴,来为沈度相看。的确也是,除了沈家宴会,还真没有机会一下子就见到这些姑娘,而且还这么光明正大。
沈度一张张地翻看着帖子,直到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才停下来。原来顾家姑娘也在受邀之列。
“父亲,您这是?”沈度一时不明白沈肃的意思,这不像是父亲会做的事情。
沈肃本人就一直没有成家,沈度的婚事,他从来不会干涉,就算沈度的年纪早就应该成亲,他也没有催促。
姻缘二字,各人自有造化,勉强不得。——这是沈肃和沈度共同所想。
沈肃注意到沈度的目光停留在哪个帖子上,不由得眉眼弯了一下,随后才说道:
“我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总要有个人陪着你。再说了,皇上特意为沈家办了这个宴会,不就是想让京兆权贵注意到沈家吗?”
权贵会注意到沈家什么?当然是沈家还有一个尚未定亲的五品官员,皇上这是打算为沈度配婚事了!
不然,一个人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太不好掌控了。
沈度一愣,他还没有想到皇上执意为沈肃办宴,还有这一重考虑,便点了点头:“但听父亲安排。”
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反正对他而言,那些姑娘就是来沈家赴宴的客人而已。
沈肃没有告诉沈度,这些女眷的帖子,都只为一个人而已。
☆、第079章 帝师寿宴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这一点,凡是参加过帝师沈肃寿宴的人,都深刻感受到了。崇德帝此贵师重傅之举,让京兆官员下巴碎了一地。
见过受恩宠的,却没有见到这么受恩宠的,沈肃所得之看重,可谓崇德年间第一人!
这一次寿宴,由光禄寺太官署令孟少言主理,其中珍羞署、良酝署不断送来佳肴美酒,更有礼部尚书薛应甫夫人云氏代为接待女眷,谁都知道缙州云最精通的就是礼仪!
待人接物是云氏的家学渊源,接待女眷这样的小事,云氏表示没有一点难度,定邀请、送帖子、引路婢、听百戏等环节,云氏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没有出现一点差错。
有云氏这尊大佛坐镇,就算沈家一个女眷都没有,京兆各家夫人贵女,都在这里笑语晏晏,完全看不出沈家后院没有女主人。
顾琰跟随傅氏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室的欢笑语,有几个平时甚是严肃阴沉的夫人,此刻笑得连头上的珠钗都不住晃动,同在一室的姑娘们在热切交谈着。气氛欢乐热烈而不失礼仪。
这一切,都是云氏之功。
云氏乃待沈家接待女眷,虽无沈家女主人之名。但行其实,傅氏一踏入这里,便带着顾琰去给云氏行礼请安。入宴拜主,礼也。
傅氏微笑着躬了躬身,但因有身子,这动作并不利落,顾琰见状。便快速上前一步扶住她,然后才给云氏问了好。
云氏是个亲和的人。笑呵呵地说不必拘礼,然后才开始打量这一对母女。
傅氏是吏部尚书顾霑的儿媳妇,又出自西疆傅氏,云氏当然是认得她。况且这次寿宴的邀请帖子是云氏经手,哪些人会来,云氏心中都有数。
“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一番打量之后,云氏忍不住这样赞叹道。
因为前来赴宴,顾琰今日的打扮比平时隆重。她穿着十二幅明霞襦裙,脸上也被月白精心妆扮了一番,肤白似雪,唇红若朱,不得不说月白手巧。将顾琰本就十分的姿色妆成十二分,令人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云氏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让她感到惊艳的,不是云氏的衣着容貌。而是她这一番气度表现。她没有像旁的姑娘那样娇羞低头,而是微笑着回应云氏的打量。
这样的微笑,云氏很熟悉。当年她还是闺阁少女时,云家老太君就是这样笑的。
这笑,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明明身在其中,却有一种疏离感。仿佛不属于这里一样,让人看不透。
顾琰回应着云氏的打量,想都此刻沈家宴会的热闹,不免有些唏嘘。沈家这会的热闹,都是凑出来的。
沈家,就只得两个主子而已,其实单薄冷清得很。顾琰记得,帝师沈肃在她嫁去成国公府之前就过世了,此后,她所知的就是沈家只有沈度一个人。
善言总是说:“主子孤零零一个人,太可怜了。”许是这样的话语听多了,顾琰就觉得沈家应该是安静冷清的,这些热闹,想必沈家两个主人并不喜欢吧。
当顾琰见到这宴会的寿星沈肃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她是在前堂见到沈肃的,他正端坐在前堂正中,接受着各家的贺寿祝福,然而神态一点都不享受,反而紧抿着嘴唇,一副阴寒的样子。
先前,云氏提议各家姑娘去前堂那里,亲自给沈肃说句祝寿语,这个提议,得到了各家夫人的赞同,她们都知道云氏的意思,这是要给沈肃相看了。——她们带着女儿孙女前来,本就是冲着这个的。
只有傅氏这个弄不清状况的顾家媳妇听后,笑着叮嘱顾琰:“阿璧,给老人家祝寿的时候,要真心实意。”
顾琰当然应允了,于是她和另外的姑娘便出现在前堂这里。
见到沈肃的样子,各家姑娘战战兢兢的,一句“福如东海寿如南山”的祝福语说得结结巴巴,顾琰前面的姑娘还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这让顾琰莫名其妙,在她看来,沈肃虽然阴寒,但又无害,况且今日是老人寿辰,这些姑娘这样,至于吗?
轮到顾琰祝寿的时候,她恭敬地跪了下来,按照傅氏的吩咐,真心实意地祝福道:“顾家琰娘,祝大人身体康健,顺心顺遂!”
知道他活不了多久,顾琰怎么都无法说出那句“寿比南山”,太假了。
沈肃早就注意到顾琰了,在这一群姑娘里面,只有顾琰一个人神色如常,并不战战兢兢畏惧不已,也不强压恐惧装出装出平静。这个姑娘姑娘,才是最真。
听到顾琰的祝语,沈肃更加满意,顺心顺遂,是的,他不求多福多寿,只要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就算即刻死去都可以。
他想做的都做完了,就是顺心顺遂!没有比这一句祝寿语更得喜沈肃喜欢的了,不枉他为见一见她,受下了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宴会。还让云氏下了那么多邀请帖子。
其实,那些官员家的女眷对于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想看的,就是顾家这个小姑娘,那些帖子之所以下,就是为了她一人而已。
他想知道,这姑娘长得怎样,有何等本事,可以让他那个冷心冷清的养子笑得那么轻松——是的。这一点,沈度本人并没发觉。
沈肃相人太毒。只须几眼,他便知道这个姑娘不同寻常,才这样年纪,有这样的从容。太难了。他觉得,就算不久他死了,沈度也不会那么孤单冷清了。
想到这些,沈肃便哈哈”大笑起来,眼里的阴寒霎时褪去,周身的肃冷一扫而光,看着就像个普通老人那样。
顾琰还跪在地上,听到这“哈哈”大笑声,不由得抬头错愕地看着沈肃。她只是说了一句祝语而已。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立在沈肃身边的沈肃也感到愕然:父亲很少会这样大笑,而且是笑得这么随心肆意。可见顾家姑娘所说的话真的令他高兴,这是为什么呢?
沈度将目光看向了顾琰。这个时候,正巧顾琰错愕地抬起头,整个脸蛋便露了出来,不像其他姑娘那样只看得到头顶的首饰。
见到顾琰的那一刻,沈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好像有漫天阳光铺散下来。灼热了他的心,让他周身经脉都在细微颤动。就像练功即将臻于化境那样,是大圆满前的颤动,这些颤动让人欢喜不已。
电光火石之间,沈度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顾琰。
被人这样盯着,就算是石头都知道了,更何况是异常敏感的顾琰?她顺着目光看向了沈度,只见到他眸里似藏有火光,眼神灿亮得吓人。
顾琰快速地低下了头,她不明白沈家父子为何会这样怪异,老的突然“哈哈”大笑,少的眼里藏火盯着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以往行事露了形迹,他们看出些什么来了?
顾琰慌乱地想道,越是惊慌脑中就越是空茫。幸好下一刻,她听到了沈肃让她起来的声音,这声音仍带着长年的阴寒,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然后,她就着月白的手,恭谨地退在一旁,却依然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急响,沈家父子给她的压迫感太强烈了,这是她重生以来从未过的躲避。这时,她能理解前面姑娘的感觉了。
幸好,接下来沈肃和沈度两人并没有说什么,令顾颜送了一口气。沈肃的笑,其实只是一下子,其他姑娘光顾着害怕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
但对顾琰来说,这种压迫感太强烈了,就算离开前堂之后,她仍在不断回想。
沈肃、沈度…每每想到这两个人,顾琰的心情就很复杂,为沈家冷清的唏嘘有之,惋惜沈肃之死有之,忌惮他们气势之压有之,庆幸不是他们对付之敌有之。
为了平复自己的复杂心情,顾琰便多喝了些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等到入宴的时候,顾琰便觉得内急了,不知不觉间,水喝得有点多了!
顾琰忍了又忍,到中途时便忍不下去了,又不好意思太引人注目,只细声地和傅氏说了一声,便唤来了一直伺候在宴会上的婢女,说了自己的情况,让她带着自己去茅厕。
月白自然陪在顾琰身边,主仆两人便跟在引路婢女的后面,往宴会旁边的竹林行去。引路婢说,这里最近的茅厕,就在竹林里。
竹林里果然有茅厕,顾琰已经急到不行,以少见的飞快速度往茅厕那里奔过去。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宴会再也不敢喝水了!
此刻,什么唏嘘、惋惜、忌惮之类的,全都被她丢在了脑后。
等顾琰方便出来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不妥,原本守在茅厕外面的月白和婢女,不见了!
竹林里面空旷静寂,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出现过,她在里面还听见月白和婢女的说话声,怎么一出来就不见了她们?她们去哪里了?
“沙沙”的声响顾琰身后响起,那是有人踩在竹叶上的脚步声,顾琰一听这声音,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脚下也滞重黏稠,连迈出一步都难。
顾琰僵硬着身子,心中越发恐惧,她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背后会有什么危险。
随即,顾琰就听到了背后之人的问话声,在听到这如金石碰撞般清冽的声音时,顾琰的心一松,原本僵硬滞重的身子软了下来,差点就站不住了。
说话的,是沈度!
下一刻,顾琰软下来的身子又瞬间僵硬了,因为她听到沈度迷惑地说道:“为什么不戴上那个簪子呢?很好看,很适合你。”
簪子…?簪子!
☆、第080章 情动
顾琰慢慢转过身来,果然见到了沈度。他停住了脚步,修长的身躯如旁边竹子笔直,在竹林烛光的隐约映照下,他神情似乎有些迷惑。
果然,听得他再重复说道:“为什么不戴上那个簪子呢?很好看,很适合你。”
这样的沈度,这样的问题,令顾琰心中有雷电交加噼里啪啦地响,震得呆立当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戴上那个簪子呢?很好看,很适合你。
那个簪子,是沈度送的?他送我簪子做什么?谁敢戴这个,那可是古山梅,古山梅呀,别人肯定会认出来,麻烦就大了,还有簪子应该说插的…
顾琰心中胡乱地想道,过于震惊而没有发现自己连重点都弄混了,她现在应该想的,是沈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月白和引路婢女到哪里了。
沈度倚靠在旁边的竹子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会露出迷惑的表情,不是因为他真的迷惑,而是他喝多了。
沈肃的身体不好,自然是不怎么能喝酒的,宾客们的敬酒,几乎都是沈度替了。那些宾客敬酒本意就是在沈度。尤其是何缜等中书省官员们,他们等着看沈大人醉酒的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宴会之上便是如此,敬酒盛情难却,不能却,沈度只好都喝了下去,幸好还有陆清、陈维等人帮忙挡了几轮,不然沈度早就不省人事了,更不可能中途出来醒酒。
沈度是醉了。不过也没有那么醉,当他看见顾琰从宴会里出来的时候。再次觉得自己周身经脉都在颤动,血液欢呼奔腾着提醒他:去吧去吧,却跟她说说话。
在酒意的影响下,沈度的身体顺从了他的心。于是他便跟着顾琰来到山林这里。
他想和顾琰单独说说话,便嫌弃这两个奴婢太碍眼了,吩咐如年将她们“请”去了别的地方,他则在竹林里等着顾琰出来,才出现刚才的一幕。
沈度见顾琰呆立着不说话,便出言催促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和我说说话罢。”这下的语气变成了低沉,仿佛十分委屈。
这下,顾琰觉得更愕然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度。这一切,都超出了沈度对他的认知,这真的是沈度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晚风吹来,挡着烛光的竹枝顺着风势摇摆,霎时烛光明亮不少,沈度的脸便被清晰映照出来。
这时,顾琰才发现沈度的脸有不正常的晕红,浓烈的酒气也顺着竹风窜进了沈宁的鼻子。原来他醉了…
知道这一点后。顾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震动的心神也慢慢平复下来。原来他最醉了。意识不甚清楚,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变现,怪不得,怪不得。
在顾琰的印象里,沈度是个有着强烈自我节制的人,他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情,他只会呈现出适应恰当的表现。这么说似乎有些拗口,但顾琰前世今生都这样认为。
一个强烈自我节制的人,怎么会露出迷惑的表情?又怎么会有疑似委屈的语气?除非有了外力的因素,也就是因为他喝醉了,顾琰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就算他喝醉了,仍是站得笔直,可见他还没有醉得很彻底。
顾琰正这样想着,就见到沈度动了起来,慢慢地朝她靠近,“沙沙”的脚步声离顾琰越来越近,酒气也越来越浓郁。
“沈…沈大人,我…我去叫人来。”见他越走越近,顾琰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跳得这么厉害,似乎觉得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
听见她这么说,沈度便顿住了脚步,目光仍紧紧粘在顾琰身上。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令顾琰不自在地避开了眼。
这样的沈度,不是她所熟悉那个沈度。
在三秀堂的时候,顾琰见到沈度便放松了心,因为知道他出现了,事情就不难办了,这是顾琰对他的信任。但此刻,许是在陌生的沈家,许是竹林这里昏暗,许是晚风轻轻掠过,顾琰猛地发现竹林气氛变得不一样。
在这幽暗的竹林里,她与沈度两个人相对无言,这种情景,就像…就像有情人在幽会一样。
一旦有这个认知,顾琰便觉得若有似无的暧昧流淌在竹林里,这令她浑身不自在,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脚步滞重,她只能看着沈度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可看在沈度的眼里,此刻的顾琰又是另外一个样的。
她脸色嫣红,双眸灿若星光,红唇在烛火里显得更娇艳,沈度的目光无法从这里移开,他觉得,有些燥热。
从三秀堂时候开始,沈度就觉得顾琰不似一般小姑娘,她的言行、她的应对、她的谋略,模糊了她的年龄。这让沈度觉得,就像一个成熟的灵魂装在一个稚嫩躯体中一样。(不得不说沈度真相了。)
唔,身体也不稚嫩了——沈度的目光渐渐往下,停留在顾琰胸前的包子上,纯粹客观地评判道。
轰!顾琰见到了沈度的目光,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又羞又怒,内心不由得狠狠叫道:沈计之这是在看什么?!
前一世,直到顾琰去世,沈度都尚未娶妻,也没有纳妾,顾琰一直以为。他如寺庙里的和尚一样,早已经堪破红尘,是弃儿女私爱修无情大道的。所以她在面对沈度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男女大防。
她以为,沈度就像那青铜礼器一样,只为镇重守护,是渡大永百姓的,怎料到他还有红尘情/欲?
正是这种又羞又怒,让顾琰生出了无尽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动,终于回复到平时的心境。
“沈大人。请停脚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在此竹林里不合礼数!我的婢女哪里去了?”她直视着沈度,冷冰冰地问道。将竹林里暧昧的气氛全数散去。
看着顾琰恼怒的样子,沈度也清醒了些,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随即想起自己的目光还停留在顾琰胸前,他不由得想笑,其实,他没有那个意思。
就算他对着顾琰有情动,也不会饥渴至这种程度。在这竹林里面,在这似醉非醉间。沈度终于知道自己经脉里那些颤动,是什么意思。
即是情动。
不知何时起,亦不知何时深。自己为何独独对这个小姑娘如此呢?
是在空翠山的时候,她熟稔地看着自己,仿佛早已认识自己一样?还是在三秀堂中,她信任地看着自己,亲热地说着“你来了”?还是在妖孽事中,她沉着冷静的应对?还是得知她让人去醉红楼。得知她想出了那个良方,佩服她有这样的谋划?还是因为她养着的金环鼠。能让他无比欢乐的小圈?
是因为这些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此刻,在竹林清风中,沈度一遍遍回想着与顾琰的交集,不知不觉间,他与这个小姑娘已经有了这么多联系。
怪不得,父亲那时候会盯着自己的笑容看,或许父亲早已经看出来了,难怪父亲会提起成亲一事,父亲这是在找机会让自己认清心思吗?
“如果是你,我觉得烧手之患也可以承受。”突然间,沈度这样说道。他的声音在竹林里回荡,低沉,却有饱含坚决。
“什么?”顾琰下意识地反问道,烧手之患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醉得胡言乱语了?
顾琰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沈度的胡话,她不会和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尤其是这个人前一世还帮了她那么多。
想及此,顾琰连刚才的怒恼也散了去。那一种急怒,是她本能的反应,但此刻她已经想到,沈度不是那样的人,心软了下来。
前世今生的顾琰,其实都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沈大人,我的婢女在哪里?”顾琰复问道,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冷冰冰。她想着,快点和月白回到宴会里,就当作没有在这里见过沈度一样。
听了顾琰的问话,沈度没有即时反应,而是又深深凝视了顾琰片刻,才开口说道:“将她们带回来。”
顾琰并没有看到竹林里有其他人,但是沈度的话一落,顾琰就听到了窸窣的声响。
很快,她就见到月白和引路婢女出现在了,她们神色迷茫,月白还疑惑地问道:“姑娘,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顾琰一时无语,看来月白她们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竹林中不是还有沈度在这里吗?
她扭过头一看,沈度原本站立的地方,只有竹枝在轻轻摇晃,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顾琰想告诉自己,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沈度也没有出现,更没有和她说过那些奇怪的话,但是,她不能。
竹林里,还隐隐飘荡着酒气,还有那一句“烧手之患”的话语,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似乎,有些什么变了。
☆、第081 情之一字呀
顾琰回到尺璧院的时候,想起沈家竹林里的事情,仍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小圈带回来的古山梅,竟然是沈度送的,这么说小圈前两次离开,是去了沈度那里?可是京兆这么多人家,为何小圈就去了他那里?难道是因为沈家养着金环鼠?
顾琰想起三秀堂的事,那时候,她还以为小圈通灵性来了归善苑,却没有想到还有其他可能。如今想来,小圈会在那里出现,是沈度带去的吧?他见到了当时的情景,自然知道小圈是她的。
可是,为何要送我古山梅呢,顾琰仍是想不明白。她将古山梅拿了出来,放在掌心静静观看。这个簪子,虽然没有流光溢彩,却古朴雅致,不会比任何一件首饰逊色。
不由得,她又想起了竹林里的沈度,醉了的他,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他迷惑而委屈,竹林里幽暗暧昧,他盯着她胸前看,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彷如情人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