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吕清之便病故了。
在得知吕先猷有所安置之后,他强力撑着的那些精气神便散开了。原本看起来很康健的人,竟以摧拉枯朽之势起病、身亡。
国子监外,不会有人再看到父子相搏的场景了。
想到自己偶尔踱步至国子监。便遇到了吕家父子这样的事。他原本只是想管一管闲事,不想管上了吕先猷这个人…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料理完吕清之的身后事,吕先猷便来到了太始楼。此时他整个人瘦削得落了形,精神也萎靡不振。
他是个孤儿,又死了养父,得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这都得靠吕先猷自己。
这个时候,吕先猷就坐在裴定对面。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吕清之,神容显得相当寥寂。
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若非遭遇许多变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寥寂?
裴定正想离开。忽而听到吕先猷看向他,问道:“裴公子,你…为何不出仕呢?”
他的声音很暗沉,听起来十分疑惑;面容虽然没有显出来,但眼神带着悲痛。
还有一丝掩藏得极深的钦羡和卑微。
或许他真正想问的是:裴公子你既然有那样的家世和才学,为何不出仕呢?为何不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呢?
不怪吕先猷会有此问。
他的父亲吕清之晚年忏悔,临死都放不下的便是这个;他自己因为被国子监赶出来,几乎断绝了科举入仕的希望,但他始终有这样的渴望,不然便不会来找裴家。
他们父子心心念念的东西。对眼前的裴公子来说,不过是伸手可得的事情。
为何他不伸手呢?吕先猷想不明白。
看见了吕先猷的钦羡和卑微,裴定心中有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看到的那些志怪传奇。
传奇里面,那些妖魔鬼怪最大的渴望便是做人。不管是潜心苦修还是在世间为恶,最后就是为了想做人。
而人,却不想好好做人。
吕先猷这些问话,和志怪传奇想表达的,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是啊,吕清之和吕先猷一辈子。便是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在他们看来,自己才学家世俱有,况朝廷曾加下诏征辟,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完全可以好好做官、做个好官。
可是,他却不出仕。
原因是什么,他自然不可以对吕先猷说。然而面对这样的钦羡和卑微,他实在有说不出的感觉。
你为何不出仕呢?
大半天,吕先猷的疑问都在他心头响起,令他怎么都无法平静,还渐渐生出了一丝焦躁。
裴定自小身体不甚好,心志定力要比一般人好得多。这样的焦躁,几乎不可能会出现。
裴定立刻便知道自己心中不宁了。不宁,其实是有所思无所得。
他所思是什么?想得又是什么呢?
裴定自己都无法知道。于是他出了太始楼,没有叫马车,而是步行着,打算开始京兆半日游。
既醉则跟在他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明明是走在京兆平整的街道上,却像在攀爬着什么艰险的山峰。——皆因这两人的神色太凝重了。
裴定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却都是在京兆城最中心范围走着。
他去了孟家,曾经的孟家。
孟瑞图死后,孟家就已经败了。虽则孟家本来也不会宾客盈门,但不会像这样大门紧闭。
孟家的大门像永远不会打开,不由得让人多了几分凄凉的感觉。
看过孟家之后,他站在离宫城最近的永宁门前,眺望着那掩映的巍峨明黄宫殿。
裴定从来没有进过宫,但他知道最巍峨的那一间是宣政殿。皇上在里面听政,文武百官在其中禀事…
到了最后,他去了京兆最繁华的光和大街。光和大街比河东的礼元大街要大得多,要热闹得多。
熙熙攘攘的人,种种话语声,这么多的人这样的热闹,在京兆这里是常事,但在河东,只有礼元大街有盛会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仔细一看,热闹繁华的光和大街,依然有流民,数量也不少。只是,这里是帝都,流民没有河东那么多。
流民,京兆也有流民。
见到这些情景,他想起了郑衡在千辉楼所说的话语。当时她说了那么多话,时隔了不久,他在心里会想起,却从来没有刻意去记忆。
现在竟发现,她说的那些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深深刻在了他心里。
他都记得,每一句都记得,或许心中早知不能忘。
大道废,有仁义;
智慧出,有大伪;
六亲不认,有孝慈;
国家昏乱,有忠臣。
这些,他都记得的,不管是在河东还是在京兆,他虽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其实都记得的。
仁义何在呢?如果没有人以身去践行,怎么能够体现得出来??她说得很对,以己身入污水浊世,激浊扬清,方是正途!
裴定微微笑了出来。他脸色略白,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这一笑,竟似姑射神人之貌。
080章 佳孙婿呀(颦兒和氏璧+)
及至傍晚,裴定才回到太始楼,脸上还带着笑意,神态有说不出的舒悦,谁都知道他心情很好。
但是,面瘫裴前不得不打断他的好心情,说道:“五叔,刚才舅舅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五叔过府一叙。”
裴定听了,脸色沉了沉,姑射神人的风范立刻便散去了。
裴前的舅舅,正是当朝中书令、至佑帝近臣王元凤。裴前的母亲王氏、裴定的长嫂王氏,乃王元凤幼妹。
裴审和王氏年长裴定二十多岁,几乎把裴定当儿子一样看顾。裴定曾跟随兄嫂去王家拜访过,却意外的甚合王元凤眼缘。
比起裴前这个嫡亲的外甥,王元凤对裴定的喜爱还多一些。
只是裴定这个人有点特别,对外人恭敬有礼,却并不亲近。对王元凤,他也如此。
就算王元凤官拜尚书令,裴定仍是不多加亲近,还更疏远了。
对裴定的态度,王元凤不以为意,反而相当欣赏,赞扬其霁风朗月之类的。
裴定不想与王家有过多联系,但王元凤对他的热诚,实在不好意思拒拂。
尤其是…王元凤竟想和裴家再次结亲。
三年前,裴定隐约察觉到王元凤的意思,立刻便返回河东,自此便没有来过京兆。
他已再三交代过裴前,不可主动提及他来京兆之事,可王元凤还是知道了,还送来了帖子。
呼,实在不想去…
见到裴定暗沉的脸色,裴前脸色淡淡地说了一句:“五叔,昑妹妹还没有定亲呢。”
闻言,裴定的脸色更沉了些,最后还是说道:“应了帖子。”
裴前点了点头,心里默默想:已好几年没看过五叔这样的脸色了。甚是怀念啊。当年在督正堂受过的苦,总算还了一些。
过了几日,裴定便应约去了王家,去拜访王元凤。
王元凤没有住在中书令府邸。而是住在城南平明街的王家祖宅。王家世居京兆,亦是京兆的大族,王家祖宅自然比中书令府邸要好。
不过仍是比不上云溪边上的裴家。
这不仅因为裴家衍代更久、子弟更多,而是因为裴家在河东。
王家在帝都京兆,在天子脚下什么都要顾忌。居所的规模更是不敢随意扩张。——御史台的官员时不时就在城中溜达呢。
在门口迎接裴定的,是王府的管家。宰相门房七品官,中书令身边的人身价更高,由此可见王元凤对裴定的看重。
这看重,裴定其实不想要。
王元凤是很典型的大宣文官,长相儒雅,因身居高位,便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一见到裴定,王元凤就“哈哈”大笑道:“千秋来了?快坐快坐。上一次见面,可有不少时日了。”
随即便吩咐下人看座斟茶。态度相当热切熟稔。——但其实,他们并没有那么熟。
裴定收拾心里种种想法,向王元凤问了好,礼数十分周到。
未几,王元凤便说道:“我邀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且别说家中规矩,出仕的问题,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刚才说了,王元凤很欣赏裴定,一直在游说裴定出仕。
世家子弟若是不出仕为官。总不是长远之计。特别是裴定,师从大儒王谟,若不出仕,就更可惜了。
王谟之所以被称为大儒。不仅学说著述了得,更因为这个人的学说十分适合吏政。
王谟曾为永隆帝讲学,算半个帝师。
同样师从王谟的叶雍,年少已出仕为官,还越来越得到皇上的器重。裴定跟随王谟的时间比叶雍更长,竟然不出仕!
听到王元凤再次提及出仕的问题。裴定只道:“多谢大人的指点。出仕这个问题,我仍须想一想。”
他是想好了,但出仕这种大事,尚未和父亲商量定夺,岂能随意说出来?
不过…王元凤特地说这个事,是为何?
中书省消息灵通,莫不是王元凤知道了什么?
王元凤叹口气,道:“皇上有征辟世家子弟之意,应该是这两个月就会下诏。届时不仅是裴家,其余各世家都会接到诏令的。”
征辟,这是大宣对世家子弟的一种优待。不用经过科举考试,便能被授予官职,只是人数素来很少。
这一次,看来是大规模征辟。这么说来,朝廷很缺官员?还是皇上想摸一摸各世家的底细?
“多谢大人告知这个消息。此事,我会禀告父亲。”裴定说道,态度仍是不变。
没有犹豫没有欣喜,还是本来那样。
王元凤捻须点头,目光落在裴定身上,越看越满意。
裴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果然不一般。这样的气度,大宣没有多少年轻人能比得上。
就算病弱些,又有什么紧要?只要背后有一个裴家,便什么都不怕。
遗憾的是,裴家已三代不出仕。尽管裴家底蕴厚,但三代不仕了也是个大损失。
若真的按世家标准来算,裴家多年没有出过位居中枢的官员,早就跌出世家行列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今上还是他们这些世家,都不会忽视裴家。
这或许是,裴家子弟太多了些,自裴光这一代起,嫡枝旁支子弟算起来将近百人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子弟很少有庸碌奸邪之人,所以在大宣十道累积了不少威望。
这样的家族,正正是因为不出仕,才更让人不放心。谁知道裴家到底有什么打算?
王元凤想着裴家这些别人家的孩子什么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郁。
王家同样是大族,子弟同样不少,但近些年来,却没有出什么才华横溢的人。
再王元凤看来,自己的孙辈中,最让人瞩目最有本事,并不是他寄予厚望的孙子们,而是一个孙女!
想到这,王元凤笑眯眯道:“听说你今日会来,昑丫头一直在府中等着呢。这会儿应该在临照湖边,你去见见她吧。”
他始终觉得,裴定是佳孙婿的人选。身为一个祖父,他将话说到了这份上,自觉用心良苦了。
裴定没有想到王元凤会说这些话,不禁有些愣。
看来,王元凤没有停过这种心思,还越来越着急了。难道他还要再传一次病重不利于行的消息吗?
自然不会了。
略思片刻,他便答道:“好,我去临照湖看看。”
081章 彼此无情(月票180+)
裴定在管家的带领下,往王家的临照湖行去,边想着王元凤昭然到揭开了的心思。
得知他要来,王昑今天一直守在府中?他看未必。
王元凤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很清楚,王昑对他没有这样的意思。那么,他便不妨见见。
临照湖边的亭子,已经挂上了米分红薄透的轻纱,意境高远的琴声随风送了出来,还伴着悠长的幽香。
透过轻纱,可以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专心致志地抚琴。
这抚琴的身形,便是王元凤的嫡长孙女王昑,如今京兆贵女之首的王昑。
王昑年已及笄,却迟迟没有定下亲事。这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她什么都太好了,以致没有多少人敢求。
她家世好,出自王氏大族,祖父是当朝中书令,父亲王宾乃端州刺史;她相貌美,不说冠绝京兆,却少有人比得上,望之仿佛见皎皎月华;她品行佳,性情聪慧才情过人,无论是诗书画还是其他,都精通…
提到王昑,随便都能说出这些优处来。这样的姑娘,虽然许多人爱慕,却没有多少人敢求?
谁都得掂掂自己斤两不是?有些事情不用去做,就知道没有结果,京兆子弟哪个想找不自在?
裴定斤两倒足了,王昑样样都好,他就是不喜欢,
对裴家五少来说,心头喜欢了,别的才有可能。
况且。裴定对她,始终对她保留着一份警惕,无论她现在多好,他都不敢全信。
他以前见过王昑惩戒丫鬟的手段,至今还记得。
那时候王昑不过六七岁,身边丫鬟在为她戴钗的时候,不小心划了她的脸。
很小的一个口子。连血迹都没有渗出来。那个丫鬟就被王昑下令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
裴定知道对姑娘来说,脸蛋才是最重要的。但他那时候就认为,王昑是个不能容人的。
对贴身丫鬟都如此,对别人又怎样?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亲近的。
此时,琴声停止了。王昑已察觉到他来了。随即,亭子四周的轻纱被撩起,她轻移莲步款款行了出来。
王昑相貌极美,而且这种美如皎皎月华。让人感觉很舒服、心生亲近。
正妻宗妇,想必便是如此的。
她脸上带着笑容,朝裴定微微弯了弯腰。唤道:“明玉见过世兄,辛苦兄长来一趟临照湖了。”
王昑已及笄。字明玉。
裴定摇摇头,道:“无妨。”
说罢,便没有多余的话语了。他与王昑,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
见此,王昑柔柔一笑,道:“祖父一番心意,明玉不好违拂,倒让兄长为难了。劳烦兄长在此稍待片刻,明玉便对祖父有个交代了。”
“嗯。”裴定回道,仍是措词相当简洁。
从这些话就可以听出,王昑对他并无别的意思,的确比王元凤想的要通透。
且不说别的,只说一点。裴定兄长与王家已联姻一次,裴定怎么可能再去王氏女?
若是裴光两个嫡子都娶了王氏女,那么就紧紧和王家捆绑在一起了。裴家与王家在许多事情上见解不一,甚至分歧越来越大,这种捆绑,绝无可能。
王元凤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执意想两家亲事得成,但王昑,显然更聪明一些。
他在别的场合与王昑见过几次面,王昑没有露出爱慕亲近,还尽可能地疏远,心思已能看得出来。
王昑在京兆这么出名,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仅是这份眼光就不俗了。
裴定和王昑之间,不过是王元凤一头热罢了。
于是,裴定便在亭子里坐了下来,王昑仍旧坐在琴案前,笑问道:“不如明玉为世兄弹一曲?”
裴定回道:“不用了,刚才已经听过琴声了。”
裴定不想听琴声,并不是独独针对王昑,而是谁的琴声,他都不想听。
他不是不喜欢琴声,而是太喜欢了,才愿意听。——论到弹琴,谁能比得上他老师王谟?
大儒王谟,琴第一,儒第二。
裴定听过了世上最好的琴声,便不想再听别的了。
听了这话,王昑脸色僵了僵,随即便笑道:“那听世兄的。”
仔细说来,王昑应该唤裴定“世叔”才对,只是王元凤有这样的心思,便折衷了这个称呼。
如此,两个人就这样在亭子中坐着,再没有说什么话。
真的就如王昑所说,裴定就在坐了半刻钟,然后起身告辞了。
他甫走远,王昑身边的丫鬟就不满地说道:“姑娘,这裴公子太无礼了!”
别的公子见到姑娘,只恨不得和姑娘多说几句话,哪里像裴公子这样,连话都不想和姑娘说的?他根本就没有将姑娘放在眼内。
“因为他是河东裴定啊…”王昑淡淡说道,眼神露出了一丝嘲讽。
出身河东第一世家,还是族长最小的儿子,偏偏身体又不好,自小受尽宠爱,这样的人,哪里需要对别人献殷勤?
不过,这样的裴定,她还看不上眼。
河东裴氏曾是宰相世家又怎样?已三代没有出过一个官员了!
一个家族若没有在朝为官的子弟,那还有什么前途?世家子弟有家族供养,可以终日闲散。
但是她王昑,绝对不会嫁一个纨绔子!
她王昑比族中兄长都有本事,就连祖父都夸她见识过人,她岂能嫁一个没有本事的人?
不出仕的人,在她看来没有任何价值。
就算祖父再怎么看好裴家,她表面上答应,私底下有多远就离多远,最好远到裴定也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
现在看来,情况都如她所料。
见到丫鬟仍是忿忿不平,王昑笑了笑,道:“何必在意?裴定那样的身子骨,能活几年?他对我没有意思,这正好。”
听了王昑这么说,丫鬟便明白了,随即便想到了姑娘的亲事,却不敢开口说什么话。
王昑露出了微笑,眼中出现了志在必的光芒。亲事么?她其实早就相中了一个人。
她王昑,京兆贵女之首,就是要嫁这样的人,才不算埋没!
不管她怎么看裴定,对裴定来说,离开王家,他只感到松一口气。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像郑姑娘这样的人,会好一些。至起码,他在面对郑姑娘的时候,不会一句话都不想说。
此刻,在河东的郑姑娘,又在做什么呢?
082章 教唆(颦儿和氏璧+)
郑衡最近的日子过得挺好。
因为出了南景细作的事情,郑仁和郑晁整天提心吊胆,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做什么。
谢氏的身子渐渐养好了,已重新管家。由于她最近心情好,对来闲章院立规矩这样的事,都不甚抗拒。
谢氏心情好,是因为伍氏死了。原本她还打算养好伤之后,就往死里找伍氏的麻烦,让伍氏为她孩儿偿命。
不想,她身子尚未好全,伍氏就病死了。
是的,伍氏终于“病死”了。她只是一个妾室,侯爷嫌这事晦气,当晚就令郑晁为伍氏敛棺,让人匆匆抬了出府。
在伍氏病逝之前,听风、吟月两个丫鬟就被放出府了,听说是回乡下去了,珠玉院只剩下一个管事妈妈陈氏,细心照料着伍氏。
陈氏平时看着精打细算,却是个忠心的。伍氏一死,她便殉了主,直令侯爷感叹“虽妾仆,却忠心”,还让管家田荣往陈氏家送了银子。
可怜了陈氏唯一的孙子,幸好被善心的邻居收养了。
以上种种,便是永宁侯府近日所发生的事。伍氏之死,自然令谢氏感到快慰,而章氏和郑衡的心情就略复杂一些。
伍氏曾在闲章院中放暮籽油,章氏对她的死,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悲伤。
只是她想到了伍氏的女儿,不免感叹:“不知伍氏身死的消息,有没有送到庆福寺?”
郑衡摇摇头,道:“想必是没有。不然当初就不会匆匆送走她了。”
郑仁和郑晁怕郑绘回来哭闹,必然不敢送信去庆福寺。
不过,郑衡倒令盈知将消息送去了。
不管郑绘能不能见伍氏最后一面,伍氏既死了,身为女儿的郑绘总要知道才是。
令她意外的是,郑绘知道这个消息后,虽则在庆福寺哭得不能自已。却没有回侯府哭闹。
看样子,郑绘真打算在庆福寺诚心清修了。
倘真如此,也不错。永宁侯府里面腌臜事太多,还是不回来的好。
离开闲章院后。郑衡并没有回长见院,而是去了旁边的观雅院。
这些时日,永宁侯府让郑衡感到略舒服的,便是郑迢的笛声。
许是因为有郑衡的鼓励,又许是因为郑迢真心喜欢吹笛。郑迢往观雅院来的次数便多了。
自己的才华能够得到展示、并且有人极为欣赏,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郑迢心思纯澈,吹出的笛声也是如此。这种纯粹的笛声,甚合郑衡的心意。
因此,郑衡和郑迢的交往便多了起来。
在郑迢看来,这个三年已没见过的大姐姐,实在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她好像什么都懂,就是随意说的一句话,有时候都让郑迢回去反复思量,便越觉得有大道理。
郑衡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气度见识。即使她已尽量掩饰,但这些刻在她灵魂里的东西,是掩饰不住的,总能通过一言一行体现出来。
在郑衡看来,郑迢其实可以算作儿孙辈了,相处的时候不觉便多了些引导。
在她的影响下,郑迢渐渐有了变化。虽则他还是很容易害羞,但少了那种怯懦畏缩的感觉,看起来更加讨人喜欢了。
如今,永宁侯府的下人总在暗暗说:三少爷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
不仅如此。他心志坚定了不少。
比如在吹笛子这件事上,他就和谢氏表达过很喜欢,请母亲允许云云。
就算谢氏仍是不答应,还将他的笛子收了起来。但他毕竟有勇气说出来了。来观雅院的次数也多了。
颇有些不管谢氏说什么,他都顺心而为的样子。
是了,顺心而为,这是郑衡不时说的话。郑迢喜欢吹笛子、天赋过人,为什么要强加阻止呢?
“迢哥儿吹得越来越好了,以后必成大师。”郑衡说道。赞赏郑迢的笛声。
郑衡不太在乎技艺,着重看吹笛人的心境。笛声便就是怡情调性,能够动人心弦的,便是好笛声。
郑迢听了,羞涩地笑了笑,眼神却光彩夺目。
他知道,大姐姐说好,那就是真的觉得好。她不会为了安慰他,而故意说些虚假的话语。
郑衡正想说什么,忽而身后便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尖锐的声音吼了起来:“好啊,好啊!原来是你!”
郑衡转身一看,便看到了满是怒火的谢氏。
谢氏脸色异常难看,眼中好像喷火似的,大声道:“原来是你!我还在想迢哥儿怎么会变了,原来是你在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
郑迢立刻跑到了谢氏身边,急急道:“母亲,您说错了。我是真的喜欢吹笛子,与大姐姐何干?”
说罢这些话,他歉意地看着郑衡。
听着谢氏的吼叫,郑衡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算什么?儿女幽会被长辈发现了?
郑衡看到了郑迢抱歉的眼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迢哥儿这么说,等于火上浇油,谢氏怕会说出更难看的话了。
果然,谢氏眼中怒火更甚,指着郑衡叫道:“是你在教唆迢哥儿反自己母亲,是你在教唆迢哥儿不学无术,对不对?衡姐儿,你年纪小小,心怎么这么狠毒?!”
“母亲…”郑迢更急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衡的脸色沉了下来,半眯着眼看着谢氏,一言不发。
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指着哀家了,谢氏,很好…
若哀家想要对付一个谢氏,需要用得着教唆?
哀家是狠毒,这倒没有说错…
看到郑衡的目光,谢氏心里感到一阵颤栗,脚步不禁往后退了退。
大姑娘这个眼神,怎么看起来那么可怕?
想到郑迢,她气不打一出来,仍是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作甚如此看着我…若…若不是你,迢哥儿会…会如此吗?!”
一旁的郑迢,目光哀求地看着,似乎在请求原谅,额间的朱砂红几乎似滴血。
郑衡动了动,没有理会谢氏,而是对盈知说道:“我们离开吧。”
呵呵,哀家懒得理。
就这样,她不再理会谢氏与郑迢等人,而是带着丫鬟淡定离开。
她身后的谢氏,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愤恨的眼神。
此时郑衡没有想到,便是这么一懒得理会,略有半点疏忽,便为闲章院带来了不幸。
083章 杀仆
自从裴光来了游学之后,郑衡在禹东学宫的日子,便变得有意思多了。
因为不出仕,裴家子弟一直专注的事情,便是游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谁都会说,但像裴家子弟这么贯彻的,的确少有。
除了大宣十道,裴光还曾去过南景和北宁,就连苍茫的南洲海域,他都乘船感受过。
有这么丰富的经历,且有年龄所带来的沉淀,使得裴光所说的一切都充满着吸引力,令郑衡神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