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忙道:“孙贵罪有应得,即使打死也是活该,小人原不该管的,只是小人族中老人发了话,小人没奈何,只得让人把他用车拉回了家…”
赵青淡淡道:“他家?我怎么听说他娘子行动不太方便?”
里正赔笑道:“禀大人,孙贵娘子前面的那个女儿,请了个女人看护他娘子,小人就让那女人把孙贵夫妻两个人一起看护了。”
赵青没有说话,抬眼看向满眼的麦浪,心道:慧雅如果知道她请的人顺带看护了孙贵,怕是心中不喜。
想到慧雅,赵青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慧雅巧笑嫣然的模样,心里蓦然变得柔软起来,那拂面的晚风也似乎带上了麦子清新的气息,中人欲醉…
一直到蛾眉月高悬夜空,赵青一行人才回了县衙。
赵青先让蔡玉成在县衙外面的客栈安置了秦德栓夫妇,又吩咐付春恒把摆渡人叶四郎单独看押。
待一切停当,他这才抬腿向东厅走去。
赵青还没进东厅,留守在县衙的丁小五就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宽肩细腰的锦衣青年。
瞥了锦衣青年一眼,赵青一句话都没有,径直进了东厅。
丁小五跟了进去,一边侍候赵青洗手,一边道:“大人,侯爷派了管家过来,除了家书,还给您送来了一个师爷。”
赵青卷起石青绢袍的袖子,淡淡问道:“师爷呢?”
见赵青进去洗手了,锦衣青年便跟了进去,双手环抱在胸前,正懒洋洋靠在书案上,听得赵青询问,便一脸惫懒道:“小青弟弟,所谓师爷者,正是区区在下愚兄我啊!”
赵青:“…”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默念一遍之后,赵青继续把手浸入了盛着清水的盆中,开始认认真真地洗手。
穆远洋见赵青洗罢手在方桌边坐了下来,便从丁小五手中把沏好的清茶接了进来,躬身奉给了赵青,英俊的脸上满是谄媚:“大人,请!”
赵青接过茶盏放在了方桌上,示意丁小五出去守着。
待房内只余下他和穆远洋了,赵青凤眼微眯看向穆远洋:“你又在东京闯什么祸了?”穆远洋身份贵重,等闲出不了京城,如今能够来到小县城屈就,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不得不出来避避风头。
穆远洋见赵青一脸肃然,便收起了脸上的惫懒之色,背脊也挺直起来,缓缓道:“我和一个世间最美好、最纯净的女子产生了真挚的爱情,我们——”
赵青几乎是和他一起长大,了解他发神经时特有的语言风格,当即打断他:“穆远洋,说人话!”
穆远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是聚秀宫林妃。”
赵青:“…”
他单手捂脸,低喝一声:“滚出去!”
穆远洋一向怕赵青翻脸,只得灰溜溜滚了出去,一边“滚”一边腹诽着:最讨厌赵青这样的假正经了——自己不开窍,还不理解别人真诚的爱情!
赵青半日才缓了过来,他打开兄长赵琪的书信,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沉着脸把信纸扔在了方桌上。
赵琪的书信一向言简意赅,只是说穆远洋闯了祸,得避开京城一段时间,让赵青看着他不要再出事。
半晌之后,赵青端起已经变温的清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呆呆地看着随风摇曳的烛焰,单手扶额思忖起来。
穆远洋是个神经病,还是个身份特别贵重的神经病,赵青觉得自己肩上的负担一下子重了起来。
一直到天黑,朱府内宅的酒宴才散了,朱栀子等人也都有了酒意,便各自扶着丫鬟打着灯笼离开了。
王氏吩咐慧珍带着温家姑母去东厢房歇息,安顿好一切,这才带着慧宝回了正房。
慧雅正斜签着身子坐在罗汉床边,拿了细布细细地擦拭着赤金的酒壶酒盏。
王氏见了,含笑道:“慧雅,还没擦好?擦好的话还收到盒子里放起来!”
慧雅答应了一声。
王氏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她今日也喝了几盏酒,头有些蒙,眼睛也有些涩,竭力睁开眼睛看着帮她放下帐子的慧雅:“慧雅,那酒…”
慧雅见王氏担心,不由笑了:“大娘,那酒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女儿春,不过有些助兴作用,没有人想得那么夸张。”这酒是李妈妈出去在城西酒铺子里买的,怎么可能霸道?
见王氏眼睛似睁非睁的,慧雅便劝解道:“大娘,现在离子时还远着呢,您先睡一会儿,到了子时我就叫您。”
慧雅这段时间特意让李妈妈养成规律——每夜子时李妈妈会带着府里的婆子们巡视一遍内宅,然后便在前面的值事房里吃酒抹骨牌,一直到天亮都不再巡视了。
因此韩银儿若想偷会惠林,一定会在子时以后。
想到这里,慧雅更加笃定了:“大娘,您放心吧!”
王氏如今很是依赖慧雅,见她如此笃定,便放心地阖上了眼睛,很快便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今夜轮到慧雅在王氏房中值夜。
见王氏睡熟,慧雅便搬了张椅子在廊下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庭院中黑魆魆的花木。
她一向是定下目标之后,就会一步一步计划好,一步一步去实现目标。
韩银儿和她没仇没怨,可慧雅恨韩银儿妻妾争风,却连贵哥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接连下了好几次毒手。
所以慧雅才会给王氏出此计策。
子时的梆子声准时敲响,“笃笃”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夜里特别清晰。
韩银儿泡在浴桶里,乌黑的长发用一枝紫鸯花银簪子松松挽在了脑后,几缕发丝垂了下来,逶迤贴在雪白肌肤上,湿漉漉的。
小玉掀起珠帘走了进来,珠帘上串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泠泠的声音。
韩银儿闭着眼睛声音慵懒:“小玉,李婆子她们巡完夜没有?”
小玉打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小珍房门紧闭,显见睡得熟了,便道:“五娘,李婆子她们刚刚过去!”
又道:“小珍那贱妮子刚吃了我送去的酒,早睡熟了。”
韩银儿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小玉便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轻轻地拨开门闩,把早候在院门外石榴树旁的惠林放了进来。
惠林闪身进来,先搂住小玉亲了个嘴,被小玉推了一下,这才轻快地跑进了韩银儿的卧房。
半晌之后,韩银儿气喘吁吁道:“惠林,宋姑父什么时候到永平县?”
朱俊原有一个庶出的姐姐,早年嫁给了东京毛太师府的管家宋苦斋,至今未有所出,宋苦斋前些日子给朱俊写了一封书信,说是要携妻归省,顺便寻一房小妾以备生养。
韩银儿听朱俊说宋苦斋表面一本正经,其实是个色中饿狼,便打起了慧雅的主意。
惠林趴在韩银儿身上喘息着:“五娘且放心,我前些日子去京城给毛太师送礼,和宋姑父说了慧雅,宋姑父早记在心里了,早晚会来的!”
他歇了片刻,究竟年青,很快便又动作了起来。
正房的西洋金自鸣钟一敲响子时,慧雅便起身进屋,把王氏叫了起来。
王氏起身后坐在罗汉床上,因为紧张和期待心跳很快,颇有些坐卧不安。
慧雅见状,低声安慰道:“大娘,不用急,等李妈妈那边敲响了铜锣咱们再去,方像那回事。”
墙角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走动着,走得王氏心烦意乱,正在着急,一声清脆的锣声在静夜中响起。
慧雅忙道:“大娘,走吧!”
说罢,她起身走到房门外,冲着温家姑母歇息的东厢房大声道:“外面怎么了?慧珍慧宝快都起来保护大娘!”
慧珍慧宝的房间很快便亮起了灯,东厢房的灯紧接着也亮了起来。
韩银儿正在紧要关头,两条雪白的腿绷得紧紧的,双手掐在惠林背上,口中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正在这时,“咚”的一声巨响在外面响起,正在使力的惠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守在外面的小玉的一声尖叫,房门被人从外面“咣当”一声踹开了。
李妈妈见到眼前场景,给其中提着铜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跑到院子里,用力敲了一记,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惠林早吓瘫在了韩银儿身上。
韩银儿用力推开他,双手撑着榻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到李妈妈带着一群婆子涌了进来,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心道:完了!
李妈妈嫌卧室门上挂着的珠帘碍事,用力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发出“叮铃铃”的脆声。
韩银儿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用力踹了软瘫在那里的惠林一下,然后尖叫起来:“啊——谁诬陷我?谁把喝醉的惠林放到了我床上了?”
早有几个婆子冲了上去,把光溜溜的惠林和韩银儿摁在了黄花梨直足榻上。
韩银儿被婆子们死死摁住了,却依旧竭力挣扎着嚎哭着:“不知是哪个设计老娘!老爷你要给奴做主啊…”
她正在哭号,王氏搀扶着温家姑母走了进来。
第十七章 不期而遇
此时虽是深夜,可是经过李妈妈一番做作,仪门内的女眷们都被吵醒了,韩银儿的房间里院子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女人们。
慧雅立在院子里,并没有往前挤。
这时候二娘董兰英、三娘朱栀子和四娘马甜甜也都扶着丫鬟过来了,个个发髻齐整衣裙俨然,显见都是做足准备要来看一场好戏,脸上却都是一脸焦急的神情。
她们其实早就知道韩银儿偷惠林之事,要不然这桩秘事也不会传的满府都知道,只是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其中一向和韩银儿交好的马甜甜最为夸张,她从王氏和温家姑母身旁挤了过去,伸出带着金戒指的白嫩的手指头指了指韩银儿,莺声呖呖:“银姐儿,你怎么如此不顾人伦?不顾老爷的体面?”
说罢,她仿佛再也看不下去了,掩面而去。
二娘董兰英立在后面看了,叹息几声,念了几声佛,转身扶着丫鬟摇摇摆摆回去了。
三娘朱栀子见韩银儿光溜溜被摁在床上,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往日的得意不见影踪,有些兔死狐悲,因此欢喜中不免带着一丝怆然,她想走,却又不愿意走,眼睛不由落在了人群后面的慧雅身上。
此时人声扰攘,可慧雅这丫头静静立在院中,身上穿着素衣白裙,发上不戴饰物,十分简朴,却天然带着一种媚态,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为她笼上了一层珠光,莹润洁净,静美不可方物。
朱栀子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想到一向好色的朱俊,悄悄捏紧了手中的白绫汗巾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慧雅根本没有挤到前面的必要,她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知道今夜这个法子有效倒是有效,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此朱府的名声是要臭了。
不过朱俊原本就是暴发户,什么脏的臭的女人都往家里接,朱府的名声早臭在外面了。
温家姑母看着黄花梨直足榻上被婆子们死死摁住的白花花的两团,简直是没法看下去了,转身就走,口中吩咐王氏:“侄媳妇,快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绑好关起来,让侄子回来亲自处理!”
王氏这次要把事情做绝,便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她和朱俊多年夫妻,深知朱俊性子,如果韩银儿要害贵哥,朱俊很快就会被韩银儿哄过来的;可是如果韩银儿胆敢偷人,那朱俊就会真的发怒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小声吩咐婆子们:“用布绳绑!”布绳是用破布搓成的绳,绑在身上不伤人,却难以挣脱。
婆子们心领神会,把韩银儿和惠林光溜溜绑在了一起,塞住了嘴扔到了黄花梨直足榻上,又把绑在外面的小玉也抬了进来,绑在了榻脚。
见事情已了,慧雅让慧珍慧宝侍候王氏,她自己先回去睡了。如今慧雅已隐隐是王氏房中的大丫鬟了,慧珍慧宝虽然心中不忿,却不敢表现出来。
慧雅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
她醒来之后听到有说话声,倒是不知时辰。
慧雅拥着薄被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子呆,等彻底清醒了这才撩开帐子下床洗漱。
洗漱罢慧雅立在镜前梳妆。
她知道自己美貌,怕引起朱俊注意,因此不敢十分打扮,一头乌发没有梳髻,顺滑地垂了下来,白皙娇嫩的小脸一点脂粉都不施,可是对镜看去,却依旧眉目浓秀樱唇嫣红。
慧雅对镜看了片刻,阖上镜匣,一边穿上外衣,一边默默思索着退路。
外面布谷鸟啼,帐内春宵苦短,正是睡觉的好天气,朱俊却被惠明报丧般给吵嚷醒了,只得披衣而起出了卧房。
惠明一见他出来,话也不多说,直接跪倒在地抱住了朱俊的腿:“老爷,家里出大事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夜里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仪门之内,仪门外的小厮统统不知,只是惠明心细,见管家惠林不见了,早就猜到了几分,却不肯多说。
朱俊踢了惠明一脚,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只得别了秦宝珠回家。
秦宝珠和他正是好得蜜里调油时候,如何肯舍?倚着房门咬着大红销金汗巾子:“爷,晚上早点过来!”
朱俊答应了一声,接过惠明递过来的马缰绳,上马匆匆去了。
慧雅到了正房,却见到朱俊抱了贵哥在逗,王氏坐在一边吃茶。
李妈妈觑了个空把她拉到外面,嘀嘀咕咕道:“老爷到韩银儿房中一看,一句话也无,令人给五娘和惠林穿上衣服,把惠林赶出去了。五娘和小玉则让人牙子钱嫂领出去发卖了,听说小玉已经卖进了一个好人家,五娘却不知后事如何。”
慧雅垂下眼帘,心知朱俊对韩银儿还有情,不肯把她逼上绝路,这安排倒也妥当。
朱俊家里出了这样没脸的事,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意思出去风流了,便老老实实在家呆了几日,为朱栀子过了生日,在朱栀子房里歇了三日。
王氏和朱栀子交好,知道朱栀子是不能生养的,因此倒也放心,安安心心抚养贵哥不提。
转眼已是四月底了,慧雅一大早便去向王氏告假,预备回孙家沟去探望孙刘氏。
她在朱府呆着,一向忙乱,更因为对孙刘氏感情淡薄,所以很少想起孙刘氏,只是如今不管怎么说,孙刘氏是她的责任,到了月底,慧雅还是得去一趟,一是把二钱银子得工钱给看护马大娘,二是要给孙刘氏二钱银子做五月份的家用。
另外,慧雅对自家的老宅,还有一点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的心思…
多亏了慧雅,王氏才报了贵哥之仇,赶走了心腹大患韩银儿,因此她如今更是倚重慧雅,听慧雅说要回去看母亲孙刘氏,王氏脱口而出:“慧雅,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赏你二…一两银子做盘缠!”她原本想说要赏慧雅二两银子的,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舍不得,临时改成了一两银子。
饶是如此,慧雅却依旧开心得紧,笑盈盈给她屈膝行了个礼:“谢大娘!”一两银子也很多了啊!
见慧雅眯着眼睛笑得可爱,颊上小梨涡时隐时现,王氏也很欢喜,便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对银嵌白玉梨花发钗:“慧雅,你五月就要过生日了,这对发钗给你做礼物吧!”
慧雅更加欢喜,笑眯眯接过发钗,又行了个礼。这对发钗是王氏前几日叫了银匠进来新打的,今日还是第一回上头,是用白银把晶莹的白玉镶嵌成梨花形状,极为精致好看。更重要的是,如果去当铺当了的话,说不定能当二三两银子!
王氏见慧雅接了那对银嵌白玉梨花发钗,先是有些肉疼,接着转念一想:慧雅十五岁及笄的礼物这下子省下了!
她又有些欢喜起来。慧雅虽然是小丫鬟,可是十五岁生辰对女孩子来说毕竟是大事,她作为主子总不好一点心不尽的,这下子好了,又省了一笔开销了。
慧雅禀了王氏后,便请惠清去雇了个凉轿,预备趁清早天还算凉快,早早出发回孙家沟。
赵青清晨起来,打熬了一阵子身体便回去冲澡了——每次练完身体,他都会回去按照当年师傅的嘱咐,用热水冷水交替冲洗身子。
他正冲澡的时候,丁小五急急跑了进来,隔着屏风禀报道:“大人,穆公子不见了!”
赵青舀了一瓢沁凉的井水浇在了身上,身子一寒,接着就是全身心的畅快。
他沉声道:“随他去吧!”
作为表兄,穆远洋从小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做事从来都没有靠谱过,赵青老是为他擦屁股,早就麻木了。
再说了,穆远洋既然来到永平县,陛下就算再怒发冲冠,也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穆远洋还得为穆氏皇族传宗接代呢,即使死,他也得下了崽后再死——穆远洋身边一定跟着大内侍卫暗中扈卫。
丁小五的信仰就是赵青,如今见他如此笃定,也不着急了,忙忙地去准备早饭了。
按照规定,作为县尉,赵青和知县白吉光一样,需要在卯时前往县衙正堂点卯,参议词讼处理公事,开始一天的工作。
因此太阳还没出来,赵青便神采奕奕去了县衙正堂,与知县白吉光寒暄了两句便开始点卯。
半个时辰后,赵青离开正堂回到东厅,命蔡玉成带了人去提秦营的秦德栓夫妇,命付春恒带人去提王家庄的王大成夫妇,正式开始调查秦宝珠失踪一案。
蔡玉成离开之后,赵青叫了丁小四进来,交代了一番,让丁小四出去了。
丁小四刚走,蔡玉成便带着秦德栓夫妇过来了。
秦德栓夫妇正在磕头,一抬眼见王兰田夫妇过来了,顿时目眦尽裂脸红脖子粗跳将起来,指着王兰田两口子“老杀才”“老贱人”骂个不休。
王兰田夫妻也不是弱茬,一边匆匆行了礼,也跳脚回骂起来,把秦家祖宗几代所有的女性都意淫个够,这才罢休。
赵青端坐在书案后,静听了半晌,把事情都弄明白了。
秦德栓夫妻的女儿秦宝珠自幼娇养,陪嫁了不少嫁妆嫁到了王兰田家;王兰田嫌儿子歇在家里只进不出,便驱赶儿子王玉宝往东京贩玉去了,至今未归,娘子要霸占儿媳秦宝珠嫁妆,和儿媳多次吵嚷,发生了争执。
现如今王兰田夫妇声称儿媳妇跑回娘家了,秦德栓夫妻俩为了陷害他们夫妻,把秦宝珠悄悄另嫁他人了。
而秦德栓夫妻俩赌咒发誓,说女儿不曾回到娘家,怕是被王兰田夫妻害死了。
两家人吵着吵着便要厮打起来,赵青这才拍了一下惊堂木,蔡玉成和付春恒知机,忙拉开了秦家夫妇和王家夫妇,申斥一番,让他们各归各位。
赵青懒得说那么多话,直接问王氏夫妇:“你们说秦宝珠回娘家了,何日何时回的娘家?有谁跟着?谁看见了?”
王娘子正要说话,却被丈夫掐了一下,只得偃旗息鼓。
王兰田膝行一步,磕了个头,这才道:“大人,秦氏是三月二十五早上卯时被小人妻子叫起来的,两人拌了几句嘴,秦氏就气哼哼冲出家门,一个人都没让跟。那时天还未大亮,村里人都还睡着,只有小人同村拾牛粪的王老五可以作证!”
赵青吩咐蔡玉成:“你带人王家庄宣王老五过来作证。”
暂时休堂之后,赵青命人把秦氏夫妻和王氏夫妻都带了下去,自己带着付春恒等人出城直奔孙家沟,继续进行麦收巡视。
丁小四奉了赵青之命,换了青衣小帽,颠颠地晃悠到了小花枝巷,按照赵青的嘱咐,买了一包盐炒南瓜子边走边磕,挨个地看那几家高门楼,终于从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口中打探得朝南第五家一个月前搬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正是县中大户朱俊的外宅,家常见朱俊往来歇宿。
听得这个消息之后,丁小四一转眼珠子,便把手中余下的拿包南瓜子都给了那个小子,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一步三晃离开了。
离了小花枝巷,丁小四便直奔朱家铺子去找惠明,让惠明请他吃先前欠的那顿酒席。
惠明正瞌睡呢丁小四就送上了枕头,当即让丁小四在外面候着,自己去里面向家主朱俊禀报。
朱俊闻言大喜,当即赏了惠明十两银子,让惠明带丁小四吃罢酒,再去逛逛行院,务必要结交上丁小四。
这位赵县尉实在是太难结交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个通过小厮巴结上赵县尉的机会,朱俊自会好好把握。
从朱俊那里回来,惠明揣着银子,拉了丁小四开开心心吃酒去了。
刚在酒楼坐下,丁小四叫了小二过来,正要点菜,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当下被惊得差点魂飞魄散。
第十八章 英雄救美
惠明坐在丁小四对面,站了起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丁小四背后这位高大英俊的白衣青年。
丁小四定了定神,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是穆远洋,忙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十二公子,原来是您啊!”穆氏一族这一代足有十一个女孩子,而唯一的男嗣穆远洋排行十二,乃是穆氏一族货真价实的千里丰田一根苗,人称穆十二郎。
永平县城太小了,穆远洋不过闲逛了两日便逛遍了,正在无聊,看到丁小四洋洋得意地与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进了酒楼,有些好奇,这才跟了上来。
他拍了拍丁小四的脑袋,笑道:“小四,你们大人去哪里了?你带我去找他吧!”
丁小四当然不敢说“不”了,当即笑眉笑眼答应了,抽空拉了惠明一下:“惠明,我问你一件事!”
又抬头看向穆远洋:“十二公子,您且等小人片刻!”
穆远洋懒洋洋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发呆。
丁小四扯住惠明衣襟,低声问道:“惠明,你们家主朱俊是不是在小花枝巷养了一个外室?”
惠明点了点头:“正是。”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满永平县人怕是都知道此事,就连家里的大娘二娘三娘她们怕都知道,只装不知罢了。
丁小四盯着惠明的眼睛:“那女子叫秦宝珠?”
惠明点了点头。
丁小四紧接着又问了第三句:“你把那秦宝珠的来历说说吧!”
惠明摸了摸脑袋,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便笑眯眯道:“小四哥,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要不等我打听了再来告诉你?”
丁小四情知他是推脱,笑了笑,低声道:“那我等着你。”
这时穆远洋突然大步冲了出去。
等丁小四追出去,穆远洋已经不见了。
穆远洋此时正远远跟着前面的一个凉轿。
凉轿是市面上常见的,说是凉轿,其实是驴拉的车,车身为了凉快四面镂空,悬挂着玉色绸子做帘子,风把帘子吹起,能够看到里面并排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子。
方才穆远洋在酒楼里正百无聊赖,正好外面街道上行过这个凉轿,初夏带着刺玫花香的轻风吹起了玉色绸帘,现出了里面端坐着的一个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的小美人。
小美人似乎在和同座的婆子说话,晶莹洁白的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低头间却又温柔妩媚无限…
穆远洋所见美人虽多,却都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稚嫩清媚出自天然的风情,当下不由自主便追了上去。
今日天气凉爽,又赶上一旬一次的王家庄集市,因此出城官道上熙熙攘攘都是人,所以慧雅直到快到孙家沟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远远跟了个人,而且这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跟了很久了。
她先是一惊——车夫不但老弱,而且是不相干的人;李妈妈年迈,她自己又是女孩子,这又老又小的,如何能斗得过这高大青年?
慧雅后悔自己为了避嫌,没让惠清跟着过来。
她知道遇事只是着急是没用的,还得自己救自己,想到这里,慧就深吸了一口气,先令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往四周看了看。
见周围人烟稀少,慧雅便预备等进了孙家沟人多时再发作。
虽然心里有了计划,可是慧雅还是有些忐忑,藏在白绸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着,苗条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双黑泠泠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