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裴光言辞风趣犀利,还有小红不时拍打翅膀增加音效,听着这些民生人情,真是一大快事!
正如周典当初所说的,游学的老师一定能让她增长见识,郑衡始信了。
原本她对禹东游学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现在则变成了期待乐趣。
做所乐之事,时辰就会变得飞快。因此,每旬去学宫的日子,郑衡总要到天色渐暗才回到侯府。
这一日,她刚回到长见院,盈知就急急来禀:“姑娘,出事了!章妈妈被侯爷唤去了慎行堂!现老夫人已经去了慎行堂,情况未明。”
盈知声音急促,却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郑衡脸色微凝,立刻吩咐道:“盈足、司悟守着长见院,司慎去闲章院陪佩彤。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出这两个院子!”
“盈真,盈知,你们两个随我去慎行堂。听我吩咐行事。”她继续说道。
说罢,她连长见院都没有进,一刻不停地往慎行堂急步而去。
慎行堂,顾名思义。乃永宁侯府执行戒罚的地方。
无论是侯府主子还是下人,若是犯了错就会去慎行堂受罚。因为慎行堂戒罚森严,最轻都是杖责二十,一般都是犯了大错才会去慎行堂。
章妈妈向来跟在章氏身边。而且为人稳妥,怎么可能犯下大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奴婢也不清楚。章妈妈今日身子不适,没有跟老夫人去佛堂。侯爷派人带走章妈妈后,佩彤才赶去通知老夫人。慎行堂那里有人守着。我们无法靠近。”盈真这样回道,语气里有惊慌。
今日她与盈知留守长见院,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佩彤哭着说这些事时,盈真觉得自己腿都快软了。
慎行堂,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她心里就发颤。听说一旦在慎行堂受罚,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章妈妈会不会有事?她好怕啊!
郑衡听了,什么话都没有说,脚步更加快了。
现在。必须尽快赶到慎行堂,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远远地,郑衡就看见了慎行堂高挂的灯笼,在昏暗的夜色中更显幽森。
只见慎行堂大门紧闭,外面守着五六个粗壮的男仆,摆出了一副阻止任何人进入的姿态。
见到郑衡走近,其中一个男仆粗声粗气说道:“大姑娘,请站住!侯爷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郑衡压根就没听这些话,她脚步不停。离慎行堂大门越来越近,盈知盈真两人紧紧跟着她。
随即,一个男仆挡在了她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就感到膝盖钻心地痛,痛得忍不住跪了下来。
郑衡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快速越过他,仍是朝慎行堂大门靠近。
没走两步,又有两个男仆挡住了她,同样地。膝盖突然一痛,便跪倒在地了。
另外的男仆蓦地瞪大了眼,见鬼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会跪下了?
每走一步,郑衡的神色就冷一分,浑身威压就多一分。
剩下的男仆只感到心里发毛,只顾着惊恐,根本就不敢上前阻止。
他们骇然地看着郑衡走至大门前,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往日那个性情冷淡的大姑娘。
郑衡正想让盈知推开厚重的大门,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大门竟然从里往外打开了。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猛然窜进她鼻端,令她的眼神更加幽暗了。
她目光往里一看,随即大声唤道:“盈知,盈真,快!”
然而,再快也没有什么用了。
两个男仆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正拖曳着章妈妈——章妈妈浑身是血、耷拉着头,生死不知!
那两个男仆见是大姑娘,便说道:“大姑娘,请让一让,奴才要送章氏去闲章院。”
说罢,竟然将章妈妈拖了拖,像拖着什么东西一样。
郑衡只觉得眉头一突一突,沉声喝道:“放手,滚开!”
不知怎么的,她这话一落,那两个男仆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而此时,盈知早就上前接住了章妈妈。
“还有气!”她立刻向郑衡禀道,与盈真两人扶住了章妈妈。
随即,盈知眸光闪了闪,一手甩出了两枚牛毛针,只听得“啊啊”的声音响起,那两个人倒在地上痛呼不止。
郑衡像看死人那般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吩咐:“速将章妈妈送回闲章院,去请府医!”
她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要进慎行堂里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章妈妈究竟受了什么刑罚!
她脚步才动,就听到了章氏的声音:“衡姐儿,别进来!快去救章妈妈!”
章氏的声音异常低哑,语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对,她声音太平稳,太平稳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昏暗的烛火中,郑衡只看见了章氏一动不动的背影。
听到郑衡没有回应,章氏再一次说道:“衡姐儿,听祖母的话,我与你祖父有话说,别进来!”
直到此时,郑衡才瞧见了郑仁。他端正坐于堂中间,似乎与慎行堂的阴暗融在了一起,看不清面容。
“好的。”郑衡略想了想,这样回道,将已踏进慎行堂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离开慎行堂的时候,她才发现慎行堂竟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
天道有常尊明德
人心无私敬慎行
她细看了看这副对联,然后转身离去,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好一个天道有常,好一个人心无私!哀家若是不将这对联拆下来扔给郑仁,那就真是笑话了!
084章 郑仁不仁(月票190+)
章氏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斑驳泪痕,半湿半干,眼神犹如淬毒,正死死盯着郑仁。
半响,她笑出声,讥诮道:“侯爷仍旧无法对付妾身,也就只能拿妾身身边的人来出气了,呵。”
郑仁看到这样的章氏,心中只感到无比快慰。章氏越恨,表示她心中越痛,正合他心意!
他神容舒畅,笑眯眯道:“对付你有何难的?你最倚重的心腹,本侯想打便打,想杀便杀。倒是你,救她不得。如此,你又何能耐呢?”
说罢,他睥睨地看了章氏一眼,像看着卑微蝼蚁似的。
一个满腹诡计的毒妇罢了,他只稍稍腾出手就可以捏死了!
章氏听了,脑中出现了章妈妈浑身是血的样子,只感到心头痛不可挡。
郑仁说得没有错,她无可奈何,她救不得!
她从佛堂急奔到这里的时候,章妈妈已在受罚了,那一下下“啪啪”的声音,重击在她心里,几欲让她心裂。
她呲牙裂目欲冲前,却被几个婆子牢牢拽住,她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妈妈受尽折磨…
郑仁想要的,便是这样将她的心一片片剜出来,那比杀了她更畅快淋漓。
郑仁恨她,为了妾室庶子,恨了她一辈子!他冲着她来便好了,为何要祸及章妈妈?
章氏将眼中的泪逼回去,然后问道:“妾身只是不知,又做错了什么,竟令得侯爷如此恼怒?”
她之所以还没有离开,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她出佛堂已有好几个月了。郑仁并没有将她放在眼内,为何会突然出这样的狠手?
郑仁污蔑章妈妈偷了侯府印鉴,还在章妈妈房中找到了这印鉴。印鉴是侯府的象征,偷印鉴便是大罪,才有了慎行堂这一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郑仁就是想打杀章妈妈而已。
“章氏,本侯只是想告诉你。你那些鬼蜮伎俩。还是乖乖烂在肚子里,少用来对付二房!挑拨离间,阴险恶毒。你就只会这样了!”郑仁恶狠狠地道。
说罢,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章氏走近。
“本侯就是要让你尝尝救不得的滋味。你以后最好安分守己,别忘了。除了章氏,你身边还有别的人!”他凑近章氏的耳边。细声说道。
这么近,他眼中的阴鸷更加明显了,似永不消散。
章氏眼睛微微一缩。她身边重要的人,除了章妈妈。就只有衡姐儿了!
“郑仁,那是你嫡亲的孙女!”章氏难以置信地低吼一声。
三年多前,郑仁就以郑衡姐弟威胁她。没想到他们两个已入了禹东学宫,郑仁仍会如此。
章氏以为郑仁不能再狠了。却还会更狠。
郑仁厌恶地看着章氏:“本侯膝下四子,何曾缺过孙女?再说,本侯没有一个教唆别人的孙女!”
听了这些话,章氏恍然大悟。
挑拨离间、教唆…郑仁这是将二房谢氏、伍氏落胎的事算到她头上了?
还有教唆,衡姐儿教唆!莫不是迢哥在观雅院吹笛之事?
原来如此,郑仁这是为他庶子讨公道来了!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狠,才能给做这些事情?她为过去所做的错,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了,他要怎样才肯罢休?
章氏心中怒气翻滚,她拼命压抑着自己,最后竟柔柔一笑:“侯爷这个提醒,妾身永不敢忘,多谢了。”
说罢,她不等郑仁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幽暗阴森的慎行堂。
此时,风声吹过慎行堂,仿佛谁在呜咽叹息: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
闲章院内,府医朝满脸冷肃的郑衡摇摇头,忙不迭地离开了。
章妈妈伤得太重了,府医根本就没有办法。——郑衡总算知道郑仁为何会挑傍晚发难了,晚了连大夫都请不到。
郑仁非要了章妈妈的命不可!
郑衡本想让盈知出府将大夫带进来,可是盈足黯然阻止了:“姑娘,不用请大夫了…”
不用请大夫了,章妈妈脊椎已被打碎,肋骨插进心肺,神医来了也救不了。
章妈妈唯剩一口气,只等着章氏回来而已。
就在盈足说完话之后,章氏便回到了。她显然是奔跑回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
章氏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握着章妈妈的手,轻声说道:“阿兰,放心吧。”
放心,是放什么心呢?
章妈妈眼皮动了动,仿佛想用力睁开眼,可是才睁到一半,眼皮又缓缓合上了,气息越来越弱,最终完全没有了。
章氏感到手中一沉,已干了的眼睛立刻涌出了眼泪。泪水滴在章妈妈犹血迹斑斑的手上,泅湿了凝固的血迹,化成了血水…
边上的佩彤扑到章妈妈的身边,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霎时间,房间内只听得见哭声,充满了无法排解的伤痛。
见到这情景,郑衡微微红了眼。章妈妈之于章氏,就像云端之于她,她想起了当初跟着她去千辉楼的章妈妈。
章妈妈办事稳妥,郑衡虽没有过多关注她,却知道闲章院少不了她,丫鬟们都服章妈妈的管教,对待章妈妈就像长辈一样。
如今,章妈妈死了。
她死,是因为偷永宁侯府的印鉴,死于侯府慎行堂的戒罚。慎行堂悬挂天道有常人心无私对联,却捏造罪名打杀了无辜章妈妈。
章妈妈之死,不是因为偷了印鉴,也不是因为受了章氏牵连,而是因为…郑仁不仁!
永宁侯府的掌权者,勋贵家族的当家人,为了种种私怨打杀了一个下人。
泄愤也好,警戒也好,郑仁杀章妈妈,就是为了给章氏看的!
重生而来的郑太后,也看到了…
这时,大哭不止的佩彤直起身子,猛地跪在了郑衡面前,呜呜不断。
好不容易,她才略略平静,大哭道:“是三少爷!今日只有三少爷来过闲章院,印鉴一定是他带来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原本胆小怕事的丫鬟,竟带着深深的怨恨。
是了,佩彤无父无母,待章妈妈如同亲人。
郑衡愣住了,随即双眼微微眯了眯,三少爷,迢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085章 情断 (总小悟和氏璧)
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
郑衡听罢佩彤的话语后,心头不由想起了这句话,脸色沉了下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郑迢会与此事有关。
那个纯澈得如同玉娃娃般的小男孩,他怎么会做这样的腌臜事?是他将印鉴放在章妈妈的房间?
佩彤没有胆子乱说。那么,郑迢为何要这么做?
佩彤抹了抹眼泪,仍带着哭音:“三少爷说想找章妈妈求求情,说是为了之前观雅院的事。是奴婢放他进来的,是奴婢害死章妈妈的…”
她泪水滂沱,复又移到章妈妈床边,痛苦地自责不已。
郑衡嘴抿着唇。这么说来,就因为她与郑迢有观雅院情谊,才导致章妈妈被杀?
郑仁、谢氏这些人,竟看不得她与郑迢交好!郑迢…从中做了什么?
这时,章氏放下了章妈妈的手,声音嘶哑难听:“在慎行堂,郑仁说没有一个教唆别人的孙女,就是为了这一事!”
不等郑衡有言,她便继续道:“就算没有这一事,也有那一事,说到底,是人心向恶。”
尽管她悲痛至极,却不愿意见郑衡为此自责。
章妈妈之死,的确有人要负责,不过这人,是郑仁,是二房的人!
郑衡点头,眼神依然幽深难明。章氏说得很对,观雅院之事,不过是一条导火索,郑仁杀人之心,早就存了。
难道郑仁不知道,杀人者恒被杀之?不,他知道。
只是章妈妈是奴婢,在他看来,杀了便杀了。章氏能拿他怎么办?
即便告到闻州府衙,有章妈妈偷窃事在先,郑仁这个尊贵的侯爷能有什么事?
永宁侯府如此,世情如此。郑仁能有什么事?
只是啊,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章妈妈之死,固令郑衡沉痛自责。不过,比起自责来。她更想让别的人去死一死!
她思虑片刻,便开口说道:“祖母,我想问问…”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司慎就有事来禀了,她脸有异色,道:“姑娘,三少爷在院外等候,道有急事想见姑娘。”
司慎的话刚落,佩彤等丫鬟就猛地看向门外,仿佛要冲出去似的。
章氏也诧异了。她没有料到郑迢会来。来做什么呢?关心看望?自责解释?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章氏正想吩咐司慎拒绝,就听得郑衡说道:“祖母,我去去吧。”
她想去看一看,那个里外纯澈得如玉娃娃的小男孩,是否一如之前。
她想知道,是人心诡秘难测,还是情谊薄如纸。
两世经历加起来,她竟忽视了谢氏这个隐患,简直不可原谅。
原因何在?因为她太包容那个纯澈的少年,她太信任清风暖阳般的笛声。
前一世有至佑帝。今生有玉娃娃。
枉哀家号称算尽人心,竟看漏了眼!
郑迢看上去仍像个精致的玉娃娃,额间一粒朱砂红,一双黑眸紧张无措。像做错事了般。
见到郑衡,他微微涨红了脸,瑟缩唤道:“大姐姐…”
这副情态,让人见之心怜。
郑衡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静默看着郑迢。
郑迢的脸涨得更红了,懦懦道:“大姐姐。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祖父会责罚章妈妈,我…”
他渐渐消了声音,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在郑衡的目光下,他感到无所遁形。
郑衡忽而笑了,看着他腰间挂着的笛子,淡淡道:“你现在吹一曲,我听听。”
郑迢惊愕,右手下意识抚上了笛子。现在吹一曲?现在这样的情况,吹笛子做什么?
郑衡继续笑道:“不想吹?你特地带着笛子,不就是想让我见到吗?”
他带着笛子,只是想提醒大姐姐记得他们姐弟情谊啊,大姐姐为何说这样的话?
听起来十分刺耳!
他眼神露出了一丝委屈,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吹笛子。
郑衡眼神不变,声音依旧淡然:“你现在吹不出来吧?我说过,笛声便是人心,你现在心中有愧,怎敢吹出来?”
说罢,她冷冷看着郑迢,语气森森:“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知道祖父不怀好意,你知道章妈妈会受罚。你只是想,章妈妈是个奴婢罢了,受罚没有关系,所以你还是将东西放在章妈妈那里了。我可有说错?”
郑迢瞪大了眼睛,眼神惶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大姐姐…没有说错!
以往,郑衡虽然神色冷淡,但对他总是很好,现在却满是怒意森寒。这样的郑衡,是郑迢没有见过的。
他心底升起了一股无法压抑的慌乱。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许真是做错了,不然大姐姐不会如此生气!
他很怕,心中怕极了,怕大姐姐以后都不会理他了!
他心中想补救,急急说道:“大姐姐,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印鉴!我还以为那是普通银两。祖父说我这么做了,就会劝说母亲让我继续吹笛子…大姐姐,我想去观雅院吹笛子给你听!”
郑衡顿了顿,看向郑迢的眼神依旧陌生疏离。她冷心冷情,因郑迢纯粹透明,才对其另眼相看。
如今,郑迢却做了这些事,不能原谅,无可原谅。
半响,她摇摇头,几乎叹息般道:“原以为你是个狠的,不想你是个蠢的啊…”
郑迢蠢,却绝对不算无辜!唯郑迢这样的性子,才成了郑仁手中的刀。
不管他是狠的还是蠢的,章妈妈既死了,她和郑迢永做不成普通姐弟了。
郑衡忽而想通了郑仁的用意,他特意将郑迢牵进来,既报复了章氏,又断了她“教唆”郑迢的可能!
一箭双雕,再好不过了!郑仁真正狠心,连自己疼爱的孙子都能舍出去!
郑迢见郑衡不回话,心中更怕了,忍不住上前扯住了郑衡的袖子;几乎哭了:“大姐姐,我真没想到会害了章妈妈!”
郑衡冷着脸,用力将手往后一甩,挣脱了郑迢,再也不再看郑迢一眼,拂袖而去。
身后隐隐传来郑迢的呜咽声,郑衡只当没有听到。
郑迢说错了,他不是害了章妈妈,而是害了他自己!
害了他的,正是他的父母郑晁谢氏,及他的祖父——永宁侯府的掌权人郑仁。
这些人,郑衡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狠心的郑仁,他用了永宁侯府的慎行堂来杀人,若郑仁没了永宁侯府,还能这般轻易杀人吗?
郑衡返回闲章院,将刚才被郑迢到来而中断的话说了出来。
听了她的话语,章氏竟淡淡笑了笑:“对付郑仁,哪里需要这么费周折,特意去找和苏氏一样的人?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086章 地狱根 (圈圈魚和氏璧)
郑衡的想法略迂回。
在她看来,永宁侯府的问题并不难解决。只要郑仁不在,就可以了。
没有了郑仁,章氏这个永宁侯夫人就独大了。有母子名分压着,郑晁谢氏这一对庶子庶媳能翻起什么风浪?
只是…她可以有这样的狠绝,却不得不顾及章氏。
以她所见,郑仁以她和适哥儿为威胁,固令章氏投鼠忌器,但章氏未尝没有退让之意。
当年章氏因郑仁宠爱苏氏,就不惜杀了苏氏,以致和郑仁反目成仇。但这些年来,郑仁对章氏一再打压,章氏可曾还击过什么呢?
长子不亲、幼子被迫远离,她堪堪护住一对孙儿。
或许,比起其他失宠失势只会痛哭咒骂的夫人,章氏做得已够好了。可郑衡仍想叹息:
何至于此?章氏自己困住自己了。
郑衡心性狠绝,可以杀夫弑君,便不会囿于祖父之名。对付郑仁么?便当报了杀母之仇。
宁氏之死,必与郑仁脱不了干系,算得上父杀子,不慈。
亲亲人伦,必是父慈子孝妻和家睦,既然郑仁不慈先毁根基,那么何必再维系侯府的局面?
破而后立,凡事皆是。
但章氏不是她,所以她便想了个折衷办法,打算找一个与苏氏相似的人,去了郑仁心中的怨恨再说。
说到底,郑仁对章氏的怨恨、对郑晁的维护,都是因苏氏已死去了。
若苏氏还活着。永宁侯府必不会是如今局面。
令郑衡意外的是,章氏竟然说不用那么费周折,竟然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章氏的神色异常平静,眼中连怨恨悲痛都没有,只是看了看章妈妈的尸体。
看来,章妈妈惨死。令章氏终于不再自困。——刚才章氏对章妈妈说“放心吧”。原来在此!
死亡,能让人大彻大悟。
章氏终于挣脱了,却在章妈妈死后。
让人只能遗憾惋惜。始终无法可说。
郑衡心里在想:章氏所说的更简单办法,是什么呢?
…
听到田荣汇报闲章院的情况,郑仁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贱婢,。就只有章氏那个毒妇在意而已。
见郑仁高兴,管家田荣便禀道:“侯爷。赵厨子今天新得了一碟酸肉儿,奴才这就给侯爷端上来?”
听了这话,郑仁双眼都似放光了,“哈哈”大笑道:“快端上来。快端上来!本侯可等久了!”
田荣便恭敬下去了,郑仁想到即将端上来的酸肉儿,不禁咽了咽口水。
永宁侯郑仁好权好面子。但更好一样东西,到了几乎成瘾的地步。
这样东西。便是酸肉儿。
这酸肉儿,名字听起来简单,可一点儿也不普通。
须得用那胎死腹中的婴儿,去其甲发,再用上好的酸梅腌上几日,然后用烈酒蒸煮,最后在烈日下晾晒,才算成了。
这个做法,还是四五年前一个游方道士交给他的。据说,这酸肉儿能够延年益寿,有不下百年人参之效。
郑仁曾尝过一片酸肉儿,立刻便被那种滋味吸引住了,自始便开始吃酸肉儿。
他到了这个年纪,仍能夜夜御一女,只觉是这酸肉儿之功。
只是,酸肉儿可遇不可求。每得到一碟酸肉儿,他都得费上不少心思和时日,但他宁愿等待。
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酸肉儿,便是郑仁心尖儿上悬着的东西。
郑仁最喜欢的,便是用酸肉儿来佐酒。一口酸肉一口酒,真是神仙都要抖一抖。
每当喝酒吃酸肉儿的时候,郑仁便觉得快活似神仙,还饶有兴趣地说道:“大俗即是大雅,这酸肉儿呀,一般人可吃不了。”
是,这样的酸肉儿,谁吃得了?
这酸肉儿是好,但毕竟不能传出去。为此,郑仁在荣寿院特地养了一个厨子,供以重金,专门为他做酸肉儿。
郑仁这一喜好,怎么能够传出去?于是,他的心头好除了管家田荣,就连最受宠爱的郑晁都不知道。
偏偏,章氏正巧知道了。
过去她管家的时候,觉得郑仁在荣寿单养着一个张厨子,这实在怪异,便让人去查了。
这一查,便知道了酸肉儿的事。当章氏知道这事的时候,只觉得毛骨悚然,当即就吐了出来。
郑衡听到这些事后,同样觉得喉头有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口腹之欲,但像郑仁口味这么独特的,便是世间少有。
换句话来说,郑仁喜欢吃人肉?
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郑仁这一心头好,让她想起了南景入侵大宣的一些事情。
昔日南景士兵围了南关府最北面的雁停城,宁琚等将军带着士兵与南景在南面苦苦作战,根本无法派援兵去救雁停城。
待到士兵终于去到那里的时候,城中竟出现了“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的惨况。
郑衡那一刻的悲痛难以形容。
天道至艰,莫过于此。这种惨况,她根本不敢想起,只能在心里发誓:唯愿天下海晏河清,世间再无这样的事。
不想,在永宁侯府,她再次听到了这样的事情。雁停城中的苦况,再一次出现在她脑海中。
郑仁处勋贵侯府,着锦衣华服,吃珍馐美食,最好的,竟然是这酸肉儿?
郑仁可真真是在析骨而炊!
他是怎么下得去口?又是怎么感觉似神仙?
人皆有口腹之欲,这并无可说的,但郑仁,竟然喜欢吃人?胎死腹中的婴儿,难道就不是人?
纵郑仁这样的心性,仍是感到汗毛直立。随即她便想到了一个可能,心头更动荡了,
“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胎死腹中的婴儿?”她问着章氏,眉头皱了起来。
章氏冷冷道:“是啊,哪有那么多胎死腹中的婴儿?田荣一个官家,经常出入妓院,你道是为什么?”
章氏心头有说不出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