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所说的这些情况都属实?是整个晋州如此,还是部分县如此?我竟不知这些地方的县学、官学是这样的!”顾重安沉沉地说道。
从老人家的描述中,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幕幕情景:县学、州学先生的迂腐与贪婪,有钱有势的学生进入县学、州学之后,并没有熟习圣贤书,而是玩鸟斗蟋;穷苦人家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县学、州学的门墙,却根本没有进去的资格…
难怪,难怪晋州这些地方的藏书如此微薄,民歌民谣如此稀少,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战火,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的吏治教化!
因为县学、州学所订的束脩太高,所设的标准太苛刻,所以绝大多数的百姓子弟根本就没能进入县学、州学,以致县学、州学只沦为有权有势子弟的囊中物,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有机会知礼明理。
一县学、州学如此,那么一县、一州将来的命运也就如此。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逻辑,但有多少人会发现?
顾重安是权贵子弟,此前他从来不知道,在各级官学以外,是这样一种情况。
可是顾重安来不及想到更多,就听到老人家继续说道:“听说朝廷官员会来晋州这里采风,我想他们肯定收集不了多少东西。如果他们不知道晋州文道衰微的根源,就算抄了晋州的书籍、记录了晋州的民风民情,又有什么用?采风如若不能有益于百姓,只作为一个记录封存在秘书省中,又有什么用?”
最后,老人家还“呵呵”的笑了出声,眼神有些嘲弄的意味。
顾重安听了这些话,脸色不由得涨红了起来。
☆、第084章 重安之心
后来顾重安才知道,这个老人是晋州大儒周崇的仆人,他会知道这么多、想得这么深,是周崇影响之功。
离开那个巷子后,顾重安涨红的脸才慢慢恢复正常。间或有一丝清风吹来,让他感到凉快的同时,也让他头脑渐渐清明。
他涨红了脸,是因为羞愧不已。在来晋州之前,他一心想着早点完成秘书省的人物,丰充秘书省的藏书,以佐王道;在来到晋州之后,他叹息晋州书籍歌谣之稀少,惋惜晋州文道不行,心情沉重…
他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到秘书省采风如何有益于民,却没有想到秘书省官员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他作为秘书郎,掌教经籍图书,又可以为百姓做些什么?
顾重安想到那几个穷苦孩子为什么没有卑微了,因为他们正在接触书籍,正在触摸着知礼明理的经脉。书籍经义所以存焉,并不只是为了佐王用,它最纯粹最重要的作用,是导人知理。可是,秘书省做到了这一点了吗?并没有。
秘书省历年采风、记录时俗、丰充藏书,的确事件功德事,但对大定百姓来说,他们可受过这些功德恩泽?并没有。
顾重安在晋州这里见到的,就没有。
普通百姓子弟止步于县学、州学,掌握越来越多知识的,是那些有权有势有财的人,他们只占了大永百姓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有心求学却是无门而入的人,就像在巷子里求学的那几个小孩子一样。
郑时雍将太原府治理得算好了,在晋州这里。普通百姓依然是求学无门,那么在大定其余八府,又是如何呢?
顾重安越是想到这些,脚步便越是沉重。这些,在来到晋州之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接下来这些天,人知理、官学艰难、文道王用等在他脑中窜来窜去,令他处理采风一事都心不在焉。直到葛洪和蔼地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顾重安才稍稍回过神来。
“下官没事,请大人放心。”顾重安这样说道。
他所想的那些事,很难对旁人道。况且他也只有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却也没能抓住,就更不知道对葛洪说什么好了。
“没事便好,晋州这里似乎要比京兆热一些。还有几天就可以返回京兆了,再忍耐忍耐。”葛洪这样笑着说道。他还以为顾重安这些天蔫蔫。是因为受不了晋州的环境。
顾重安诺诺称是,感激葛洪的体贴,他真的是个和善的上官。
其实比起心里的忧思煎熬来,身体上所感受到的炎热,真的不算什么。
顾重安总觉得他脑中所想的那些事,是应该有办法的。应该有办法让百姓从书籍经义中受益,应该有办法为普通百姓求学导一条明路,但是这个办法是什么。他总觉得脑中朦朦胧胧,一时抓不着。
这一日傍晚,顾重安又来到了那个巷子。这一次。他没有见到老人家在那里耐心教着什么,只见到那几个小孩子可怜兮兮的,其中有人在竹椅上蜷着,还有人“吧嗒吧嗒”地掉着泪。
这是怎么了?
当顾重安这样问了之后,几个小孩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们靠拢在一起。紧张地看着顾重安,这紧张里面明显有着害怕。似乎担心顾重安会对他们做什么一样。
这些孩子的表现,与上次见到的相比。差别太大了。骤然改变,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顾重安放柔了语气,笑着问道:“我和老人家是相识的,不然也不会来找他,他去哪里了呢?”
顾重安长相不如顾重庭俊朗,也没有顾霑和善慈眉偶露威严,他是端方敦厚,给人一种稳重感,让人能够信任。
果然,那个为首的小男孩谨慎地看了顾重安一会,才像下定决心一样开口道:“周爷爷不在这里,他被衙门的人抓走了!”
小男孩的话一说完,旁边几个小孩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全都双眼通红,有个最小的还“呜呜”大哭起来,鼻涕都流了下来。
“被抓走了!周爷爷被抓走了…”“爷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凄凄惨惨的哭声四起,顾重安没有儿子,他从来都不知道男孩子的眼泪,也会说来就来。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顾重安耐着心安抚着这些孩子们,从他们口中拼凑出事情的始末。待知道发生什么事后,顾重安便觉得怒气上涌,本来敦厚的脸看着竟有些吓人。
还在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一见到顾重安这副模样,倏地一下又把鼻涕吸回去了,害怕地看着顾重安。
“周爷爷一家都去太原府请人了…周爷爷都是因为我们,才会被抓走的…”为首那个男孩字强自镇定,可是说话也不禁颤抖。
“不是因为你们…你们放心吧,周爷爷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他很快就会回来的!”顾重安这样说道,眼里有坚决。
他说这话的时候提高了音量,但是小孩子们的害怕却少了些,他们眼神熠熠地看着顾重安,希望这个大叔真的能将周爷爷救回来。
顾重安离开巷子之后,来不及多想自己复杂的心情,便匆匆找到了葛洪,对他说了这件事,请求葛洪帮这个忙,把人从晋州牢里面救出来再说。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像周老这种以自己微弱所学,尽力教导孩子们的人,竟然被以私设学庠的名义被拘起来!他是在教孩子读书明理,这有什么错!”末了,顾重安沉声说道,眼中竟还能看出一丝凶狠来。
葛洪一脸愕然地看着激动的顾重安,不太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顾重安给他的感觉一向是平平,忠厚老实而不出差错,像现在这么气急恼恨的表现,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再说,他这些话也太怪异了。为什么会将那个人拘了去,这是明摆着的:私设学庠!
于是,葛洪疑惑地说道:“居安,朝廷是禁止私自设庠授徒的,那个人这么做,就是错了!”
葛洪疑惑的一句话,就如倾盆大雨一样倒在顾重安头上,他惊愕至瞪大了眼,嘴巴也微张着。倾盆大雨下来了,当然是雷电交加,这是此刻顾重安的心情。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事情一样,他的脸色陡然变得异常难看。
私自设庠授徒,就是错了,错了!是错了!
“重安,你没什么事情吧?”葛洪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下属,他一副大击的样子,不会是有什么事吧?这眼见着就要回京兆了,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顾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地回道:“下官无事,无事。”
他的心轻颤起来,的确无事,非但无事,他脑中长期萦绕着的迷雾反而拨开了,不再朦朦胧胧,顾重安可以清晰地见到自己的内心所想。
随即,他语辞恳求地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无事。只是那个老人与下官有几分情谊,还请大人代为周璇,下官感激不尽。”
他第一时间跑回来找葛洪,是知道葛洪和晋州司功任英有同窗之谊,只要葛洪能伸手援一把,老人家就能从牢里面出来了。只是教几个小孩子而已,算什么私设学庠?
“也罢,我就去找任大人说说这个事情。”最后,葛洪这样回道。听清楚顾重安说的细况,葛洪也觉得任英此事办得不厚道,一个老人家而已,也太大惊小怪了。
顾重安自是感激不已,他明白葛洪能开口说这话,不仅因为自己是他属下,还因为自己背后有一个顾家。但葛洪又不是非要求情不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感激。
周老人最后还是被放出来了,只是不准再教导这些小孩子了。老人在牢里受了一些苦,精神气都已经大不如前,就算想教导,也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思了。
其后,大儒周崇也来到了晋州这个巷子里,看着自己曾经的忠仆,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何必呢?”
周崇说这话的时候,顾重安正好也在巷子里。他听了这三字,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着周老人家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道:“老丈,我要返回京兆了,请老丈多保重。”
他看都没有看周崇一眼,大儒,也不过如此。儒者无爱民之心,无坚守之意,顾重安不知道他何以称大。在他看来,周崇不及他仆人多矣。
周老人挣扎起来,对顾重安说道:“多谢大人了,幸得大人帮助,周某不胜感激…”老人原先还以为是周崇救了他,后来才知道真正施以援手的,是那个听他说话的中年人。
原来他是这次采风的秘书省官员,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询问这么多事情,原来是为了秘书省采风。
“老丈客气了,这声多谢,应该是顾某说才是。”顾重安笑着说道,敦厚的脸上有着真诚。
他的确无比感激老人,如果不是因为老人及这些事,他或许永远都不能知道自己的心,更别说循着自己的心前行。
☆、第085章 鬼神之功
顾重安回到京兆的时候,恰好是中元节前三天。这时,中元祭奠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了,整个京兆都弥漫着香火纸钱气息,熏得顾重安鼻头发酸。
这一晚,顾家大房自是喜庆欢乐,顾重安又为妻妾女儿介绍了晋州的风俗民情,此种种不论。
顾重安回到京兆之后,就一直很忙碌。这是因为晋州采风的工作还没结束,剩下最后的汇总、誊抄工作。在将采风记录交给校书郎们抄写后,他才清闲下来,才开始想起在晋州的经历。
这一日,顾重安来到了松龄院,他心里的想法,还有他想做的事情,都想和顾霑说道说道。
顾霑明显感觉顾重安有些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具体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直到顾重安来找他,他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原本这个儿子一直平平,对政事并无太多的热诚和天赋,顾重安才会让他去秘书省。却不想,他去了晋州之后,就似乎开窍了一样,竟然有了如此大胆的想法,就像利剑突然出鞘一样,令顾霑有细微出神。
“你想奏请皇上允许私设书院?大定立国八十余年来,就一直禁止私设书院,就是怕像前朝一样受书院制掣,这个想法。不可行。”顾霑摇摇头,这样反对说道。
顾霑很清楚大定的历史,也很清楚崇德帝的想法,儿子有这个热诚去为百姓着想,但此事的确不可行。这些年来。大定连“书院”这个词都不提及了,又怎么会设立书院?
书院,当然是相对官学来说,如今大定实行的是县学、州学、国子学这一个官学体制,又怎么会允许开设书院呢?不可行,不可行!
原来。顾重安与顾霑所说的,就是他在晋州所受到的启发,他内心激烈动荡想出来的那个办法,他认为可以导百姓明理的途径,就是开设书院!
“父亲。孩儿觉得,有些事情没有人去做,不代表这件事就是不行的。自大定立国以来,就没有一个儒者这样奏请过,时移世易,焉知不行?”顾重安这样反问道。
他端坐在顾霑对面,神色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顾霑的反对而有急色。这些想法在他脑中搓来揉去。已经淬炼得十分圆润。在顾霑面前,他也无须着急。
“帝王心术既见书院肇灾,又怎么会允许呢?”顾霑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难道顾重安想做一件大事,却是显而易见地不行。
“父亲,朝廷虽开始官学,然县学、州学皆是权贵富家子弟,这一点,国朝早年动乱尤以军功为重。所以弊端不显。但长此以往,国朝将无人可用。”顾重安又说道。
大定就如一个大湖。权贵人家只是很小的一注溪水,普通人家才是湍湍大流。如今朝堂借官学拒大流,湖水最后定比干涸!
听了顾重安的话语,顾霑并没有说话,他其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儒者归附官学,以自身才学高者称之为大儒,实则是冷漠自利之徒,这样的儒者,能教出什么样的弟子?官学能出什么样的人?将来在朝为官的,又会是些什么人?这些是大定之基,不用根基上去稳固,大定哪里能久安?”顾重安的话听起来有些悠远,他的目光也不在顾霑身上,而是飘得很远,落在了晋州某个巷子。
顾霑不知道怎么的,有些汗颜。他讶异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以往这个一直平平的儿子,怎么会说出这一番惊人之论?大定久安之事,就连中枢官员也很少想。重安到底在晋州经历了什么?
其实顾重安在晋州没有经历什么大事,正是因为那些事太寻常太普通了,让人醒觉的时候便会更加深刻。
“故而孩儿以为,设立书院可以让普通百姓入学,是让百姓知理的好办法。这事,孩儿打算在八月初一大朝会上请奏。”顾重安说罢,便笑了笑。
仍是那么端方敦厚,却有些不一样。
顾霑看着顾重安,没有再提反对之言,他决定成全顾重安这个奏疏,不管事成与否,儿子便问心无愧了。于是,他提点道:“八月初一朝会,可奏。但事不一定成,你最好联合秘书省官员上疏,机会还大一些。”
秘书省的官员如果也是这么想的话,集合众官员力量,此事皇上或会考虑一番;如果只是重安自己一个人上疏,光是应付朝官的攻击就无比艰难了,皇上定必不会允许。
“多谢父亲指点!秘书省葛洪是个厚道的人,为了百姓,他一定会应承的。”顾重安声音高扬,脸上明显有喜色,认为葛洪一定会应承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他将这个打算向葛洪提起的时候,葛洪却眉头紧皱,一脸为难。
“重安,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晋州那位老人,心中不忿想做些什么,但此事不可行,我不欲答应。”葛洪叹了一口气,颇为不解地看着顾重安。
他一直平平不就是好了?何必要上这个奏疏呢?私立书院这个提议,根本就没有意义的。
皇上鉴于前朝覆亡,肯不会允许;更重要的是,这个奏疏动摇了朝官的利益,此乃挖朝官根基的事情,他们必定群起而攻之,葛洪不愿意陪顾重安去承受这些攻击。
他就快致仕了,只想平平安安在秘书省度过这几个月。
顾重安听着葛洪直截了当地拒绝,一脸呆滞。在晋州的时候,大人都愿意救下周老丈,可见他也认为朝廷禁止私立学庠的是不对的,为什么不愿意上疏呢?
顾重安不明白,这两者不一样。葛洪在晋州救下周老丈只是举手之劳,这是不会损害切身利益的,但朝堂上疏,则是与皇上、重臣作对,葛洪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愿意?
葛洪的拒绝,让顾重安有些黯然,但他并不气馁。除了葛洪之外,,秘书省还有好多官员,肯定会有人愿意与他一起上疏的。
顾重安接下来找的官员,自然是同为秘书郎的齐泌和陈文裕,为此,他还特地在春晖楼设了酒席,邀请两人前来。
春晖楼是京兆文官士子喜欢去的地方,这里楼下设有一个个区隔雅间,楼上有精致厢房,能俭能奢,选择余地很大。为了不显得太突兀,顾重安便选了楼下的区隔雅间。
齐泌和陈文裕当然来了,这三人在晋州相处了一个多月,彼此熟悉了不少,平时也有几句私话可说。齐泌和陈文裕还以为,顾重安设席是为了增进彼此联系,顺便怀念一下晋州风情的。
不想,顾重安会说这样的事。
“陈兄齐弟都是秘书省俊彦,自是希望书籍经义得以践行,所以这次上疏一事,恳请两位助一臂之力!”顾重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末了站起来,朝两个人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
齐泌和陈文裕两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微妙。审慎、为难又不好太直接拒绝,这酒席,要受下并不容易呀。
最先说话的,是陈文裕。他摆了摆手,说道:“顾弟,你知道我的性格,就是能抄得几个好字而已,朝堂大事,我一向不愿意理会,这事,怕是帮不了你。”
这是在委婉但又明确地表示拒绝,说罢,他便自顾自端起了酒,不好意思看向顾重安。
齐泌被人称为秘书五善,为人虽然倨傲,但非阴刻之徒。他仔细想了想,才谨慎地说道:“顾兄,私立书院干系重大,你可考虑好了?先别说皇上是否允许,这奏疏,你打算如何写呢?”
他要听听顾重安所考虑的,才能下决定。
顾重安听了这话,心情轻松了些。齐泌会这么说,表示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刚才他虽说了上奏疏设立书院,却没有说得太详细,现在听了齐泌疑问,便将与顾霑所说的那些话,一一说了出来。
“官学设高藩篱,致普通百姓无法就读,弊端太多,书院一设,国朝将有更多贤才可用…书院一存,忧道传道,乃天地合德鬼神同用之举,遗泽无穷!”
顾重安琅琅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脸色也微微涨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凛凛不可侵犯的态气,看得齐泌和陈文裕这两个人一愣。
他们一时想不出,这种凛凛,实则心中有百姓、胸中有文道、眼中有朝廷,不然,顾重安不会为了一纸奏疏而四出求人。
“顾兄,此事容我考虑考虑…”良久,齐泌才这样说道,不自然地避开顾重安期待的眼神。同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嚓!顾重安能有这样的想法,他才应该是秘书五善之一!
这三个人在楼下区间说着话,殊不知,楼上有人伫立在栏杆边,听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有个中年男人从楼上厢房里出来,他见到栏杆边站着的人,便恭敬上前唤了一声:“沈大人。”L
☆、第086章 赴死?
沈度出厢房是为了方便的,在凭栏间向下看时,就见到了顾重安。他认得顾重安是谁,秘书省的秘书郎,顾琰的父亲。
与顾重安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沈度也认得,是秘书郎齐泌和陈文裕,他们三个人在讨论着什么,声音有点大。
原本他都要迈步离开的了,却在听到“设立书院”这些字眼时,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设立书院…似乎大定八十多年来,没有儒者提过这个字眼了,非是不想,而是不敢。国初时,大定对书院的戮杀,想必还有人知道得很清楚,毕竟,才百年不到。
大定如今开明了不少,倒不会因为说一两句关于书院之言就因此获罪,但儒者长久以来形成的禁言避忌,让他们不会开口说这些。大定的文官就更不会说了,谁会想找麻烦上身?
顾重安等人在春晖楼正经讨论这个问题,这让沈度颇为吃惊。要知道,春晖楼下面的区间并不隐秘,可见召集者并不觉得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光明正大地讨论。
然后,沈度就听到了顾重安那一番话语,令他震撼至久久站立不能离开的话语。他没有想到,表现一向平平的顾重安,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说话,竟然能为百姓、为朝廷想得那么深远,是谁评价他平平的?
“官学设高藩篱…书院一存,忧道传道,乃天地合德鬼神同用之举,遗泽无穷!”这一番话,令沈度差点击节而起!
幸好他及时记得自己是凭靠在栏杆边,才没有跌落下去。沈度看着顾重安身上的凛凛之气,眼中闪过欣赏、敬佩。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胸怀,就连中枢官员也远远不及。
起码,大定第一重臣方集馨就肯定不会想到这些。
在听到陈文裕直接拒绝和齐泌斟酌思量之后,顾重安的神色有明显的失望,或许他没有想到这天地合德天地共用的提议,会遭受到这样的冷遇。
沈度久在沈肃身边,通晓朝堂大事。又以年少居高位。很轻易就能判断出:顾重安的提议若得以践行,对于天下百姓、对于大永来说,的确是一件大德之事!
书籍经义不应该只存在书本当中。它应该恩泽百姓,况经义文道,也不能只为权贵独有——沈度决定助顾重安一把。
回到沈家后,沈度去了东园将所见所想告诉了沈肃。并且说道:“设立书院能让普通百姓认字明理,是件功德无量的事。顾重安此提议极好。我打算促成此事。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沈肃经历的事情太多,目光深远几乎弗界,沈度每有大事决,都会询问沈肃的意见。所幸。这一对父子所取所向,总是一致。
果然,沈肃这样说道:“这的确是。三朝四书顾。的确有底蕴在。如若书院开设,必定是真正的大儒才能为山长。百姓子弟得以入学,大定得以有才,这是数得的事情。”
“只是这个提议,皇上不一定会赞同。前朝覆灭之祸,史官刀笔在书院党争之上,肯定会遭到朝臣反对。”沈度指出了可能遇到的阻挠。
那些权贵人家,都将书籍经义作为身份象征,借此来让普通百姓愚昧无知,此所谓治人。对此,沈度只想哼一声,却不得不去想解决之道。
“前朝覆灭不仅仅是书院之因,国朝兴书院,也不意味着有祸害。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前朝殷鉴,也只是作鉴而已,若是止步不前,可不就是笑话了?到时候,我会进宫一趟。”沈肃这样说道。
进宫一趟,就是为了助一臂之力了,这是沈肃所能做的,也是能最好的。
“如此,就多谢父亲了。若是顾重安上疏,少不了要麻烦父亲的。”沈度知道沈肃肯为此事进宫一趟,此事就成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当然要找另外的人帮忙。
沈肃又说道:“秘书监钟隶以宽厚仁义出名,与国朝定例有违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去做。顾重安职位太低,分量太不够,顾霑虽是三品重臣,在这事上却不好多说。”
这话语里都是说顾重安太轻了,官职轻、影响轻,只是他上疏,起不了作用。
沈度眯起了眼,微微一笑说道:“上这样一份奏疏,顾重安的确分量不够,但是分量不够,可以找人搭够!”
“哦?你打算亲自附议?唔,你分量也不够。”沈肃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指出沈度其实也不很重。
沈度只是笑,眼神里有丝狡黠,难得地没有回答沈肃。分量足够的人,他想到了一个最恰当的人选。
沈肃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尤其对于这种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事,他都懒得多问。但,有意见事,他肯定要问一问的。
“你如此尽心尽力促成此事,是不是因为顾重安是顾家姑娘父亲?”这下,轮到沈肃眼神满是趣味了,他成功看到了沈度愣了愣。
随即,沈度摇摇头,这一点,他是很确定的。
“不是,我不为顾琰惜其父,但为朝廷惜其人。”他这样坚定回答道。
当顾重庭知道顾重安的打算时,只想“哈哈”大笑三声,顾重安这样愚笨自寻死路,他定会在旁边一把,让顾重安早点去死!于是,他便去找了顾重安,惺惺地说了这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