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为了永宁侯府的颜面,更为了…更为了心中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便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如今,却不一样了。
郑仁作孽太多,总会有报应。
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郑仁有这样的口腹之欲,不去地狱真是没天理了!

087章 报应 (月票200+)

半月之后,闻州城中出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这件事,最初不过是醉客的胡言乱语,没有人将它放在心上。然而这事越传越开了,人人听了只觉得寒毛直竖,吓得摇摇头走开。
忽而有一日,竟然有一个满身青肿的人,慌慌张张地去了闻州府衙报案,道是…道是永宁侯郑仁喜欢吃人!
这个人,原来是永宁侯的厨子,他自陈心中害怕,本想离开永宁侯府的,不想郑仁迫害他,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案。
闻州刺史袁瓒正想有什么办法煞住城中流言呢,当即就带着府吏去了永宁侯府,去查个究竟。
在这个厨子的带领下,袁瓒在荣寿院的冰窖里发现了两具完整的婴尸,还带着脐带胎衣!
看到这场景,袁瓒这个四品官都白了脸色,同去的府吏没有一个能神色如常的。
在冰窖里,他们不由得想起了那酸肉儿的做法,须得用婴儿…酸梅腌烈酒蒸…
呕!呕!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这些官员估计三月不敢吃肉了。
永宁侯郑仁,到底是怎么下嘴的?这个酸肉儿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快活似神仙?
在荣寿院外的谢氏,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端着高贵端庄的脸容,眼神威严地看着那些府吏。
随即,她冷声道:“这里是永宁侯府的,哪里容得你们放肆?竟敢闯入侯府,本夫人定会上告御史台!”
在场不少府吏都知道谢氏乃门下侍郎谢惠时的女儿,尽管心中不满。却没有人答话。
谢氏一看,心里更怒了,她夫君郑晁还是这些人的上官,这些人竟敢如此无礼?侯府的威严,岂能容这些人践踏?
偏偏,这几日郑晁被袁瓒派去晋州办事了,便无法阻拦这些人。
她脸色更冷了。想着这些府吏甚至无品。不过是吏胥而已,更多威胁的话语便说了出来。
谢氏往日还好,只是心里一急。便沉不住气了。说到底,她这是色厉内荏,总想在声势上将别人压下去。
她的话语着实不太好听,有一个府吏忍不住出言道:“谢夫人。待刺史大人查清楚了,您再告到御史台也不迟。”
若这事是真的。怕永宁侯府见到御史台官员会绕路走!
此时,在荣寿院里端坐着的郑仁,正在拼命压着内心的惊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就算再意外再害怕,也一定要稳住!
他狭长的眼睛半眯着,脸容依然保养得当。仍是一派风度翩翩的样子。
袁瓒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郑仁会喜欢吃那种东西。酸肉儿。一想到这三个字,他就想反胃。
他好一会才稳住脸色,问道:“侯爷,请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郑仁脸色讶异,反问道:“袁刺史,本侯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可真是奇怪了。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本侯从来没有去过冰窖。本侯还想问袁刺史是怎么回事呢!”
袁瓒眉头略皱,提醒道:“侯爷,您的厨子已经招出一切了,田荣经常去妓院买胎儿的事,我们也知道。”
郑仁冷冷笑道:“本侯竟不知,一个贱民也可以随意攀咬勋贵之家了!永宁侯府是有实实在在的军功政绩的,袁刺史这般话语,不怕寒了吾等功臣的心吗?”
袁瓒眉头抽了抽:真是够了!就算有军功政绩,那也不是你赚下的好吗?
袁瓒也不与他多费唇舌,道:“侯爷,本官定会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刑部、御史台、宗正寺都会清楚这事。如此,下官便多有得罪了。”
闻州府衙的确管不了永宁侯府的事,但朝廷可以管。朝廷的官员都不笨,谁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郑仁在河东道的名声便臭了。郑仁没有官职在身,没有了名声,还能承继永宁侯府?
说句大实话,若郑仁还能保着这个爵位,袁瓒愿意给他斟茶递水当小厮!
袁瓒果然是个讲求效率的好官,在郑晁还在晋州的时候,他已经将此事上禀刑部、御史台和宗正寺。
令袁瓒惊奇的事,这事很快就有了回复。须知,以往涉及勋贵之家,朝廷的态度总是拖得就拖,想尽办法不了了之的。
朝廷的意思很简单:
夺郑仁永宁侯之爵位,降永宁侯府为永宁伯府,由原世子郑旻承继伯府;降闻州别驾郑晁为闻州录事,以警其不戒父过…
郑仁接到朝廷的文书时,当即就病倒了。
此时,他最亲信的管家田荣涉及妓院命案,早已被下狱;随后荣寿院那些妾室,也趁郑仁生病的时候逃走了…
谢氏简直不能置信!田荣已经招认了冰窖的东西是他的,与侯爷完全无关,朝廷明明没有别的证据,为何要夺侯爷爵位?
更重要的是,她和夫君完全不清楚此事,还因此受了那么大的牵连。从五品的别驾到七品的录事,谢氏身上的诰命也被夺了。
她呜咽一声昏倒了过去,压根就忘记了郑仁还在荣寿院病着。
闲章院中的章氏听了这些消息,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起身为章妈妈燃了一株清香。
阿兰,对不住了。我要留着他的命,暂时不能让他去见你了。衡姐儿刚出孝,我不能让她再守三年。对不住了…
郑衡也知道了朝廷的意思,甚至知道得更多。比如谢家用力维护永宁侯府却不得之类的。
在郑衡看来,永宁侯府只是降为永宁伯府,那已是郑经保佑了。父不慈子不孝妻不和的府邸,居然还在。
她不怕没有栖身之所,只怕宁氏章妈妈等人在泉下不得安息。
宁氏莫名病逝,章妈妈死了,郑仁还在永宁伯府,只是被夺爵位只是病了,说不定还能病好,最后颐养天年含笑而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看了看手中的剪纸,淡淡吩咐道:“盈足,去办事吧。”
哀家说过,定要将慎行堂那副对联拆下来扔给郑仁,得叫他知道,天道有常并不是挂起来而已。

088章 不死

郑仁虽然被夺了爵位,但依然住在伯府的正院。
这个曾彰显着郑仁身份的院子,占地广阔格局威严,院中那棵巨大的梧桐树,绿荫仍可遮阳蔽月,明廊通脊曲曲绕绕四重…
以往这一切,都让郑仁十分满意。但现在,他觉得这院太大太静了,莫名的让他有丝畏惧。
自酸肉儿事发后,荣寿院就少了很多人。田荣在狱中病死了,他过去曾宠爱的妾室通房们,竟陆陆续续地逃走了。
如今留在荣寿院中的人,就只有几个老管事和几个粗使婆子。稍微年轻的仆从,都想方设法去了别处。
有人宁愿去庄子里艰苦些,也不愿意留在荣寿院受怕。——老太爷可是好酸肉儿的啊!
一想到这,他们就心中发寒,尤其是靠近冰窖那一带,根本就没有人敢去,看样子是要荒废了。
荣寿院太大,人却越来越少,郑仁觉得甚至能听见梧桐叶落的声音。
入了夜,他听着院中的风声,迷迷糊糊地想:待本侯养好病之后,一定要为荣寿院配多些人…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房间的烛火忽而闪了闪,一下子就灭掉了。
然后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正爬进来。
郑仁一下子就警觉了,立刻掀开了被子,大声喝道:“是谁?老张,老张快进来!”
本应守在房间外面的老张,却没有任何回应。唯一的声音,只有那窸窣的声响。
这令他顿觉头皮发麻,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再一次大喝道:“谁?是谁?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烛火又亮了起来,却异常暗淡。这怪异的事情,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就着暗淡的烛火,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发出窸窣声音的,竟然是一个个鬼魅般的小娃娃!还有着脐带胎衣的小娃娃!
郑仁眼睛瞪得极大,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惧的嚎叫:“啊!啊!来人,来人!鬼呀!”
烛火倏地灭了。郑仁感到背脊一麻,伴随着钻心般的痛,他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砰”地往前趴倒在地。
在他倒地的时候,门外竟然出现了一块沉重的门板。重重朝他背脊砸了过来。
“啊!”郑仁发出了一声痛呼,随即眼前一黑,被砸得痛死过去了。
本已在打盹的荣寿院仆从,终于听到了这些声响,急急往郑仁房间跑来…
长见院内,盈足正在向郑衡复命:“姑娘,事情办妥了。章妈妈当时的伤,奴婢记得很清楚,请姑娘放心。”
郑衡点点头,道:“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盈足两人离开后,郑衡就着明亮的烛火,细细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手,神色十分复杂。
这双白皙细嫩的手,还是染上鲜血了。这血,还是来自名义上的祖父。
当时章妈妈脊椎被打碎,肋骨插进心肺,撑不过一个时辰便过世了。
郑衡一直在想,慎行堂的杖责究竟是如何的,竟然能将人的脊椎打碎。肋骨敲断?郑仁究竟出于何心态,硬是逼着章氏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不过,就算想不明白也不紧要。横竖,章妈妈死前受的这些伤、这些痛。她会全部送回给郑仁,一点不漏!
不仅如此,她还要让他生生受着这些痛,还怎么都死不去!
良久,郑衡叹息一声,喃喃道:“哀家。变得更狠毒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却要郑仁生不如死,永受这些痛苦折磨,呼不得喊不得,直到他熬不住死去。
换作以前,她只会下令将郑仁杀了,哪里会想着折磨郑仁?
郑仁不仁、不慈、析骨而炊、以人为食,每一点,都触中了她心底最难忍受的地方。
恰恰是见过了析骨而炊的惨况,便绝对不能忍受出现这样的事。
她想起了雁停城,海晏河清的誓言,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哀家,比过去狠毒了…然哀家,不悔。

第二天,荣寿院的事便传了出来。听说了这事的人,莫不感到胆颤心惊两股战战。
侯爷,不对,是老太爷出事了!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慎行堂的门板竟砸在了老太爷的身上。
老太爷的脊椎被砸碎了,只能躺着,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而且,老太爷不知还伤到了哪里,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流涎“呀呀”的叫,脸容扭曲狰狞,让人看着都怕。
荣寿院出现这样的事,实在太诡异了,况且老太爷曾经大叫过“鬼啊”,所有人便都在说荣寿院闹鬼了。
不闹鬼,怎么解释这一切呢?慎行堂的大门,凭空出现在荣寿院砸了老爷,随便一想心里都发毛。
“听说,慎行堂门口那副对联,当时就盖在老太爷身上呢。”有丫鬟压低了声音道。
“我记得我记得,好像是天道有常人心无私什么的。你说,是不是真有人讨债来了?”另一个小丫鬟悄声回道。
这种细碎的讨论,自然也传到了章氏耳中,她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世上哪有鬼?鬼魅由心生,郑仁作孽太多,总有见鬼的时候。
她对荣寿院的事情不闻不问,也没有踏进荣寿院半步。章氏在想,她和郑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也挺好的。
郑旻的书信,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送到的。——这是给章氏的书信。
这封书信,言辞关怀,满纸都看得出写信人的真心诚意,主要说的,便是这样一件事:
母亲,父亲病了,如今荣寿院的妾室又走了,请母亲搬去荣寿院照顾父亲吧。如此河东伯府和睦,孩儿在京兆便放心了。
霎时,章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拿着书信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她将书信递给郑衡,笑着道:“你看,他叫我搬去荣寿院照顾他。去荣寿院照顾他,真好笑啊…”
她真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却眼眶通红,簌簌落泪。
他竟叫她搬去荣寿院?她十月怀胎所出的儿子,她棉干絮湿养大的儿子,竟会这么忍心?

089章 作低(月票210+)

郑衡看着章氏流泪,不知如何劝慰。
郑旻这些话语,对章氏来说等同剜心。若是旁人说这些话尚可,但说这些话的,偏偏是章氏的亲生骨肉。
章氏和郑仁的仇怨,郑旻难道不知道吗?连叶雍这样一个外人都知道,郑旻就一定会清楚。
到底郑旻是关怀父亲不想丁忧呢?还是觉得父母之间的仇怨不算一回事?不管怎么说,只能表明他和章氏不亲近。
这种骨肉不亲的的痛,难怪会令章氏簌簌落泪。
良久,章氏才止住眼泪,声音暗哑地说道:“不怪他,他自小跟在郑仁身边,我只当他不懂事。我只恨郑仁,世上哪有一个父亲教唆儿子去怨恨自己母亲的?偏偏郑仁就是!”
或许这封书信对她刺激甚大,她怀着满腹委屈和怨恨,将郑家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她咬牙切齿地道:“说到狠绝,苏氏才真真算第一人!我当初还不明白她为何要自己服毒自杀。如今,她想要的东西,全部都得到了!”
郑衡听了点点头,心中十分认同。
章氏的话说得没有错,苏氏作为一个妾室,真的是太狠绝了。
她以自己的死来成全了儿子郑晁,使得郑晁虽然是庶子,却记在章氏名下,还得到了郑仁的一心护佑;
她也用自己的死,令章氏夫妻成仇、骨肉不亲,生生折磨了章氏几十年,全部还了当年章氏对她的打压。
因她的死,郑仁对章氏充满了怨恨,不可止息。
这些怨恨,被他全数灌注在郑旻身上,并且将郑旻教导成章氏最厌恶的那种人,致命他们母子不亲。
自小,郑旻就认为章氏不择手段。对她并不亲近;后来在亲事上,章氏让他娶了他并不心悦的宁氏,母子间就更加疏远了…
“他也不想一想,他的亲事是我能做主的吗?逼他娶宁氏的是郑仁。他竟怪我他竟怪我…呵呵。”章氏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章氏可以对郑仁狠下心,但郑旻,乃她骨中骨肉中肉,怎么一样呢?章氏心中痛不可挡。
郑衡心中喟叹,听章氏这么说。郑旻怕是被郑仁养废了。
虽然郑旻现在仕途风光,但识人不清遇事不明,迟早都会出事。
被养废了的人,世家大族多的是,郑衡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
她对郑旻了解不多,过去郑旻尚未调入京兆任职,她只知道永宁侯府世子吧了。
不曾想,郑旻是这样的人。这个人,还是她父亲…
最后,她还是轻声劝慰章氏道:“祖母。别难过了。祖母还有三叔和四叔,应该高兴呀…”
三叔郑晏和四叔郑昌,同样在腌臜的郑府长大,却和郑旻郑晁完全不一样,实在算得上出淤泥而不染,这是章氏亲自教养之功。
圣人之言:六亲不和,有孝慈。——章氏身边同样如此。
郑晏和郑昌如今逐渐熬出头,内心清明良善而不迂腐,这便是对章氏最好的慰藉。

谢氏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事实上,她自出娘胎以来。就没有如此困苦狼狈过。
郑晁被降为七品录事,她身上的诰命也被夺了。自从郑仁好酸肉儿的事传出去后,谢氏便发现自己如同瘟疫般,令闻州贵妇们躲避不及。
往日和她交好的贵妇人们。个个都拒绝与她往来,就连她往这些人家送去贺礼,都被拒绝了。
前去送贺礼的静娘转述着听来的话:“那些管事娘子说‘郑家的贺礼,我们哪里敢收?怕是什么肉儿呢。’,奴婢便回来了。”
听了这些话,谢氏又怒又羞。恨恨地说不出话来。
旁人家也就算了,连她嫡亲的叔父婶母也一样,根本就不愿意与郑家有往来。
谢氏往谢澧时的府邸送过几次帖子,都被退了回来。后来她亲自去到谢府,才见着了婶母林氏。
她还没开口道委屈呢,林氏就淡淡地说道:“二姑奶奶既然来了,谢家就万没有赶人的道理。只是我既身为长辈,便有一句话提醒二姑奶奶了…”
谢氏赶紧摆出了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
林氏不紧不慢地道:“出了这事,二姑奶奶最近还是少出府为妥。郑仁已经废了,可你上面还压着一个章氏…一个家,还是以亲和敦睦为谊。这些话,二姑奶奶仔细想想吧。”
林氏说罢,便轻轻合上了茶杯盖,吩咐下人送客了。
谢氏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谢府。林氏的意思,就是让谢氏最近安分守己,还得好好伺候着章氏,免得章氏这个长辈再找什么麻烦。
郑晁都降为七品官了,若是再有一个“不孝”的名,说不定连官都没得做了!
想到这些,谢氏打了个冷颤。时到如今,她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虽则她仍管着伯府,但郑仁出事了,如今的二房,再也不是以前的二房了。为了不让章氏找麻烦,她还得在章氏面前作低伏小…
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对郑仁的厌恨越来越深。
若不是他喜欢吃什么酸肉儿,郑家何至于此?她何须这样被人厌弃?她何须如此委屈卑微?
然而形势比别人差,除了夹起尾巴忍耐,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氏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她几个孩子,其中尤以郑迢为甚。
他曾带着笛子来长见院,道是他真的知错了,苦苦哀求郑衡原谅他,还时不时在观雅院吹起笛子。
笛声随着清风送进长见院,听起来依旧悦耳,然而郑衡再没有那种如沐春风、如照暖阳的感觉了。
如章氏形容郑旻一样,关于郑迢,郑衡只当他不懂事。
但也就如此了。
过去在观雅院见到的纯澈人儿,额间点着朱砂红的玉娃娃,在她心中渐渐淡漠了。
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当没事。
郑太后冷心冷情,难得对一个人另眼相看,便容不得半点瑕疵。哪怕他年幼不懂事。
世上或许有自始至终都不变的人,然可遇不可求。她知道自己是苛求,一时恹恹,连在禹东学宫中都兴致不扬。
美丽的老人家裴光看到这样的郑衡,不禁有些心怜。
郑家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小丫头的脸都瘦了,关键是意兴消沉,仿佛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
裴光较为想念以往的郑衡。虽然她过去也不多话,却不时能刺到裴光跳跳脚。
现在…啧啧,怕是放锭金子在她面前,她都不想伸手捡。这样的人,有何乐趣?
想了想,他将老脸凑至郑衡跟前,笑眯眯地道:“小丫头,我跟你说说裴家的督正堂,好不好?”
郑衡被他吓了一跳,美髯凤目什么的,在眼前放大了真的很惊悚。
随即,她便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督正堂?大概和郑府的慎行堂相类吧。
裴光抚了抚美髯,道:“督正堂,是裴家教导小辈的地方。现在呢,由我小儿子在掌管。督正堂第一条规矩,便是顺本心而为…”
刚听这话的时候,郑衡只默默想道:你的小儿子,不就是裴定吗?
然后,听到顺本心而为这话,她便凝了凝。
她知道裴光为何会向她提及督正堂了。羞玉郎君,是在劝慰她吗?
“所谓本心,便是天生之善性,人皆有之。顺着这个去做,哪怕这些事情看起来是错的,也无可指责,就更谈不上后悔了。你沉郁,是为了什么呢?”裴光端起脸,严肃地说道。
若不是他肩上的小红啄米似的点点头,他的威严会更多几分。
是啊,裴光说得没有错。顺本心而为,郑仁不仁不慈析骨而炊,便以章妈妈之伤痛报之;还有郑迢,明知害人而为之,也并不是不懂事就能说得过去…
她做的这些,全凭本心,她没有什么可悔的。
哀家所做的,便是哀家本心所想,沉郁何为呢?
郑衡微微笑了,朝裴光行礼道:“多谢赢先生教导,我知晓了。”
“…”裴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中却满意地笑了。
如今好了,他最怕的,便是有人像顽石一样点不明呀。
便在这时,裴定带着裴前等人回到了河东。

090章 裴定归(黑色IP和氏璧)

裴定回到河东的时候,已是七月中旬了。时已流火,但闻州仍非常炎热。
云溪边上的裴家,因为裴审、裴密等人携妻子返回,便热闹了不少,就连百鸟园的鸟雀都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裴定先去拜见母亲卢氏,然后又一一去给四位兄嫂行礼。
早前说过,裴定是裴光的老来子。在此不得不说说卢氏彪悍的衍嗣能力。
裴定上面,还有四个兄长两个姐姐。其中,与他年岁相差最小的四兄裴宰,都已经年过不惑了。
这些兄嫂等于是看着裴定长大的,再加上裴定自小病弱、到了现在仍未成亲,就越得到了这些兄嫂的疼惜爱护。
每当这些兄嫂回到河东,裴定就能深切体会到“兄长如父,嫂子如母”的道理。
尤其是,兄嫂们对他的身体和亲事,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就好像他已病入膏肓一样,又似乎他娶不了妻似的…偏偏这种关心,是那么殷切那么发自肺腑!
每次面对这些兄嫂,裴定总会出一额汗。
这一次当然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才突破重重关怀,回到了自己的安也院。
这个院子,是裴定五岁时请裴光所起。裴光也是个心大的,都没有怎么想,便起了“安也”这两个字。
裴定屁颠屁颠地请人裱好这两个字,恭恭敬敬地挂了起来。及至裴定自己翻开书一看,见“定,安也”这一行字,便明白了这两字的由来。
几乎泪流满面。
此刻,在安也院内,既饱向裴定禀道:“主子,人已安置好了。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
人,自是指吕先猷,他跟着裴定回了河东。
至于马车。则是裴定知道父亲去了禹东学宫后,让人准备的。
唔,他想去学宫早点见到父亲,顺便见见祭酒大人等人…
明伦堂内。郑衡神色恹恹,倒不是因为心志消沉,而是因为她觉得河东太热了。
真的是太热了,以致食不好睡不安,令她瘦了不少。
见到她这样。裴光叹口气,道:“你去书库吧,那里还凉快一点。”
明伦堂书库因地势之便,因此冬暖夏凉。这些天,周典吩咐将书库大门打开了,书库便更通亮舒适。
这么炎热的天,书库对郑衡来说就是避暑胜地。听了裴光的话语,她便点了点头,往书库而去。
才走了一小段路,郑衡额头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她不由得想起了京郊的阆苑——夏天她多居于此。避喧听政。
哀家后十年,果然娇惯了,连这暑热都甚难忍受了。
这样想着,她便加快了脚步。才近书库,她便觉得没有空气没那么窒闷了,再近一些,便有一丝沁凉迎面而来。
郑衡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炎热而有清风,她只觉浑身舒畅,心中满足至极。
裴定正跨出书库。略一抬眼,便见到了这样的情景。郑姑娘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感受明伦堂的凉意,笑得异常开心满足。
他很少见到郑姑娘这个模样。大多时候。郑姑娘都很平静,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意外地,他看到了她这副小姑娘的娇态。也是,她这么点年纪,的确就是个小姑娘嘛…
于是,裴定也微微笑了起来。
此时。郑衡正好看向书库,便看到了站在书库门口的裴定。
他脸上带着笑容,凤目微微上挑,心情仿佛很好,眼中满是笑意,看起来多了几分精气神,倒不太像以往病弱的样子。
这时便能看出,裴光和裴定的容貌相似了。裴定虽没有裴光那么让人惊艳,但年轻俊美,看起来依然赏心悦目。
郑衡似乎觉得更凉快了一些,笑容便更深了,上前唤道:“见过学兄。”
裴定点头回应,随即便略略讶异,不禁开口问道:“郑姑娘似乎清瘦了许多,可是府中的事尚未解决?”
郑家的事情,他听说了。在这件事中,郑家大房没有收到什么牵连,郑衡父亲郑旻还提前袭爵,按理郑姑娘没什么好忧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