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后面那人跟得越来越近,慧雅便从发上拔下王氏给的那对银镶白玉梨花钗,预备随时自保——如果对方施暴,起码可以先示弱,然后趁机戳对方的眼睛!
作为一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有了这对发钗,慧雅躁动的心暂时宽了下来,她又撩起裙裾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不由有些得意——幸亏今日为了赶路,没有穿家常穿的那种软底绣鞋,而是穿了一双浅粉绣花厚底鞋,等一会儿若是需要逃走,鞋子倒是不碍事了!
还没进孙家沟,凉轿便在山坳拐弯处停了下来——前段时间下雨,弄得路坑洼不平的,车轱辘被卡住了!
慧雅拎着裙裾下了凉轿,又搀扶着陪她过来的李妈妈下来。
车上没人了,老驴一使力,车轱辘便出去了。
慧雅装作整理衣裙,往后看了一眼,见那青年立在不远处,一双桃花眼正痴痴地看着自己这边,心中不禁一阵害怕。
李妈妈拉了拉慧雅的手,低声道:“慧雅,后面那人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见慧雅不说话,李妈妈又抬头看了一眼:“这后生生得倒是好,怎么就不学好呢!”
慧雅拍了拍李妈妈的手以示安慰,强自按捺住自己,绕过山坳走到前面看了看,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河边立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穿官袍的因为身量高挑尤为显眼,这人周围还围着几个挎着腰刀弓手打扮的人。
她眯眼一看,发现正是赵青,当下心下大定,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
慧雅心底轻快欢喜极了,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也不细数,直接给了车夫,牵着李妈妈的手就往赵青身边跑去。
穆远洋的眼睛都黏在了慧雅身上,见状不由自主也拔腿追了过去。
朱俊看了姐夫宋苦斋从东京送来的书信,皱着眉头进了正房。
王氏见他如此,忙问道:“老爷,宋姐夫在信中说什么了?”
“说是要带大姐姐回来省亲,”朱俊没精打采道,“还不是想寻个绝好的丫头!”
王氏捧了一盏清茶递给了他:“老爷喝盏清茶清清心。”
朱俊接过茶盏,无情无绪地品了一口,把茶盏放在了小炕桌上,又叹了口气。
王氏见朱俊无情无绪,只是长吁短叹,有心为他解忧,便道:“既然这样,不如在府里选个出挑一些的丫鬟送过去,这样的话即使将来有了生养,也和咱们大姐姐一条心,对家里也有襄助。”
朱俊略一思索,挥手让慧宝慧珍出去,这才道:“我的娘子,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宋姐夫,好的是这个…”
他凑到王氏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王氏一听,吓得脸都白了:“怎么这么恶心?这还是人吗?这都是畜生才能干出的事情啊!大姐姐怎么不管管?”
“管?怎么管?”朱俊道,“且不说大姐姐管不住,就说咱们宋姐夫的主子毛太师,好的也是这一口,这太师府书房里年年抬出的尸首不知道有多少。听大姐姐说,东京太师府里有一个养红梅花的大花池子,下面专门埋这些枉死的姑娘…”
王氏打了个寒噤,下定决心,坚决不把自己房里的丫头往宋家送,免得死于非命化为冤魂。
赵青正随了孙家沟里正在看永平河的河道。
永平县地处中原,夏季多雨,一般麦收过后就开始进入雨季,永平河年年涨水,而孙家沟地处低洼,是丘陵中的一个盆地,因此年年都需注意夏季防涝。
里正正在滔滔不绝哭穷,企图多得点县中补助,却发现县尉大人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抬头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一个粉衣白裙的小姑娘脚步轻捷小鹿般跑了过来,手中还拉着一个蓝衣皂裙的婆子,他不禁也吃了一惊。
赵青俊俏的脸看着平静无比,其实心中正在雀跃——慧雅怎么会来了?她为什么跑这么快?
他的雀跃很快就转化为惊喜。
慧雅跑到了众人面前,觉得安全了,这才松开了李妈妈的手,自己小鹿般跳到了赵青的身后,探出脑袋道:“大人,后面有人追我!”
说着话,她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白皙如玉的小脸上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来——她就是觉得赵青很有安全感,也说不出原因,大概是直觉吧!
阳光下慧雅的脸因为奔跑,挺秀的鼻梁上有几粒细汗,脸颊白里透红泛着一层柔和的光,眉睫更显乌浓,嘴唇更添嫣红,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萦绕在赵青鼻端。
赵青心跳加快,负在身后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简直是手足无措,他抬手做出一个护着慧雅的手势,抬眼看着大步追过来的穆远洋,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穆远洋既不愿唐突小美人,又不愿失了小美人的踪迹,只得追了过来,谁知道小美人却躲在了表弟赵青的后面。
他停下脚步,瞬间化身为翩翩佳公子,隔着赵青向慧雅所在方向深深一揖,英俊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穆某唐突了,姑娘原谅则个!”
慧雅个子不算低,但是赵青身材高挑更兼宽肩细腰,他把慧雅整个给遮住了。
慧雅察觉到了赵青的放松和平静,便低声问了一句:“大人,您认识这个登徒子?”
赵青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由自主温柔起来:“你放心,有我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赵青这句“你放心,有我呢”,慧雅的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差点落下泪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在挣扎,六岁以前挣扎着不被后爹孙贵害死,六岁以后挣扎着在朱府不被欺负,过了十二岁挣扎着巴结主母不让家主朱俊得手…如今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放心,有我呢”,尽管也许只是一句客气的话,可是慧雅的心却蓦地变得柔软:未来的路,我还会一个人走下去,可是我会记住,我暗恋的男神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放心,有我呢”!


第十九章 房契地契

赵青看向穆远洋,容色平静:“十二哥,不要淘气。”
穆远洋悻悻地看了躲在赵青后面的慧雅一眼,走到河边拔了根茅芽,蹲下来逗蝌蚪去了。
他和赵青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比赵青还大一岁,却在心理上一向十分依赖赵青,深知赵青等闲不生气,若是真生气了,那就是很严重的事情。
穆远洋虽然神经虽然不靠谱,却自有一套趋利避凶的处世之道,不愿得罪这位看着平和实则凶残的表弟,生怕赵青从此不搭理自己。
慧雅瞧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下已经明白赵青正是那位登徒子的克星,当下笑盈盈屈膝向赵青行了个礼:“谢大人!”
起身后她便开口向赵青告辞。
赵青见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瞧着自己,里面满溢着欢喜,不禁有些脸热,垂下眼帘道:“你去吧!”
慧雅这才拉了李妈妈一下,一起离开了。
穆远洋扭头眼睁睁看着慧雅苗条的身影轻捷地越走越远,心中弥漫着失落与不甘,嘀咕道:“这次我可是来真的,我对这位姑娘是——”
“是第一千次一见钟情,”赵青凤眼微眯看着慧雅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槐树树丛之中,开口打断了穆远洋滔滔不绝的倾诉。他这表兄天生多情,若是由着他说下去,赵青就别想清净了。
穆远洋被他抢白,不由张口结石:“…”
半晌穆远洋方幽幽道:“赵青,你是个童男子,男女之情你不懂的…”
赵青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继续和里正研究起夏季防汛事项。他打算回去和白知县商议一下,待麦收之后,用河工代替徭役,在永平河两岸进行防洪防汛之务。
慧雅和李妈妈进了孙家沟,径直奔向自己家,路上见到面熟的人就微笑颔首。有些媳妇妈妈和她搭话寒暄,她就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回来看我娘我后爹,顺便给马大娘这月的工钱。”
村里人自是感叹不已。
孙家的大门虚掩着,慧雅轻轻一推,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慧雅和李妈妈一进门,就看到了正背对着大门在院子里搭湿衣服的马大娘。
马大娘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是慧雅和李妈妈,当即顺手把正在挤压水分的衣物搭在了晾衣绳上,手在月白交领褂子上擦了擦,笑着迎了上来:“大姑娘回来了!”
慧雅含笑寒暄了两句,便直奔主题:“我娘呢?”
马大娘看了看房门洞开的堂屋,低声道:“你后爹这几日都在问你娘要你家的房契,你娘被你后爹纠缠不过,便不出门,只在西屋里呆着。”
慧雅闻言一愣:难道房契还没给孙贵?地契呢?家里先前还有几亩地呢!
慧雅心里打起了算盘。
说着话,三人进了孙刘氏居住的西屋。
孙刘氏腹部垫了个垫子,正趴在铺着凉席的床上似睡非睡,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慧雅回来了,不由欢喜起来,笑着道:“雅雅,你回来了。”
慧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孙刘氏脸色比上次好多了,颊上也有了些肉,眼中也有了神采,便知马大娘看护得不错。
她走过去掀起孙刘氏的衣襟看了看那些褥疮,发现状况好了许多,便拉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李妈妈见状,知慧雅怕是有话要和孙刘氏说,就拉了马大娘道:“马大姐,走,我帮你搭衣服去!”
李妈妈和马大娘离开之后,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村子里树多,布谷鸟在枝叶间一声声叫着“布谷布谷”,清脆的鸟鸣衬得屋内更静。
慧雅眼睛平静地看着孙刘氏。她现在雇人照顾孙刘氏,并不是她原谅孙刘氏了,而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无论怎样,都是这个人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这个人也曾经疼爱过她。
只不过,孙刘氏更爱的不是女儿,而是男人罢了。
孙刘氏心中有愧,不敢和慧雅对视,渐渐低下头去。
慧雅声音缓慢却清晰:“既然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剩下的半辈子就吸取教训,安安生生过日子,我自会照应你;若是再和孙贵狗扯羊皮…”
她没再往下说,可孙刘氏全都听明白了。
孙刘氏惨白着脸道:“我…我再也不会了…”她也说不出怎么回事,就是厌烦慧雅亲爹孙润那种老好人男人,就是喜欢英俊强悍又惫懒的孙贵…
慧雅盯着她娘:“咱家的地契在哪里?”
孙刘氏默然。房契她无论如何都握在手里没给孙贵,可是地契却早就被孙贵给哄走了,哪里还留在手里?
慧雅心里一阵厌烦,声音却出奇地冷静:“地契被骗走了,房子也被占了,等孙贵棒疮好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你弄死,再娶个女人回来,住你的房子,花你的积蓄,占了你的田地。”
孙刘氏一想,觉得慧雅真是了解孙贵,这的确是孙贵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抖抖索索说不出话,只是哭。
慧雅恨铁不成钢盯着她,正要再加一把火,却听得外面传来孙贵嘶哑的声音:“姓马的婆娘,一天到晚全给老子煮稀粥,一点稠的都没有,你是不是想饿死老子!”马大娘每每做饭,都是给孙刘氏端稠的,给他送去的都是些稀汤寡水,险些把他给饿死,因此他一能动弹,就悄悄去要孙刘氏给他留些馒头包子充饥。
慧雅浓秀的柳叶眉扬了起来,起身正要出去迎战,却听得马大娘用绝对碾压孙贵的声音大声道:“又尿床了?我是好人家出来的,只照顾好人,不管那起子无赖!”
孙贵用力拍着床:“姓马的,你给我等着,等我亲兄弟过来收拾你!”
马大娘“呵呵”冷笑:“快来快来吧,我等着呢!”
慧雅不禁笑了,抬脚出了西屋。
孙贵吵不过马大娘,就弯着腰撅着屁股扶着一把椅子,一步一挪地移动到了门槛边,丢了椅子正要去扶门框,冷不防就看到了立在院子里的慧雅。
慧雅俏生生立在院子里,额发齐眉,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阳光透过院子里梧桐树的枝叶在她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打下细细碎碎的阴影,一双大眼睛黑沉沉的,静静盯着他。
孙贵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慧雅的亲爹死后的模样,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当下急急地转身回屋,却转身不及,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慧雅冷眼旁观,看着孙贵仿佛被冤魂索命般爬着抓着进了东暗间卧室。
她弯起嘴角笑了,知道孙贵一定还趴在窗内偷看,就从荷包里掏出了几粒碎银子留下大约三钱银子,顺手递给了马大娘,巧笑嫣然:“马大娘,这是三钱银子。”
“哟,这怎么好意思?”马大娘接过碎银子, ,用手掂了掂,又捏了捏试了试手感,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嘴里却虚虚推拒道,“不是说好一月两钱银子工钱么…”
慧雅眼波流转,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大娘把我娘和我后爹照顾得好,我心中很是感激。”她眼睛瞧着马大娘,把重音压在了“后爹”这两个字上。
马大娘眼睛带着审视看着慧雅。
慧雅含笑低声道:“我瞧我后爹火气还是有点大,这样可不好,不利于伤口愈合,得多喝点绿豆汤菊花水之类的去去火气。”让这个行动不便的人多去几趟茅房吧!
马大娘笑了:“那是自然。”
慧雅又道:“如果我后爹问大娘咱们说些什么,大娘就说我多给了你一钱银子,千万不要告诉他别的,让他急得慌!”孙贵疑心重,她就是要孙贵心里害怕恐惧。
因为慧雅爱吃面食,李妈妈就洗了手去厨房和面了,预备和好面用湿布包着醒一醒,等到中午就给慧雅烙几张葱油饼。
慧雅则把院子内外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拿了一个小小的花篮和一把竹剪去了外面,打算剪几枝花插瓶。
她亲爹活着的时候爱收拾家,房子齐整院落洁净,后院是个菜园子,前院里外都种了不少花木。
后来孙贵当家,因为把这家看成了自己的私产,所以经营得也很用心。
大门外迎面空地上种着一棵梧桐树。
大门东侧是一簇簇的栀子花和月季花,栀子花正在盛开,雪白的花朵散发出沁人的芳香;那几株月季花长得很高,上面满是大红、嫩黄和浅粉的花朵,带着甜意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之中。
大门西侧则种着一大片美人蕉,如今虽未开花,却绿意盎然;至于青砖院墙上,则爬满了刺玫,刺玫正在盛开,雪白的、浅粉的、浅紫的、大红的花朵都在风中摇曳着。
慧雅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真是一个好房子啊!如果将来攒够赎身银子,带着李妈妈回这里住,做些营生挣钱,那该是多么安逸平静的日子…
既然如此,该如何一步步把这座房子从孙贵手里给夺回来呢?
慧雅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用竹剪剪下了一枝栀子花、一枝大红月季花和一枝浅粉月季花,她正在剪墙上攀爬的刺玫,却听得后面有人叫道:“慧雅姑娘!”
因为想心事想得过于专注,慧雅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指头一下子捏在了刺玫花的花刺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慧雅一边把手指头噙在嘴里吸,一边回头去看,却发现原来是赵青和那个登徒子过来了,后面还远远跟着一大群人,其中孙家沟的里正也夹在一群弓手之中。
赵青上午探勘了永平河,又察看了孙家沟的麦子情形,预备去里正家简单用一些东西,然后继续往北巡视。
赵青负手走着,心里想着公事。
穆远洋虽然比赵青大一岁,瞧着高高大大的像个大人样子,却因为亲娘早早离世,亲爹繁忙不堪女人众多,等闲不肯亲自探视这个唯一的儿子一眼,姐姐们不是一个娘生的,都嫁了人又都各怀心思,因此他一向把赵青当爹当娘似的依赖,所以一直紧紧跟着赵青。
弓手副班头付春恒是个机灵鬼,见穆远洋紧跟着赵青,以为是有话要说,便拉着里正及众弓手落后了一段距离,慢慢悠悠走着,说些不荤不素的笑话。
赵青从小习惯了穆远洋依赖自己,就像往常一样想着心事走着路,随意往前方看了一眼,他一眼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正俏生生立在花丛中剪花,乌发披散浅粉窄袖衫素白纨裙,分明是慧雅的模样。
赵青心里有些欢喜,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
旁边跟着他的穆远洋却笑嘻嘻叫了出来:“慧雅姑娘!”那乌油油的长发,那浅粉的衣衫雪白的裙子,不正是他跟了一上午的那个慧雅姑娘么?
慧雅转头看赵青,因为手指头疼得钻心,便继续含着手指头舔了一下伤口止血。
赵青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单只是看着慧雅嫣红丰润的唇含着雪白的指头,就觉得心中一荡,一种追魂蚀骨的酥麻感沿着尾椎腰椎胸椎迅速由下而上传了上去,下面也有了反应…
他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住了前方。
穆远洋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见慧雅一脸天真地含着雪白的手指,他倒是没什么身体反应,只是有些目瞪口呆——这么天真清媚的模样,却做着这么引人遐思的动作,真是…
慧雅一眼瞥见穆远洋的模样,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暧昧了,迅速抽出手指,扯下汗巾子裹住手指头,匆匆忙忙向赵青福了一福:“见过大人!”
赵青俊脸微红,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嗯”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穆远洋也忙跟了上去。
这时候后面的付春恒赶了过来,他在后面看到县尉大人停下和慧雅说话,县尉大人和慧雅姑娘说什么话他没听到,却凭直觉觉得一向清冷的赵县尉似乎对慧雅姑娘有些意思,便作了一个揖,故意大声道:“慧雅姑娘,今日午饭我们大人还在你家用罢?”
赵青并没走远,听到了付春恒的话,却也没有反对,径直离开了。
他的脸依旧有些热,想必还有些红,绝对不能让慧雅看见,否则就太丢人了!
慧雅答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大步离开的赵青背上——赵青走得这么急,难道是不愿意在她家用饭?
她先是一阵说不出的失望,心脏也一阵一阵的收缩,有些难受。
接着慧雅就悻悻地想:你不是不愿意在我家用饭么?我就偏偏要做出一顿丰盛的午饭!哼!
慧雅转身进了家门,从孙刘氏房里寻了一个白瓷阔口瓶,盛了大半瓶清水,把那些栀子花、月季花和刺玫花苞修剪好插了进去,欣赏了一番之后摆放在了孙刘氏的西屋里,这才起身叫马大娘:“马大娘,你陪我去村里菜肉铺子吧!”
快到中午了,菜肉铺子前面的石凳上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
村里的男人们从田里回来,都有些疲累,就在村子的菜肉铺子里打一角甜酒,再要一碟盐水煮花生或者一叠小葱拌豆腐,品一口酒吃一口小菜,再用筷子蘸些酒逗自家孩子玩耍,待一角酒喝完,一叠小菜吃尽,就牵了孩子的手清清爽爽回家去吃午饭。
慧雅见到这个场景,鼻子有些酸涩——她爹孙润活着的时候,也常常带她来吃酒——直到如今,慧雅还记得铺子里卖的甜酒那甜丝丝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背脊挺直进了菜肉铺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只能向前看。
慧雅在朱府的大厨房小厨房都呆过几年,跟厨子学了不少东西,会做的菜着实不少,今日她预备做红烧肉、炸小鱼、爆炒腰片和青椒炒鸡四样荤菜,再预备几样素菜,务必让赵青对她刮目相看。
选了一篮子菜肉之后,慧雅付了铜钱便和李妈妈出了菜肉铺子,预备去永平河边的鱼肆买些小鲫鱼做炸小鱼。
铺子门口坐着吃酒的村民见慧雅出来,叫着慧雅的小名带着善意问道:“雅雅啊,你割这么多肉做什么呢?”
慧雅笑得一脸天真:“我爹爱吃肉,我打算给他做红烧肉。”
那些村民听了,都很是感慨:“雅雅这姑娘多仁义啊!瞧孙贵干的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慧雅这孩子却一点都不记仇,对他还这样好!”
孙家沟绝大部分村民都姓孙,都属于孙氏家族,对他们来说,慧雅的亲爹孙润是自家人,慧雅的后爹孙贵也是自家人,就连从小就被孙贵卖了的慧雅都是自家人,自家人的事情内部能解决了,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二十章 乡村风味

到了河边的鱼肆,慧雅发现渔夫的水箱里居然有几只大螃蟹,便问河边柳树下躺着的渔夫:“这螃蟹吐过泥沙没有?”虽然初夏不是吃蟹的季节,不过慧雅的目的也不在蟹黄上。
渔夫揭起盖在脸上的草帽,懒洋洋道:“昨日清早捉上来的,你说吐过泥沙没有?”
慧雅一听,很是满意,就和李妈妈一起挑选了八只螃蟹,用草绳捆成一串,拎着回家了。
她在朱府厨房,除了家常菜,还跟厨子学了几样时鲜菜,这酿螃蟹就是其中一样。
慧雅回到家里,便和李妈妈、马大娘一起忙碌起来。李妈妈和马大娘负责其它菜蔬,慧雅专门去做那道酿螃蟹。
她先把肉剁得细细的,然后加上姜末、蒜末、盐和椒料腌上。
忙完这些,慧雅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的水井边,把螃蟹一只只剔剥干净,把腌好的肉塞进去,又在螃蟹外面裹上一层用姜末、蒜末、盐和椒料拌好的粉面,这才放到油锅里去炸。
没过多久,孙家的整个院子里便弥漫着炸螃蟹的香味。
孙刘氏在西屋门口的躺椅上趴着晒太阳,闻到了香味,便开口问在水井边里收拾小鲫鱼的马大娘:“马大姐,这炸的是什么啊?这么好闻!”
马大娘笑了:“你们家慧雅姑娘年纪小小的,手却那么巧,这是做的酿螃蟹,慧雅姑娘这样一炮制,整只螃蟹都可以吃了!咱们乡里人谁见过这样炮制螃蟹,都只会煮螃蟹蒸螃蟹炸螃蟹的!”
说的孙刘氏也有些犯馋,却不敢吭声。
孙贵在东暗间卧室里也闻到了香味,先还想强忍着,可是肚子一直咕咕作响,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就趴在窗内看,待院子里只剩下孙刘氏了,就从堂屋门那里探出脑袋低声对孙刘氏说道:“待会给我留一只酿螃蟹!”
孙刘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回了躺椅上,没有说话。这些日子马大娘全给孙贵送的稀汤寡水,根本不给孙贵馒头包子,孙贵都是逼她给他留一些馒头包子,这才过了这么多日。
想到慧雅说的“地契被骗走了,房子也被占了,等孙贵棒疮好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你弄死,再娶个女人回来,住你的房子,花你的积蓄,占了你的田地”,孙刘氏不由打了个寒噤,虽然是在太阳下,可瘦弱的身子依旧有些瑟缩。
她那么爱恋依赖孙贵,即使孙贵对慧雅爹那样子,打骂慧雅,还卖了慧雅,她都不吭声,可是,如果孙贵是想要她死呢?
以前孙贵留下她这条命,不过是因为寻不到她家的房契罢了。
孙刘氏想到被自己藏起来的房契,枯瘦的手指开始颤抖。
人多力量大,慧雅带着李妈妈和马大娘,很快便做出了一桌菜。慧雅让李妈妈去里正家叫赵青等人,自己去取在菜肉铺子买的一坛桃花酒。
她把那小坛桃花酒取了过来,拍开泥封,把酒倒在了洗好的白瓷刻花梅瓶里,又摆上了白瓷酒盅,见茶也泡好了,然后便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发呆。
马大娘见慧雅出神,便笑道:“慧雅姑娘,你看这满桌子的菜,除了一样酿螃蟹,都是些村野小菜,人家县尉大人会不会嫌弃啊?”
慧雅懒懒道:“大人们在城里常吃精致菜肴,到了乡下尝尝咱们的乡野风味,也算是换换口味。”
马大娘闻言笑了:“这倒是。”
其实慧雅冤枉赵青了。
赵青在县衙的东厅办公加居住,一切生活都由他的奶娘杨妈妈安排。
杨妈妈是赵青母亲穆夫人留下的老人,最大的优点是忠心耿耿,最大的缺点是懒。
除了把心思用在防备白知县后衙那些想要勾搭赵青的丫鬟们,她老人家一切都懒得操心,包括赵青的日常衣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