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仿佛没有听出他意有所指,反而附声头:“侯爷说的是,诚心礼佛自然心平气和。侯爷若是有时间,不妨常来佛堂。”
郑仁继续笑着,道:“夫人说得在理,有时间本侯真要去佛堂看看才是。”
此时,郑仁与章氏并排坐于上首。郑仁虽年过五十,但因保养得宜又因相貌极好,此时看起来仍风度翩翩;而他旁边的章氏,头上也没有多少银丝,更显得面相端庄。
乍看来,这就是一对相敬如宾的侯府夫妻。谁有知道掩盖在这些相敬如宾下,是不死不休的厌恨?
章氏出自河北道的承兴伯府。章氏之父章砚与郑经是知交好友,加之郑经曾救过章砚的性命,于是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后来郑经病故、永宁侯府大不如前,章砚还是将自己的掌珠章氏嫁了过来,还殷殷提点章氏要贤惠持家、延绵永宁侯声威。
昔日郑仁长相俊美、温文儒雅,章氏曾在婚前见过他一面,又想着这人是父亲相中的,心中自然起了好感,对这一桩亲事没有任何抗拒。
但章氏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也会看走眼,郑仁的确温文儒雅,也的确有承继永宁侯府声威的决心,却绝非可以若夫终身的良人。
章氏已不太记起得知郑仁心有所属时的那种心灰了,这三年她甚至难以理解:年轻时的自己为何如此痴情狠绝?
狠绝到,不惜一切代价逼死了郑仁最爱的女人苏氏。
以致她后半生尝尽了因此而带来的巨大苦果。――她所出的长子避她如蛇蝎,幼子则被迫远离家门,还不得不认下了苏氏的儿子!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她心有不甘,或许,也是因为郑仁这个人。
章氏有所思的时候,郑仁亦心头不宁。半响,他轻轻揭起茶杯盖,然后重重一放,神色不豫道:“说吧,你此来是为了什么?”
论起嘴皮子功夫和耐心,郑仁自认为不及内宅中的章氏,也腻歪这种不咸不淡的应答,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刚过寿辰不久,细想来,宁氏死了也三年有余。章氏此来,是为了宁氏那两个孩子吧?
果然,他听得章氏这样回道:“侯爷英明,妾身此来是有要事与侯爷相商。妾身想告诉侯爷,适哥儿已被周典收为弟子入了明伦堂,衡姐儿也考上了禹东女学。那么,妾身也应该从佛堂出来了,特来与侯爷说一声。”
郑仁眼神一缩,心中的惊愕几乎掩不住。适哥儿入了明伦堂?衡姐儿入了禹东女学?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造化?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震惊,以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忽略了章氏那一句“妾身也应该从佛堂出来了”这句话语。
见此,章氏再一次提醒道:“侯爷,妾身打算搬出佛堂了。”
这一下,郑仁回过神来,却笑道:“适哥儿、衡姐儿入禹东学宫,这是一件大喜事。然而,夫人你还是在佛堂里待着吧。侯府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他怎么会让章氏从佛堂里出来?开玩笑!
听到这个回答,章氏一点也不意外,而是垂着眼睑道:“侯爷,三年前你以适哥儿、衡姐儿相逼,令妾身移交管家之权、幽居佛堂。现在他们既入禹东学宫,我便没有什么好怕了。再说,老三、老四也快熬出头了。侯爷,妾身只是来告诉您这个决定而已。”
章氏的声音冷了下来。她与郑仁之间,断无和善相处的可能,也绝无半点夫妻情分。她在佛堂忍耐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转机,便没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如今适哥儿、衡姐儿入了禹东学宫,就有了禹东学宫这个倚仗。以郑仁的性格,为了永宁侯府的声威,是不会容易对他们出手的了。
三年前,郑仁以这些逼她进入佛堂。那么三年后,当这些变了,她就可以凭这些从佛堂里出来。
郑仁眼神森然,脸容变了变:“章氏,你当真以为自己有恃无恐?胆敢如此与本侯说话?”
郑仁知道章氏一向性子强硬,听到这些话其实不甚意外。只是他没有想到章氏如此心急,还不惜说出这样的话语,这就不像章氏平时的行事了。
章氏急着从佛堂出来,是为何?
不管是为何,他都不会让章氏如愿!
他冷声道:“从明日开始,本侯会往佛堂加派侯府守卫,夫人你就安心待在佛堂吧!”
章氏笑了笑,道:“如果适哥儿、衡姐儿入禹东学宫还不够的话。那么…若是侯府新添一门丧事呢?妾身虽幽居佛堂,但是死是活,旁人还是知道的。只是,委屈了老大、老二要丁忧了。”
章氏云淡风轻地说道,仿佛就根本不在意生死。
郑仁的脸色,终于变得墨黑,他大声喝道:“章氏,老二尚且不说,但老大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然拿他的前途要挟?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难怪,他一点儿也不亲近你!”
章氏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老大不亲近我…难道不是侯爷之功吗?”
既然是撕脸皮,便没什么话不能说的。这些不堪过往,她与郑仁都心知肚明。
郑仁胸口怒意翻腾,目光如刀子似的,死死地盯着章氏。
章氏,既以死来要挟他!偏偏,这个要挟就是他的软肋!
老二郑晁担任闻州别驾一职已有三年,正是升迁的关键时候;老大郑&#fffd;在京兆吏部,也到了可以提拔的时候。若是他们丁忧三年…
到时候,什么都变了!他绝不允许老大、老二的官途在这个时候出现半点阻滞!
面对他这种杀人般的目光,章氏一点都不惧怕,色厉内荏而已。
如今,郑仁可以拿捏住她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她缓了缓声音,道:“侯爷,妾身只是想搬出佛堂而已。至于管家事宜,还是由老二媳妇来做吧。”
她现在就想有进出佛堂的自由,压根就没有想过搬回荣寿院。至于管家事宜,那就见不行步吧。
章氏连死都不怕,如今两个孙儿又入了学宫,郑仁一时还真的拿她没办法。
半响之后,郑仁僵直脸,点了点头。
章氏立刻站了起来,恭顺地朝郑仁躬了躬身:“那么妾身就多谢侯爷了。既然妾身从佛堂里出来了,那么便需要几个人伺候了。这个,侯爷没有意见吧?”
郑仁根本就没有心思再理她,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扬声喝道:“田荣,将老夫人送出去!”
章氏微仰着头,和来时一样步履从容地离开,再不回头看一眼。
015章 长见
长见院离佛堂不远,位于侯府西南角落,这是郑衡所住的院子。
本来,这院子名为长鉴院,是郑衡的父亲郑旻所起。
但后来,郑衡的母亲宁氏将它改成了长见。大抵,是寓意时常相见的意思。
不管是长鉴还是长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不喜欢这个院子,也不讨厌它。若硬要说有什么看法的话,那就是它太简陋了!不管是它的两进规模还内里布置,在郑衡看来都甚是寒酸。
她长居慈宁宫,凡所用度,不是朝廷少府监精造,就是各地官府大族所贡,可以说是精品中的精品,普通勋贵人家自然比不上。
但郑衡所感的寒酸,却不是与慈宁宫的富贵精致相比。仔细说来,长见院还不上当年郑氏大族随便一个庶女的院子,还是不受宠的庶女。
长见院,位置太偏,规模太小,陈设太旧。关键是,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的院子,但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属于姑娘居所的朝气明媚。
但是,在郑衡搬入佛堂之前,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年。当年,宁氏为女儿择这样一个院子,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郑衡不得而知,也没有半点探究的兴趣。
栖身之所而已,虽则简陋,能住就行。
昔日,她还曾跟随老师住过山洞呢。
跟在她身后的盈真,犹豫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姑娘,老夫人那里…奴婢是不是应该去佛堂等着?”
“不必。你且带四娘下去安置。”郑衡这样说道。
“…是。”盈真低头回道。其实她心中还是不解疑惑,然而没有胆量再开口。
她一想到马车上郑衡那个眼神,心中就一阵生怕。
孟瑗比盈真更加谨慎敏锐,她同样没有说话,只是朝郑衡弯了弯腰。
于是她们两个就退了出去,而郑衡脸上,依然一副平和。
她没有跟着章氏去荣寿院,但知道章氏去做什么。——刚从禹东学宫回来,章氏就进了三年没去过的荣寿院,所为的,除了离开佛堂外,无他。
在马车里,当章氏知道郑适受辱的事情后,神色相当难看,然而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个时候,郑衡就感到章氏下了某种决心。
在听到章氏与谢氏在垂花门的对话后,章氏的决心是什么,那就很清楚了。
郑衡并不担心——章氏既有准备去荣寿院,想必已有充分应对了。就郑衡所知,就行事章法来说,永宁侯郑仁,仔细说来还不如章氏。
何必让丫鬟去佛堂守着?待会章氏自有好消息带来长见院,她等着便是。
果然,没过多久,章氏就来了,她身后跟着的管事娘子芝娘和盈真,俱是一脸喜色。
正如郑衡所预料的那样,章氏打算从佛堂搬出来了,并且得到了郑仁的允许。
这个允许,经过了多少博弈和计量,章氏半点都没有提及,她只是怜爱地看着郑衡,道:“衡姐儿,祖母会搬进闲章院,以后离衡姐儿就远一些了。”
闲章院离荣寿院不远,是章氏还是媳妇时的居所。章氏毕竟是永宁侯夫人,既然她不打算搬回荣寿院,那么闲章院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郑衡笑了笑,回道:“祖母搬出佛堂是一件好事,远些,也没有关系。”
她说的是实话。章氏幽居佛堂是不得已的避难之策,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变通才能有生机。看来,禹东学宫所出现的事情,促使章氏作出了改变。
章氏看着郑衡,眼中的怜爱越发浓重,说道:“是啊,远些也没有关系。衡姐儿,祖母一定会护着你和适哥儿,祖母答应过你娘亲的…”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郁起来。很明显,在长见院这里,章氏想起了郑衡的母亲宁氏。
郑衡低头不语,同样想到了宁氏,想起了宁氏之死…
三年前宁氏身死之日,恰好就是郑仁寿宴之时。如此晦气如此不祥,立刻就令郑仁怒火中烧,若不是章氏当时还管着侯府,说不定宁氏的丧事都办不起来。
纵如此,宁氏的丧礼也极为寒酸。在郑衡的记忆里,上门为宁氏吊唁的人就没多少。
这固然是因为永宁侯府没有大力操办丧礼,更重要的是,宁氏娘家北州宁氏刚刚被定罪,谁都不敢在此时有宁氏有任何关联。
就连永宁侯府都恨不得没有宁氏这个世子夫人,旁人又怎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宁氏死也死得不是时候,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郑衡眼中出现一丝悲意,却不是为了宁氏,也不是为了曾经的自己,而是为了北州宁家!
北州宁家是有名的将门之家,族中子弟多为从军。而宁家一族最卓绝的人物,就是关外卫大将军宁琚。
宁琚,正是宁氏的父亲,郑衡的外祖父!
可是,三年前宁琚感染了风寒,最终不治而亡。随后,宁家几个有名望的子弟也相继出事。未几,宁家就因为在国丧期间举行欢宴而被定罪。
宁家,就此陨落。
想起这些,郑衡眼神变得无比暗沉。昔日宁琚追随她诛杀四王,后又抗击南景入侵,是当之无愧的柱梁之才。
郑衡记得,她宾天之前,宁琚与孟瑞图一样,是极力反对大宣对北宁出兵的。
谁知,过了不久他就死了。
更讽刺的是,宁氏一族获罪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她。——国丧,正正是厉平太后的丧葬。
在她身死之后,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朝局世事又有怎样的变迁?
她仅仅是在永宁侯府所知的,就有孟家、宁家、谢惠时,那么她所不知道的,又有多少?
大宣朝,究竟变成了怎样?
沉痛、忧焚、不解…郑衡目光几度变换,最后归于平静。
不管大宣朝变成了怎样,她现在是郑衡,身处河东永宁侯府,身在侯府偏僻的长见院中…
见到她这副样子,章氏心酸不已,略显浑浊的眼神渐渐坚定。
宁氏已经死了,但衡姐儿和适哥儿还好好的。她既然打算出侯府佛堂,就要好好筹谋一番。
她必须得一步一步将侯府夺回来,绝不能再让那些人有机会…有机会再害人!
想了想,她便说道:“衡姐儿,我会将孟四娘留在身边当丫鬟。至于季庸的下落,只能想办法一步一步来了。”
这些话语,让郑衡的注意力回到了眼下。
孟四娘,孟瑞图的孙女,现在就在她身边!——她有机会知道更多大宣朝的事情了。
云端,钱皇后她们到底如何了?
郑衡抬头看着章氏,道:“祖母,想必闲章院接下来会很不太平。四娘还是留在长见院吧,这样可以为祖母减少麻烦。”
时隔三年,章氏离开佛堂、搬进闲章院,这个事情对某些人来说必不是什么好消息。闲章院会不平静,这就可想而知了。
章氏略想片刻,才点点头:“衡姐儿说得没错,还是留在长见院稳妥些。衡姐儿能想到这点,祖母真是感到安慰。”
郑衡露出了羞赧的表情,身子却僵了僵。
若是这点她都想不到,那可真是笑话了!
她想到的,可不仅仅是这点,还有更多。比如…现在管着永宁侯府的那位谢氏。——唔,就是谢惠时的女儿。
只是,不知章氏想到没有?
她看了看章氏,还是出言提醒道:“祖母,方才我带四娘回长见院的时候,谢氏并没有阻止。看样子,似乎另有打算。”
谢氏与章氏在垂花门的争执,就是为了孟四娘这个陌生丫鬟。可是章氏离开后,谢氏竟然允许孟四娘跟着会长见院。
这不太说得过去。
除非,在谢氏心中还有比孟四娘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会是章氏去荣寿堂这件事吗?对此,郑衡持保留意见。
谢惠时是奸邪小人不假,却是个聪明人,谢家所教导出来的女儿,应该也不是太过愚笨之人。
现在她栖身在永宁侯府,章氏是维护她之人,她不希望章氏出什么事。
听到她这个提醒,章氏眯眼笑了起来:“衡姐儿真是细心。不用担心,祖母会应付的。”
虽则这样笑说,但章氏心里起了十分谨慎。
…谢氏么?
016章 偏爱
章氏搬出佛堂这件事,在永宁府下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其中最忐忑不安的,就是追随二房那些下人。
老夫人搬出佛堂,接着是不是会重新掌家?他们惴惴地想,生怕自己会受到波及。毕竟,侯府的风向,分分钟影响他们的生机性命。
他们都很记得,三年前二夫人掌家的时候,府中有多少人被逐出侯府、又有多少人被夺了性命。
做墙头草风险太大了,然而不做墙头草同样大风险,他们身不由己只想好好过日子而已。
不安生的,是侯府的主子们!
是以,在这个消息传出后,来谢氏的朝阳院禀事的下人们突然多了起来,他们都是来探听具体消息的。
他们见到二夫人谢氏依旧淡定处事,再见到荣寿院的下人对老夫人无任何表示,心中才稍稍安定。
看来,就算老夫人搬出佛堂,仍是二夫人掌家,那么他们就放心了。
见到这些下人的举动,朝阳院的管事云娘就撇了撇嘴,暗骂道:“这些没眼见力的!活该你们一辈子都不得重用!”
转过头,她恭顺地对谢氏禀道:“夫人,奴婢都将他们打发走了。奴婢斗胆问一句,就这样让老夫人搬出佛堂吗?”
谢氏正在对账,闻言便侧头看了云娘一眼,冷冷道:“侯爷都下令了,不然你以为能怎么办?”
云娘听了这话,顿时讪讪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是担心夫人。”
她都想拍自己两下了,明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还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让夫人心堵吗?这个时候,她有点嫉妒自己的姐妹静娘了,怎么静娘就那么好运出府探亲了呢?
谢氏知道云娘是在关心她,便略略舒缓了脸色,道:“老夫人出了佛堂也没有什么,你只管吩咐底下的人像平时一样就可以了。”
想了想,她又道:“另外,你带着下人去将闲章院收拾一番。明日静娘就回来了,具体的添置我会吩咐静娘去办。”
云娘的确十分忠心,可惜机敏不足。比起来,还是忠心又聪慧的静娘更得谢氏欢心,像闲章院布置这样的事,交给静娘来办她才更放心。
“是,奴婢知道了。”云娘迅速回道,眼中却闪过一丝丝不忿,随即便退下了。
云娘离开后,谢氏也没有心思再看账本了,她想着章氏搬出佛堂一事,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说实在话,这事完全出乎谢氏意料。她没有想到,章氏从禹东学宫回来就去了荣寿院,她更没有想到,侯爷会答应章氏的要求。
这令她措手不及。
当侯爷唤她去荣寿院、吩咐她收拾闲章院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只得下意识点头称是。
及至回到朝阳院,她才觉得胸口塞闷。这章氏,就这么顺顺当当从佛堂里出来了?侯爷不是最恨章氏的吗?怎么还会让其出佛堂?
想来想去,谢氏都想不明白侯爷的决定。而这些疑惑,她作为儿媳妇是绝不可能去问侯爷的。
郑适和郑衡两姐弟的事,已让她心神不宁,现在还多了章氏出佛堂一事,就像给了她一个闷棍而已。
谢氏不由心跳得厉害。她总觉得,侯府有什么变了…
郑晁从刺史府回到朝阳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谢氏这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禁问道:“夫人,发生何事了?可是逾哥儿出了什么情况?”
今日是禹东学宫开宫门的日子,郑晁本来也打算去看望郑逾的,只是刺史府有要事,他实在走不开。
如今见到谢氏这个样子,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郑逾出了什么事。
只是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逾哥儿,是他的嫡长子,若是真的出了事,他早就接到消息了,而不会等到现在。
谢氏一向精明能干,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样子,究竟府中出了什么事?
听到郑晁这么问,谢氏这才真正回过神来,当即摇摇头道:“二爷多想了,逾哥儿没什么事。妾身心中不宁,是因为适哥儿和章氏的…”
听到“章氏”这两个字,郑晁眼神暗了暗,问道:“适哥儿怎么了?那位…又有什么事?”
对于章氏这个磨磋他亲娘、药死他亲娘的人,郑晁虽然面上称呼她母亲,但心里恨不得生啖其肉,更别说有什么尊称了。
谢氏便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从禹东学宫前的一幕,说到章氏带回了一个陌生丫鬟,再说到章氏去了荣寿堂,最后说到永宁侯交代她收拾闲章院的事情。
末了,谢氏颇为忧心地道:“二爷,妾身倒不是怕章氏搬出佛堂。只是侯爷神色颇缓,妾身担心侯爷心软了,若是再让章氏掌家那就不妥了。”
听得章氏这么说,郑晁眼中闪过寒光,唇角却扬了起来:“她要出来,便出来好了。我还以为她会一辈子缩在佛堂呢。你不用担心,平时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他早就想过章氏出来的可能,也早就想过应对的办法,就算章氏出来比他所想的要早,也没有什么好乱的。
谢氏却没法放心,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管家之权,才三年而已,她说什么都不会让出来。对于章氏这个人,她绝不敢掉以轻心。
她皱着眉头,道:“二爷…”
这时,郑晁微微上前,对着谢氏耳语了几句,然后谢氏脸上也渐渐浮起了笑容。
她双眼微微上挑,眼中映入的,是郑晁英俊的脸容及自信沉稳的笑意,心中微微一颤。
幸好,她挑的这个人足够聪明,虽然身份差了些,但能让她顺心遂意,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想了想,她便缓缓笑道:“二爷既想了这个法子,那么妾身便放心了。闲章院那里,妾身自会办妥当的。只是,适哥儿若是得到祭酒大人看重,那么逾哥儿怎么办?还有衡姐儿,若在禹东女学闯出名堂,以后要拿捏她就麻烦了。”
郑晁笑了笑,答道:“适哥儿和衡姐儿是大房的人,该为他们操心的,不应该是我们的好大嫂吗?你有时间便往京兆去封书信吧,给大嫂说说他们两个是何等优秀,也好让大哥大嫂放心。”
他这么一说,谢氏双眼便更亮了,愉悦地道:“二爷说得是。衡姐儿他们出了孝,我原本就打算写信告诉他们的。”
郑晁点点头,不吝赞赏道:“夫人办事一向周到,我自是放心的。对了,夫人这两日得空便去叔父府上一趟,难得叔父也在河东道,彼此好好联系增进感情才是…”
叔父,自是谢氏的叔父谢澧时,现任河东道观察使谢澧时。
永宁侯府只是没有实权的勋贵,郑晁若是想在官途上继续走下去,就必须紧紧靠着谢家这棵大树才是。
听到郑晁提及叔父家,谢氏也不敢怠慢,只慎重点了点头。――她现在是五品诰命,若是想等级更进一步,必须是郑晁更进一步才行。
…
…
离开了朝阳院,郑晁便往荣寿院走去,像以往每天那样,去给郑仁请安。
一见到郑晁,郑仁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远远就唤道:“以桓,你回来了。正好,与我手谈一局…”
“父亲,好的。只是孩儿今天有些累,怕是要输给父亲了。”郑晁回道,笑容略显疲惫。
郑仁叫住了准备去拿棋盘的田荣,然后摆了摆手,问道:“那便算了。你若是累了,便早些回朝阳院休息吧。下棋这样的事情,不急。”
大家都说“天子爱大子,百姓疼幺儿”,在永宁侯郑仁这里,这句话却是行不通的。他最疼的,不是幼子郑昌,而是二子郑晁。
无他,郑晁是他最爱的苏氏所出,爱屋及乌。再说,得他亲自教导的郑晁的确优秀,比他另外几个兄弟都优秀。如今闻州,哪个不知道永宁侯府有个郑晁郑以桓?
可以这么说,在郑仁的四个儿子里面,最令他省心、又最令他满意,同时又最得他心疼的,就是郑晁了。
郑晁年纪轻轻就死了亲娘,虽然一直记在章氏名下,但章氏并不待见他,难得的是他还这么长进。郑仁有什么理由不疼爱这个儿子呢?
此刻郑晁似有什么为难事一样,郑仁想了想,便明白是为什么了,便安慰道:“放心,就算章氏出了佛堂,也和现在一样。本侯让她出来,是为了你好。本侯不会让她好过的,你让谢氏专心掌家便是。”
听到这句话,郑晁脸上的疲惫非但没有散去,还多了一丝忧色,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您误会了。孩儿不是因为母亲离开佛堂这件事。而是因为…今日谢澧时来找孩儿了,道是户部郎中将会空缺,道孩儿可以争一争。”
郑仁扬了扬眉:“谢惠时如今是门下侍郎,对你这个女婿肯定用力提携。这可是件好事,你为何露出这副神情?”
郑晁脸上的忧色更重了,无奈道:“这原本是件好事。但是,这个位置太多人想要了,谢澧时说孩儿没有大政绩,恐怕会十分困难。”
这一下,郑仁沉默了。的确,户部掌天下之财,户部郎中算是个高位了,哪个人不盯着这个位置?只怕的确难办。
郑晁目光闪了闪,声音无比为难:“孩儿倒是想到一个办法。只是凭一己之力还是难以做到,还请父亲助孩儿一臂之力…”
017章 不藏
郑仁平时最疼郑晁,只要是能为他做的,必会极尽所能,更别说是事关官途这样的大事。
但此刻他听到郑晁的请求,却是微微瞪眼,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