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被韩九嫂说的又是羞涩,又是欢喜,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得羞答答与玉芝道了别,坐回了车里。
看着马车辘辘向东而去,玉芝心里空落落的——自从她醒来变成陈玉芝,和秀兰一向亲近,如今秀兰进了守备府,两人身份悬殊,再难相见…
王氏见韩九嫂秀兰一行人走得看不见了,这才挽住玉芝的手,柔声道:“玉芝,你可别傻乎乎羡慕秀兰!”
玉芝抬眼看向王氏。
王氏见女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自己,一颗心就更加柔软了:“玉芝,赵大嫂把秀兰卖给了守备府,得了二十两银子,是为了给秀兰的哥哥娶亲…”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又道:“守备府哪里是好呆的,我打听了,守备大人现在没娶亲,可将来守备大人总会娶亲的,新太太进了门,先前那些屋里人,还不都是任凭新太太磋磨,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不喜欢了就叫牙婆去拉了发卖…”
王氏揽住玉芝,柔声道:“我的儿,你放心,有娘在,拼着把这条命豁出去,也要你嫁个称心如意的人!”
玉芝没想到自己的娘居然看得如此通透,又待自己如此慈爱疼惜,心里阵阵蹙缩,眼睛早湿润了。
她垂下眼帘,轻轻道:“娘,我知道。不过我才十三岁,咱们过几年再说亲事吧!”
王氏见女儿心中明白,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由笑了起来:“好,娘都答应你!”
到了傍晚时分,陈耀祖过来了,一家三口正在收摊,玉芝一抬头,恰好看见寒星陪着两个青年走了过来。
那两个青年,一个身材高挑,一身深蓝骑装,眉眼清俊,带着少年的青涩,正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脸上酒窝深深,小虎牙时隐时现,可爱得很,正是韩九嫂口中今晚要“洞房花烛”的许守备;另一个身材高大,黑袍皂靴,剑眉星目,英俊之极,却不知是谁。
玉芝:“…”
寒星跟在后面,一眼看到了玉芝,忙招手道:“玉芝,你那种桶子鸡还有没有了?我们大人今晚要和周大人吃酒,有的话切两只!”
玉芝笑了:“那种桶子鸡得提前准备,这会儿一时没有!”
寒星有些急了:“卤肉和卤排骨还有么?”
玉芝摇头:“太晚了,都卖完了!”
许大人早停下脚步听寒星和玉芝的对话,见寒星着急,便看向玉芝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会做什么下酒菜?”


第32章 拒许灵谨慎为上,听消息打算典房
玉芝耳畔响起了方氏和张娘子聊起的八卦——“城里都传着说许守备单单喜欢小姑娘”。
她不卑不亢看向许大人:“大人,我只会做卤肉、卤鸡和桶子鸡,大人若是要的话,提前一天通知,我必会准备得妥妥当当。”
前世在永亲王府,她打探得章王妃娘家的一个秘辛——章王妃的胞兄西南节度使章端,只喜欢十四岁以下的女孩子。
也就是在那时候,玉芝知道世上有这样的疯子,这些疯子瞧着很正常,却喜欢糟践小男孩或者小女孩。
而玉芝今年恰好十三岁。
她愿意付出辛劳和智慧赚钱换取报酬,却不愿像前世一样成为别人的玩物。
许大人失笑,道:“既如此,上次那个桶子鸡挺别致,你再做十只吧,明日寒星来拿!”
玉芝恭谨地答了声“是”。
许大人点了点头,看向寒星:“寒星,把银子先给这小姑娘!”
说罢,他和周大人并肩向东走去。
玉芝听到那个英俊之极的周大人开口道:“阿灵,你再爱吃鸡,十只鸡也有点多啊!”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好听。
许大人一边走,一边道:“家里老太太派人捎信,让我今晚回去呢,西河镇这边事情多,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让寒星送些桶子鸡过去,让这些桶子鸡替我尽尽孝心!”
他声音懒洋洋的,有些玩世不恭,却透着股奇异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竖着耳朵听。
玉芝装模作样收拾肉案上的那几把刀,竖着耳朵听越走越远的许大人和周大人的对话。
陈耀祖和王氏两口子还没和守备这样级别的官员近距离接触过,行罢礼后就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寒星默默盯着玉芝看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口大声道:“桶子鸡多少银子一只?”
玉芝被吓得一哆嗦,忙收回思绪,挤出一个微笑,大脑飞速运转:“做好的桶子鸡一只一钱五分银子!”
按照市价,每只小笋鸡七分银子,制作后一只按一钱五分银子卖的话,一只能赚八分银子。
寒星算了算,道:“十只桶子鸡总共一两五钱银子。”
他掏出荷包,倒出了一把碎银子:“你用戥子称称吧!”
玉芝接过碎银子掂了掂,觉得差不多是一两五钱,便笑着道:“不用称了!”
她这段时间做生意,熟能生巧,很多时候不用戥子称也能估出银子的重量。
寒星急着去撵许守备和周大人,撂下一句“我明日中午前来拿”,便抬拔腿向东跑了。
玉芝手里拿着银子,扭头往西看了看夕阳,觉得时间还够,便看向王氏:“娘,咱们得现在就去姥姥家买鸡!”
又看向陈耀祖:“爹,你先回家吧,我和娘现在就去姥姥家买鸡!”
陈耀祖和王氏两口子这才似解了定身咒语一般,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王氏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哎,那位守备大人明明长了一张怪好看的娃娃脸,又爱笑,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他,我就大气也不敢出,手脚也似没处放,整个人都是僵的!”
陈耀祖也晃了晃肩膀,觉得自己身子也僵住了,他一边晃动着肩膀,一边道:“你们先去吧,我把车子送回家,把东西都卸了,我就去大王庄接你们!”
玉芝忙提醒道:“爹爹,我的卤水和砂锅,可是一定要锁到明间靠东墙摆着的三联厨内的!”
陈耀祖答应了一声。
玉芝怕陈耀祖不够重视,忙又道:“卤水里面加了那么多味药,若是有人乱往里面加东西,万一卤出来的卤肉出了什么问题,卖出去出了事咱们一大家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耀祖一听,也重视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王氏也交代了一句:“玉芝今天买的那两匹布,记得悄悄收到屋子里去,另外接我们时记得背咱家那个大背笼去,十只鸡呢!”
陈耀祖答应了下来,催着王氏和玉芝:“快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玉芝想起上次王氏回去,舅母多送了一只小笋鸡,便又从砂锅里捞了一块卤了一半的卤肉,用油纸包了:“拿回去给姥姥尝尝!”
这些卤肉卤了半日,还需要再浸一夜,然后明日早上再卤一下,这才能真正入味,不过如今急着去姥姥家,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了。
陈耀祖在一边看了,不由有些肉疼,咳嗽了一声,刚要开口,谁知玉芝瞅了他一眼,道:“爹,舅母上次刚送了咱们一只小笋鸡!”
陈耀祖:“…”
王氏见陈耀祖吃瘪,不由暗笑,带着玉芝沿着街道往东走去。
玉芝一直在想着给舅舅家的三个表弟表妹再买些什么礼物,一眼看到前面有个炒货铺子,不由笑了:“娘,咱们去前面买些糖炒栗子吧,算是给铜蛋、铁蛋和小月袖包!”
王氏如今一切都依女儿的,自然是答应了。
从糖炒栗子店出来,玉芝把用油纸包着的糖炒栗子递给王氏,然后喂王氏吃了一粒老板娘送的糖炒山楂,笑眯眯道:“娘,酸不酸?”
山楂自然是酸的,可是王氏心却是甜的,笑眯眯道:“明日你再来买一包糖炒山楂,咱们娘俩吃!”
她和玉芝娘俩都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
玉芝嘴里吃着糖炒山楂,大眼睛里满是笑,点头答应了。
前世的她在北方乡村长大,后来去的鲁州也在北方海边,到了如今才发现西北乡村的傍晚其实和北方乡村很像,这会儿夕阳已经落山了,晚霞渐渐消散了,天地之间似乎笼上了一层浅灰蓝色的雾气,前面大王庄升起白色的炊烟,整个村子变得若隐若现,令人想起了陶渊明的那句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特别轻松愉快。
待玉芝跟着王氏进了大王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王家这会儿正热闹得很。
王老太做好了晚饭,端了一盆温水出来,让刚从地里回来的儿子王大郎和儿媳妇梁氏洗手,她的两个孙子铜蛋铁蛋和孙女小月已经洗过手了,正挤在灶屋门口等着端饭。
听到外面传来女儿王氏的声音,王老太忙道:“是你二姐的声音!”
梁氏笑着吩咐儿子:“铜蛋,铁蛋,快去开门!”
她的两个儿子铜蛋和铁蛋是双胞胎,无论做什么都喜欢一起去。
没过多久,铜蛋和铁蛋就拿着礼物簇拥着王氏和玉芝进了院子:“姑姑和玉芝姐来了!”
一番忙乱之后,王家一家人连带两个客人这才在堂屋围着简陋的桌子坐了下来,桌子中间摆着一大锅白菜炖粉条,另有一盘切卤肉和一个盛着金黄的玉米贴饼的竹簸箩。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王大郎得知二姐和外甥女要买十只小笋鸡,当即道:“先吃饭,吃完饭我和娘子把鸡杀了,然后送你们娘俩回去!”
玉芝笑着答应了,见两个表弟铜蛋铁蛋和表妹小月筷子舞得密不透风抢着吃卤肉,便笑眯眯问道:“姐姐卤的卤肉好吃么?”
铜蛋铁蛋和小月一边吃,一边鼓着脸蛋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梁氏见一盘卤肉快要见底,忙给玉芝夹了一片。
玉芝谢了舅母,夹起这片卤肉慢慢吃了,发现味道还不错,只是火候不够,太筋了,不够香软。
用罢晚饭,王大郎和梁氏带着儿女去后院鸡笼里逮鸡杀鸡去了,王氏和玉芝陪着王老太说话。
王老太说起大王庄有人会做烤鸭,如今在尉氏县城里开了个烤鸭店,发了财,一家子都搬到城里住去了,典了个宅子,前面是一明两暗三间临街房,后面是个院子带个四合院,才花了二十两银子。
王氏听了自然心动,一边听,一边问王老太具体的情形。
玉芝在一边默默听着。
大周朝典房子和买房子是不同的。
买房买的是房屋的所有权,王老太说的那样的宅子,怕是需要一百多两银子了。
典房子则是把一笔典金借给房主,双方请房经纪做中间人写一张契约,写明房主姓名、典房人姓名、典房几间、典价几何、出典日期和回赎日期。
在居住期间,典金归房主所有,典房人不用交房租,房主也不用出利息,房屋所有权也依然归房东,典房人拥有的只是居住权,到期后,典金一文不少还给典房人。
按照玉芝的打算,她和王氏若是要去县城做生意,典房是最划算的…


第33章 买笋鸡话里有话,吓耀祖一惊一乍
玉芝对在尉氏县城开烤鸭店的那家人颇感兴趣,开口问王老太:“姥姥,他家一开始进城,并没有典房子住吧?”
王老太常年混迹村头晒太阳听八卦兼带孙子孙女,便好好地把那家人的情况说了一番:“他家那时候哪里有银子典房子?不过是卖了庄上的宅子,得了几两银子,起初进城是赁城里金大户家的房子,后来赚了钱,才自家典了大宅子!”
王氏听得心潮澎湃,正要继续细问,王老太却问王氏:“对了,听说你家二房的玉川进了县学,现如今怎么样了?”
不待王氏回答,王老太又问:“你小姑子的亲事怎么样了?连咱们大王庄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孙家二郎,只是孙家要儿媳妇带二十两银子的陪嫁,你家能凑出来?”
听了王老太的话,王氏和玉芝齐齐陷入沉默。
玉芝抬眼看向王氏,昏黄的灯光中她的大眼睛暗沉沉的——只要陈玉川要继续读书科举,只要陈娇娘继续想要高嫁,她们娘俩就是陈家人眼中的肥羊,陈家人一直虎视眈眈觑着时机,寻到机会就会扑上来咬上一口然后撕扯着把她们娘俩给吃了!
她们娘俩只能离开西河镇。
王氏知道女儿的想法,浑身发冷,不由自主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方才的轻松雀跃和对未来的向往早已不见影踪。
玉芝伸手捉住王氏的手,用力握住,低声道:“娘,你放心,我会带您离开陈家的!”
王氏的手心满是湿漉漉的冷汗,被玉芝温暖干燥的手抓着,渐渐温暖了些,身上仿佛有了力量,整个人慢慢放松了下来。
王老太见二女儿和外孙女这个样子,心里也担心起来,唉声叹气道:“玉芝爹也真是没用…”
这句话王氏和玉芝都没有反驳,陈耀祖确实没用。
恰在这时,王大郎和梁氏抬着箩筐进来了,箩筐里是拾掇好的鸡。
梁氏一边让王氏和玉芝来看,一边道:“已经冲洗干净了,鸡胗子、鸡心和鸡肝都塞鸡肚子里去了!”
玉芝看了看,发现舅舅和舅母把鸡收拾得极为干净,而且为了防止血水渗出,还在箩筐下面垫了一层油布。
她心里满意,便笑盈盈道:“舅舅舅母做事真利落!”
梁氏也笑了:“事情要不就不做,做了就要好好做。你和你娘给我们生意做,让我们赚钱,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了!”
玉芝听了,心里一动,道:“舅母,如今天暖和,你再多孵几窝小□□,若是还有余力,再养几头猪…”
见梁氏一双清澈的杏眼看着自己,玉芝不慌不忙解释道:“我每日做卤肉卤鸡,每日都需要买猪肉和鸡,买别人的是买,买舅舅舅母的也是买啊!”
梁氏心里欢喜,笑了起来:“多谢多谢,我明日就开始准备孵小鸡,再去集市上买几头小猪!”
玉芝和舅母聊着家常,手下却没停,一直在细细检查每一只鸡,确定都是肥嫩的小笋鸡,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看向王老太:“姥姥,把家里的戥子拿过来吧!”
王老太一听,就知道外孙女是要掏银子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毕竟是乡下老太太,颇有一些重男轻女,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万一闺女拿走娘家十只鸡,却赊账不给钱,那可怎么办?
她忙笑嘻嘻道:“我这就去拿!”
一溜烟起身进了东暗间。
梁氏见了,笑着低声和王氏解释:“咱娘就这样,一听说有银子,就浑身都是力气,走路一阵风!”
王氏和玉芝都笑了起来。
玉芝掏出荷包,倒出了些碎银子,约莫七八钱。
她看向梁氏,双目清澈晶莹,目光诚挚:“舅母,一只小笋鸡七分五银子,十只一共七钱五分银子,您看这样可以么?”
梁氏当即笑了:“自然是可以的,说起来还是我们沾光了!”
她是个明白人,心里清清楚楚,按照市价的话,每只小笋鸡七分银子,玉芝按照七分五银子一只来收,其实已经照顾自家了。
玉芝笑眯眯道:“舅母的小笋鸡又肥又嫩,收拾得也干净,价钱高一些也是应该的!”
这时候王老太拿了戥子出来。
玉芝称了碎银子,发现总共八钱,也不计较,直接把碎银子给了舅母梁氏——她已经发现了,在姥姥家当家的是舅母,而且舅母也是姥姥家的明白人!
事情办完了,王氏和玉芝便要告辞。
梁氏忙拿出了家里的背笼,吩咐王大郎:“大郎,你去送二姐和玉芝!”
王大郎答应了一声,刚接过背笼,外面就传来了陈耀祖的声音:“岳母,大郎,我来接玉芝娘俩了!”
夜已经深了,晚上没有月亮,夜空星辰璀璨。
陈耀祖背着背笼,王氏和玉芝跟着他,三口一起出了大王庄。
这条路是走熟的了,用不着打灯笼,一家三口默默走着路。
走到了大路上,玉芝忽然问道:“爹,你出来的时候锁门没有?”
陈耀祖:“…”
四周的空气似凝滞了下来。
王氏和玉芝都猜到了:“东厢房的门你没锁?”
“我走得急,忘记了!”陈耀祖有些烦躁,“破家烂业的,就算不锁门,又怎么了?难道还怕贼偷?”
王氏失望了太多次,早失望透了,抿着嘴一句话也没说,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撕碎陈耀祖。
玉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今日新买的布在屋子里放着…”
陈耀祖:“…”
想到自己的娘和妹子的为人,他心里浮起一丝担心。
玉芝看了看道路两侧沉浸在黑暗中的高大的白杨树,悠悠道:“我这段时间赚的银子也都在屋子里放着…”
陈耀祖:“…”
他当下开始加快了步伐,渐渐变成了小跑,最后背着背笼跑了起来。
王氏见状,也要追上去,却被玉芝拉住了。
玉芝在夜色中轻轻笑了:“娘,我吓我爹的!”
王氏悬着的那颗心这才回到原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玉芝轻轻道:“不过银子的确在屋子里。”
王氏:“…”
她忍无可忍,抬头在玉芝脑袋上捶了一下:“你这臭丫头,一句话不一下说完!”
玉芝伸手拉住了王氏的手,笑嘻嘻道:“娘,咱们跑快些追爹爹去!”
母女两个拎起裙裾,向前飞奔而去。


第34章 寻机会家贼难防,窥踪迹投桃报李
陈家今晚有点安静。
大房的王氏有事带着女儿陈玉芝回大王庄娘家了。
三房董氏的娘家今日杀猪,按照西河镇的规矩,杀猪时猪头和猪下水归主家,因此董家熬了一大锅杀猪菜,董氏的兄弟董二郎为了让外甥玉和吃些荤腥,傍晚的时候过来把玉和接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娇娘就打起了主意,因此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大哥,大嫂和玉芝去了大王庄,今晚回不回来了?”
陈耀祖随口道:“自然是回来的!”
陈娇娘眼珠子一转,眼里带了一丝笑意:“那这么晚了,天又这么黑,她们娘俩怎么回来呀?”
陈耀祖端着碗喝玉米红薯粥:“我喝完粥就去接她们。”
陈娇娘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眼睛亮晶晶的:“大哥,你快走吧,玉芝性子急,万一等不及你去,非要自己回家,那可怎么办呀!”
她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大嫂和玉芝可都生得如花似玉!”
陈娇娘又装模作样看了看正房外面黑魆魆的院子:“今晚真的好黑啊!”
这下子陈耀祖有些急了,仰着头“唏哩呼噜”把碗里剩下的玉米红薯粥给喝了,放下空碗,一抹嘴,和陈富贵王氏打了个招呼就背着背笼急急出去了。
陈耀文在旁边看了,总觉得有些怪,待董氏洗了碗筷收拾了灶屋,便也跟着董氏回了西厢房。
正房堂屋只剩下陈富贵、高氏和陈娇娘三口了。
陈富贵晚饭时喝了半陶瓶酒,此时正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高氏和陈娇娘剥着吃带壳炒的花生。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陈娇娘起身拍了拍手,把手里的碎花生衣拍得到处乱飞。
高氏见状,也不在意,把剥出来的花生搓掉红色的花生衣,露出白生生的花生米扔到嘴里,“吧嗒吧嗒”咀嚼着。
陈娇娘探头出去一看,发现西厢房已经熄了灯——三哥三嫂已经睡下了!
她得意一笑,回到堂屋继续吃花生。
约莫三哥三嫂睡熟了,陈娇娘这才站起身,探头出去低低叫了一声“三哥”。
西厢房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她又叫了一声“三嫂”。
还没有动静。
陈娇娘得意洋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终于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出了门,走到东厢房明间门外,轻轻一推,发现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心里一阵欢喜,忙回到堂屋,低声道:“娘,把油灯端过来!”
高氏很快就端着油灯过来了,见到女儿的神情,她什么都明白了,忙低声交代道:“小心点,别露了马脚被发现了!”
陈娇娘笑嘻嘻道:“娘,我晓得!”
她接过油灯小心翼翼又去了东厢房,轻轻道:“这段时间陈玉芝卖了那么多卤肉,一定赚了不少钱,我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等到了!”
高氏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丫头起早贪黑地忙,攒个两三两银子总是可能的;还有你大哥大嫂,这些年不知道攒了多少私房钱了,咱们找到的话,统统拿走,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咽下去!”
东厢房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极鲜美的肉香,陈娇娘刚要去找卤肉,却想起自己这次的目的是银子,便掀开北暗间门上挂的布帘,先进了北暗间——这是陈玉芝的房间,银子应该就在这屋子里,这么小的屋子,又空荡荡的,应该很好找!
陈娇娘端着油灯,打量着陈玉芝的房间,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张床、一个衣箱,一个床头柜和一个摆在窗前的破桌子旧椅子。
床上被褥枕头都收拾得齐齐整整。
衣箱上连锁都没有。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油灯。
破桌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窗台上则摆着一个不起眼的土陶瓶,里面插着一枝已经盛开的浅粉桃花。这种土陶瓶是陈富贵喝酒常用的,家里有不少,也没什么稀罕的。
屋子里空荡荡的,似乎流荡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可是细闻却又闻不到。
高氏见女儿只顾看,忙低声道:“快找吧,不然你大哥大嫂他们回来了!”
陈娇娘得意一笑:“放心吧,娘!从西河镇到大王庄,一个来回起码半个多时辰,再加上王家必定要招待大哥喝茶说话,又得浪费些时间,咱们急什么!”
她说着话,却走过去把油灯放在了床头柜上,开始翻玉芝的床褥。
高氏见状,便过去打开衣箱开始检查。
母女两个把床铺和衣箱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床铺上太干净了,除了被子、褥子、床单和枕头,真的什么都没有;衣箱里倒是有几件旧衣服,里面夹了些干刺玫花,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芬芳,却连一粒银子一枚铜钱都没有。
高氏见娇娘眉头皱着,忙低声道:“娇娘,你把枕套取下来看看!”
陈娇娘“嗯”了一声,道:“娘,你把陈玉芝这小贱人的衣服一寸寸捏捏,万一银子藏在里面呢!”
高氏答应了一声,母女两个都细致地忙碌了起来。
母女俩花费了半日,床上的枕套陈娇娘被拆了下来,被套也被她拆了下来,乱哄哄扔了一床。
衣箱里的衣服也都被高氏一寸寸捏过了,捏过的衣服都乱糟糟扔在了地上。
高氏和陈娇娘母女俩面面相觑——陈玉芝到底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陈娇娘想了想,当下拿出帕子裹住脑袋,在下巴下面打了个结,又用自己的油灯点着了玉芝房里的油灯,然后把自己的油灯放在了床下,自己先跪在了地上,压低身子,趴在地上一耸一耸拱进了床底下——她先前可是用这个法子从大嫂王氏和三嫂董氏那里偷到了她们藏在床下的陪嫁首饰!
高氏见状,忙蹲下道:“细细找,不用急,这屋找不到,咱们去南暗间你大哥大嫂卧室找!”
陈娇娘在床底下找了半日,没找到,便顾不得地下脏不脏了,翻了个身,仰躺在地砖上,就着油灯光看床板下面有没有东西——床边光秃秃的,除了蛛丝和灰尘,什么都没有。
高氏有些性急,便道:“娇娘,你先在这屋慢慢找,我去你大哥大嫂卧室找找看!”
她拿了玉芝房里的油灯,往南暗间去了。
在玉芝的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也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由,轻盈,轻捷,无拘无束,精力充沛——这是前世被禁锢在永亲王府内宅的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