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那些年,他曾多次看到过,却怎么都不会写的——鸿渚体!
这封书信就这样静静躺在那里,却让至佑帝感到凛凛威压,令他身体不自觉地轻颤。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他在慈宁宫听着郑太后训讲朝事,重重的威严压下来,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到底是谁将书信放在这里的?
至佑帝强压住心底的颤抖,一把抓起书信,飞快地拆开来,双眼猛地一缩。
这上面的内容简单粗暴,仍旧用鸿渚体写就:出兵,你崩。
出兵,你崩。
至佑帝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脸色瞬间便黑沉下来。
这样的威胁,这样粗暴的威胁,至佑帝很久没碰到了,不,应该说,至佑帝从来就没有碰到过!
但他见到过,有印象…
昔年四王动乱,朝廷发兵之际,他就听过类似的话语。
他那个执掌朝政的母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四王动乱,诛了!”
这一刻,他似乎见到了郑太后,她还是那般威严寡笑,对着他淡淡说了一句:“倘若你出兵北宁,那就驾崩吧。”
他知道,她根本就不用说更多,她要做的事,就是如此简单直接,半句废话都不会多说。
她曾教导过他,说太多是没用的,只需扼住一点就够了,只需压着敌人最畏惧的地方就是了。现在,这个道理用在了他身上。
可是,她早就宾天了,早就…死了!
现在,朕是帝王,大宣朝是朕的!是朕的!
一众内侍和护卫看着突然色变的皇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半饷后,还是内侍首领何福趋身,小心翼翼地唤道:“皇上…”
这一声“皇上”,唤回了至佑帝的神智,也打破了帝王眼前的幻象。
清醒过来的至佑帝撑住御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俊美的脸容显得极为狰狞。
他的目光,接触到那书信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畏惧。
身为帝王,一个真正执掌朝政的帝王,断不会畏惧这种简单到近乎儿戏的威胁,至佑帝真正畏惧的不是这几个字,而是…
而是韦君相,而是曾经的郑太后,而是书信出现的本身!
写鸿渚体的人,有本事不知不觉地将威胁送到他跟前,那么,就有本事不知不觉地…让他驾崩!
他绝对相信,这世上还有他所不知道的可怖势力,就像当年韦君相的暗卫一样,可以让他受到绝对伤害。
甚至,可以轻易杀了他。
他从来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威胁,连性命都没的话,那么文武大业、野心宏图,还有什么用?
至佑帝感到脖颈僵直,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眼紫宸殿,只见到低垂着头的内侍宫女,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密探,并没有显露身形。
这封书信,是他们当中某一个夹带进来的吗?究竟是谁呢?
是内侍首领何福吗?还是左右翊卫将领?抑或是当值的内侍宫女,还有他最为信任的密探?
这些人,全部都是至佑帝亲自挑选、无比信任的。
他根据这些人的特性,或重之以情,或恩之以宠,或许之以名,他们当中每一个人,其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中。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人会背叛他。但是…
这封书信就出现了,清清楚楚,想忽视都不可能。
倘若不是他信任的人出了问题,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韦君相真的出现了!
只有韦君相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能够瞒过他身边所有的暗卫,轻易将威胁送进来。
如今,韦君相阻止他出兵…
至佑帝就这样撑着御案,双眼一动不动,连最会察人颜色的内侍首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有内侍禀道:“启禀皇上,司天监周大人求见!”
周易的到来,原本就是至佑帝所宣。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大宣打算对北宁出兵,当然要令司天台仔细占卜,以测吉凶。
周易此番来汇报结果的,那么对北宁出兵,是凶还是吉呢?
至佑帝心中仍残留着恐惧,还有一丝丝茫然,一时竟不确定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了。
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周易禀告的是:“臣夜观星象,日辨龟甲,所示皆为凶险之象,臣恐怕出师不利。”
占卜星相乃周氏家学,周易当然能测出吉凶。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至佑帝早就透露过出兵的旨意,而周易却依然给出了凶险之象。
这就不得不让人细想了…
至佑帝敬畏星象天意,却不会完全遵照星象行事。
在他看来,司天台的存在,只是为了更好治理朝政罢了,却没有完全按照星象来治理朝政的道理。
出兵之前的吉凶,不过是一个象征,为了鼓舞士气而已。
可是啊,周易却说了凶险之象,不宜出兵。
有了先前的威胁,再有这个天意,至佑帝心里迟疑了…

193章 惊惧

(第二更!)
至佑帝心中迟疑,作为近臣的虞三畏自是察觉到了。
他不知道紫宸殿中的威胁,也不知道周易的凶险,但他知道,当前对北宁出兵,时机还真说不上多合适。
于是,在陪着至佑帝在太液池闲步的时候,虞三畏说道:“皇上,臣早些时日在街上看到了不少好玩的事情,不若皇上出宫看看?”
虞三畏这些年都陪着皇上,很清楚皇上这些年出宫的次数少了。似乎最近两三年,皇上都没出去过。
宫中矗立的望君出,都没有多大的作用了。
想了想,虞三畏再次说道:“皇上不若乔装出行?旁人或会以为这是哪家贵气的公子,如此可有意思了。”
看到虞三畏晶晶闪的双眼,至佑帝不觉心思也略被勾动:这样的体验,似乎也不错…
他嘴角微不见地扬了扬,随即便压了下来,最后摇摇头。
他谨记的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对白龙鱼服那一套没有兴趣。
况且,在守卫森严的紫宸殿,尚有这样的威胁送近来,倘若离开宫中,那就更不安全了。
那一句话,带给他的恐惧太深了。
他明知道,韦君相只是针对北宁出兵,他仍旧不可抑止地多想。
见至佑帝不欲出宫,虞三畏继续道:“皇上,北宁皇上病弱老迈,而皇上春秋鼎盛,何必急着争这一年半载呢?蓄势以待,总好过千里赶路。”
听了这些话,至佑帝愣了愣。
虞三畏这些话虽然有捧哏之嫌,说的理却实在。
北宁皇帝李屠都那么老了,身死之时也近在眼前了。而朕,才二十来岁,这就是北宁与国朝的差别。
朕那么多年都等了,还会在意区区这一年半载吗?
日子有功,虞三畏毕竟在至佑帝身边九年了,话真能说到至佑帝心里去。
或者应该说,虞三畏说这话的时机恰恰好。
在王东贽陈述户部实情后,在威胁送进紫宸殿后,在周易说了凶险之象后,这话就极有分量了。
中枢的三位主官万万没想到,中书省连出兵诏书都拟好了,皇上却说还要考虑考虑。
这就表示皇上迟疑了,对北宁出兵一事或许是不能成了!
对此,王元凤和谢惠时没有太多想法。他们本来就是遵循帝心行事,如今至佑帝不欲出兵,那就不出吧,这并没有什么。
叶献心中却是又惊又惧。皇上怎么改变想法了?莫非是因为虞三畏那一番话语?
倘若不对北宁出兵,那么国朝一切照旧。没有战事动荡,那么军中势力就不好动摇,也就没有恰当时机,那么叶家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皇上突然改变主意这件事,让叶献猛然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善测帝心。
他原以为,有了厉平太后的阴影,有了北宁不稳的情报,以皇上对北宁多年来的心结,这一次出兵必定成事的。所以他才决定出手…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计划那般进展,这就是一个不祥预兆了!
连帝心都测不准,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倘若以后局势动荡,他或者叶家能立于不败之地吗?
叶献异常冷静清醒地审视自己的不足,脸色渐渐罩满了寒霜。
坐于他下手的叶雍,脸容却十分平静,然后出言道:“祖父,皇上迟疑了,事情有变。祖父尚需等待更佳的时机,不宜再支持出兵了。”
在经过撕裂的沉寂之后,叶雍总算平静下来了。这时,他在王谟那里学到的眼界、在叶家身上培养的敏锐,便开始凸显了。
他没有像祖父那样深陷局中,是以迅速判断出:现在时机不对,叶家也应该改变了。
这个判断,叶献何尝得不出呢?然而他没有动摇,低叹了一句:“雍儿,你还是不懂。”
雍儿过去接触得太少了,并不明白,时机不是等来的,而是要创造的。
好不容易,才有了永安寺这件轰动的事,才激得皇上下了决心。倘若这一次不抓紧,下一次时机还不知道在哪里。
只有战事起来,叶家在朝中、在军中铺下的网,才有拉起来的机会。
听了叶献的分析,叶雍平静的脸容有些崩裂。他没有想到,家中已准备了那么多、准备了那么久!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祖孙俩的脸色都变了变:能够靠近书房的,都是极为得信的奴仆,都十分清楚书房规矩,没有紧急情况,断不敢轻易打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待他们看清楚呈送上来的内容后,脸色就更难看了,书房也出现了死一般的静寂。
好一会儿之后,脸色煞白的叶雍颤声说道:“祖父,正元大师是您…是您所杀?”
他简直不能置信。祖父与正元大师交情甚好,早前祖母还去拜访过正元大师。祖父怎么可能会杀正元大师呢?
正元大师是永安寺的高僧,祖父没有要杀其的理由。这一定是假的,假的!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受到了冲击,惊惧不定地看着叶献,无比希冀能听到祖父的反驳。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这竟然是真的,正元大师真的是祖父所杀!
祖父为了创造一个合适时机,故意杀了正元大师,然后嫁祸给郑太后的暗卫,就是为了鼓动皇上对北宁出兵?
叶雍猛地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倒退,连身后的椅子都“砰”的一声碰倒了。
叶献紧紧皱着眉头,厉声喝道:“雍儿,冷静下来!如此惊惶,像什么话?!”
叶雍瞪大眼睛,喃喃答道:“祖父,我是刑部官员…”
是查案、缉拿凶手的刑部官员,可是凶手却是祖父,他一直敬佩不已的祖父!
他怎么能够冷静呢?他无法冷静!
叶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几步,猛地用力往叶雍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内如同惊雷轰隆,同时震住了两人。
在瞬间的麻木之后,叶雍便感到了猛烈的疼痛。
这疼痛,止住了他颤抖的动作,也止住了他狂乱的心绪。
他只能愣愣地看着祖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194章 暗毒

(第三更!)
叶献放下了颤抖的手,努力稳住心绪,然后直直地看着叶雍。
看着这个…他寄托了无尽希望、从不曾责打过的得意孙子。
过去他总想着孙子尚年轻,怕其性子不稳,是以许多事情没有说出来。
现在看来,这种做法显然不太妥。
他没有去安抚叶雍,而是冷声道:“家里的事情你也有所接触了,死一个正元算什么!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拎不清?”
区区一个正元,也能让雍儿心神震荡,还是历练得太少了!
可见,雍儿直到如今,还没有真正明白家中的谋划,眼界依然局限在刑部官员上,这对叶家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现在是震惊纠结的时候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叶家杀了正元的事,而是…为何有别的人知道叶家杀了正元!
是的,方才叶家属下呈送上来的,便是这个内容。
有人知道了正元乃叶家派人所杀,并且令叶雍鼓动至佑帝对北宁出兵,不然就将真相公诸于众。
呵,真相…
到了现在,叶献已知道所谓的“真相”是什么了。
没错,他是派了人去永安寺灭口不假,但真正杀正元大师的,肯定不是他所派去的人!——在他没察觉到的时候,有人在暗中谋划了一切。
先前,在都官司官员认出正元身上的伤口后,叶献便找到了当初去杀正元的死士。那死士自作聪明,想着万一有人查探,也好栽赃至郑太后的暗卫那里,才有了这么一则。
叶献当时想着将计就计,也担心留有后患,立刻就将死士灭了口。
如今,后患就来了!
他不知道背后的人是怎么发现叶家的,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人所想与叶家计划一致,都是对北宁出兵!
谁能从北宁出兵中得到好处,谁就是背后谋划的人。
可是,得到好处的人太多了,像叶家这样的,远在南景的,甚至北宁某些人,都有可能。到底是谁呢?
他们祖孙应该想的事情,是这些,雍儿回过神来了吗?
叶雍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这一巴掌,彻底让他清醒过来了。
是的,到了这个时候,在知道叶家的谋划后,他还因为正元死亡的真相而震惊,这实在是…实在是拎不清!
他早就作出了选择,心中还有幻想,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过了一会儿,叶雍缓缓露出了笑容。这笑容与他脸颊的红肿混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平静地说道:“祖父,背后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一致。”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祖父,这个人送来这样的内容,不见得有多聪明。这样的人,也想把叶家当棋子?可笑!”
这个人威胁祖父推动出兵,只能说明此人要仰仗祖父的影响,也就说明了在朝中的势力不如祖父,何必惧怕?
至于威胁…叶雍根本就不认为这个是威胁。
他在刑部任职,一直查着永安寺这个凶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案件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一点线索都没有!
唯一的指向,就是像太后暗卫所为的伤痕。这个线索,早已呈至御前,皇上已知道了。
至于旁的,捕风捉影,谁会相信?
此时,叶献也明白了,点点头道:“既然都有人送这样的内容来了,那么我们只好按要求办事了,得让皇上对北宁出兵。”
说来说去,关键仍是在皇上的决定。皇上怎么突然迟疑了呢?令他措手不及。
叶雍不断碰触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借由这痛楚提醒自己,想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他闭上眼,响起了老师王谟曾教导过的计策,一个办法逐渐在脑海中形成…
听了他的办法,叶献连连点头,随即便唤来了得力属下,吩咐他们立刻去办事。
安排好这一切后,他再看到叶雍脸上的红肿后,神色便十分复杂。
雍儿能这么快就想到应对办法,不愧是他最看重的孙儿。可惜,玉不琢不成器,他不得不打这一巴掌…
他愧疚着,踌躇良久还是开口:“雍儿,别怪祖父…”
叶雍笑了笑,低头回道:“祖父,孙儿知道的,祖父这么做都是为了孙儿好。”
…为了他,为了将来,叶家已不能退了,也无路可退。
他抬头漠然看着窗外,外面阳光炽热,他却希望暗夜来得早一些,可以方便叶家行事。
入了夜,大宣使馆一带异常安静,巡守的兵士却不少。——因有出兵北宁的风向,使馆的气氛都紧张起来了。
再者,先前皇上掌刮了北宁使臣朱以澈,这也是使馆出现的大事。
虽则朱以澈留了下来,但还不知道北宁那边有何反应,守卫们只好严密守卫着使馆,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便是在这样严密的守卫下,使馆还是出事了。
随即,鸿胪寺卿沈甫中接报:北宁使臣沈甫中被毒死在使馆内!中毒者,还有北宁使团的两个官员,还包括鸿胪寺的一名主事。
沈甫中一下子就懵了。北宁使臣竟然死在了大宣使馆,事情大了!
在国朝打算对北宁出兵的情况下,北宁使臣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就连沈甫中自己,都在想是朝中哪一位官员的手笔。或者…是皇上的手笔?
他眉头“突突”地跳,不敢再深想下去,而是立刻将此事送进了宫中,等待皇上示下。
紫宸殿中,至佑帝脸色沉怒,目光扫过了殿中站立的叶献、王元凤和谢惠时三人,道:“朱以澈被毒死了,就死在了使馆中,爱卿们说说此事吧。”
在此当口,朱以澈竟然被毒死了,死的还不止他一个。到底是谁所为?
此事太突然,至佑帝太过意外,竟产生了一种此事荒谬的感觉。
然而,令他意外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一封千里加急的报告,经由尚书省,恰恰在此事送至御前,更是让他料想不到。
这封报告,也让叶献颓然清醒:就算叶家有再多谋划,对北宁出兵一事,都不可行了!

195章 谁胜一筹

看到尚书省的急报,至佑帝反而笑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爱卿们以为如何?”
他直接将急报示下,着实让三位重臣心中惊跳,其中尤以谢惠时为甚。
这封书信,是从河东道而来的,说的是流民人多为患一事。
开春之后,从大宣各大道涌入河东的流民就更多了,河东道官衙的压力顿增,曾多次向河东观察使谢澧时反映过情况。
不知是谢澧时瞒着流民情况不表,还是京兆的官员对此事轻描淡写。总之,此事并没有引起朝廷关注,户部就更不可能划拨钱银来缓解河东道官衙的压力。
早两日,因为流民增多引发了几次小冲突,闻州刺史袁瓒唯恐会出现流民暴动,无奈之下,才越过谢澧时,将流民情况急报到尚书省。
大宣朝有明确律令:官员越级上报情况,乃是重罪。但有几种情况例外,其中一种便是:事涉军政大务,而主官欺上的…
袁瓒上送这个急报,便属于这种例外情况。
谢惠时神色变了变。谢澧时是他嫡亲的弟弟,河东道的流民情况,他多少有所了解。但他没有想到,袁瓒竟有胆子越过观察使府,直接将情况捅到了京兆。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机!
谢惠时知道,弟弟的观察使一职,怕是要不保了…
他心中惊跳,王元凤心中也忐忑不安。毕竟,谢澧时是他的学生。
然而,这两人心潮再怎么动荡起伏,也比不上叶献。
叶献有刹那身体僵直,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脑中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字:弄巧成拙,弄巧成拙…
叶家在此时毒杀北宁使臣一举,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倘若皇上先前还在迟疑出兵,那么在朱以澈死后、在得知河东道流民情况后,就肯定不会再出兵了!
他原本想借北宁使臣死在大宣这事,迫皇上成骑虎之势,那么皇上定会先发制人,不得不出兵。
但是他没有想到,河东道流民的情况会在此时送到京兆,没有想到竟会有这么大的内忧!
皇上发现了这等内忧,倘若还出兵北宁招致外患,那得有多蠢才会这样做?
至佑帝曾跟在厉平太后身边,断不是那么蠢的人…
而当皇上不蠢的时候,就会发现北宁使臣之死对大宣百害而无一利,就会意识到这是个迫使大宣出兵的阴谋。
他和孙儿想出来的好办法,成为了甩在自己脸上的耳光,巨大的耳光。
他颓然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在这种情况下,说话的自然只有王元凤。他奏道:“皇上,北宁使臣死在大宣,此事非同小可。沈甫中常年与北宁打交道,臣以为将此事交给他处理为妥。至于河东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建议,尚书省立刻派官员去河东了解实情,立刻召河东观察使回京!”
他这么说,等于默认了谢澧时欺上。
这令谢惠时心中一窒,然而在看到帝王那冰冷的目光后,他根本就不敢发一言。
现在,他更为担心的是:谢澧时的事,皇上会不会迁怒于他,谢家会因此受到多大的影响…
至佑帝的旨意,很快就从紫宸殿传了下去,尚书省、鸿胪寺听令后,都以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
叶献挑选了吏部、户部的官员,联同御史台、大理寺的官员,立刻出发赶往河东;
而鸿胪寺卿沈甫中召集了属下,与兵部商讨着如何处理朱以澈之死…
自至佑帝以下,朝中官员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两件事上,至于对北宁出兵一事,就好像被遗忘了般,没有什么官员提及了。
户部尚书王东贽暗暗吁了一口气。虽然河东道流民同样需要户部的钱银,但总比出兵北宁要好。
战事一旦起,那就是个无底洞啊!
除了王东贽外,朝中还有不少人松了口气,裴家也包括在内。
此刻在裴家,裴宰低落地禀道:“父亲,使馆那里重重戒备,至今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朱以澈被毒杀一事,令裴光等人极为震惊,专司消息的裴宰马上去查探,却没什么收获。
裴光半眯着漂亮的凤目,冷声道:“使馆这样的地方都有人敢动手,自不会留下痕迹。”
倘若不是河东道的消息及时到来,那么朱以澈被毒杀这事,就会成为大宣与北宁间的大冲突。
有人为了鼓动皇上出兵,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幸好,幸好…
想到这里,裴光将目光转向了裴定,提醒道:“小五,河东道的善后,一定要做好。”
裴定点点头,回道:“父亲请放心,有二叔在河东,善后没问题的。”
裴定的二叔裴先,出名的便是善谋。有他在河东,裴定根本就不担心什么。
更何况,河东除了二叔外,还有一个仪章郡主!
那天在观止楼见过郑衡之后,裴定便按照两人商定的办法,一方面通过裴家训练的小鸟,将郑衡的书信送至紫宸殿;
另一方面,他以父亲裴光的名义,寻求了河东大族柳、薛、陈三家的帮忙,造成了河东流民人多为患的局势。
柳、薛、陈这些大族,曾经历过重重战火,比一般人更希望国朝承平,帮忙自然不遗余力。
再加上闻州刺史袁瓒乃裴家暗中推上去的…
裴家做了那么多努力,倘若河东局势还不能影响京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裴定没有想到北宁使臣朱以澈会被毒杀,反而为阻止出兵北宁增加了优势。
“毒杀朱以澈的人,一定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裴定这样说道。
到底是谁毒杀了朱以澈呢?这个答案,裴定想裴家是不可能得知的了。
虽然使馆出了事,但出兵北宁到底是止住了。从这个结果来说,裴定不算失望。
多亏了郑姑娘…
裴光亦在想着郑衡。这个姑娘身上,有太多让人不解的地方了。
能够熟知帝王心思、清楚虞三畏的本事、知晓司天台的隐秘,这可不是河东一个小姑娘所能做到的。
他看了看裴定,心中有了一个注意。
于是,当天裴家老夫人卢氏下了个帖子,邀请郑衡过府一聚。

196章 威胁没了

(第一更!)
在卢氏给郑衡下帖子之时,朝中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没有官员再提出兵北宁的事,仿佛出兵的风向从来没出现过。
如今他们关注的,只是河东道和使馆的情况。
尚书省和御史台的官员急忙赶往河东查探,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反馈;至于朱以澈被毒杀一事,则令鸿胪寺官员头都大。
如此一来,朝中竟有了种难得的平静。
面对这种平静,叶献满心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出兵北宁不成,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相当平稳,那么叶家要扩大军中的势力就缺少了好时机,不得不按捺住了。
此外,还有永安寺和使馆这两个手尾,叶家不得不慎重。
这时,叶雍禀道:“祖父,不必担心。使馆那里做得干干净净,鸿胪寺不会查到什么的。依我看,正元大师被杀一事,刑部会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