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春光,倒也能和这茅屋、墨点应和,题诗一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就,尚可。独特在于其上的字,秾纤间出如行云流水,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柔情婉媚,却隐隐有一股阳刚英气。
窦融“哈哈”大笑,满意说道:“不错,不错,很不错!诗书果然了得!”
就连周典也点点头,目光带着赞许:禹东女学有名的学生,的确很不错。
听到这些赞许,贺德自矜地笑了笑,微微弯腰谢过先生们的肯定,然后说道:“学生一直记得窦首座的提醒,是以仓促了。”
窦首座的提醒,无非再一次说没有尽全力而已。——至于她用了几分功力,大概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听了贺德这番话语,周典与窦融再次点点头,心想这生徒怀才而不骄,还如此谦虚,更是难得。
带着对贺德的满意,窦融来到了郑衡跟前。待他看清楚郑衡的题画诗,整个人都呆住了,喃喃道:“这…怎么会?怎么会?”
他立刻看向周典,然后发现周典脸色微变。所以,他不是眼花,而是真的见到了这样的字?可是,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写这样的字?
贺德看着窦融和周典的脸色,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祭酒大人和窦首座,为何会这样表情?那个继女的题画诗,是好还是不好?

009章 惊才

除周典和窦融外,还有郑适看见了郑衡的题画诗。
他见到郑衡这样写着:“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旧是山河。横流乱世滂沱雨,留得千秋细揣摩。”
他年纪小,乍看到这首题画诗,只觉得写得很好,姐姐的字也很好看。但好在哪里、如何好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周典是学宫祭酒,窦融是书学首座,过他们双眼的诗书不知凡几,是好是劣、好劣在哪里,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这首题画诗,竟然让他们如在狂风骤雨间行走,感觉泼天雨势击打而来,然后风雨苍茫中见到江山倾覆,最后才有一种乾坤有定的风平浪静。
这哪里是题茅屋雨夜,分明是写山河千秋!
诗意犹如此,书就更加惊世不凡。那一手字,非草非楷,却又不是流水行书,这是难以形容的、带着雷霆万钧气势的…鸿渚体!
这种气势磅礴的书法,周典和窦融都曾见过,这就是由鸿渚韦君相所独创的书法,名唤鸿渚体!
大宣朝见过鸿渚体的人很少,会写鸿渚体的人就更少。除了韦君相本人外,据闻就只有厉平太后深得鸿渚真昧。此外…便没有了。
在厉平太后宾天、韦君相不知所踪后,周典和窦融便以为再也见不到那惊世横绝的书法了。
不想,在这一场凑热闹的比试中,他们竟然看到了鸿渚体、几乎失传了的鸿渚体!
细看来,那笔法遒劲,然在几处勾折处,现出力不从心的凝涩感。想来,是因为十三四岁的年纪,腕力尚有所不逮。
同样是阳刚英气,贺德那一手字就若涓涓细流,而郑衡这一手则是滔滔大海。
这么一比较,无论是诗还是书,高下立见。
然而,这个郑家姑娘,为何懂得鸿渚体呢?为何会在此时展露鸿渚体呢?――周典和窦融带着满腹惊疑,久久沉默。
就在贺德心生不安的时候,窦融“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人群:“大善!大善!好一句‘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旧是山河’,好一句‘横流乱世滂沱雨,留得千秋细揣摩。’,这一番比试,是郑姑娘胜了!”
周典已伸手去卷起郑衡的题画诗,边补充道:“是的,郑姑娘才学卓绝,赢了比试。”
他们的话刚落,郑适就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兴奋得话都说不出来。
贺德踉跄了几步,脸色一阵发白,身子几乎要发抖。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旧是山河…这一首诗,她万万比不上。但是,她没有看见郑衡的字,她不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一手流水行书,竟然输了!
她不相信,也无法接受!
她半垂着眉眼,强自镇定道:“学生相信大人、首座的判断,学生没用尽全力,所以输了。请让学生一观郑姑娘的题画诗,以知不足。”
窦融皱皱眉头,大声道:“你就算用尽全力,也是输的。不过输了也没有关系,你那一手流书行书还是相当不错。”
贺德没想到窦融会当众说这样的话,脸色顿时羞愧得通红。这种安慰,就是在明晃晃地打脸!她活到现在,还没有这么丢脸过!
就算用尽全力,也是输,那个继女的题画诗真的那么好?好到窦首座竟然踩着自己的脸皮来抬举那个继女?
她心中满是不忿,忍不住恶狠狠地盯了郑衡一眼,随即又飞快地掩饰过去。
无论贺德在比试前说得多么漂亮,无论她准备了多少条后路,但有一个道理,将她所有的粉饰都碾成了渣渣。
这个道理,就是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花言巧语都没有用,就算贺德用尽全力,也赢不了郑衡。
这点,郑衡自己知道,周典和窦融更知道。
不知道的,只是围观的人群罢了。所以他们看见贺德惨白垂泪的时候,忍不住同情起来。
名满禹东学宫的贺德姑娘,怎么会输呢?这当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这样的质疑,他们当然不敢在周典和窦融面前说出来。唯有将厌恶惊愕的目光投向了郑衡姐弟,那些跟随贺德而来的姑娘们眼睛都要冒火,周围开始窃窃私语。
许是因为这些声音,贺德觉心中多了丝底气,再次开口道:“可是…”
周典已经将郑衡的题诗卷好了,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这一场比试输赢已定。郑姑娘代胞弟比试,如今赢了,那么先前我的话语便作数。你们随我来明伦堂!”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郑衡和郑适说的。说罢,他便带着那首题画诗快步离开,压根就没有打算当众展示郑衡的鸿渚体。
大嗓门窦融跟在周典后面离开,也说了一句:“郑家姐弟,跟我来吧。”
他们现在一心在鸿渚体上,根本就没空理会贺德和围观的人群。如此一来,围观的人群就更加存疑了,那些年轻躁动的学子们,甚至迫不及待想安慰贺德。
人群中的谢氏,快要将帕子都绞碎了。这一切完全出乎她意料,她等来的不是郑衡丢脸,而是郑衡挣了天大的脸面!
得禹东学宫的祭酒及首座如此称赞,她简直不敢想象郑衡以后会有的造化。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目光越过郑衡姐弟,往禹东先生那里投去,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
这一下,她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
郑衡带着懵懂的郑适,稳稳当当地跟在周典和窦融后面,仿佛没有看见周围不断射过来的眼刀眼箭。她心中冷静所思的,是等会在明伦堂如何应答。
她在此时露出这一手,不仅是为赢了贺德,也不仅是为了让郑适入明伦堂,她更要…让周典、窦融这样的人知道她会鸿渚体!
鸿渚体,惊世横绝,所关联的就是老师。当今大宣朝,会鸿渚体的就只有老师和她而已,在学宫西门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借助禹东学宫找到老师!
现在她变成了郑衡、身在闺阁之中,若要凭借己力找到老师、接触云端等人,那几乎不可能。
那么,就只好等老师来找她了。
经过禹东学宫、经过周典等人的眼,鸿渚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出去、却又相对隐蔽,不会为她带来杀身危机。
《慈父训子》、鸿渚体,经由这两事,她相信已经足够份量得到禹东学宫庇护了。――不管是她,还是适哥儿。
明伦堂位于禹东学宫正北方向,中间有广阔的空地,其上立着一个个石墩子,这就是上千禹东学生读书、听学的地方。
不过,明伦堂并不常用,皆因禹东学宫每学皆有专门的读书、弘道场所。大多情况下,明伦堂十分清静,郑衡与郑适踏进这里的时候,只见到两三个学兄。
他们跟着周典和窦融,径直来到了明伦堂左侧的一间书库。与一般书库不同的是,这里有几组案桌,上面还散着一些纸张。
看样子,这书库是周典平日里读书的地方。更多的,郑衡便来不及想了,因她看见周典神情严肃地展开了她的题画诗。
纸张尚未完全摊开,窦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与韦君相是何关系?他现在身在何处?”
周典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锐利地看着郑衡,等待她的回答。
郑适根本就没听明白窦融的话语,郑衡则是一脸茫然道:“首座说的是什么?谁是韦君相?”
她目光懵懂而清澈,完全没有半分闪烁躲避,好像真的不知道谁韦君相。
“…”窦融声音滞了滞,狐疑地看着郑衡,不怎么相信她的话语。她明明都写出鸿渚体了,会不知道韦君相是谁?
周典忽而笑了起来,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生亲近,他缓声道:“就是教你这种书法的人,是谁?”
郑衡恍然大悟,答道:“哦,原来首座问的是这个。教我这种书法的人,是张娘子。我觉得这书法很好,比簪花小楷还要好,所以才用来比试。原本,张娘子是叮嘱我不可示于人前的。”
张娘子,是永宁侯府为郑衡延请的女师,曾教导郑衡三年。只不过,在郑衡入佛堂之前,她便病逝了,还是章氏吩咐打点的丧事。
窦融眼角抽了抽,完全没有平时凑热闹的耐心闲情,随即板起脸冷声道:“这是鸿渚韦君相所特有的字,一个闺阁女师怎么可能会?你休得狡辩,速速从实招来!”
郑适心中生怕,却挡在了郑衡面前,努力为她维护:“张娘子我有印象…姐姐一直在侯府,就只受张娘子教导。不是张娘子所授,还…还能是谁?”
郑衡看了看郑适,只是不断摇,最后索性将眼闭了起来,坚持道:“是张娘子所教,不是旁人!”
她胆敢带着郑适来到陌生的明伦堂,就是知道周典和窦融都不是那种阴邪之人,就算此时窦融恶脸相向,她都不惧怕。
突然,她听到有人说道:“这手字的确是鸿渚体,然而…比起韦君相的字来,姑娘的字更像厉平太后的字。姑娘且想想,这张女师和宫中可有关系?”
这声音年轻而陌生,是谁?书库何时多了一个人?
她倏地睁开眼,发现案桌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显然,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郑衡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声色,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年轻人,不但清楚老师的字,还熟悉她的字,这怎么可能?这个人是谁?

010章 河东裴定

郑衡看向那年轻人,只见其用玉冠束发,长眉入鬓,看起来俊美无俦,只可惜脸色略显苍白。
此时他眼中含笑,一副闲适自然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质问不是出自他口。
这令郑衡觉得,他就那么随意一问,甚至不怎么在乎她是否回话。
这年轻人是刚刚进来还是一早就在书库?看样子,这年轻与周典两人甚是相熟,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老师的字,还熟悉自己的字!
这个年轻人是谁?
郑衡心头起了几分分警觉,脸上仍平静无波,乖顺答道:“张娘子乃府中延请的女师,她身后牵连,大概只有祖母才知道,我并不知。”
“可是,鸿渚体…”窦融急切想说什么,话音却戛然而止。——他见到了周典的笑容,像得到数十万钱的笑容。
他顿时明白,有祭酒大人和裴公子在,玩心计什么的根本就不用他上场,他还是乖乖去看那纸鸿渚体去吧。
于是,郑衡和郑适便见到窦融满面笑容朝案桌走去,还“哈哈”大笑道:“你们玩,你们玩!”
这…
郑适茫然地看着郑衡,仿佛在问:窦首座说玩什么?我们几时在玩了?
郑衡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窦融书画双绝,为人行事总有些出人意表的。
唔…按照老师的说话,就是缺根筋脑子不时进水的,不必理会。
那年轻人打量着郑衡,目光有如利刃一般,似乎能刺破所有伪装及掩藏。然而,他所打量的姑娘,依旧目光清澈态度从容。
如此,他的目光便有些暗沉,半响才道:“姑娘既说不知,那就算了。”
他说罢,略微侧了侧身,露出了雪青长袍上悬挂的配饰。
郑衡看清楚了这配饰,眸光不禁闪了闪。这是一枚墨玉印!墨玉印,她仿佛在哪里听过。
这时,周典说话了,他笑眯眯道:“裴公子说的是,郑姑娘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只是有一事,老夫想听听郑姑娘的意见。”
郑衡心头微动,默默点了点头,目光却快速掠过那片雪青的衣角。
姓裴,二十来岁,一脸病容,腰悬墨玉印,这人是…河东裴定啊!
河东赫赫世族裴氏的子弟,裴氏族长裴光的第五子,裴定。
老师周游列国前最后提到的人,就是裴定!
郑衡还记得,老师当时这么说:“河东裴光第五子非池中物,可惜是个病秧子。不然…”
不然什么呢?当时老师没有说,郑衡便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后来,孟瑞图也提到过裴定。
当其时,他神情凝重地说道:“太后娘娘欲平治天下,必重用河东裴氏;欲重用河东裴氏,必重用嫡枝裴定。”
那时候还是至佑六年,孟瑞图时任吏部尚书,负责为大宣朝铨揆贤才。他这番话语甚有见地,郑衡当时听了进去,随后至佑帝对裴氏嫡枝下了征辟旨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裴氏嫡枝接了旨意,却以家中子嗣身体羸弱为由,拒绝了朝廷的征辟。——这个结果,郑衡并不意外。毕竟,裴氏嫡枝已两朝不出了。
裴氏盘踞河东,乃大宣朝赫赫有名的世家,在一百五十多年的时间里,裴氏出过二十多名台阁重臣,更出了数百大大小小的官员,因而,河东裴氏又有“宰相世家”之称。
只可惜,自永隆中以来,裴氏便减少了族中子弟出仕的人数,到了开熙、至佑两朝,朝中就只有几个裴氏旁支子弟,而嫡枝就在朝中消失不见。
偏偏,裴氏子弟异常繁茂,那些在朝中消失的嫡枝子弟,却在大宣民间赫赫有名。
比如痴迷水道、绘制大宣水经图的裴审,比如精通兵法、曾击退南景入侵的裴弢。
又比如,眼前的裴定。
郑衡曾想过,得到老师称赞、又得到孟瑞图推崇的裴定,会是何样人物,如今终于得见。
原来是这样,俊美无俦,脸容病弱…乍看来,与她过去所见的到那些丰仪俊朗的年轻人,似乎没有太大分别。
但郑衡知道,她所看到的并不全,就冲裴定熟悉她的字、就凭裴定与周典等人如此相熟,就可见一斑。
裴定,这就是河东裴定…
而周典继续说话了:“今日是开宫择生徒的日子,郑姑娘有此等才学,若是禹东学宫错失你这样的生徒就太可惜了。所以,老夫想郑姑娘入禹东女学。”
周典知道,像窦融那样贸贸问起韦君相,肯定什么也问不出来。不管这郑姑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只要她入了禹东学宫,来日方长,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郑适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祭酒大人让姐姐入禹东女学?这…实在太惊喜了!
禹东女学每年才招收二十多女学生,不知费多少心力才能进去,方才祖母还在感叹帮不了姐姐。没想到,祭酒大人竟会主动招收姐姐。太好了,太好了!
他欢喜地看向郑衡,却发现她的脸色非但没有喜悦,还有些严肃。莫不是,祭酒大人的邀请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这样想着,郑适的嘴巴也紧紧闭了起来。
实在来说,周典所说的事,对郑衡姐弟来说没有害处,甚至还可以说大有好处。若不是因为她重生、若不是因为老师韦君相,她便找不出理由拒绝。
但是,她必须拒绝:“晚辈感谢大人的厚爱。只是,家中有祖辈年老,实在不能入禹东女学,还请大人见谅。”
虽则她言辞委婉,但在场的人都请清楚了她的意思。她在拒绝,发自内心地拒绝。
“这样啊…”周典笑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继续道:“那就没有办法了。看来,郑适也不能入明伦堂了,毕竟老夫还没收过那么小的弟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郑适受伤的脚踝上,像在看什么事情一样,显得异常专注。
郑衡眼神微变,冷冷地看向周典。周典身为学宫祭酒,竟然以一个小孩儿相要挟?!
被她这么一看,周典竟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威严迫压而来,这威压严丝合缝竟令他难以动弹!
他脸色顿变,内心已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姑娘…这个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凌厉的气势?这令他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一个不可侵犯的上位者一样!
昔日面对厉平太后的时候,他就感到有这样的威严和气势。但现在,一个小姑娘怎么会?
他身边的裴定,也感到了一阵威严,眼神变得更幽深了。
郑适并不知道这威压是郑衡所发出的,他只感到十分不适,还想着是自己成为了要挟之故。他努力露出笑容,对郑衡说道:“姐姐,你要是不想入女学,那就不入。我没事的。”
少年眼中的失望浓重得几乎溢出来了,却在努力维持笑容。在入明伦堂与郑衡拒女学之间、在他自己和郑衡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他的话语,打破了书库的沉寂,也…驱散了笼罩着周典的威压。
郑衡侧头看着郑适,眼中犹有冷意。
郑适心中有些不安。姐姐明明在看着他,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姐姐并没有真正看他,姐姐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
他忍不住懦懦唤道:“姐姐…”
这一声“姐姐”唤回了郑衡的神智。她眨了眨眼,目光渐渐清明。
昔日那个少年,为了给她挣得一条生路,挡在她面前替她死去;如今这个少年,同样挡在了她面前,也是为了全她的意愿。
虽则,她觉得这个少年完全没必要挡在她面前,但心中仍有股暖流润泽而过。
也罢,既然她用了郑衡的躯壳,那么就替郑衡保住这个胞弟吧。
如此,便少不得做出一点妥协了。但这点妥协,她尚可以接受。
她抬眼看着周典,肃然道:“晚辈知道大人关切的心意。其实入禹东女学乃晚辈的福分。只是,晚辈曾在张娘子面前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唤旁人为‘老师’,不然便遭五雷轰顶而死。”
她肃然说完,再补充道:“晚辈愿入禹东女学,但晚辈有一个条件:不称禹东先生为老师,而且晚辈府中有祖母,只能一旬来学宫一次。不知大人可否应承?”
周典尚未从刚才的威压中回过神来,根本就没法给予回应。
裴定上前一步,眉头略略舒展,然后道:“大人还记得否?禹东学宫虽称六学,但其实还有一学,只是不设在学宫中罢了。既然郑姑娘不想称呼老师,又只能一旬来一次,那么可入这一学。”
虽则他的声音十分淡定,但他心中的震撼,一点也不亚于周典。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就有这样的气势,这个郑姑娘,太不简单!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将她留在禹东学宫!
不一会儿,周典便恢复了镇定,捻须答道:““这倒也是,我差点忘了。既然如此,郑姑娘便可入游学,一旬来明伦堂一次便可。”
游学,顾名思义,便是游历之学,指的是禹东学生们到处游历学习。如今,反过来用也可,既然是游学,不管是旁处来还是去旁处,都是可以的。
周典显然和裴定想的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将郑衡留在禹东学宫,至于郑衡入哪学,他一点儿都不在意。
会鸿渚体、有如此气势,这个姑娘身上谜团太多了,周典根本无法忽视。
对于周典的回答,郑衡并不感到意外。
她所表现出来的,已经足够影响周典下这样的决定。无他,唯解惑取利而已。
于是,她微微颔首道:“学生多谢大人的厚爱。多谢这位…学兄。”
学兄,是她当前想到的最合适的称呼了。
裴定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神情愈加肃穆。

011章 不解

我字千秋,留得千秋细揣摩的千秋。
这句话,轰隆隆在郑衡耳中想起。裴定,字千秋?
郑衡觉双颊就如火烧般,直到离开明伦堂,那热度才稍稍降下来。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她记得,裴氏嫡枝自裴光以下,表字排行乃是“朝明修德”,裴定长兄裴审,以字行于世,就是赫赫有名的裴明圆!
这裴定,怎么可能表字千秋?
顿时,她从满脸通红变成了满头黑线:她被戏弄了!这可真是…拖出去斩了!
然而,郑衡只能这样腹诽,内心打定主意以后离裴定远一些,然后搀扶着一瘸一瘸的郑适往侯府马车那里慢慢走去。
明伦堂内,周典与窦融一脸严肃,裴定也收起了满脸笑容。显然,他们心情都不怎么轻松。
周典首先出声,道:“郑家那个姑娘,不简单。她不仅会鸿渚体,还知道我喜欢《慈父训子》,就连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窦融上下打量着周典,讶异道:“你喜欢这些哭戏?口味可真是独特!”
“…”周典沉默,眼角一阵抽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郑家姑娘好吗?
裴定点点头,说道:“大人说的没错。郑姑娘的字与厉平太后的太相似了。只是,我不曾听说永宁侯府和宫中有何联系。”
厉平太后虽然也姓郑,却与河东没有任何关系,她出自京兆大族郑氏。呃,差点忘了,京兆郑氏已被郑太后灭了…
他脑中不断回想那首题画诗,鸿渚体那磅礴的气势,自不用多说。但他感触更深的,反而是那首诗本身。
山河仍旧是山河,留得千秋细揣摩…他竟感受到一股无法言说的苍凉。
这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山河仍旧是山河”的感叹呢?还是,世上当真有人天赋惊才?
裴定想不出究竟,便将注意力回到了当下。反正,郑姑娘入了禹东女学,来日方长。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眸色变得暗沉,疑惑地道:“大人,我听说季庸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典却比他更加疑惑,立刻答道:“季庸出事了?他给我留书,道出学宫游历。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他出了什么事?现在如何了?”
周典知道裴家消息灵通,完全相信了裴定的话语,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季庸是少有的经史通才,难得的是他相当灵活变通,在教导学生时没有照搬经书史书那一套。周典还指望他成为禹东学宫的中流砥柱。他竟然出事了,这如何是好?”
一旁的窦融,反而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季庸那样的人,能出什么事?他不坑别人就好了,说不定正在哪里风流快活呢!”
想到被季庸坑的经历,窦融简直想哭,反正他是不相信季庸会出事的!
周典却没有他那么乐观,皱眉道:“千秋,季庸是难得的人才,你一定要找到他。老夫感激不尽!”
这会儿没有外人,他便不再唤裴定为“裴公子”,而是相当熟稔地叫他“千秋”。
不得不说,郑衡想多了。千秋,还真是裴定的表字。
裴定忙不迭回道:“大人客气了。裴家亦慕季庸之才,定会尽力找到他,请大人放心。”
周典听到他说“裴家”,那就真的放心了。在消息灵通这方面,河东真的没有哪一家比得上裴家。
裴定本想说出西门看见的那一幕,为了避免给周典和那对姐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按住了。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他说起了另外一事,这是他今日上禹东学宫的真正原因。
他朝周典恭敬说道:“大人,此次我带家中两个小辈入禹东书院,还是像以往那样没有说是家中子弟,还请大人代为照看一二。”
他说出了两个后辈的名字,分别为裴冁和裴隋珠,还说了他们一个入了算学,一个入了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