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厉平太后那样的?
裴定双眼闭上,复又睁开,道:“这些可以慢慢探。我更想知道,北宁不稳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皇上出兵或有胜算,倘若是假的…呵呵。
在裴家,裴宰是专司消息刺探的,听了这话,便说道:“北州那边的消息每日一报,消息应该不会是真的。”
这一下,裴光接上了话,捻须道:“老四,你怎么能保证,裴家在北州所探听到消息就是真的?”
裴家就算是河东第一世家,也只是大宣的一个世家罢了,皇上身居帝位,举国都是他的,说不定能探听到更准确的消息。
就算裴家的鸟每天飞来飞去,怕也会有误。
想了想,裴光转向了裴定,问道:“小五,你有何看法?”
老四专司消息刺探,在谋略上有不足,小五得王谟教导,于此道上甚是精当,他是怎么想的?
裴定的脸色一如既往地显得苍白,闻言便轻声道:“父亲,以我看,北宁不稳的消息,必定是真的,却也没那么真。”
裴光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刻意误导了皇上,这个人还是皇上极为信任的?”
裴定点点头,回道:“是的,现今实情如何,就只能问那一个人了。”
裴光眸光亮了亮,捻须的动作都轻缓了不少,只肯定地点了点头。
“…”裴宰看着父亲与五弟的互动,完全无法get到他们的重点。
那一个人是谁?谁能更清楚北宁的实况?
裴定看着兄长,说出来的话语十分轻柔,却带着一种异常肯定的清醒冷硬:“北宁使臣,朱以澈!”

朱以澈手脚被绑着,还被蒙着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屁股下的粗粝阴冷清楚地告诉他:现在不是在大宣使馆里,而是在不知道的地方。前一刻,他明明睡在使馆里,打算明日就赶回北宁的。
他是北宁的使臣,代表的就是北宁,却被大宣皇帝无缘无故刮了两巴掌,这不仅仅是对他侮辱,还是对北宁的侮辱,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只是,这不知是哪里,也不知是谁带走了他。
他试图冷静下来,然而手脚被绑,眼前一片黑暗,实在难以维持往日的冷静机敏。
况且,能从守卫森严的大宣使馆绑走他,这是让他心惊的本事!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喊道:“有人吗?有人吗?这里是哪儿?是谁,是谁?”
一会儿之后,他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还听到了一阵脚步身,间杂着不少呼吸声。——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人!
“朱大人,别担心。我们主子只想问你一点事情,知道答案之后就会送大人回去的。”有人这样说道。
朱以澈一听这话,脸色便变了变:这人说的,是一口标准的北宁官话!
来人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脸色,继续道:“我们主子想知道,北宁朝廷如今怎样,有何乱象。”
听着这人用熟悉的官话说着北宁,朱以澈心中反而定了不少。
原来是为了北宁的局势,那么,绑他来此的人,肯定是大宣人,还是大宣朝廷中人!
他“呵呵”笑了出来,道:“原来是这个…怎么,你们鸿胪寺间客司不是很清楚的吗?还用来问我这个北宁使臣?”
国与国中间彼此下钉子撒暗探,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朱以澈这会还真不打算说出来,大宣的人又能耐他如何?
说了这些话之后,他便嘴唇紧闭,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任凭来人又再重复了这个事情,他都当作没有看到。
难道大宣还敢杀了他不成?若是他这个北宁使臣死在大宣,那么北宁和大宣之前,就绝无平静的可能了!
来人见他这副态度,似不以为然,反而好声好气地道:“朱大人不说,也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朱大人存于永隆钱庄的十万两白银,是怎么回事?”
朱以澈身子一僵,气息都岔了岔,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永隆钱庄乃北宁第一银号,他们怎么知道他有白银十万两?
这些,是他这些年在大宣和北宁所得,靠的,便是倒卖北宁的军需到北州!
来人又笑了笑,道:“大人,不知道从北宁临谷关那个军驿,是不是还存着?那里的四十军官,似乎都姓朱吧?”
朱以澈一听,几乎浑身都没有了力气,甚至觉得自己在听笑话。怎么可能?那个军驿,这些人怎么会知道?
然而,来人的说话还没有完,一句一句已足够让朱以澈心脏剧烈跳动、脸色煞白。
每一句,若是传到北宁帝王口中,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良久,良久,朱以澈才颓败地说道:“我说…我说…”
裴定伫立在这里,安静地看着属下逐步引出朱以澈的话语,随后轻轻抚了抚腰间的墨玉印。
他想的没错,北宁不稳是真的,却也没那么真!

186章 新谍报

朱以澈作为北宁使臣来到大宣,不过是两年多的时间,然而他的位置太重要,其来历身家等等的一切,自会有人查得清清楚楚。
裴家从各处得到朱以澈的情报,原本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不想此时却真派用上场了。
得知永隆钱庄的十万两白银,乃因为有一个擅长经商的裴寅;至于北宁临谷关那个军驿,则是郑姑娘送来的消息。
想到小红带回来的情报,裴定眼神不禁柔和了许多。
他和郑姑娘从来没有就北宁使臣一事交流过,然而他们的想法却惊人地一致,都是先从北宁使臣入手。
至于郑姑娘怎么得知临谷关?不是还有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韦君相嘛!
手握着朱以澈的把柄,他们才终于撬开了他的口,才能得到北宁的真实局势。
原来,北宁年迈的皇帝再次一病不起,应该离大行不远了,而北宁几位年壮势盛的皇子,正打算争夺帝位,这便是北宁的实况。
只是,这一次北宁隐瞒的功夫着实到家,几位皇子亦不欲声张,就是北宁朝臣百姓都不甚清楚这些情况。
“然而,皇上重病是假,借机考验几位皇子才是真。”朱以澈最后这样说道。
这些绑他到来的人,很明显知道北宁局势诡秘,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证实罢了。若非他收到宫中亲信的提醒,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为了保命,为了永隆钱庄那十万两,为了临谷关那个军驿,他不得不如实说出来。
裴定朝既醉等属下作了个手势,然后便离开了这里。
虽则知道了北宁局势的真假,他心里却说不上有多少轻松。
很明显,皇上只知道半截情况,得巧妙地将另外半截情况送进宫才是。倘若皇上知道实情还执意出兵,那就…太蠢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还真的这么蠢。哦,不,准确地说,是有那么多的人想皇上蠢!
这个进展,简直令他愕然——其实也并不那么难以置信,只是没想到大宣困境这么直白地显现出来。
从朱以澈那里得到情报之后,裴定便通过裴家在北州的探子,将消息以鸿胪寺间客司的名义送到了沈甫中的手中,果然便发现沈甫中匆匆进宫禀告了。
沈甫中心中无比感激这封谍报的及时,在勘察一番确认无误后,便火速求见了至佑帝,上呈了这个谍报。
在紫宸殿的时候,沈甫中还觉得有了一丝超然:唔,不管皇上想些什么,这就是间客司送来的最新情报!
旁的,比如皇上对北宁出兵的打算等等,他作为臣下,哪里敢测帝心?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至佑帝看着这封加急的谍报,脸上什么都没有显现出来,只下了一道命令:“宣叶献、王元凤和谢惠时!”
叶献、王元凤和谢惠时,是中枢三省的主官,看来皇上这是要听取中枢三省的意见了。
于是,叶献等三人应令来到紫宸殿的时候,至佑帝便展示了鸿胪寺的谍报,并且问道:“诸位爱卿都说说,对此事有何看法。”
叶献等人都不是愚笨的人,在见到这封谍报的时候,便知道这是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究竟是顺时势而行呢?还是顺帝心而行?这是个大问题,不得不谨慎回答。
最先表态的是谢惠时,他这样说道:“皇上,北宁皇帝年已老迈,臣认为北宁局势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为了大宣强盛,臣以为应对北宁出兵!”
盖因门下侍中姚宁德卧病,早已不理事,如今门下省实际的主官,乃是门下侍郎谢惠时。
而谢惠时从蜀地五品官成为正三品的门下侍郎,完全就是靠至佑帝的赏识提携。在他看来,帝心比什么都重要,他绝对不会逆皇上心意。
而皇上对北宁出兵之心,实在昭之又昭啊。
所以对此事,他根本就不用怎么考虑,便能准确而迅速地作出回答。
听了这些话,王元凤眉头皱了皱。谢惠时的回答,太轻忽了。兵者国之大事,岂能随意动用?
这封谍报已经详细汇报了,北宁皇帝乃在装病设局,他怕国朝出兵正好落入毂中,到时候扩大版图不成,反而会令国朝生灵涂炭。
然而…他又在想:万一国朝得赢呢?那么这就是国朝百年不遇的气运,若是让这气运溜走了,未免太可惜!
于是他沉默着,再三斟酌自己的看法。
这时,叶献出言道:“皇上,臣以为现今是出兵的最佳时机。就算北宁皇帝是装病,我们也能将计就计,只要粮草、军备和士兵充足,定能将北宁撕开一道口子!”
听了叶献这番话语,王元凤微微睁大了眼。他真没想到,一向保守审慎的叶献,也会赞成皇上出兵!
这完全不是叶献行事的风格,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叶献不都是苦心规劝皇上的吗?
况且,叶献所说的粮草、军备和士兵充足,这是饶天之幸才能完全齐备的,这对国朝来说相当有难度,怎么说得很轻巧似的?
这些情况,皇上在深宫中不了解情况,叶献这个尚书令难道会不知吗?
那么叶献为何还要建议出兵?这么莫非有自己所不了解的情况?——王元凤翻来倒去地想着,狐疑地看着叶献。
最终,在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他模棱两可地说道:“皇上,臣认为此事重大,须得参考更多情报,再召集各省各部各寺的官员来商讨才是。”
换句话来说,王元凤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支持出兵还是反对出兵,便只好拖着。
幸好,至佑帝刚收到这情报,也不急于下判断,只吩咐他们仔细考虑,便让他们退出紫宸殿了。
离开紫宸殿之后,王元凤忍不住唤住了叶献,不解地问道:“叶大人,可是兵部有了什么准备?”
不然,叶献为何会支持出兵呢?
叶献微微笑了笑,温声说道:“王大人,兵部一直在准备着的,每年那么多军费所需、时刻操练,不就是为了战时吗?本官只是觉得,现在是时机罢了。”
是啊,现在是时机,可能是国朝的时机,也可能是…叶家的时机!

187章 分歧

(第二更!)
中枢三省主官进宫商议一事,对许多人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裴家和裴定直到此时,才知道叶献竟然也支持对北宁出兵,简直难以置信。
叶献乃当朝尚书令,而尚书省统辖六部,他实乃大宣重臣第一,在朝廷的影响力无人可比;而且,叶献身后还有凌云叶氏,乃江南道世家之首!
叶献支持出兵,那么兵部必会首先同意——裴家清楚得很,兵部尚书郭邕与叶献乃生死之交。
至于凌云叶氏,会支持叶献的决定就更不用说了,叶献正是凌云叶的族长!
尽管出兵一事尚未在宣政殿提起,有了中枢大臣的表态,再加上至佑帝的心思,裴定已可遇见出兵北宁已势在必行了。
“父亲,现在麻烦您去一趟王家了。中书省尚未表态,可见王元凤也没想清楚。”裴定这样说道。
裴家与王家乃姻亲,父亲的话语,多少能影响王元凤。倘若中书省反对出兵,局势便能迟缓下来。
裴光点点头,心想:幸好王元凤尚未表态,还可以劝说一番。只是啊,叶献怎么会支持出兵?
叶献这个人,其实没有多少争议的地方。他厉平太后时代开始就在尚书省任职,历工部尚书、尚书侍郎,而后才成为尚书令。
他一直身居高位,既不为厉平太后厌弃,又深得至佑帝看重,所凭借的便是中正、忠心这四个字。
以往叶献从不卷入夺权纷争,所秉持着不偏不倚的中正态度,一心都是为了国朝;
他的忠心,是对着执掌皇权的那一位,不管是厉平太后还是至佑帝,他都忠诚侍主。
如今,一心为国朝、忠心待皇上的叶献,竟提出对北宁出兵,这就不得不耐人探究了。
想了想,他还是提醒道:“小五,出兵一事对国朝来说无谓对错,说到底野心版图而已。只是,国朝兴兵,总归要生灵涂炭。”
这一次出兵事,他就能说至佑帝出兵是错?不,无关对错,只有野心、只有时势而已。
裴光不喜欢动武兴兵,却知道有些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也不容退却。譬如当年的四王之乱,倘若不是厉平太后发兵镇压,怕如今大宣早就四分五裂了,哪里还有一个完整的国朝?
如今皇上欲对北宁出兵,他从心底里是不赞成的。现在大宣非生死存亡之地,也不曾受北宁欺凌,主动发起战事,实在师出无名。
师出无名,天不佑之!——此时的裴光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定点点头,表示受教。
是,父亲说得很是,老师王谟过去也是这么教导的。国朝不辟战争,乃国朝有怜子爱民之心,而非没有勇武之力。
他以从八品监察御史之职,以河东第一的世族心,试图阻止大宣出兵,便是为此而已。
这些教导,是昔日老师对着弟子说的,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么,他的师弟、江南世家的叶雍,是否也记得?
裴定心想,他得好好问一问才是了!

未时三刻,太始楼内只有寥寥几人,裴定与叶雍相对而坐,袅袅茶香似乎将两人阻隔开来,两人心中竟都感到有些千山暮雪的意味。
千山暮雪,不见来时路。
裴定为叶雍斟了一杯茶,作出了请的手势,而后沉默不语。
叶雍的样貌,比早几日醉酒的时候憔悴了很多,左颊的小酒窝因为消瘦而隐了起来,此刻他紧抿着嘴唇,漆黑的眼眸似有怎么都透不出来的光。
尚和,和以前不一样了。而自己,何尝不是改变了呢?
最终,还是裴定先开口:“尚和,叶家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憔悴?”
眼前的人,好像被人抽掉了许多精气神一样,让裴定说不出质问与责备。
叶雍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无事,千秋不要担心。”
他说罢,也动手给裴定斟茶,只是避开了裴定的视线,眼神游离近似涣散。——这副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裴定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道:“若有难处,可以告诉我的,我毕竟是你师兄。”
王谟收徒极少,除了早已逝去的大弟子周随、二弟子余景舟,还活着的就只有裴定与叶雍而已。
同一师门、年纪相近,这也是裴定与叶雍格外亲厚的原因。
虽则凌云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河东裴也不一定能解决得了,但好歹能出一份力。
叶雍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默念着“师兄”两个字,仍是道:“千秋多虑了,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闻言,裴定苍白的脸容有了丝淡漠笑意,声音低沉道:“既如此,那么我问你,老师说过不辟战争、怜子爱民,你可还记得?!”
他顿了顿,继续道:“叶家支持出兵北宁,你是否早知道?为何?”
为何叶家会支持出兵北宁?为何叶雍知道而不阻止?
裴定知道一族有一族的族策志向,这些族策志向除了嫡亲子弟,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就如裴家“三代不仕”一样,外人是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的,但他还是问了。
尚和是老师的弟子,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他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何尚和不阻止叶献,还是阻止了并没有用?
叶雍只是盯着那碧绿的茶水,并没有做出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茶水模糊映照着叶雍的样子,令他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
有一半,是王谟的弟子,面如冠玉恒有笑容的少年官员;另一半,则是凌云叶子弟,肩上有重担沉沉压着,必须肩负起家族命运的世家子弟。
这两半似在互相争夺、撕咬,然而他们最终融合在一起,成为了叶家的叶雍。
他终于抬起直视裴定,缓慢而肯定地说道:“我不知,再说,祖父所决定的事,我有什么资格阻止?”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心底突然感到一阵悲戚,仿佛有什么随之湮灭了。深刻留在他心底的,是数日前的变故…

番外一 师兄弟

王谟六十岁那年,先后收了两个小弟子。
其中一个,是河东第一世家裴家的子弟,是裴家族长裴光的老来子,名字叫裴定。
此时,王谟不时入宫为永隆帝讲学,早已有“半帝师”之称,他收了个小徒弟的事情,立刻便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十余年前,王谟的两个弟子周随、余景舟英年早逝,王谟伤心不已,曾向至交好友透露过不再收徒了。
此后十余年,王谟果然没有收过一个弟子。尽管无数人敬慕“半帝师”这个称号,却只得为族中子弟惋惜。
不想,那么多年过去之后,王谟竟收了个九岁的小弟子!
便是王谟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到了花甲之年还能收到一个弟子,一个让他满意不已的弟子。
这个弟子聪慧、贴心、孝顺,并且小小年纪就能领悟到他所教导的内容,还能让他也有新的领悟和见解。
王谟简直不能更满意——只有一点不好,这个弟子身体病弱,脸容总略显苍白。
世事果然是不能圆满的,这个弟子生于河东第一望族,又有这样聪慧坚定的心性,这一分不满,便是病弱的身子了。
好在这个弟子虽然病弱,然有裴家强身炼体的功夫所在,行动上倒与常人无异。
王谟一生不曾娶妻,旁人总说他以琴为妻,以徒为子。然而在王谟自己心中,这句话却是不大贴切的。
他早年收的周随、余景舟两个弟子,自是当儿子看待;但晚年收的这个小弟子,则是像孙儿一样了。
老人家对孙儿,总是格外疼爱一些的。
王谟在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的同时,还格外关心小弟子的喜怒哀乐。
可是啊,这个小弟子的喜怒哀乐也是那么令他满意,他实在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直到有一次,在他怡然抚琴的时候,小弟子认真倾听之后,叹息了一句:“老师的琴音这么好,若是只有我一个听到,未免太可惜了。”
其实,世人既评价王谟为“琴第一,儒第二”,那就表示听过王谟抚琴的人不少。
不知怎么的,王谟听了这句话,竟感到有孤单之意。
他的小弟子整天跟着他,一老一小的,的确有些孤单了。
于是,王谟便萌生了再收一个弟子的念头。
刚好那一年,在得知他重新收徒后,许多世家大族便将族中优秀子弟送到他跟前,希望能拜他为师。
“半帝师”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它不仅仅代表了才学了得,更体现了一种地位和眼界。
王谟是为永隆帝讲学的人,所讲的便是仁义大道,所论的便是天下大势,所倡的乃是山河千秋事,而这些,恰恰是世家大族极为需要的。
世家大族不乏才学之师,他们需要的是这种眼界和引导。
这一年的秋天,在众多世家子弟之中,王谟挑中了江南凌云叶的子弟,叶氏嫡枝嫡长的叶雍。
这一年,叶雍也是九岁,比裴定小三个月。
王谟再收一个小弟子的初衷,乃是可惜裴定孤单,不然也不会特意选了和裴定年纪相仿的叶雍。
但是让王谟惊喜的是,这再收的小弟子,并不比小弟子裴定逊色,同样令他满意不已!
便是如此,王谟带着新收的两个小弟子到处游历,将自己所见的、所会的、所期的,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两个小徒弟。
作为王谟的小弟子,裴定和叶雍也极为亲厚。他们两个人年纪相仿、家世相当,许多事情都能说到一块去,和普通人家的兄弟没有太大差别。
小弟子们的亲厚融洽,为年迈的王谟带来了许多欢乐。
夏风秋月,一年一年便过去了。随着时日渐长,裴定与叶雍也不一样了。
从十二岁起来,叶雍留在王谟身边的时间就少了。他每隔两月便要返回凌云叶一趟,每趟都要待三个月左右。
叶雍是叶家嫡枝嫡长,除了要在王谟这里提高眼界之外,也要回叶家学习世家的知识,也要了解朝廷的局势,以为将来出仕做准备。
裴定则不一样,他身体病弱,况且裴家已三代不仕,他并不需要像叶雍那样学习许多,他只需跟在王谟身边就可以了。
后来,叶雍见到王谟、裴定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十五岁便以科举入仕,以十五岁的年纪成为当年探花郎,一鸣惊人!
自此,大宣朝廷多了个少年官员叶雍,而裴定,依然陪伴在王谟身边,逗弄着那些不知何处飞来的小鸟,并且开始跟王谟学抚琴。
名师当然出高徒,裴定的抚琴水平丝毫不低于老师王谟,每次都能让王谟捻须而笑。
和王谟誉满天下不一样,裴定的琴音,只有王谟一人听过。
叶雍出仕之后,王谟的身体日渐不好了。
这不好,并不是疾病,而是时光留给人的印记,乃是因为每个人寿元有限,王谟一生经历了太多东西,对此感到很坦然,他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裴定。
裴定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身边,时不时抚琴给他听,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话,虽则喜怒哀乐不显,王谟却知道这个小弟子在为自己悲伤不已。
为了裴定,为了自己尚未授完的本事,王谟与天争命,又活多了五年。
到了王谟去世前几天,叶雍匆匆赶到了,还来得及听王谟最后一番教导。
王谟带了两个小弟子这么多年,该说的都已说了,到最后,便是将以前讲过的东西,再一次拣择重点说出来,断断续续包括有人生经历、人间有情、大世之争,等等。
裴定面无表情地听着,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倒看不出有多伤心;叶雍冠玉般的脸庞布满了眼泪,一直说着舍不得老师…
王谟出殡之时,裴定一身缟素,为王谟执幡引水,执儿孙礼,叶雍因叶献正值六十大寿,执弟子礼,两人因同样因王谟之死悲伤不已。
其后,叶雍回到了京兆,继续在刑部任职,成为名动一时的少年官员;而裴定则返回了河东,无人之时便抚一抚琴,而后罚一罚裴家那些晚辈,倒也自在。
至佑十四年春,刑部员外郎叶雍奉王令来到河东,这一对师兄弟再一次见面…

188章 道不同

几日前,叶雍根据都官司官员刘贲的线索,比对了叶家珍藏的图录,得出了杀正元大师的并不是厉平太后的暗卫。
哪怕他们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却还是不一样,这是有人故意栽赃厉平太后。
当他把这个结论告诉祖父叶献的时候,叶献沉吟良久,只道:“叶家图录之事不能外传,明日你就将线索说出去吧,按照刘贲所说的那样。”
听了这些话,叶雍感到愕然不已,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是,祖父,这样朝局会出大事的…”
以皇上对太后娘娘的心结,若是永安寺一事与太后有关,皇上必定会震怒不已,朝中必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曾追随太后娘娘的官员,必定会再一次被追究…
祖父身居尚书令之位,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后果?祖父他…为何还要这么说?
叶雍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叶献,等待回答。
可是,叶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不由得,叶雍心中起了一阵颤栗,那是从心底泛出来的一种寒意。——他似乎能察觉到自己将要碰触到什么了。
他愣愣地看着叶献,再一次问道:“祖父,为什么?明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