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请求,周典当然答应。且不说裴氏暗中给了禹东学宫那么多资助,就只说这些嫡枝子弟本身,也值得他照看一番。
毕竟,裴家每次送进学宫的子弟,资质才学都是数一数二的。
周典有些感叹,旁人都说繁荣不及三代,但裴家对子弟这份良苦用心,看样子不只是三代的事情。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裴家为何压着家中子弟、不让他们出仕呢?
事情都已经说完了,很快,裴定便向周典和窦融告辞,离开了明伦堂。
他离开明伦堂没有多久,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低声禀告道:“五少,家中来了鸟。安顿在冀州的孟家遭劫杀,孟瑞图后人无一生还。老爷问及了季庸。”
裴定双眼微张,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
…
…
郑衡与郑适出了明伦堂,远远就看见章氏急匆匆跑过来,还一脸紧张焦急。
见到他们,章氏才觉得自己脚都软了,长长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担心死祖母了…”
章氏虽然没跟在郑衡姐弟身边,但是派了人跟着,是以并不太担心。
她原本想着,在学宫正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事情不成也只是丢脸而已。不想,她派去的两个丫鬟匆匆来禀,道是姑娘和少爷被带走了!
章氏急得不行,匆忙下了马车就往学宫里面赶。不想,却在学宫正门处遇到了阻滞。因为那些不忿贺德输了的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在周典和窦融面前,那些姑娘和学子不敢为贺德出头,但心中憋着一股火。在有人指出章氏就是郑衡祖母的时候,那些人就围住了她。
章氏到底是永宁侯夫人,身份和年纪都摆着,那些人倒也不敢口出恶言,只是不阴不阳地说道:“老夫人,过去不曾听过令孙女这么厉害啊,这下真是大开眼界!”
章氏懒得理会他们,但当时学宫正门人太多,郑衡姐弟引起的动静太大,待章氏脱身出来的时候,已花费了不少时间。
她心急如焚,正想着郑衡姐弟会不会出事时,就见到了他们。幸好,幸好…
郑衡上前扶住她,安慰道:“祖母,我们没事,您别担心。”
郑适则笑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说:“祖母,我们遇上了好事!孙儿不但可以入明伦堂,就连姐姐,都可以进禹东女学了!”
这一下,章氏真是呆住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是真的吗?衡姐儿可以进禹东女学了?这真是大好事!祖母太欢喜了…”
她真是太意外太惊喜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适挤眉弄眼的,一脸骄傲道:“当然是姐姐才学惊人,就连祭酒大人都大大惊叹,所以特许姐姐进女学了!”
郑适聪明地没有说郑衡拒绝的事情,若是让祖母知道他成为了要挟,又要忧心了。
章氏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哈哈”笑道:“是是是,我们衡姐儿才学惊人。不过,我们还是回马车再说吧。”
她说罢,就转身往回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就算她有很多疑惑,也只能回到马车再说。
郑衡与郑适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边,祖孙三人缓慢地朝侯府马车走去。
只是,他们还没有出禹东学宫正门,就被人挡住了。
挡住他们的人,正是先前输了比试的贺德!
012章 过招
郑衡看着来势汹汹的贺德,再看看她身后眼睛冒火的姑娘们,眼睛半眯了起来。
禹东女学这些天之骄女,挡在她面前是为何?仍是心有不甘输不起?
出乎她意料的是,贺德竟然章氏躬了躬身,愧疚地说道:“晚辈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赔罪了!因为晚辈之故,先前有人绊住了老夫人,晚辈感到愧疚万分。”
说罢,她看向郑衡,真诚地说道:“妹妹才学惊人,姐姐心中佩服不已。我至今方知,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姐姐我心服口服!”
听到这些话语,她身后那些姑娘一阵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贺德。
德姐姐怎么会说这些话?她们刚刚不是说好了来找郑衡算账的吗?
章氏打量着贺德,目光冷淡,却慈爱地笑道:“无妨,这本来就没什么,贺姑娘太客气了。”
京兆贺家的姑娘、贺氏嫡亲的侄女,到底不一般。这个道歉手笔,做得真是漂亮!
郑衡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个贺德姑娘的行事,比她身后那些姑娘要高太多。
那一场比试经周典和窦融判断,胜负已定,若是贺德再来挑衅,那就是目无师长,少不得要落下狂妄自大的名声,这就是下下之策。
但现在,贺德来当众道歉了、表示佩服,可见她心中十分拎得清,同时,也能屈能伸。
看来,现在的小姑娘行事真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她这道歉佩服是不是真心的。若不是…那就更有意思了。
郑衡扬起了笑容,回道:“贺姐姐千万被这么说。妹妹只是侥幸赢了,姐姐那一手流水行书,才真是好。”
贺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开心道:“妹妹这么说,姐姐就放心了。祭酒大人说学无达境,以后我要多多向妹妹学习才是。”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向那些姑娘和学子,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知道大家心中为我抱不平。但是,我的确输了比试,请大家不要再针对郑姑娘。我相信这次的输,才是以后赢的基础,以后我定当更加精学业,争取不让大家失望。”
她这番话语,听起来发自肺腑,令周围的姑娘和学子又羞又愧。的确,输赢已定,他们非但不佩服郑姑娘的才学,还想着来找郑姑娘麻烦,真是太不该了。
很快,就有学子回道:“贺姑娘说的是,我自愧不如!在我看来,两位姑娘都得到了祭酒大人的赞赏,都是才学非凡。”
“是,贺姑娘说得太对了!两位姑娘都很了不起!”
“我们听贺姑娘的。其实输赢不重要,关键是大家在学宫有所得,那就够了。”
周围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都对郑衡和贺德称赞不已,仿佛之前的龃龉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胜不骄固然值得称赞,但败不馁就容易得到同情佩服,尤其是贺德输了还有这种气度,更让他们折服不已。
郑衡想了想,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哦,对了,姐姐,我也入了禹东女学,以后还请姐姐多多提点。”
贺德一愣,眼神倏地一沉,脸上的笑意差点崩裂。这个继女也入了禹东女学?凭什么?!
但是下一瞬,她就笑了起来:“妹妹也进了女学?那就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姐姐心中真是欢喜。”
郑衡眸光流转,也笑了,禹东学宫正门前响起了一阵笑声,气氛一派欢乐和谐。
不远处,有两个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并且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小珠儿,看到没有,你以后要多多学习,只要脸皮足够厚,事情就会办得很漂亮。”一个十五六岁的圆脸少年这样说道。
“四哥,我看到了!难怪祖母要我来禹东女学。不过,四哥你不觉得祖母母亲她们的脸皮更厚一点吗?”凤眼少女好奇地问道。
“…”圆脸少年身子僵了僵,然后果断答道:“祖母母亲她们的脸皮更厚一些!”
少女点点头,笑眯眯道:“我也觉得是!说起来,那个郑姑娘才学真的那么厉害吗?啧啧,原先那些姑娘恨不得撕了她似的。”
少年细目眯成了一条线,迟疑地道:“应该很厉害吧?五叔不是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吗?反正她也入了女学,你以后看看不就得了?”
少女想想也是,便牢牢记住了郑衡的样子,然后跟着这个少年离开了。
很快,贺德等人也离开了,郑衡祖孙三人继续往侯府马车行去。
见到没有人再注意到他们,郑适小声咕哝道:“姐姐,那个贺姑娘怪怪的,我不喜欢她。”
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敏感了,郑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喜欢那个贺姑娘。明明,贺姑娘道了歉,还笑得很温柔。
可能,是因为贺姑娘是继母贺氏的侄女?郑适只能这么想。
郑衡只是答道:“适哥儿不需要喜欢她。你只须记住,人不可貌相、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了。”
章氏欣慰地看着郑衡:“衡姐儿能说出这句话,真是长大了。祖母便放心了。”
以往郑衡一心念佛,嘴巴像闷葫芦似的,章氏很多时候都不明白这个孙女在想什么。若不是此趟来禹东学宫,她还不知道孙女原来已看得这么通透。
不由得,她有些感慨。只可惜,宁氏死得太早了,看不到这一对儿女长大…
章氏正在思绪间,忽而听到了一声温婉恭敬的称呼:“老夫人,媳妇等候您多时了。”
原来是谢氏。她正站在侯府马车旁,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个少年长得相当俊俏,不凡的衣饰映衬出通身贵气,脸色有些倨傲,但对着章氏,倒是很尊敬地行礼,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这个少年,就是谢氏的儿子郑逾。
章氏神色有些冷,淡淡说道:“不是申正才下山吗?时间还早,不着急。”
谢氏低眉顺眼地道:“老夫人误会了,媳妇不是来催您下山的。只是,媳妇听说适哥儿入了明伦堂,想请适哥哥儿在祭酒大人面前多多提及逾哥儿。毕竟,你们可是兄弟!”
郑逾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母亲,我会凭借真才实学入明伦堂的,不会像旁人那样投机取巧,更不用别人提及。”
这个旁人,当然是郑适了。可见,他对郑适凭借哭戏入明伦堂这件事,相当不以为然。
他年幼成名,是闻州出名的神童。虽不至被所有人都捧着,但到底心高气傲,根本不听从谢氏这番话语。
看到郑逾这样,章氏反而笑了,道:“逾哥儿说得没有错,你有真才实学便不用别人提及。祖母也盼着你们兄弟二人都入明伦堂。”
章氏说罢,目光落在郑适肿胀的脚踝上。兄弟?适哥儿被人欺负的时候,逾哥儿又在哪里了?适才逾哥儿见到适哥儿一瘸一瘸的,眼神并不感到意外,可见早就知道适哥儿受伤的事。
如此兄弟,呵呵。
谢氏继续笑道:“逾哥儿的确是有实才,但兄弟之间相互友爱才是。若是适哥儿不这么做,可不让人寒了心?侯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不高兴。老夫人说是吗?”
她这话刚落,章氏还没有什么反应,郑逾就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
他平时最看不起郑适,根本就不想再听谢氏这些伏小的话语,同时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入明伦堂,一定要比郑适更加厉害!
谢氏看着郑逾离开,非但没生气,神色反而更舒缓了。她的儿子性格如何,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了,若不是这般激励一番,逾哥儿怎么会奋发向上?
她可一直记得,逾哥儿听到郑适入明伦堂时的那种失望不忿。
是啊,她的儿子不知比郑适优秀多少,凭什么郑适可以成为祭酒大人的弟子?郑适不过是个娘死爹不疼的不祥人而已,凭什么?
她看着郑逾离开的方向,眼神越发坚定:逾哥儿只须好好读书便是,旁的一切,我都会想办法为他办妥。入明伦堂这件事,当然也是!
章氏懒得理会谢氏在打什么主意,她对谢氏不时抬出永宁侯的举动已感到腻歪,当下便毫不客气道:“侯爷是否高兴,那就回府再说吧。现在,别挡道,我要进马车了。”
她说罢,便招呼郑衡姐弟进了马车,再不理会谢氏了。
郑衡看了看咬着牙的谢氏,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带着郑适进了马车。――长辈们在说话,他们这些晚辈就不用出声了。
不过,郑衡并没有感到多少快意。章氏和谢氏如此争锋相对,可见永宁侯府是怎样一潭浑水!
而申正过后,他们就要离开禹东山回永宁侯府了…
013章 永宁侯府
宽大的马车载着章氏和郑衡等人下了禹东山,缓缓朝永宁侯府驶去。
章氏和来时一样闭目假寐,只是神色十分严肃。郑衡则是看向对面,沉默不语。
对面,是在学宫西门遇到的孟瑗。她已换了丫鬟的衣饰,正安静地坐在侯府两个丫鬟的身边。如此便更看出她的不同来。
孟家虽非世家,但也三代为官。孟瑗出生成长的时期,正是孟家最显赫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孟家子弟,所接触到的、所学到的,都比普通人家要好,要好得多。
经历、眼界到了,气度自然就出来了,这是无法掩饰的。尽管孟瑗穿着丫鬟的衣服,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丫鬟,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但是,孟瑗这个样子,对即将回到永宁侯府的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永宁侯府并非章氏管家,贸然带一个陌生人回侯府,诸多不妥。况且,孟瑗一看就知不是来历不凡,肯定会相当引人注目。
难怪,刚才章氏交代孟瑗事宜时,神色会那么为难。
孟瑗这个样子,并不适合进侯府。这,并不是郑衡想见到的。――当此际,孟瑗当然是越寻常越好。
略思片刻,郑衡便说道:“盈真,将我的脂粉盒子拿出来,我要为四娘装扮装扮。”
盈真,就是那个杏眼丫鬟,立刻便将脂粉盒子拿了出来。章氏听到郑衡这么说,便睁开了眼睛。
衡姐儿,打算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马车内响起了一阵抽气声,所有人、包括章氏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地盯着孟瑗,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孟瑗。
眼前这个姑娘,脸色蜡黄,眉毛粗黑,嘴唇甚厚,左脸上有好几个麻点,若不是这姑娘眸光晶亮,章氏她们绝对认不出这就是孟瑗。
“姑娘的装扮,真是神乎其技…”盈真喃喃道,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个人,怎么能够完全变了样?
章氏同样感到震撼,随即疑惑地看着郑衡。衡姐儿什么时候会这些的?
郑衡放下了手中的胭脂,向章氏解释道:“娘亲曾经教过我,道这是宁家斥候常用的手法。只不过以往娘亲总是想着尽可能漂亮,祖母大概还没见过娘亲扮丑。”
她的声音略低,仿佛在透过孟瑗怀念宁氏一样。的确,宁氏出身军中,会些斥候本事也很正常。
见此,章氏便不再深想,而是转移了话题:“衡姐儿真是好本事,若不是祖母亲眼所见,还真不相信这就是孟姑娘。”
郑衡乖顺回道:“我是担心孟四娘没能进侯府,倒让祖母见笑了,这不是什么好本事。”
这的确不是好本事,若用心看,还是能发现孟瑗有些不同。
这个装扮的技能,原是她跟随老师游历时学会的,已经许久没用过了,都生疏了。当此时刻,她透过孟瑗,想起了老师韦君相。
盈真这时反应过来了,兴奋地说道:“姑娘,请教教奴婢,奴婢也想学会,太厉害了。”
郑衡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了盈真一眼。被郑衡这么看一眼,不知为何,盈真竟觉得有些心颤,兴奋劲立刻少了一大半。
孟瑗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便没有多少感叹,仍是那般安静地坐着。
看到孟瑗的表现,郑衡出声提醒道:“四娘,你虽穿着丫鬟的衣服,但还是不似丫鬟。待会进府时,你就垂下目光,绝不可抬头看人。你且想一想,一个刚刚被买下的丫鬟是怎样的。”
一个刚刚被买下的丫鬟是怎样的?孟瑗立刻便听懂了这意思,然后,低垂着头,眉目半敛,露出一副拘谨胆小的样子来。
这一下,郑衡点了点头,然后道:“就是这样。”
旁的,她便没有再说了。孟瑗不是蠢人,应该知道等会怎么做。
倒是章氏在一旁说道:“孟姑娘,你以丫鬟身份进侯府会方便些,暂且委屈你了。”
孟瑗忽然感到眼中酸涩,摇了摇头,认真道:“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老夫人和姑娘如此帮我,我…我感激不尽!”
这怎么会委屈呢?比起家破人亡的飘零来、比起逃命躲藏的日子来,这已经算得上是安逸幸福了。
况且,永宁侯府的祖孙没有非收留她不可的理由,如今已经是太好了。她怎么会委屈?
章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不必想太多,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应对便是。若是找到季庸的下落,我便将你送出府。”
不过,在将孟四娘送出府之前,她必须得让其平安在侯府待着。如此,便少不得有一番风雨了。
也罢,就算没有孟四娘这个人,衡姐儿既出了孝,侯府便不会再像往日那样平静了。她也不用…退让地幽居在佛堂了。
她总要出佛堂的,迟早都要出佛堂。――如此想着,章氏的神色便渐渐冷峻起来,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她神色才变得平静无波。
永宁侯府,回到了。
大宣朝的勋贵府邸是有严格等级定制的,仔细说来,永宁侯府和郑衡所见过的那些侯府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京兆的侯府历史更久、底蕴更厚重而已。
大宣朝的勋贵爵位有“三代而降”的规定,现在的永宁侯府只传了两代,所以仍称侯。和所有勋贵一样,永宁侯郑仁没有在朝中任职。
郑仁膝下有四子,其中三个都有官职在身,年纪最小的第四子虽然还没出仕,但听说甚有才学,来日科举得中进士是很有可能的。
一个家族是否没落,不是看它现在处于什么位置,只看后辈子弟是否有出息。就目前郑衡所知的情况来说,永宁侯府尚不算没落。
但这是前院的情况,至于后宅…便不太妙了。
欲兴家必先齐家,想到永宁侯府后宅那深不见底的浑水,郑衡便收回了先前的判断,而是确定:自上代永宁侯郑经陨落后,永宁侯府已衰败了。
郑经,死得太早了,太可惜了…
另外一边,刚下马车的谢氏立刻发现不妥了。她记得很清楚,章氏和郑衡各自带了一个丫鬟,怎么现在多出了一个?而且,这个丫鬟她完全没有印象。
这样想着,谢氏走近了郑衡等人,开口问道:“老夫人,这个丫鬟是谁?我们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不能随便带人进来。”
这个丫鬟脸色蜡黄,还怯懦地低着头,一看就知道是穷苦人家的姑娘。章氏她们是从哪里带来这个人的?
章氏早已想好了说辞,回道:“这是我在禹东山上刚买的丫鬟,不过花费十两银子而已。怎么,我连买个人来伺候都不行?”
谢氏温婉地笑道:“老夫人想要人伺候,当然可以。只是侯爷既令媳妇管家,媳妇便不敢掉以轻心。既然是买来的丫鬟,那么,还请老夫人将此丫鬟的卖身契给媳妇看看。”
章氏不紧不慢地说道:“卖身契,自然是有的,却不是在我手中,而是在学宫祭酒大人手中。我原本打算买这个丫鬟来侍候适哥儿的,谁知学宫不准带丫鬟小厮。那卖身契,我却忘了要回来。你想看的话,就去问祭酒大人拿吧。”
这是章氏在马车上想好的应对。如今学宫大门已关,除非得到祭酒大人准许才能进学宫,她谅谢氏也不敢去问周典拿卖身契,便光明正大地睁眼说瞎话。
“…”谢氏一阵气结,随即脸色便舒展开来。
她细细打量着孟瑗,然后道:“没有卖身契也没有关系,你从实道来,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又是因何来到闻州的?”
谢氏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相公郑晁,是闻州刺史府的别驾,而她嫡亲叔父谢澧时正是河东道观察使,她就不信查不到这个丫鬟的来历。
孟瑗瑟缩着,懦懦道:“奴婢姓周,在家中排行第四。是关州人士,因那里近来不太平,奴婢便跟随父母离开了关州,然后辗转流落到河东道,父母兄长都病死了…”
她这番说辞,自然是章氏所教。
关州隶属关外道,离北宁最近。这些年来大宣和北宁互有侵扰,关州一向不太平,造成流民越来越多,户籍也查无可查。
谢氏若想凭借这些信息知道孟瑗的真正身份,几乎不可能。
这一下,谢氏的笑容才沉了沉。这个陌生丫鬟的话语毫无破绽,这才更显得事情不妥。无端端的,章氏带一个陌生人进侯府做什么?
如今,侯府是她当家,后宅所有人、大小事都归她管理,这个丫鬟,当然也不例外!
她沉下了声音,提醒道:“老夫人想要这个丫鬟服侍当然可以,但媳妇得先教会她侯府规矩才行。老夫人,您是时候回佛堂了,请吧。”
她朝几个粗壮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就见到那几个婆子朝章氏等人走近几步。――她们只听令于谢氏这个侯府当家人,根本就没把章氏这个侯夫人放在眼内。
章氏仿佛没见到那些粗壮婆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道:“你不用那么心急,佛堂我自会回去的。这个丫鬟,学侯府规矩也应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谢氏不由得起了一丝警觉。
章氏笑了起来,目光掠过谢氏看着远处,淡淡道:“待我从荣寿院回来再说吧。”
谢氏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章氏竟要去荣寿院?
荣寿院是永宁侯府的正院,是永宁侯郑仁居住的地方,也是章氏曾经居住的地方。
只是三年前章氏搬进佛堂之后,就再没踏进荣寿院一步。如今,章氏为何突然要去荣寿院?
014章 恩怨
荣寿院既是永宁侯府正院,彰显的就是侯府主人的身份,规模格局自是不一般。
远远看去,荣寿院就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待进入院中,这种威严感更加强烈了。
院中,栽种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绿荫几可蔽日。梧桐树的对面,就是侯府的明廊通脊,曲曲绕绕有四重,廊上没有任何装饰布置,空到极就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荣寿院的一切,都是章氏异常熟悉的,但对她来说,这里给她的感觉就只有一个:压迫,重重的压迫。――说起来,她还真从来没喜欢过荣寿院。
她十六岁便嫁入永宁侯府,那时候住在荣寿院的,是她的婆婆朱氏。过去她受了朱氏多少刁难,现在想想都觉得怕。待到她后来掌家搬进了荣寿院,她就更不喜欢这里了。
现在,重重压迫影响不了她,她心中唯剩下的,就只有厌恶而已。
想想也好笑,倏忽也三十多年了。她因为荣寿堂,生生熬掉了自己的一生。
若不是因为她还有那么多牵挂,她说什么都不想再入荣寿堂。
然而,时隔三年,她还是踏进了这里…
“老夫人,侯爷在偏厅等着您。请随小的来。”管家田荣恭敬地说道,只是眼中的愕然怎么都藏不住。
他和谢氏一样深感意外,老夫人怎么突然来荣寿院呢?当他把这个事情小心翼翼地禀告侯爷时,就连侯爷都掩不住脸上异色,好一会儿才令他将老夫人带进来。
田荣身为侯府管家,自是知道哪些事情应该知道、哪些事情不该知道。很快,他眼中的惊愕便褪去了,还微微弯下了腰。
章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田荣,她现在心绪平静,所想的就只有等会怎么说而已。
至于永宁侯郑仁…她在过去三十多年已想通想透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她从容地走进偏厅,径直走至上首右侧的雕花椅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然后才开口道:“侯爷,妾身有礼了。”
侯爷,妾身有礼了…她表情太淡声音太稳,就好像普通夫妇相处一样,仿佛中间没有隔着那么三年,也好像两人没隔着那么多厌恨。
比起她的淡定来,郑仁反而有颇多起伏。从章氏踏进偏厅开始,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忽略过往那些事,他最大的感觉竟然是章氏一点都没有变!
章氏的相貌,和三年前相差无几。许是因为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肃着脸,看起来反而年轻了几分。
老天太优待她了!
看来,章氏这几年在佛堂过得很舒心。可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被幽禁在佛堂的女人,怎么可以这样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