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伸出白嫩嫩的食指放在樱唇上,嘘了一声,笑嘻嘻道:“娘,这可都是咱娘俩的秘密,可别被人学去了!”
王氏笑了:“那是自然!”
玉芝虽然才十三岁,却比她这做娘的聪明得多,也比陈耀祖那当爹的靠谱得多,她自然要听闺女的了!
用罢早饭,母女两个漱口罢收拾了,穿上蓑衣,戴上有桐油油过的竹笠,背上背笼一起往外走去。
她们的炭炉、砂锅、卤水和案板之类被陈耀祖先带到街上去了,剩下些零碎东西就由王氏和玉芝用背笼背过去。
陈耀祖正在摊子边守着,见王氏和玉芝来了,便走过来先帮着玉芝取下背笼,又帮着王氏取下背笼。
玉芝见摊位上已经撑好了两个大大的油布伞,雨倒也能遮住些,便开始忙碌着把摊子支起来。
待一切停当,玉芝背上出了一层细汗,这才觉察出累来,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等着顾客来了再起身。
王氏和陈耀祖说完家务,正要问玉芝要不要再去买些油纸,却发现玉芝坐在凳子上睡着了,忙拽了拽陈耀祖,示意陈耀祖看:“你看玉芝的腕子!”
陈耀祖看了过去,这才发现玉芝身上的衣服小得很,手腕都露出了一大截,裙子似乎也短了。
王氏有些心酸,轻轻道:“玉芝连身合身衣服都没有,这套还是她小姑不要的旧衣服…”
陈耀祖这会儿也认了出来,委实是印象太深刻了——娇娘一向霸道,不让给玉芝买衣服,非要把这套旧衣服给玉芝,却找他勒索走了一套新衣服。
他半日没说话,最后道:“玉芝长得太快了,若是没那么快,倒是可以穿娇娘的旧衣服。”
王氏:“…”
她再也不盼着陈耀祖能主动拿出银钱来给玉芝买布做衣服了,还是玉芝说得对,女子还是得靠自己,自己有钱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王氏叹了口气,拿了自己的旧袄过去,搭在了玉芝身上。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陈耀祖和王氏回家吃饭去了。
他们刚走,寒星就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骑马,戴着雨帽,穿着油布雨披,大步走了过来,把一个酒坛子放到了摊子上,取下雨帽拿在手里:“再切五斤卤肉,另外昨日那种卤排骨再买五斤!”
玉芝笑着道:“卤肉倒是尽有,只是那卤排骨是专门为了孝敬许大人卤的,倒是没有多少!”
寒星正要说话,玉芝却变戏法般地端出了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垫着油纸,上面放着两个油纸包:“寒星小哥,你瞧这是什么?”
油纸包裹得很是严实,可是寒星还是闻到了扑鼻的香气,他细长的眼睛看向玉芝:“这是——”
玉芝大眼睛眯成了弯月亮,可爱极了:“这是我今日孝敬许大人的两只特制小笋鸡!”
寒星不由笑了,睨了玉芝一眼:“你这小姑娘倒是聪明!”
玉芝笑嘻嘻道:“许大人督建堡垒,是为了我们大周,为了西河镇的百姓,我没有别的本事,做些好吃的孝敬许大人,也是应该的!”
寒星见玉芝把这段话说得漂亮,也不再多说,直接道:“那就只要五斤卤肉吧,这两只小笋鸡我拿去让大人尝尝!”
玉芝盛了五斤卤肉,一边用刀片肉,一边和寒星搭讪着:“寒星小哥,咱们许大人是不是很爱饮酒吃鸡?”
寒星没想到这玉芝这么会打蛇随棍上,不一会儿“许大人”就变成了“咱们许大人”。
他瞅了玉芝一眼,道:“哪个男人不爱吃酒?”
玉芝见寒星不大爱说这些,便不再多问,麻利地把卤肉切了,用油纸包好,拿纸绳捆了,放入了放卤鸡和桶子鸡的竹篮里,把竹篮递给了寒星,又用竹筷子捞了卤鸡胗子、卤鸡肝和卤鸡爪子用油纸包了,笑嘻嘻奉了上去:“这是我送寒星小哥你的下酒菜!”
寒星发现这个叫玉芝的女孩子长得跟那春日枝头的雪白梨花似的,又白又嫩娇美可爱,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巴结起人来还挺下功夫,跟个积年老油条似的。
他打量了玉芝一眼,伸手掏出个荷包扔在了摊子上:“我们大人说了,多余的是给你的赏钱!”
玉芝笑嘻嘻屈了屈膝:“多谢许大人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许大人的!”
寒星终于忍不住了:“…按照我们大人的年纪,他还真没办法做你爹,不用你‘孝敬’!”
玉芝颇为受教,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谢谢寒星小哥指教,我以后会好好巴结许大人!”
寒星:“…那你还是孝敬吧!”
玉芝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目送寒星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提着竹篮子向西走远,玉芝伸手拿起他留下的那个荷包,先掂了掂,又捏了捏,脸上的笑意就再也抑制不住了——虽然都是碎银子,却也差不多一两了!
她又笑了起来。
要攒够四两银子了,而且成功地拉近了和寒星的距离——寒星近了,许大人还会远么?
玉芝垂下眼帘,心道:等将来巴结上了许大人,怎么向许大人询问阿沁的消息呢?
第29章 折柳条听得秘辛,买靶镜玉芝疑惑
淅淅沥沥的雨整整下了一日。
这一日赵大嫂和秀兰母女没有出摊,玉芝有些担心,就和王氏嘀咕了一句:“娘,秀兰她们今天怎么没来呢?”
王氏也有些疑惑:“她们娘俩靠卖大料养家,不出摊的日子倒是不多…”
玉芝想了想,道:“娘,油纸和冰糖快用完了,我去杂货铺买些回来!”
王氏听了,忙去相熟人家借了把油纸伞拿了过来:“打伞去吧,伞方便些!”
玉芝答应了一声,拿着伞向西走去。
上次秀兰带她去过杂货铺子,她还记得路怎么走。
杂货铺距离孙里正家不远,是两层的临街房,一楼一明两暗三间房打通了做生意,二楼住人。
玉芝沿着路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西河镇虽然位于大周西北,却颇有几分景致,旁边人家门口的紫荆花开得如云似霞,路边的桃花开始绽放,高大的白杨树也萌发了一层绿芽,杂货铺前的老柳树烟雾般的柳条在春雨中轻轻摆动…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令玉芝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她走到老柳树下,伸手拽住一根柳条,正要掐一节抽去柳芯做柳笛,却听到杂货铺里有人说话,听着似是杂货铺张娘子和孙里正娘子方氏的声音,便立在那里继续把玩柳条。
张娘子正站在柜台后和孙里正娘子方氏说话。
方氏趴在被岁月打磨得光溜溜的杨木柜台上,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和张娘子说话:“…许守备也真是克妻命,克死了一个又一个,从十五岁到如今,已经克死了三个了,现如今好人家哪里敢再把闺女嫁给他?许守备急不急不知道,反正他看着跟小孩子似的,每次见他都笑嘻嘻的,谁也摸不透;不过守备府里老太太是真急了,叫了咱们尉氏县有名的那几个牙婆进府,当众放出话来,要买一个极美貌的小姑娘回去侍候许守备!”
张娘子拿了一粒松子剥开,微笑道:“为何指定要买极美貌的小姑娘?大一些不是更知情识趣些?”
方氏“嗤”的一声笑了:“谁知道呢,城里都传着说许守备单单喜欢小姑娘!”
张娘子想了想许守备那俊俏的脸,不免有些惋惜:“生得这么好,却不懂得女人的好处,真是可惜了!”
方氏眼睛往四周看了看,见屋子里没别人,外面也空荡荡的,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听人说了,有些男人那方面…不行,所以喜欢小姑娘…反正小姑娘也不懂…”
张娘子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许守备许是被死的那几个吓萎了!”
方氏:“嘿嘿嘿!也许吧!”
张娘子也开心地笑了。
两人从嚼舌头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把许守备其人其事咀嚼了良久,一直嚼成渣滓了,这才转移了话题。
张娘子问方氏:“你先前不是说要找媒婆把你家香梅说给秦小秀才么?怎么现在不提了?”
方氏“哼”了一声,道:“秦秀才死了,秦瑞要守三年孝,三年后我家香梅都十九岁了,谁知道秦瑞还能不能考上举人了!”
张氏想了想,还是劝说道:“我瞧秦瑞像是个聪明的,不如先定下亲事,帮衬着他家,等将来秦瑞发达了,你家香梅少不了一个诰命!”
方氏笑了:“许守备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人品瞧着还行,香梅她爹想攀亲呢!”
张氏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女孩子的声音:“玉芝!”
她忙住了口,给方氏使了个眼色。
方氏出门一看,见外面路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一双黑泠泠的大眼睛,生得极秀美,笑嘻嘻和赵大嫂的女儿秀兰说着话,正是镇上屠户陈耀祖的独生女陈玉芝。
这时候张娘子也出来了。
她是个谨慎人,一边把玉芝和秀兰往铺子里让,一边道:“原来是玉芝和秀兰啊!你们过来多久了?我们只顾着说话,没有出来招呼你们!”
玉芝笑微微屈膝见过了方氏和张娘子,这才道:“我过来买油纸和冰糖,见秀兰也来了,便招手叫她一起来!”
秀兰看了玉芝一眼,没有说出是自己先看到玉芝站在这里的。
方氏家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进了铺子,张娘子拿出一摞油纸放在了柜台上:“一文钱二十张,玉芝,你要多少张?”
玉芝想了想,道:“要十文钱的吧!”
张娘子点了二百张油纸,卷起来用纸绳捆了,递给了玉芝。
玉芝又买了些冰糖,然后拿出荷包,数了铜钱给了方氏,然后这才看向秀兰:“你买什么?”
秀兰笑:“我来买一个靶镜!”
张娘子知道秀兰家的状况,便没拿那些价钱太贵的,直接拿出了四五柄靶镜让秀兰挑选。
玉芝见状,想起自己重生以来还没照过镜子,只从水里看过自己大致的模样,便也拿起一柄莲花纹靶镜对着自己照了照。
镜中的女孩子小脸雪白,一双大眼睛黑泠泠的,正看着玉芝。
玉芝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世的她,和前世的她怎么生得一模一样?这分明是前世她十三四岁时的模样!
秀兰正拿了靶镜顾盼,根本没注意到玉芝的异常。
张娘子心细,笑着问道:“怎么了?这靶镜照得不清么?靶镜就这样,放久了会有些模糊,让磨镜人磨磨就好了!”
玉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嫣然一笑,然后看向张娘子:“这柄靶镜多少钱?”
张娘子笑了:“便宜得很,一百个钱就够了!”
玉芝见她要价确实不贵,却没有立即买,而是等着秀兰选好再说。
秀兰挑选了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选定了一柄兰花纹靶镜:“我要这柄吧!”
她笑眯眯纠缠张娘子:“张婶子,便宜点儿吧!求你了!”
见秀兰这么会杀价,玉芝不由抿嘴笑了,也帮衬着讲价。
张娘子被秀兰纠缠得受不了,只得道:“最少八十个钱,再便宜我就赔钱了!”
秀兰又纠缠了一会儿,见张娘子真的不肯再降价了,这才拿出八十个钱,把那柄兰花纹靶镜买了下来。
玉芝自然买下了那柄莲花纹靶镜。
到了外面,玉芝这才低声问秀兰:“你们娘俩今天怎么没出摊?”
秀兰脸有些红,眼睛水汪汪的,扭捏了半日,方道:“我…韩九嫂今日又去我家了…”
见玉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秀兰又是一阵害羞,捂着脸道:“我以后再告诉你——”
说罢,她拿着靶镜拎着裙裾向街对面跑去。
玉芝:“…”
韩九嫂身兼牙婆、媒婆和接生婆三职于一身,她去秀兰家做什么?难道秀兰和秦瑞定亲了?秦瑞的爹爹刚去世,怕是不大可能啊!
第30章 煮馄饨分享美味,见牙婆玉芝吃惊
这时候天色渐渐有些暗淡了,只有细雨在密密斜织着。
玉芝想起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玉米粥、贴玉米饼、玉米菜汤和玉米红薯糊糊,顿时有一阵反胃——再喜欢吃的东西,如果天天吃,也会想吐的,得赶紧换换口味了!
心中计议已定,玉芝当下就抬眼张望,发现路边有一家馄饨店,不由微笑,抬腿走了过去。
玉芝一直没回来,王氏有些着急,正要让陈耀祖去找,远远地便看见玉芝回来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迎上去道:“玉芝,怎么去这么久?”
玉芝却问道:“娘,家里后院的菜园子有蒜苗芫荽没有?”
王氏迎上去,接过玉芝手里提的篮子,口中道:“别说蒜苗和芫荽了,菠菜、小白菜、油菜都有!”
玉芝抿着嘴笑了。
回到家里,晚饭果然又是红薯玉米粥,没有炒菜,就着凉调萝卜丝吃。
王氏和董氏妯娌俩把晚饭摆在堂屋方桌上时,别人犹可,只有陈娇娘叫了起来:“怎么又是玉米粥?我都要吃吐了!明日把陈玉芝卖的卤肉切四五斤拿回来!”
高氏和陈富贵看了陈耀祖一眼,见大儿子不吭声,便也暂时忍住了——以后来日方长,何必打草惊蛇?
陈耀祖闷不吭声,见爹娘拿起筷子开始吃了,便也拿起了筷子。
王氏回到东厢房,一进明间,就闻到了扑鼻一股香气,她用力吸了口气,觉得有肉汤的香气,有馄饨的香气,有蒜苗切碎浸在热汤中的气息,还有芝麻糖烧饼的焦甜香,实在是好闻!
玉芝听到脚步声,撩起门帘往外看,见是母亲,不由笑了:“娘,快进来吧!”
王氏进了南暗间卧室,发现窗前的小炕桌上放着碗筷,走过去一看,只见碗里盛着清汤,清汤上面浮着一层碧绿的嫩蒜苗,蒜苗间是一粒粒晶莹的小馄饨!
她不由又惊又喜:“玉芝,你这是怎么弄的?”
玉芝笑眯眯道:“娘,你先吃,吃完我慢慢和你说!”
王氏在玉芝对面坐下,拿勺子舀了一粒馄饨放入口中,只觉馄饨皮入口即化,馄饨馅又香又弹,便顾不得烫,又舀了一粒馄饨吃了。
玉芝舀了一勺汤慢慢喝了,只觉鲜香异常,便也舀了一粒馄饨,吹了吹,待凉了些才吃下,然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娘,这是我买的芝麻糖烧饼!”
她傍晚的时候在馄饨店买了包好的馄饨,用油纸包了,回家后悄悄掐了一把蒜苗洗了,然后自己在屋子里用小炭炉煮了排骨汤下了馄饨。
虽然是第一次这样做,不过看来效果不错,以后还可以找机会再做些别的。
一碗馄饨吃完,玉芝把煮馄饨的瓦罐端了过来:“娘,锅里还有馄饨,我给三婶和玉和送去吧!”
王氏忙道:“我去吧!”
她怕玉芝被正房的人发现了。
玉芝“嗯”了一声,拿了盖子盖在瓦罐上,拿了包袱包住瓦罐,又拿了两个芝麻糖烧饼用油纸包了,也塞在了包袱里,这才递给了王氏。
王氏抱着包袱,站在门口看了好一阵子,听正房堂屋里的人正在聊玉川在县学读书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这才快步对面的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里,董氏正怔怔看着玉和吃东西。
玉和小大人般叹了口气,用调羹舀了块红薯吃下,又叹了口气:“娘,我一吃红薯和玉米粥,嗓子眼就酸酸的…”
董氏没说话,用筷子夹了切得细细的萝卜丝喂到玉和嘴里。
玉和实在是吃够了萝卜,想吐,又怕娘生气,因此含着萝卜丝也不嚼,消极抗议着。
恰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董氏和玉和抬头看去,却见王氏抱着一个包袱闪身进来,娘俩眼睛都亮了——大娘轻易不登门,一登门就是来送好吃的!
王氏把瓦罐里的馄饨倒了出来,恰好够两碗,又把用油纸包的糖烧饼拿出来,这才道:“去里屋吃吧,这里容易被人看到!”
看着玉和一调羹接一调羹地吃馄饨,董氏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只吃了一粒馄饨就不肯再吃了,微笑着看着玉和吃,间或柔声道:“别急,慢慢吃,娘的这碗也给你!”
玉和连吃了好几口,抬头看着王氏:“大娘,谢谢你,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看着玉和这样,王氏立即想到了自己的玉芝小时候,鼻子里一阵酸涩,道:“没事,以后大娘有好吃的,还给你送,不过你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玉和人小鬼大:“我知道,别人要是知道了,就会抢走的!”
王氏看向董氏,低声道:“你大哥挣的钱都给了公公婆婆,我们娘俩是见不着的,这是玉芝用她自己挣的钱去买的。”
董氏看向王氏,心里眼中满是感激,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大嫂,这恩情我们记住了!”
王氏出去之后,玉芝打开窗子往外散气,又把碗筷什么的收拾了,待一切收拾停当,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深了,陈耀祖从正房回来。
东厢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王氏坐在卧室竹榻上,就着小炕桌上的油灯做针线。
陈耀祖用力抹了把脸,压低声音问道:“玉芝睡下了?”
王氏看了他一眼,道:“她正长身体,正是渴睡时候,早早就睡下了!”
提到女儿,王氏心里就满是欢喜,笑盈盈道:“咱们玉芝这些日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她本就生得俏丽,此时在灯光中一笑,更是好看。
陈耀祖在王氏身旁坐了下来:“你这是什么?”
王氏把正在缝制的衣衫拿给陈耀祖看:“玉芝的衣服都小了,我把我的旧衣服改了改,让她先穿着!”
陈耀祖想起白日玉芝短得露出一截手腕的衣袖,便道:“她也是大姑娘了,不如买布给她做一身新衣服!”
王氏抬眼看向陈耀祖,把手伸到他面前:“钱呢?”
陈耀祖:“…”
过了半日,他闷声闷气道:“明晚我去交钱时,和爹娘说一声,给玉和、玉芝和娇娘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王氏哼了一声,懒得和陈耀祖说话了。
第二天雨停了,碧空如洗,春日灿烂,可是赵大嫂和秀兰依旧没有出摊。
玉芝正在担心,韩九嫂骑着头健骡走了过来,离老远就扬起大红汗巾子打招呼:“王娘子,你好哇!”
到了陈家摊子前,她勒住了骡子,笑嘻嘻道:“有一件大喜事,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呢!”
玉芝垂目含笑忙自己的,王氏看了女儿一眼,笑着道:“难道是九嫂你攀着了高枝,要再嫁了?”
她恨韩九嫂上次和高氏勾结着要卖玉芝,说话自然不好听。
韩九嫂自得地抚了抚脂浓粉艳的脸:“我老了呀,哪里比得上小姑娘!”
她一脸得意看向王氏:“王娘子,你看不上城里守备府,非不肯让玉芝进去,人家赵大嫂没你这么死心眼,如今守备大人看上了秀兰,已经付了二十两身价银子,身契也签好了,我这就要去赵家接秀兰去呢!”
玉芝闻言,当即抬眼看向韩九嫂,眼中满是狐疑。
第31章 送汗巾玉芝留念,要吃酒守备问询
玉芝总觉得韩九嫂的话有真有假,不可全信。
她打量了韩九嫂一番,然后低下头去忙自己的。
玉芝想了想昨日遇见秀兰时秀兰的神情,琢磨了一下,觉得秀兰当时的表现,虽不能说是喜气洋洋,也算得上是含羞带怯满怀期待了。
这样一想,她也就放下心来,自然而然地又有了新的想法——秀兰进了守备府,若是能够得到许守备的宠爱,倒是可以借助秀兰打听一下…
韩九嫂说着话,瞟了玉芝一眼,想看看她后悔莫及捶胸顿足的样子,谁知玉芝泰然自若不动声色,韩九嫂有些没趣,便和王氏道了别,催着健骡往西去了。
待韩九嫂的影子看不见了,玉芝便笑着和王氏说道:“娘,我去街上的绸缎铺子看看,若是有合适的衣料,就买一些回来咱俩做衣服,好不好?”
王氏正有此意,当下便和陈耀祖说了一声。
陈耀祖想要拿出钱来给妻女买衣料,却又怕爹娘斥责妹妹闹腾,因此“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西河街不算大,绸缎铺子只有一个,里面绫罗绸缎品种花样不多不说,大约是长期没有顾客的缘故,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倒是那些各种种类的棉布麻布,不但摆了不少,而且看着都干干净净的。
玉芝直接买了一匹精软的白飞花棉布,又买了一匹毛青布。
老板见她付钱如此干脆,又生得美貌,忙笑着推荐料子:“陈大姑娘,小姑娘家家的,须得穿些鲜艳衣料,你瞧这块石榴红松江布,你皮肤白,最衬你了!”
玉芝微微一笑,道:“我没钱了!”
她手里如今倒是有钱,只是自从买了那面靶镜,知道自己生得好,玉芝便想了又想,最后打定主意藏拙——她既不想重蹈前世以色侍人的覆辙,就得开始藏拙了,尽量不打扮出众,不穿鲜艳服色。
那老板见这小姑娘如此干脆地拒绝,一时怔在了那里,然后笑了起来,不再纠缠:“陈大姑娘,这两匹布是送到您家里,还是送到摊子上?”
玉芝含笑:“请送到摊子上去吧!”
离开绸缎铺子,玉芝直奔成衣店,在成衣店选了两方汗巾子,一方杭州白绉纱汗巾,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
这两块汗巾子一共花了一钱银子,若是她自己用,当然舍不得了,只是如今她有别的用途,自然不能吝惜银子了。
买罢汗巾子,玉芝直接回自家摊子上去了。
王氏一见玉芝,忙招手让玉芝过来看绸缎铺子刚送来的衣料,口中埋怨着:“你怎么不买些红布绿布花布,为何都是老气的料子?”
玉芝笑嘻嘻道:“这两种布最便宜。”
王氏听了,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半晌方道:“等咱们有钱了,娘专门给你买绫罗绸缎做衣服!”
玉芝笑着答应了:“娘,到时候咱们只挑自己喜欢的,想买多少买多少,穿一水就扔掉!”
王氏听她说得夸张,不禁笑了起来:“哪有那么烧包!”
下午陈耀祖回家了,摊子上就王氏和玉芝。
玉芝有些渴睡,便拿了王氏的旧棉袄搭在身上,坐在凳子上预备靠着墙睡一会儿。
临睡前她特地交代王氏:“娘,若是秀兰过来了,你一定要把我叫醒!”
王氏想着玉芝大约是要和秀兰话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春日午后,阳光灿烂,天气暖和,空气中氤氲着花的芬芳,玉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正坐在凳子上昏睡,忽然被王氏叫醒了。
王氏低声道:“玉芝,韩九嫂和秀兰过来了!”
玉芝闭着眼睛扶着王氏站了起来,待头没那么晕了,这才睁开了眼睛,抬眼向西看去,发现韩九嫂骑着她那头健骡,正护着一个小小的马车从西而来。
她忙走了过去,嫣然一笑,和韩九嫂打了个招呼:“九嫂,是秀兰过来了么?”
韩九嫂拉住了健骡,和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很快也停了下来。
秀兰探头出来,红着脸和王氏及玉芝母女俩打招呼。
她今日与往日很不一样,妆容艳丽,梳了桃心髻,身上穿着白绫春衫,系了条银红缎裙,耳朵上戴着一对明晃晃的赤金耳环。
玉芝见秀兰眼睛水汪汪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知道秀兰心里怕是喜欢,便走上前,从袖袋里掏出那两方汗巾子递给了秀兰,笑吟吟道:“守备府门禁森严,你这一去,咱们以后怕是不好相见,这两方汗巾子,你拿去做个念想吧!”
秀兰紧紧捏着这两方汗巾子,想着和玉芝相伴多年的情意,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韩九嫂睨了秀兰一眼,见秀兰丹凤眼里汪着泪,便大声笑道:“秀兰姑娘,你到了守备府,今晚怕就要被许大人收房,到时候洞房花烛郎才女貌,一对并蒂莲花,何等的得意,何必在此时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