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叶家的本事,若要证明正元大师之死与厉平太后无关,根本就不需要暴露图录的存在!
祖父下这个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后,叶雍曾无数次想到,如果当时他不执拗地追问、非要从祖父口中得到一个结果,那就好了。
如此,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像往常那样,只做一个朝中闻名的刑部官员。
可是啊,他问出口了,叶献也回答了。
便是这一问一答,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了。
在带着刘贲去见主官薛以侑的时候,在禀告正元大师为厉平太后暗卫所杀的时候,叶雍感到自己被生生剖成了两半。
一半从容自若地说着假话,一半冷眼旁观地默许这一切发生。
不管怎么说,经过数日的撕裂、挣扎,最后他的骨血仍缓缓融合在一起,仍是叶家的叶雍。
他的父母予他骨血,他的家族予他前路,这是他叶雍的印记,也是他叶雍所要成承担的责任,是永远都无法割裂的羁绊。
他是叶雍,江南凌云叶的叶雍。
他知道裴定问的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回答,他一点儿都不能说出来。
他难道能对裴定说,叶家希望的是国朝能够动乱一些,再动乱一些,以便…
他端起茶杯,脸上带了些歉意,再一次说道:“千秋,我不知道。祖父支持对北宁出兵,也有他的想法吧。”
裴定笑了笑,苍白的脸色略有些吓人,道:“什么想法?你跟我说说看,叶大人有什么想法?”
他一瞬不动地盯着叶雍,似乎能将对方的歉意看出花儿来。
叶雍避开了他的眼神,掩饰般地道:“或许是因为时机恰当,或许是因为别的,祖父并没有与我细说,我又哪里得知呢?”
裴定脸上仍笑着,眼中却酝酿着风暴。良久,他叹了一声,眼中的风暴倏然消去,声音带着无奈和了然:“你不敢看我,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他毕竟和叶雍同在王谟身边那么多年,过去叶雍心虚犯错的时候,都不敢看向他。
叶雍心底,仍是将他当作师兄,才不敢看向他。
也正因为是师兄,许多事便不足以说,或许,是不想说,甚至也不能说…
叶雍仍是专注看着眼前的茶杯,并没有作出回应。
裴定看着叶雍憔悴的面容,再次开口道:“你的表现告诉我,你现在遇到了难题,令你极为痛苦为难,到底是什么?”
“没有什么,千秋真是多虑了。”叶雍飞快地接上了话,仿佛为了明证一般,他抬眼看向了裴定,直直地,再没有任何闪避。
不等裴定说些什么,叶雍便继续说道:“祖父的想法,我真是不知道,也劝不了他。如果千秋约我来是为了这个,我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真没有什么好说?”裴定敛去了笑容,冷声反问了这么一句。
叶雍坚定地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长辈的决定,我作为小辈哪里知道?”
说完这句,他润了润喉咙,才道:“千秋,近来刑部事情很多,倘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接连快速地说着这些话,裴定根本就插不上话,此刻听到他要离开,裴定便看向他,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嗯。”
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叶雍躲避的态度,米分饰的词语,的确让裴定没有什么好说了。
不管叶雍是否知道叶家对北宁出兵的打算,不管叶雍是否劝说过叶献,不管叶雍是否还记得老师的话语,都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他约叶雍来太始楼,原本是希望叶雍能劝说叶献改变态度的,也不必要了。
听了这一声“嗯”,叶雍便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太始楼。
只是在迈开几步后,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千秋…以后再见了。”
裴定此刻端坐着,正背对着叶雍,闻言便回过头来,脸色看起来竟苍白了几分。
他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再不看叶雍一眼。
再见了,当然,同在京兆,同样是朝廷官员,当然会有再见的时候。
只是,在叶雍踏出太始楼的时候,不管是他还是裴定,都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算他和裴定再见,或是再一起坐下来喝茶饮酒,还是不一样了。
他们并没有争执,并没有断义,甚至在这个时刻,还彼此关怀着。——只是所走的路不一样。
叶雍所代表的叶家,一力推动大宣对北宁出兵,而裴定所在的裴家,却要全力阻止这一场出兵。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裴定不知道叶雍要走一条怎样的路,但他自己要走怎样的一条路,却十分清楚。
最终,在茶过三盏之后,裴定也离开了太始楼。
待他回到裴家的时候,便见到了怒意横生的裴光,到底发生了何事?
189章 怒意
这些年,裴光总是笑眯眯的,裴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生气了,遑论怒气如此外露。
父亲,在王家遇到什么了?
裴光漂亮的凤目似乎要喷出火来,也不曾压抑自己的怒意,恨恨道:“王元凤…王元凤竟也支持对北宁出兵!”
裴定一听,脸色便变了变:“王元凤不是在迟疑张望的吗?怎么会支持出兵?”
这正是裴光不解和恼怒的地方。
在裴定去太始楼的时候,裴光便去了王家,去劝说王元凤阻止出兵,却遇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如果王元凤刚开始便表明支持出兵便也罢了,只是王元凤先是说出兵也不是好事,会答应为皇上分析利害的,不过是去了趟如厕的时间,王元凤便改变注意了。
其实,王元凤改变注意,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生气,他生气的,乃是王元凤那一群人所代表的态度。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国朝的百姓,只看到“好处”这两个字!
裴光对国朝官员没有多大的期待,然而亲眼看到国朝困境时,他还是有说不出的怒火。
王元凤还是中枢主官,连王元凤都这样想,那么其他官员又会怎么想呢?
有些东西,尽管可以预见了,真见到的那一刻,裴光仍有些接受不能。
他这种说不出的怒火,与其说对王元凤、朝廷官员,还不如说是对自己,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生气。
裴定静静听着父亲的话语,知道现在不必劝慰父亲,心中只想道:王元凤为何那么快就改变注意了呢?
像王元凤这种谨慎到近乎停滞的性格,没理由会这么快就改变的。
难道王元凤不知道若出兵失败,会遇到什么后果?王元凤如厕的功夫,到底见了谁,致令他改变主意?
很快,裴光便冷静下来,道:“不管王元凤是为了什么,现在中枢三省主官都支持出兵,此事看来势在必行了…”
势在必行,得怎么做才能阻止出兵呢?
裴光皱眉思考着,裴定亦在沉默,而一旁等候良久的鸿嘉君裴宰,却轻轻地问出一句话:“父亲,国朝对北宁出兵就一定是错的吗?我们裴家倘若放任,会如何?”
听到这话,裴光脸容一凝,而裴定则是静静看着兄长。
裴宰那和裴光极为相似的漂亮面容上,此刻没有疑惑,只有一抹寒意,继续道:“裴家三代不仕了,如今朝中不过有一个从八品的小五,皇上既如此行事,我们为何要阻止?”
裴宰是为裴家收集消息的人,云溪边那些小鸟的消息,有六成是会经过他的手,父亲在为家族谋划些什么,裴宰多少也能猜得出。
自从去年东序堂那一场不同寻常的集会之后,裴宰也默不作声地顺着这条路去做了。如今,皇上自作死,裴家何必阻止?
以裴宰之见,此事任由皇上心意,甚至裴家还从中助推一二,才是符合父亲的想法,也是裴家的时机,不是吗?
裴光一时怔忪,神色渐渐冷了下来,裴定的神色则是恰好父亲相反。
只见裴定笑眯眯地说道:“四哥,依我看,您得回督正堂一番了。”
裴定掌裴家督正堂,主对裴家小辈戒律和刑罚,然而——裴宰眨了眨眼,略有些茫然:小五无端说起督正堂做什么?
裴光无语望望天,而后沉声道:“老四,你的聪明都用在刺探阴私上去了…还不如督正堂的小辈了!按照你那行事方式,不如直接派人进宫行刺,裴家趁势而起,不是更好?”
裴宰目光亮了亮:是啊,父亲所说的方法更加简单直接!
裴定别过眼,不忍再看向偶尔脑回路呈直线的兄长,只简单地提醒了一句:“四哥,那么百姓呢?”
那么百姓呢…
裴定知道裴宰的话语不无道理,或许有贰心之臣也会这么想,但裴定此时此刻却没有想过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无非是为了“百姓”两个字。
裴家只出了裴定这个官员,还是从八品的官员,如今却要阻拦国朝大师,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然热不管是裴光还是裴定,所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今上行事的确不妥,但在这一事上,裴光和裴定已能预见到:国朝倘若出兵北宁,必败无疑!
且不说北宁局势不稳是否为局,只说除了北宁以外,大宣所面临的威胁还有南景!
从南景不断派细作到大宣来看,当年的雁城之盟已没有太大的约束力了。大宣和北宁两者相争,最终得利的乃是南景!
不管裴家对国朝有什么想法,首先要保证国朝存在,尽可能地保证国朝百姓的安稳。
如此,才是裴家要走的路。裴宰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难道不应该回督正堂受罚?
裴光在听到裴定说“百姓”一词时,便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疼爱幺子,不是没理由的。除了裴定是老来子、身体弱之外,更因为幺子看得清,比他另外几个儿子都看得清楚。
自从裴定出仕后,裴光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裴家将来倘若有造化,所系便在小五…
裴光冷冷地看了裴宰一眼,道:“裴家是需要时机,却不是这样的时机。师出无名,行出无道,天厌之!这个都想不明白,还不回去督正堂受罚?”
裴光加了一句:“十五鞭,《帝鉴》二十遍!”——这是督正堂第三等惩罚,说明裴宰今日所犯的错还是重的。
裴宰先是神色蔫蔫,退到一旁再也不说话了。随即,他想明白了裴光的意思,便感到背后冷汗渗渗。
是啊,父亲说得没有错,是他想错了,差点误入歧途!
裴家是需要时机,不然小五也不会出仕;但是时机,不是这么得到的,倘若裴家在背后推动对北宁出兵,那么…那么才是真正的行事无道,就算有那么一线时机,裴家也不会得到。
想明白了这一点,裴宰脸容苍白得和裴定有得一比,而后乖乖地去督正堂受罚了。
裴宰离开之后,裴定正想和父亲说些什么,既醉却传来了一个消息。
190章 见面
听到既醉的禀报,裴定的眸光刹那亮了亮,心底突然涌现一种莫名的欣喜。
他来不及想更多,只匆匆和裴光说有要事,便立刻飞快地往观止楼赶去。
既醉说,郑姑娘正在观止楼等他。
他心中略有些着急,在赶往观止楼的时候,不知不觉便用上了裴家的步法,眨眼便掠过了一段路程。
这让跟在他身边的既醉愣了愣:五少不是说在京兆不可用裴家步法的吗?现在可一点都不像病弱啊…
更让他瞠目的是:五少明明那么匆忙赶来,却在楼下停了好一会,而后才作出悠闲的姿态,不紧不慢地上楼。
既醉无语望望天,五少这真是…郑姑娘又看不到!
而缓缓上楼的裴定,在看清楚窗边坐着的人后,不禁岔了岔气,心底似敲鼓般“咚咚”震响。
他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的墨玉印,逐步走近了窗边,微微笑着唤道:“郑公子…”
是了,郑公子。
此刻的郑衡,穿着一身月白的男袍,腰间挂着碧绿玉佩,看着唇红齿白容貌精致,似哪个富贵人家精养着的小公子。
裴定觉得心跳的“咚咚”更响了些。
他原本以为,红色是最适合郑姑娘的颜色,让人惊艳到移不开目光;不想,郑姑娘换了这一身男袍,月白至极淡,同样让人…心颤。
他脚步顿了顿,脸容依旧略显苍白,看起来仍旧那般从容镇定。
这时,郑衡朝他笑了笑,点头回应:“学兄,你来了。”
她还以为裴定要好一会儿才到,不想他这么快就到了。
看来,裴家传递消息的速度,比她所想的还要快…
裴定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后才觉得喉咙没那么焦灼,才问道:“郑姑…公子,你怎么…”
怎么作这样一副打扮?怎么突然来到观止楼?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边问道,边习惯性地为郑衡添了添茶水,等待她的回答。
“小红飞来飞去,有些不方便。我是想问问学兄,现在朝中关于出兵一事,如何了?”郑衡这样问道。
小红传递消息的确够隐秘,只是每次消息都不够详细。这次她有些想法对裴定说,便暗中让萃华阁的人送了衣裳来,还乔装离开了郑府。
以贺氏等人对长见院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看,她离开一两个时辰是没有人发觉的。
裴定正了正色,答道:“情况不妙。中枢三省的主官都赞成出兵,过两日的早朝定会决定此事。”
他将这两日局势的发展说了出来。从朱以澈吐出来的事实开始,说到了叶献、谢惠时和王元凤的态度说了出来,略略提及了王元凤态度的改变,最后重点落在至佑帝的决定上。
至佑帝的态度至关重要——这一点,裴定知道,郑衡也知道。
裴定所说的这些情况,郑衡已从萃华阁那里知道了一些,然而朱以澈说的情况,却是现在才了解。
北宁啊…北宁的皇帝李屠的确老迈了,然而李屠在位上已快四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还在皇位,这本来就是一种本事。
倘若李屠驾崩,北宁局势才是真的不稳,届时出兵,至佑帝尚有几分胜算。如今,怕是不可能,更关键是…
裴定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细声接上了话:“出兵几乎没有胜算,更关键是南景,倘若出兵,国朝怕是要腹背受敌…”
郑衡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样,更关键的是南景。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暗卫的行事,是以永安寺一事发展至今,局势推动了至佑帝欲对北宁出兵,可见这必定是南景手笔。
南景以永安寺为饵,一步一步推动了大宣的局势,鼓动至佑帝对北宁出兵,必定有后着等着!
大宣,断不能落入南景局中!
想到这里,郑衡脸色一寒,冷声道:“看来,南景已经忘了雁城之盟了,忘了他们是被怎么打回去的!”
当年雁城之盟,这是大宣的胜利,自然就是南景的失败。她至今还记得穆醒那颓败的脸色,不过短短十来年,南景便敢再起野心,呵…
看到她脸上的寒意,裴定眉头皱了皱。又来了,郑姑娘身上那种违和感又来了,让人总会忘记她的真实年龄。
韦君相的弟子,是否真的都这么逆天?对此,他总是心生疑惑,却没有答案。
罢了罢了,眼前还是出兵一事更为重要。
他正想说什么,便听得郑衡道:“要阻止出兵,中枢那里已无法用力,关键在于兵部和户部。朝中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支持出兵的…”
她话才落下,裴定便道:“兵部尚书郭邕与叶献乃生死之交,定会支持出兵,关外卫大将军又是贺应棠;户部尚书那里倒可以筹谋一二。”
郑衡看了看他,不觉间竟有一种错觉,仿佛像回到了以前,她正与中枢重臣在商议朝事的感觉…
她摇摇头,将这种错觉甩开,说道:“关键不在于这些官员,而是在于至佑帝。我现在有一个法子,略为冒险,或许也要付出不少代价,却是可以阻止皇上出兵…”
她边说着自己的办法,边将一封书信递给裴定。
她今日之所以想见裴定,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她要亲自和裴定说说这个办法,还要亲手将这书信交给他,换了别的人,她都不放心。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对裴定如此信任了。
裴定安静地听着郑衡所说的办法,好半响都没有说话。
郑姑娘说得没有错,这个办法的确有些冒险。倘若这办法一出,大概宫中的暗地里的格局都要变一变了。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
想了想,他这样说道:“办法可行。此外,我也有一个办法,你且听一听…”
如此,在这客人稀少的观止楼内,裴定和郑衡两个人,一人说着一人听着,定下了一个个办法…
谁都没有想到,此后这一幕还会经常在观止楼出现。从这里讨论出来的一个个办法,影响着大宣朝以后的局势…
191章 阻止
听完裴定的办法后,郑衡一时沉默,而后才道:“学兄,你的办法很好…”
的确很好,是最有效的办法。她可以预见得到:裴定的办法起效后,至佑帝断不会再提出兵了。
只是,需要时间…
裴定微微扬了扬凤目,回道:“现在需要时间。郑姑娘的办法正好,可以缓住朝中的局势。”
有了郑姑娘刚刚说的内容,他所想的办法才能起效。
其实…如果不是在观止楼这里看到了郑姑娘,他突然想起了河东诸事,脑中霎时灵光闪现,他还想不到此办法。
他想起了,在河东千辉楼,郑姑娘坐在他对面,出神地望着楼外,问起了流民的情况。
其实已是快一年前的事了,他恍惚间觉得还在眼前。
但这里是京兆了,而且郑姑娘穿着一身男袍,看起来像翩翩佳公子…
想了想,他开口道:“郑…公子,你这样出府,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想到了永宁伯府的情况,郑姑娘的继母贺氏,能允许郑姑娘这样出来吗?郑姑娘在府中的一切,可好?
听到这话,郑衡颇有些意外。
裴定并不是喜欢探人**的人,怎么会问起她府中的情况?这话题转得也突兀了些。
她笑了笑,简单回道:“学兄有心了,府中一切都好,没什么的。”
裴定听了,随即也露出了笑容。是了,郑姑娘说的是,这没有什么的。
郑姑娘是韦君相的弟子,眼界高远连朝政都熟知,区区内宅事怎么能难倒她?
他真是小题大做,过于担忧了。——此时的裴定,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为何会对郑姑娘忧虑过甚。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当中提到了虞三畏。两人都觉得,当前这种情况,就只有虞三畏可以说得上话了。
最后,郑衡这样说道:“那么便拜托学兄了,我等学兄的消息。”
裴定握了握手中的书信,轻轻点了点头:一切都不用多说了。
郑衡离开后,裴定仍坐在观止楼中,若有所思。
他细细品着茶水,发觉茶水别有一番清香,看来这客人寥寥的观止楼,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良久之后,他放下茶杯,看了看远处那闲得快打瞌睡的伙计,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于是,跟在他身后离开观止楼的既醉,便多了一个任务。
观止楼的东家是谁呢?五少有交代,得想办法把观止楼买下来才是!
…
王元凤支持出兵的态度,很快就传到了至佑帝那里。
这个结果,其实是在至佑帝意料之中。——王元凤并不是心志坚定的人,尚书门下两省都赞成出兵,王元凤迟早也会同意。
但王元凤这么早就同意,可见十分识时务,仍旧是让至佑帝龙心甚悦。
在两日后的早朝上、文武百官序列之时,门下侍郎谢惠时出列奏言,道北宁局势不稳,国朝承天泽,宜对北宁出兵,以洗北州年年被犯之辱,云云。
谢惠时奏言一出,兵部尚书郭邕便附言,道大宣军士厉兵秣马,等的便是这样的机会,军士有报国之心,请皇上允许…
在谢、郭两人出言之后,尚书省、太常寺有不少官员也附言,都认为现在是出兵的良机。
不仅如此,有鸿胪寺的两位官员,还列举了数则事例,证明北宁使臣朱以澈目中无人、侮辱国朝,等等。
礼部尚书韩曦常听着这些,心里冷笑道:明明皇上无故掌刮朱以澈,应该是北宁受辱才对,真是…颠倒黑白!
他腹诽着,却也不出言反对,只冷眼看着朝中动静。
他都已经想好了,待永安寺事一了,就以病乞骸骨,朝中的纷争动荡,他都不想理会了。
朝中其他官员虽不像韩曦常这样打算致仕,却都看得清楚:中枢三省主官都主战,连皇上都是默认的,还反对来做什么?
一时间,朝中官员竟无一人反对出兵,连争端的涟漪都泛不起。
每逢大事,朝中官员都会持各方意见,多少都会有争论不休,如今这样平和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至佑帝高高端坐,看到这种情况,心中甚是满意,脸上仍是喜怒莫测。
至佑帝正想示下,却听得有人奏道:“皇上,臣反对出兵北宁…”
奏言的人,站在宣正殿中央,魏魏颤颤的样子,头垂得极低。
这是户部尚书王东贽,就任户部尚不足半年的王东贽。
无人知道,王东贽此刻心中苦不堪言。
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反对出兵,然而他身为户部尚书,就不得不反对出兵,因为…户部实在空虚啊!
去年,掌管着大宣财政的钱贯突然致仕,留下了户部这么个烂摊子。
刚擢升的时候,他还是很兴奋很骄傲的,走路都有风抖两抖。
户部尚书,掌管着大宣财政,官拜三品,台阁重臣…随便一个头衔都足够荣耀了。
然而,没几天,他就蔫了下来。
无他,户部太穷了,大宣的库房太空了,他根本就威风不起来!
现如今,国朝要对北宁出兵,换作以往,他早就高高挂起,不甚在意出兵是否了。如今却不行了。
俗话说:兵车未至,粮草先行。这出兵作战,关键就在两方面,除了将士足够强之外,还需粮草准备充足!
更别说,国朝对北宁出兵,乃远征,所需粮草那不是多,是很多很多…
如今还是春季,各地的赋税尚未上缴,各大道又有流民为患,各州衙都恨不得伸手问户部要钱。如今户部要摊上这么大的一笔军需粮草,简直压力山大啊!
是以他硬着皮头,顶着种种令他心颤的目光,弱弱地出言反对。
听了此奏言,至佑帝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阻拦仍是出现在户部,先是有钱贯,后在有王东贽,他千挑万选,特地选了善体察帝心又十分听话的王东贽!
他不信,过去他不信钱贯之言,如今更不信王东贽之言。
朕富有天下,大宣有三府十道,户部年年划拨充足军备军需,怎么可能负担不起对北宁出兵?
王东贽,究竟受了谁的唆摆,特意拿军需粮草说事?!
192章 迟缓
(第一更!)
至佑帝哪里知道,王东贽并没有受任何人唆摆,纯粹是因为没钱而反对。
大宣王朝怎么可能会没钱呢?
至佑帝断不相信王东贽的话语,是以在退朝之后,暗令左翊卫去查探王家的情况。
与此同时,他召来三省主官,再一次确定了出兵的旨意,令中枢作好相应准备。
旋即,王元凤吩咐中枢舍人郑述起草诏书…
关于出兵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至佑帝打算再过两天,就在宣正殿正式宣布出兵。
但是至佑帝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紫宸殿的御案中看到这样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夹在早前他翻了一半的奏疏中,不知何时夹进来的,更不知是何人夹进来的。
然而,能如常进出紫宸殿的,就那么几个人——
内侍首领何福、左右翊卫将领、当值的内侍宫女、暗中护卫的密探!
但是,他已无心计较更多了…
信封上“皇上启”这三个字,似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刺得他双眼生痛。
这字体,他太熟悉了,这是韦君相所独创的鸿渚体,也是郑太后书写的鸿渚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