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寒星会来取辣子鸡,到时候她得试着问寒星些事情…
许灵和周长青引着林节度使一行人进了尉氏县驿站安置。
为了迎接林节度使,一向破败的尉氏县重新粉刷了,打扫得干干净净,变得黛瓦粉墙,花木掩映,整齐洁净。
张总管早带着贴身侍候的人进驻了尉氏县驿站,此时带着人迎了出来,欢欢喜喜道:“大帅回来了!”
又捧着心道:“老奴都快担心死了!”
跟在后面的许灵和周长青:“…”
林节度使倒是泰然自若,昂首带着许灵和周长青进了正房。
示意许灵和周长青坐下后,林节度使在张总管和众亲信的簇拥下去了内室。
正房内布置得甚是雅致,墙上贴了一层玉青色丝绸,地上铺着崭新的深蓝地毡,全套的黄花梨木家具,甚至还摆着几样名贵兰草,香炉内焚着异香,气味甚是淡雅。
许灵悄悄闻了闻,觉得这气息似晨雾弥漫的青竹林中的气息,又似烟波浩渺的江面上的水汽,幽深又清澈,沁人心脾。
他隐约记起十二年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西河大捷后父亲进京述职,奉诏去金明池行宫面圣,也带了他去了,承安帝居住的临水殿就氤氲着这种香气…
许灵脑海里浮现父亲的那句话——阿灵,这是陛下自用的素水香,天下独一份的!
许灵思忖着:原来林节度使用的是专供承安帝自用的素水香…
还按原计划巴结林节度使么?
他和周长青尽力备下了一份厚礼,然后又命寒星把尉氏县最好的行院馥春院的一对粉头叫来候在外面轿子里,只要他发出指令,寒星就会带人抬了那对粉头进来侍候。
这财与色都备好了,许灵却有些踌躇了。
林节度使很快就又出来了。
他换了件素白锦袍,腰间系了条玄玉带,光洁的俊脸上带着一股水气,越发显得形容俊俏身段修长气质贵重。
见到这样的林节度使,许灵对让馥春院粉头进来侍候林大帅的计划有些犹豫——这样的林大帅,若是让粉头进来侍候,还指不定谁嫖谁呢!
待林节度使在黄花梨木交椅上坐定,许灵和周长青这才一起长长一揖。
许灵恭谨道:“大帅降临尉氏县,末将和周大人特备几件菲仪,聊表千里鹅毛之意,愿大帅笑纳!”
林节度使微微一笑,声音清泠泠很是好听:“许大人周大人不必客气。”
许灵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自然把林节度使的话当成了客气话,当下便掏出礼单上前奉上:“些许薄礼,请大帅赏玩!”
一边侍候的张总管上前接过礼单,展开后奉给了林节度使。
林节度使看了许灵一眼,接过了礼单,扫了一眼——大红蟒袍两套、缂丝十匹、蜀锦十匹、松江布二十匹、玉带二围、金镶玉腰带二围、赤金杯十只,另有黄金五十两。
放下礼单之后,林节度使淡淡道:“许大人,周大人,好大方呀!”
周长青还有些懵,许灵机灵得很,听话头不对,忙拉着周长青跪了下来:“大帅,大周官场向来如此习气,末将和周大人不得不和光同尘…”
林节度使声音有些疑惑:“大周的官员都这样么?”
许灵忙抬头看去,一脸诚恳:“启禀大帅,自然不是全这样——若末将先前也这样,也不会在尉氏县任上一呆十年了,末将是刚学会的,想着孝敬您老人家,以期为国效力…”
林节度使沉吟片刻,声音中带了些笑意:“礼单收回去,起来说话吧!”
许灵和周长青起来之后,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林节度使问什么就答什么,把甘州官场的底细全抖搂给了林节度使——既然打定主意投诚了,林节度使又不爱收礼,他们自然得拿出些诚意来!
他们正说得兴起,却听一边立着的张总管咳嗽了一声。
许灵机灵,忙恰到好处地刹住了话题,含笑道:“大帅,该用午膳了,末将和周大人略备薄酒,请大帅赏脸…”
林节度使还没说话,张总管便凑过去轻轻说了一句话。
许灵耳力很好,隐约听到张总管说的是——“大帅,陛下交代,让您不要用外食,免得给人可乘之机”。
林节度使含笑道:“我待会儿就要出发去临谷县,以后有空再聚吧!”
许灵和周长青立在运河码头,目送林节度使的船队消失在水天尽头,齐齐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搭上林大帅这条线了!
寒星走上前,低声回禀:“大人,馥春院的粉头还在驿站候着,您看——”
许灵从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便道:“一人赏一两银子送回去吧!”
周长青笑着道:“且慢送回去!”
他笑了笑,道:“抬到我的宅子去吧!”
许灵知道周长青好色,忍不住道:“你也真是——”
周长青微笑,他知道许灵不好这个,在嫖这个字上不是他的知音。


第48章
玉芝正端着茶盏,慢慢饮着,却看到赵大嫂走了过来,忙笑着打招呼:“赵大嫂!”
赵大嫂背着背笼走出了一身汗,放下背笼舒了一口气,见玉芝搬了个凳子出来,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玉芝又拿出了一个茶碗,倒了碗茶奉给了赵大嫂。
赵大嫂接过茶,也不怕烫,一饮而尽,这才道:“我去韩洼收花椒和川椒去了,刚下过雨,乡下的路可真不好走!”
玉芝看了看赵大嫂裙裾上的泥点子,轻轻道:“怎不叫你家秀林去收?”
赵大嫂的儿子赵秀林要娶亲了,如今在家里闲着。
听了玉芝的话,赵大嫂笑了起来:“我让秀林在家拾掇房子呢!”
她看向玉芝,眼睛带着期盼:“玉芝,秀兰的事情,你问寒星小哥没有?”
玉芝之所以叫住赵大嫂,正是要和她说这些,忙道:“我问寒星小哥了,他说秀兰现如今在老太太身边侍候,很得老太太看重,过得还不错!”
赵大嫂方才一直双目炯炯看着玉芝,此时才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年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又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秀林出去,我担心秀林;如今秀兰离开,我又担心秀兰,这一辈子算是没完没了了,生儿生女都是债啊!”
看着赵大嫂已经有了皱纹的眼角,玉芝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赵大嫂急着回家,略坐了坐就离开了。
玉芝正目送赵大嫂背着背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白布袍子的高挑少年走了过来。
她定睛一看,见这少年生得眉如鸦羽,鼻梁挺秀,清俊之极,正是先前她和秀兰暗中喜欢的秦瑞。
一段时间不见,秦瑞似乎更瘦了,脸色苍白,心事重重径直走了过来。
经过陈家的卤肉摊的时候,秦瑞下意识看了过去,恰好和玉芝四目相对。
看着玉芝晶莹清澈的眼睛,秦瑞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默默走了过去。
他记得玉芝今年五月十三过十四岁生日,过了生日就是大姑娘了,早晚要议亲了,而他还要守三年的孝…
三年后,也许这个有着晶莹清澈大眼睛的美丽少女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玉芝看着秦瑞细瘦的背影,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科举之路如此艰难,秦瑞却能十四岁就考上秀才,可见是有才的,如今却要在家蹉跎三年。
这为父守孝二十七个月的规矩,真是太不人道了!
若是她有能力,定要改改这规矩——老人活着时候孝顺就是了,何必要惺惺作态硬性规定要守孝二十七个月?
胡乱想了一会儿,玉芝不禁失笑——她一个乡下小姑娘,操心什么国家大事呢!
傍晚的时候,阿宝终于从大王庄回来了。
见阿宝左手提着竹筐,右手提着一只活鸡,踉踉跄跄走了过来,玉芝忙上前迎接:“阿宝,怎么不让舅舅送你?”
阿宝额角的碎发都湿了,脸上汗津津的:“我想着自己拿回来,不让舅舅再跑这一趟了!”
玉芝接过竹筐,走回去放好,这才又接过那只翅膀被绑住“咯咯”直叫的小笋鸡,忍住笑拴在了车轮上——她答应寒星了,明日要给许大人做辣子鸡,须得用现杀现宰的活鸡!
她拿了方洁净帕子递给阿宝:“这是新帕子,送给你吧!”
阿宝接过崭新的帕子,见上面还绣着一朵可爱的小花,有点舍不得用,拿在手里发呆。
玉芝见了“扑哧”一声笑了,抢过阿宝手里捏着的帕子,一手摁着阿宝的脑袋,一手拿着帕子在阿宝脸上胡撸了一遍:“这样的帕子,我闲着无聊的时候,不知道绣了多少,你想要的话,我再给你几方!”
阿宝猝不及防,急忙闭上了眼睛,直觉一股馨香萦绕在鼻端,很是好闻…
玉芝擦着擦着,手渐渐放轻了下来,心里思忖着:我的阿沁如今十六岁了,他若是擦拭汗水,谁给他绣帕子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蹙缩,无限的茫然从心脏蔓延开去…
片刻后,玉芝把手帕塞给了阿宝,低声道:“我给你倒一碗茶。”
她拿出给阿宝准备的茶碗,倒了一盏茶递给了阿宝。
阿宝接过茶碗,慢慢喝着。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时分,陈耀祖这才过来接玉芝:“方家的宅子已经拾掇好了,咱们现在过去吧!”
玉芝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太好了!晚上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吃一顿饭了!”
陈耀祖心事重重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摊子。
到了方家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玉芝心里一阵兴奋,走上前“笃笃笃”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
大门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王氏一脸喜气:“终于回来了!”
玉芝童心大发作,拎着裙裾跳了进去:“我先看看我的屋子,还有阿宝的屋子!”
王氏笑着和阿宝一起帮这陈耀祖把车推进来,让陈耀祖搬炭炉大砂锅之类家什,她则带着玉芝和阿宝看各人的屋子去了。
方家的宅子和西隔壁陈家差不多,都是常见的乡下四合院。
陈家院子里种的是桃树,方家院子里则种着几株高大笔直的梧桐树。
陈耀祖和王氏住进了正房西暗间,把东暗间留给了玉芝住。
阿宝住在东厢房南暗间,北暗间做了库房。
方家的西厢房和陈家不同,被打通改成了灶屋,因此灶屋出奇的大。
玉芝跟着王氏看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打扫得很洁净,虽然家具简单鄙旧,却铺设得甚是舒服。
把前院看完之后,王氏又带着玉芝和阿宝去看后院去了。
看着后院长满野草的菜地,玉芝当即笑了起来:“娘,你这下可有自己的菜地了!”
王氏也笑:“方家的菜地足足有二亩了,如今正是春种时候,咱们可以种花生、玉米、棉花、芽子红薯、黄豆、绿豆、芝麻…”
“对了,还可以种青椒、茄子、空心菜、小白菜、油菜、黄瓜,还有南瓜!”
玉芝看向夕阳中王氏亮晶晶的眼睛,不由笑了起来——有属于自己的宅子,有一块菜地,这可是王氏多年来的梦想啊!
虽然是赁来的宅子,可是她的梦想毕竟还是暂时实现了…
想到这里,玉芝觉得心里有些凄凉,轻轻握住了王氏有些粗糙的手,轻轻道:“娘,将来咱们也买这样一个宅子!”
王氏“嗯”了一声,道:“明日我就开始刨地!”
畅想了半日,她意犹未尽道:“先回去做晚饭,然后烧水大家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下,其余事情明日再说!”
如今有了阿宝,王氏就不用玉芝烧火了,让玉芝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玉芝便把阿宝拿回来的五只洗剥干净的小笋鸡细细冲洗了一遍,沥干水分后放在大铜盆里,用花椒盐和料酒涂抹了,腌制了起来,然后盖上了簰子。
忙完这些,玉芝又去看四个大砂锅里浸着的卤肉和卤排骨。
其实如今有了方家的大灶屋,她该扩大生意规模了,起码得再添置两个炭炉和两个大砂锅了。
玉芝打算以后多做一些卤肉,雇信得过的人去别的村镇去卖,这样赚钱也快一些…
王氏、玉芝和阿宝正在灶屋里忙碌,陈耀祖走了进来,直接对王氏说道:“晚饭多做三个人的,我去请爹娘和娇娘也过来吃!”
王氏正在炒菜,闻言当即放下锅铲,伸手从案板上拿起了刀,恨恨瞪着陈耀祖:“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她气得涨红着脸:“老娘好不容易逃离了虎口,你再把老虎请回家来吃老娘!你再说一遍!老娘豁出去了,和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家鱼死网破,都别活了!”
她忍啊忍,忍了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陈家那些吸血鬼,陈耀祖这杀千刀的居然还想送羊入虎口!
陈耀祖没想到王氏居然反应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王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嗫嚅着:“你…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如此…如此凶悍…”
他退到了院子里,见王氏拿着刀追了出来,忙起身跑出了院子。
王氏握着刀站在那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含着无尽的酸辛悲苦…
玉芝忙交代阿宝:“把大门闩了!”
阿宝跑去闩上了大门。
玉芝上前,从王氏手里接过了菜刀,先放回了灶屋,这才出来扶着王氏也回了灶屋,在灶膛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从后面烧水的锅里舀了些温水,浸湿了手巾,为王氏擦了擦脸,然后在王氏膝前蹲了下来笑盈盈道:“娘,刚才你做得对,宛州有一句俗话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爹我爷奶他们欺负您十几年,不过因为您软弱,如今您拿了刀和他们拼命,他们自然会怕!”
阿宝在一边轻轻道:“姐姐说的对,哪里都怕不要命的,‘柿子都捡软的捏’,太软弱的人只会被欺负。”
王氏方才只是一时激奋,如今放松了下来,正有些后怕,被玉芝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做得对,不由多了些底气,也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道:“哎,我的胳膊都软了!”
晚饭最后是玉芝和阿宝做的——玉芝掌灶,阿宝烧锅。
玉芝做的是大锅熬菜、贴玉米饼子和小米粥。
玉芝和阿宝刚把饭菜在堂屋的旧方桌上摆好,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阿宝道:“我去看看!”
片刻后,阿宝领着蔫头耷脑的陈耀祖回来了。
陈耀祖进了堂屋,见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饭菜香诱人,也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在外面瞎转了半日,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一家四口洗了手,围着方桌开始吃晚饭。
陈耀祖没想到大锅熬菜也会这么好吃,不由道:“这熬菜怎么这么好吃?比以前的好吃多了!”
玉芝手里拿着金黄的玉米贴饼,笑眯眯道:“因为是我做的呀!”
她是真的很喜欢做饭,喜欢做美味的食物,喜欢看人享受美食。
陈耀祖不敢和王氏说话,倒也不怕女儿,便道:“玉芝,你做饭好吃,以后你来掌灶!”
玉芝笑嘻嘻道:“爹,如果你不气我娘,我就继续做饭!”
陈耀祖默默吃了好几口菜,这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用罢晚饭,一家人各自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早早都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玉芝一直在翘首期盼寒星的到来,谁知一直到了中午,寒星还没有影踪。


第49章
孙里正家的二女儿香桃带了她弟弟来取昨日定下的卤肉、卤排骨和桶子鸡,顺便把余下的银子付了。
玉芝一边用纸绳捆绑油纸包好的卤肉和卤排骨,一边装作无意地问香桃:“今日你家请客,守备大人怕是也会来吧?”
香桃一把揪住她弟弟香树的衣领不让香树乱跑,口中道:“守备大人又不是闲人一个,怎么会来呢!”
玉芝十指翻飞,麻利地打了个结:“大人来不了,难道寒星小哥也没来么?”
“大人来不了,寒星自然也来不了了!”香桃机警地看了玉芝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玉芝微微一笑:“寒星小哥在我这里定了辣子鸡,说好中午来取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来取,我这才问的!”
香桃肌肤白皙,眼珠子有些发蓝,头发微卷,瞧着和一般西河镇女孩子不一样。
她瞅了玉芝一眼,道:“陈玉芝,许大人眼光很高的!”
说罢,和香树一起拎着几个油纸包离开了。
玉芝:“…”
原来香桃以为她爱上了许大人!
她才十三岁啊,怎么会喜欢一个二十多岁的老男人!
眼看着都快到申时了,寒星这才急急骑马跑了过来:“玉芝,昨日说好的辣子鸡做好没有?”
玉芝忙抱起提前备好的用油纸封了的小瓦罐,轻快地跑了过去:“寒星小哥,装到你的褡裢里么?”
寒星点了点头,示意玉芝帮他装进去。
玉芝小心翼翼地把小瓦罐往褡裢里装的时候,听到寒星用极低的声音道:“玉芝,晚上大门多闩几道,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
玉芝闻言,抬眼看向寒星。
见玉芝眼睛瞪得溜圆,瞧着可爱,寒星不由笑了,道:“没什么,别乱张扬,就是最近有些乱,怕夜里有贼!”
玉芝仰首看他,大眼睛清澈莹洁:“嗯。”
寒星从袖袋里摸出银子要给玉芝。
玉芝却笑盈盈把手背到身后:“寒星小哥,银子我不要!你一切小心!”
寒星沉吟了一下,不再多说,一夹马腹,打马急急往西去了。
玉芝看着寒星骑着马跑远,默默思索着:寒星往西去了,说明许守备还在西河堡垒,许守备既然在西河堡垒,为何不去常来常往的孙里正家吃酒?
寒星为何说要让晚上闩几道门,听到声音不要开门?
难道…
想到西河镇的位置,想到西夏人春季打草谷的传统,玉芝知道自己怕是猜到了,雪白的小脸顿时有些发白。
这时候孙氏在新家做了饭,和阿宝一起提着食盒过来了。
把碗筷在简陋的小桌子上摆好之后,一家人刚端起碗,就听到有人急急跑了过来。
玉芝抬头一看,发现是孙里正家的香树。
香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陈大郎,你快去我家一趟吧,你娘你妹子在我家发疯呢!”
陈耀祖一听,心里一咯噔,放下碗起身跟着香树急急去了。
玉芝见王氏担心,便道:“应该是我奶和小姑姑因为孙二郎和香梅的亲事,去孙家闹场去了,没事!”
王氏皱着眉头道:“怎么可能没事?她们不要脸了,可陈家的名声却被她们弄得臭大街了,以后你说亲…唉!”
见母亲唉声叹气,气得连饭都不吃了,玉芝笑嘻嘻拿起王氏的筷子,把陈耀祖碗里的饺子拨了几个到王氏碗里:“娘,这肉馅饺子凉了就没法吃了,你先吃了吧!”
她又悠悠哉哉道:“娘,我不是说了么?咱们可是要去尉氏县赚钱居住的,谁在乎西河镇的人愿不愿意娶我呢!”
王氏原本愁得饭都吃不下了,听玉芝一说,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对啊,咱家是打定主意进城做生意的,何必在意西河镇人的想法?”
被玉芝一忽悠,她顿时食欲大震,干脆把陈耀祖的碗全端了过来:“你爹是没心思吃饺子了,老娘我就体贴体贴他,替他吃了吧!”
玉芝和阿宝都笑了起来。
今日的饺子是猪肉大葱馅的,一咬一包油,香得很,何必浪费了呢!
玉芝正在吃饺子,王氏又给她和阿宝一人端来一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吃完饺子再喝碗汤!”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耀祖才灰头土脸过来帮着收摊。
王氏和玉芝见陈耀祖脸上被挠了几道,其中有一道横跨鼻子,破了皮,沁着血,格外显眼,便都闭口不言,免得陈耀祖羞愤过度。
晚上用晚饭的时候,玉芝这才淡淡道:“爹,在这西河镇,咱家的名声以后可够响亮了!”
陈耀祖默不作声吃着饭。
玉芝又接了一句:“这次真是把孙里正给得罪苦了,咱们赶紧挣钱离开吧,这里没法呆了,今日好些人都在指指点点,还有人来问我是不是也像我奶和我姑姑一样很厉害呢!”
陈耀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再攒些银子再说吧!”
他的闺女玉芝也快十四岁了,该说亲事了,今日娘和娇娘在孙家大闹这一场,不但丢了人,还得罪了孙里正,这西河镇真是没法子呆了!
玉芝这是第一次听到陈耀祖松口说去尉氏县城,知道自己日复一日的洗脑见了功效,心里一阵欢喜。
晚上陈耀祖借酒浇愁,喝了几杯酒,早早就睡下了。
玉芝把寒星的交代跟王氏和阿宝说了,三人起身,把大门多闩了一道,又抬了一个坏了的三斗橱抵在大门内。
做了许多预防措施之后,他们还不放心,又从后院抬了个大石头压在了三斗橱上,然后又各自拿了把刀回房去了。
王氏自然陪着玉芝去东暗间睡下了。
玉芝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隐隐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忙坐了起来。
王氏也醒了。
娘俩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发现陈耀祖已经起来了,正拿了把刀坐在院子里,阿宝在一旁陪着他。
见王氏和玉芝起来了,陈耀祖压低声音道:“女人家掺和什么?都回屋呆着去!”
玉芝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便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接着便是几句叽里咕噜的西夏语,同时大门传来“咣当”一声——外面西夏人在踹门了!
陈耀祖把妻女拨在身后,握着刀就去了大门那里。
阿宝拿着剔骨刀也跟了过去。
玉芝吸了一口气,用力握紧手里杀鸡用的尖刀,也跟着走了过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西夏人杀进来,她又怎能活命。
与其被糟践死去,不如奋力一搏。
大门又“咣当”了两声,差点被人从外面踹开,只是被五斗橱给挡住了。
外面西夏人又高声叫了起来:“因沙阿拉——啊!”
一声惨叫响起,接着又是一声惨叫,随着一阵刀剑撞击,闷哼声,吵骂声,呼喊声,惨呼声交织在一起。
陈耀祖看了一眼妻女,跃上五斗橱往外看去,见晨曦中外面大周士兵与西夏人战成一团,其中有一个大胡子西夏人正举刀砍向一个大周士兵的后背,他当下握着刀也从门楼上跳了下去,奋力隔住了西夏人这一刀,口中大喊道:“各家各户的男人们,快出来助官兵杀西夏贼人!”
这时候各家各户的男人都拿着刀枪棍叉冲了出来,帮着大周官兵与西夏人激战在一处。
西夏人尚白,头上裹着白布,身上穿着白袍,目标极为明显。阿宝坐在墙头上,接过玉芝递过来的石头砖块,专门砸穿白衣的西夏人,虽不致命,却也给对方造成了很大麻烦。
在大周军民齐心合力的反抗下,西夏人这次打草谷彻底失败了。
西河边的堡垒外,许灵正在洗漱,他麾下的副将正在回禀:“…杀死西夏贼人四百四十六人,俘虏一百七十一人,缴获战马五百一十二匹…”
周长青在一边听了,心中欢喜,却也有些后怕:“阿灵,你这诱敌深入的策略也太冒险了!”
许灵吐出口中的水,拿手巾胡乱擦了擦,道:“我的士兵一入夜就进驻了全西河镇,怎么冒险了?”
周长青深吸一口气:“万一有百姓夜里出来溜达呢?”
寒星提了铜壶过来。
许灵示意寒星直接倒水。
他接水洗了脸,用香胰子涂了满脸的泡沫,又接水认认真真洗了好些遍。
周长青在一边看了,忍不住吐槽道:“你一个大男人,洗脸也太认真了吧!”
许灵抬起湿漉漉的俊脸,一脸认真:“我不比你,我要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