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生家有钱,大门盖得也气派,守门的小厮平安目瞪口呆看着打扮的一团刺猬似的李栀栀:“您是…”
李栀栀掀开斗笠,露出了一张雪白粉嫩隐隐透着红晕的小鹅蛋脸:“平安小哥,我是李家的大姑娘啊!”
见小刺猬变成了小美人,正是先前常来送花的花卉李家的大姑娘,平安不由笑了,道:“大姑娘,你来做什么呀?”
李栀栀微微一笑,一手举着一盆花送到了平安面前:“来送花呀!”
平安见她依旧力大无穷,不由笑了,道:“你且等着,先帮我看着门,我拿着花去里面问问老爷!”
李栀栀把花盆递给了平安,又对着平安连连拱手:“拜托了,平安小哥,等得了银子,我给你买烤红薯!”
平安笑着应了一声,拿着那两盆花自去里面了。
李栀栀立在丁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一边跺着脚,一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雪越下越大,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对面人家的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连屋顶的枯干黄蒿也挂了些雪,有些萧瑟,却有种静谧的美…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李栀栀抬头看去,只见漫天大雪之中两骑如飞而来,很快便在丁家门前勒住了马。
后面跟的大概是随从,接住前面那人的马缰绳,牵住两匹马立在那里。
前面那人下了马大踏步走向李栀栀。
这个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可是肩宽身高腿长,身姿高挑挺拔,随着他的脚步,身上的玄缎斗篷随风飘了起来,发出丝绸和毛皮摩擦所特有的声音,显得极有风度,李栀栀不由凝神看了过去。
那人抬手去掉兜帽,声音清朗:“丁先生在家吗?”
李栀栀听到这声音,觉得似曾相识;再一看,顿时愣住了——此人容貌清俊,很是好看,正是那日叶衙内口中的守备尚大人!


第 7 章 冬至之日

见丁宅门口的小厮戴着斗笠不说话,尚佳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栀栀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尚佳的精神威压,当下一凛,忙去掉斗笠,屈膝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啦,我不是丁宅的人!”
这位尚大人的个子真高啊,对李栀栀来说,简直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听到这小厮声音娇嫩清脆,分明是个女孩子,尚佳浓秀的眉微微一蹙,他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居然打扮得刺猬似的,便狐疑地打量着李栀栀,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肌肤胜雪凤眼朱唇,居然十分美丽可爱。
尚佳素有过目不忘之能,他隐约觉得这个女孩子的五官似乎有些熟悉。
想了想之后,他默然拱了拱手,权作赔罪。因他与丁先生颇为熟悉,因此尚佳也不等人通报,昂然直入进了丁府。
李栀栀见尚佳进去了,便对牵着马立在台阶下的俊秀青年含笑屈膝行了个礼——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恩人,就是这个细高挑青年力大无穷地扛走了叶衙内。
景秀正在放空自己,发现这个小姑娘对着自己行礼,不由一愣,也不说话,拱手还了个礼,然后垂下眼帘,继续放空自己。
李栀栀也爱放空自己想心事,因此丝毫不觉得尴尬,抬眼看向大门内,等着平安出来。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是平安小跑出来了。
平安匆匆给李栀栀使了个眼色,先请了景秀进去,这才出来笑着对李栀栀说道:“李大姑娘,老爷把你送来的梅花留了下来,交代你以后有好的花卉,尽管送来!”
说着话,他把一粒小小的银锭子递给了李栀栀。
李栀栀悄悄掂了掂,发现这个银锭子大概有个一两左右,心中一阵欢喜,从袖袋里掏出提前预备的一粒碎银子,笑眯眯放到了平安的手中:“平安小哥,你拿去卖烤红薯吃吧!”
平安不由笑了,也不推让,收起了银子低声笑着道:“我们老爷最爱的是梅花、兰草和水仙,但凡有,尽管送来!”
李栀栀答应了一声,趁机问道:“方才那客人是新来的守备大人么?”
平安点了点头:“正是咱们宛州的新任守备尚大人,后面牵马的是尚大人的亲随景秀。”
李栀栀想了想,又问道:“平安小哥,咱们宛州可有什么姓叶的大官?”
平安凝神一想,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敲了一下,道:“知府大人就姓叶啊!”
“知府大人家中是不是有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公子?”李栀栀紧张地又问了一句。
平安笑了:“叶公子是有些结巴的!”叶知府的独子叶真,是丁先生的学生,倒是来过丁府几次,因此平安知道。
李栀栀听了,垂下眼帘,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平安这里既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得知了自己不想确认的消息。
她抬头看向门楼外面漫天卷地的大雪,心道:事情既然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还能怎么办?
李栀栀郑重地谢了平安。
因为知道叶衙内很有可能就在状元胡同附近居住,所以李栀栀先用围巾包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又戴上斗笠,捂得严严实实离开了丁府大门,冒着漫天风雪离开了。
路上李栀栀拐进了位于王府大街的昌记绸缎铺子。
这里距离梧桐巷不远,先前她来这里为宋彩莲买过几回布,掌柜的和老板娘都认识她。
因为早就认真考虑好了,所以李栀栀很快便买了些上好的棉花,又买了些白绸和一些厚实的毛青布,卷成卷用布绳捆了,藏在了蓑衣里。
绸缎铺子的老板娘知道李栀栀是个孤儿,见她冻得小脸泛红鼻尖泛青,买的布又都是最便宜的,便有些可怜她,就随手从簸箩里拣了些碎绸缎,用一块大一些的碧色缎子包了,递给李栀栀,柔声道:“李大姑娘,拿去玩吧!”这都是客人裁剪剩下的边角料,也不值什么,小姑娘拿了,倒是可以用来做绣鞋的鞋面,或者绣个荷包香囊什么的。
李栀栀是个小姑娘家,自然喜欢这些鲜艳精致的料子,忙笑眯眯向老板娘道了谢,心中很是感激。
路过巷子里的酒铺子的时候,李栀栀闻到了铺子里飘出的酒香,不由有些犯馋——她偶尔喝过几次酒,还怪喜欢饮酒后那种微醺的感觉的。
驻足思索片刻后,李栀栀用一种豁出去的心情下定决心进了酒铺,买了两瓷瓶黄酒拿着回家了。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喝点热黄酒身体也舒服些。
她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家里之后,李栀栀脱掉斗笠和蓑衣,抖掉上面的积雪,又忙忙换了家常棉鞋,跺了半天脚,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她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开始忙碌。
李栀栀昨日买了些肉煮了,肉汤用来下了青菜面,煮好的肉则留了下来。
她预备中午蒸两碗扣碗,炒一道回锅肉,烧一味蒜蓉菠菜,再把黄酒热了,然后去何婆子家请小樱。
何婆子家里依旧只有小樱和白茜姐在家。
听李栀栀问何婆子,小樱便笑着道:“县里姜大户的嫡女许给了京中郑太尉府上庶出的一位公子,东京的官媒送来了做聘礼的三金,姜府正摆酒庆祝,干娘也去姜大户府上吃酒去了,怕是到晚上才能回家。”
李栀栀闻言,脸上表情未变,身子却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令她家背井离乡离开京城的正是郑太尉府。
她那时候还小,却还记得爹爹都快要绝望了,索性撂了挑子全不管了;她娘病病歪歪的,却冒着大雨带着她去尚通判家中,求尚夫人尚大人帮忙斡旋…
尚夫人后来不但答应帮忙,还留下栀栀在府里照顾了几日,好让季娘子专心去变卖产业向太尉府疏通。
李栀栀记得尚家有一个挺好看的哥哥,比她大五六岁的样子,自己一直缠着他带自己玩…
不过七年多而已,现在想来,真是恍若一梦啊,她已经忘记尚家那个小哥哥的模样了…
小樱见李栀栀神情有异,便看了坐在一旁梳头的白茜姐一眼,低声问道:“李大姑娘,怎么了?”
李栀栀抿嘴一笑,稍微提高了声音,道:“我买了些布料,想缝制过冬的衣物,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个人帮忙。不知你们两位谁有空?”
白茜姐斜了李栀栀一眼,见她乌油油的双髻上只簪着一朵白绸绢花,身上穿着洗得发毛的蓝缎袄,系着一条黑蓝绸裙,瞧着颇为穷酸,便嫣然一笑,道:“小樱针线好,让小樱去吧,我在家里看家好了。”
李栀栀拉着小樱的手跑到了自己家,一进门便狡黠地笑:“小樱,先洗手吧!洗过手我们就用午饭!”
小樱随着她洗过手,掀开堂屋的棉帘进了堂屋,发现放桌上扣着一个簸箩,夹杂着肉香的热气隐隐透出。
李栀栀脚步轻捷上前掀开簸箩,笑盈盈看向小樱:“小樱,咱们俩猜枚喝酒吧!”
小樱见方桌上整齐地摆着四道菜——爆炒回锅肉、蒜蓉小青菜、酥肉扣碗和炸豆腐扣碗,看起来很是齐整,闻起来令人垂涎欲滴,便也笑了,道:“好啊!”
李栀栀微微一笑,两颊的小梨涡时隐时现,看起来甜美极了:“你先坐下,我去灶屋取热好的加蜜黄酒!”
两个小姑娘,一个十二岁快十三岁了,一个已经十三岁了,却煞有介事地猜枚喝酒,开心极了。
小樱是真开心。
李栀栀也开心,不过她还有别的目的,她想看看小樱手脚干净不干净,懒不懒惰。
一瓶酒喝完,两人都有些蒙蒙的,眼皮都要睁不开了。李栀栀把小樱安排在楼下的小屋子里歇下了。
小屋子的床头上摆着一对小小的银耳环,不值多少钱,却毕竟是银的。
李栀栀自己上楼去了,她发现稍微喝点黄酒之后,那种微醺的感觉十分之美好,而且全身发热,舒服极了。
在床上躺下之后,李栀栀刚闭上眼睛,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因为警醒惯了,李栀栀没睡多久就醒了,她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晃了晃脑袋,发现脑子清明,酒意已经消散了,便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穿衣起床。
她刚走到楼梯口,便发现小樱已经把中午的残羹冷炙收拾起来了,正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抹布在擦拭方桌呢!
小樱帮李栀栀裁剪好布料,眼看着天晚了,便告辞回去了。
李栀栀送走小樱,去小屋子里看了看,发现那对银耳环还在床头放着。
她拈起银耳环,垂下眼帘思索盘算着,用心琢磨着小樱的现主人何婆子。
不算母亲留下的金钏、金镯子和那对鸡心形状的金帔坠,李栀栀如今的总资产只有七两银子,这七两银子是她赖以活下去的资本,她怎么敢不盘算不用心?
大雪接连下了三四日,整个宛州城变成了雪的世界雪的海洋,李栀栀索性也不出门了,一边在暖房培养她那些花花草草,一边约了小樱过来,一起飞针走线缝制她的新棉衣。
等到雪彻底融化,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这段时间里,李栀栀不但缝制好了一套白绸袄裤,还用毛青布做了一件比甲。
小樱则用李栀栀给她的散碎绸缎,做了一双精致的翠蓝遍地金云头绣鞋——李栀栀还在孝期,这些鲜亮的颜色她还不能用。
这一日,地面已经干燥到能走路了,李栀栀便预备往丁先生府上送两盆白梅。除了白梅,她还往大筐里装了些水仙,预备作为赠品送给丁先生。
她怕再遇到小结巴叶衙内,所以一直磨蹭到过了万花洲书院开课的时间,这才预备出门。
临出门李栀栀想了想,又颇为嫌弃地拿起宋彩莲留在家里的一个带眼纱的旧帽子戴上,这才拎着盛花的大筐出了门。
今天颇为顺利,丁先生很喜欢那两盆白梅,见李栀栀这小姑娘居然还知道给水仙做赠品,当场大笑,命书童拿了二两银子让平安送出来。
李栀栀笑眯眯拿了五钱银子悄悄给了平安。
平安得了这五钱银子,想了想,低声交代道:“这段时间不用再送了,等到除夕前再过来一次,多送些水仙红梅就行,夫人也喜欢;若是有松竹盆景,送些过来也可以。”
李栀栀连连点头,谢了平安,这才戴上帽子离开了。
虽然心情松快,可是李栀栀依旧保持着警惕,这一路走得风驰电掣,简直是一阵风似的,恨不得整个人都飞起来,不多时就走到了离梧桐巷不远的东关王府大街。
谁知今日正是冬至,因冬至这日以后,黑夜渐短,阳气渐升,所以大周朝民间以冬至为吉日,往往进行各种庆祝活动,而宛州的风俗则是举办庙会和吃饺子。
李栀栀刚走到王府大街,发现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这才想起今日是冬至庙会之日,不由有些感慨——她是冬至生人,今日是她的生日,可是她自己都忘记了。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李栀栀虽然身材瘦弱善于穿梭于人群之中,奈何她还挎着一个硕大无朋的筐子,这就有些难行了。
李栀栀费了半日工夫,用大筐为武器,在庙会的人流中往前而去,大冷的天,她居然热出了一身汗。
眼看着梧桐巷的巷口胜利在望了,李栀栀心底这才有了些希望,奋力超前挤去。
正在这时,一个又高又壮的胖子迎面挤了过来,因为身高体重所向披靡,一下子就把李栀栀戴着的旧帽子给撞掉了。
人太多了,李栀栀来不及捡帽子便挤出人流进了梧桐巷。
因为赶上了冬至庙会,梧桐巷今日也很是热闹,虽然不如王府大街繁华,却也熙熙攘攘热闹得紧。
李栀栀快乐地挎着筐子走着,心里想起了她娘在世时教她的一句杜甫写冬至的诗——“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美滋滋地打算回家包顿饺子好好吃一顿,既为自己过十三岁生日,又算是过了冬至。
在冬至的凛冽寒风中,李栀栀轻快地走着,没有发现她的身后远远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正是跟叶衙内的小喜。
小喜远远看到李栀栀进了一个斑驳破落的黑漆大门。待大门关上之后,他走了过去,仰起脸看了看四周,发现斜对面这家门前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牙婆何”三个字,正是那日他和大庆打听过消息的牙婆家。
他又抬眼看了看李栀栀进去的大门,悄没声地离开了。


第 8 章 电光火石

李栀栀也不怕麻烦,和面盘馅忙了半日,包出两簰子饺子,一簰子白菜肉馅的,一簰子韭菜鸡蛋馅的,又提前调好辣椒醋,这才预备下饺子。
她知道何婆子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便过去叫了小樱过来。
宋彩莲如今是姜大户的第四房妾室,所以何婆子很巴结宋彩莲,姜府庆祝冬至治酒备宴,她也颠颠靠上去帮忙去了。
大周朝运河经济发达,一条运河联通南北,运河沿岸很多城市都成了商业城市,宛州城也是其中之一,成了大周朝第三大的布匹集散地,有很多做布匹生意的南北商人常驻宛州。
前两日白茜姐被何婆子给卖了,十两银子卖给来宛州做绸缎生意的江南客人。
江南客人嫌小樱生得丑,四两银子都不肯买,所以如今何婆子家里只剩下了小樱。
李栀栀和小樱一起吃了饺子,又热乎乎喝了饺子汤。
收拾罢灶屋,两个女孩子合力在堂屋生起火盆,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喝茶聊天做针线。
李栀栀做的是胸衣,她如今开始发育了,不得不学着制作胸衣。
小樱毕竟比李栀栀大一岁,便在一边笑着指导她。
李栀栀却嫌小樱理论落后,振振有词数落道:“那里本来就疼得不敢碰,做那么紧,岂不更难受了?”
小樱喜爱她善良又美丽,见她一本正经地反驳自己,便笑了,道:“我的大姑娘,大人都是这样教的,胸衣紧一些的话,那里才不会长得太大!”
李栀栀:“…”
她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我还是想往宽松了做。”
见李栀栀如此桀骜不驯,小樱咬着嘴唇笑了——栀栀生得那么好看,美丽的人任性点她是可以接受的。
到了傍晚,约莫着何婆子快要回来了,小樱便要告辞回去。
李栀栀送她出去,临出门又拉住了小樱,低声问道:“小樱,如果我想让你和我作伴,你愿意么?”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小樱的眼睛。
小樱闻言,细长的眼睛顿时一亮,接着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伸手握住了李栀栀的手,眼睛湿漉漉的,声音低而有力:“我愿意。”
李栀栀顿时轻松了起来,狡黠地笑了,道:“这段时间若是有人去何婆子那里相看你,你可别表现得那么优秀。”
小樱捂嘴而笑:“我晓得!”
两个人就此而别。
叶知府今日也在家里摆酒设宴庆祝冬至,家里热闹得很,叶衙内虽然结结巴巴,可是作为叶知府唯一的儿子,也被叶知府赶鸭子上架带着去应酬了。
好在他虽然结巴,可是生得清秀,衣饰华贵,派头又大,瞧上去还是颇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韵致的——如果他不说话单是微笑的话。
叶衙内随着父亲应酬了半日,原本也是无碍的,可是当他听说父亲要带着他去拜会新任守备尚佳,当下便有些慌了,开始寻思着脱身之计。
他想了片刻,便结结巴巴对着叶知府开始长篇大论:“父…父亲,我…我要…要去温…温书,先…先生…说…说了…”
叶知府痛苦地听着儿子说话,忍无可忍道:“先生说要检查?”
叶衙内连连点头:“不…不…不过的话,要…罚的!”
叶知府一摆手,竭力和蔼道:“阿真,学业重要,你回书房温书吧,为父自己去见尚守备。”
大周朝原先走的是重文抑武路线,一州之中,作为主事文官,知府的地位是要高于主事武官守备的。不过自从永泰帝穆远洋登基,重视军事,武官的地位渐渐上升,隐隐有了与主事文官分庭抗礼之势,却还没有压过文官。
按说叶知府没有俯就尚守备的道理,只是宛州情况特殊,尚守备年纪虽青,架子却大,心眼也多,还一向摆出正气凛然有理有据有礼有节的派头来,叶知府争了几次,却斗不过他,只得屁滚尿流俯首称臣,主动低了年青的尚守备一头。
他原本是打算带着独子叶真去应酬,好开拓叶真的人脉的,也让叶真向人家尚佳好好学学,没想到叶真如此不了台面,非不肯去。
叶知府想着心事,见叶真要出去了,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明明比人家尚佳小不了几岁,为何就相差这么多?”
叶真耳朵好使,听得是清清楚楚,顿时勃然大怒,也不顾父子尊卑了,转身竭力调动舌头大声道:“究…究竟是…是谁害…害我…成这…这个样…样子的?都…都是父…父亲你好…好色——”
叶知府先前教育儿子,每次都要被独生子咆哮,知道叶真下一句必定是——“你娶了一屋子女人,害得我遭了你爱妾的毒手”,当下头都大了,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先于叶真离开了书房。
叶真再次斗败亲爹,得意洋洋大胜而归,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到了小喜传来的好消息。
想到那买花的小美人将要被他拔出风尘,不再吃苦受罪,他的欢喜之情简直难以表达。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思索了片刻,叶真这才对着小喜抬了抬下巴道:“找个婆…婆子去…去找那个何…何牙婆,让她…她晚上过…过来,到时候你和她说。”他要亲自出马,好好和何牙婆谈谈。
叶真这两个贴身小厮大庆和小喜,小喜要比大庆机灵一些,也更受重用一些,他当即领会了衙内之意,出去操办这件事去了。
到了傍晚,叶府的婆子终于在姜大户府上找到了何牙婆,两人雇了辆马车坐了往叶府而去。
这个婆子嘴很严,任凭何牙婆如何盘问,也只是说衙内有请,弄得见多识广的何牙婆都有些忐忑不安了——叶府的生意向来都是玉石街的严嫂子负责的,这叶衙内怎么会突然找她呢?
进叶府的时候何婆子心情不安,出叶府的时候何婆子春风满面,送她的大庆手里大包小包拎的都是叶衙内给的礼物。
何婆子探得叶衙内口风,见他还真是看上了李栀栀那个小丫头,当真是非要弄到手不可,便密密地和叶衙内斟酌了一番,最后商定由叶衙内出礼物,何婆子出面去见李栀栀。
等到何婆子回了梧桐巷家中,已是万家灯火时分。
回到家里,她也不多说,只是指挥着小樱烧水泡茶忙个不停。
待到一杯热热的木樨蜂蜜茶喝完,何婆子心中也有了计较,便吩咐小樱:“小樱,你去斜对面请李家大姑娘过来喝茶吧!”
小樱微微笑了笑,道:“干娘,李大姑娘素来谨慎,这么晚了,她必不出门的。”
何婆子想了想,觉得李栀栀的确不可能这么晚出门,只得按捺住满腔的发财之念,自己也预备睡下。
小樱一边侍候何婆子泡脚,一边问道:“干娘,您找李大姑娘有什么事啊?”
何婆子随口道:“李大姑娘有福气,有一位贵公子看上了她,想把她买回去呢!”
她说着话,想起了小樱生得粗苯,四两银子都不好卖,不由怒气上涌,抬手“啪”的一声打了小樱一耳光:“人家一百两银子都有人上赶着买,你怎么四两银子都卖不出去啊!”
小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忍着疼不吭声,起身去为何婆子装暖脚用的汤婆子了。
把汤婆子在何婆子脚头放好,小樱这才试探着问道:“干娘,不知要买李大姑娘的是哪家呀?”
何婆子慢悠悠道:“李栀栀这丫头真是有福气,这么好的事情上赶着找她,叶衙内可是知府大人的独生子啊…”
小樱垂下眼帘,心中有了计较,抬头笑着看向何婆子:“干娘,天气太冷了,我去给您热点黄酒喝暖身子吧!”何婆子上了年纪的人,一向警醒,只有喝点酒才会睡得沉一些。
何婆子坐进了被窝里,道:“去把今日叶衙内赏我的那瓶西洋葡萄酒倒一盅过来。”
待何婆子睡熟了,小樱悄悄起身,披上棉袄出了门。
临睡前,李栀栀烧水洗了个澡,正坐在堂屋里烤火晾头发,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在这静夜里特别的清晰,顿时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起身把顾大郎送的剔骨尖刀拿到手里,这才问道:“谁?”
外面传来小樱刻意压低的声音:“李姑娘,是我呀!”
李栀栀把剔骨尖刀藏在了披袄宽大的袖子里,这才去开门。
外面真的只有小樱。
李栀栀迎了小樱进来,把门重新闩上,引着小樱往堂屋走:“这么晚了,有事?”
小樱见堂屋地上生着火盆,火苗舔舐着木柴,瞧着温暖极了,便走过去烤了烤冻得冰冷的手,这才道:“何婆子今晚回来,说知府大人的公子叶衙内要花一百两银子买你过去!”
闻言李栀栀秀丽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自然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只是瞧上次那个叶衙内拼命追赶自己的模样,和和气气来谈价钱怕只是前奏,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龌龊招式呢!
小樱一瞬不瞬看着李栀栀,等着她的回答。
火盆里的火光明明暗暗照在李栀栀脸上,令她的五官更显浓艳,眉如墨画睫毛乌浓,鼻梁挺秀唇似涂丹,真的很美丽…
小樱单是看着李栀栀,就觉得心中欢喜。
李栀栀思索片刻,起身拿了毛巾,把挂在火盆上方的水壶拿了下来,倒了一盏茶递给小樱:“我炖的枸杞红枣茶,你喝点暖暖身子吧!”
小樱接过茶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了,甜美醇厚的茶液顺着喉咙流下,整个人舒服了好多。
李栀栀低头拨了拨柴火,抬头看向小樱甜蜜一笑:“谢谢你,小樱!我会想法子的!”
小樱看她神情如此笃定,心中安慰了一些,又聊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了。
李栀栀抱着膝盖坐在火盆前,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火盆里活泼的火苗。她在小樱面前表现得好像极有把握,其实心中一点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