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以为我神机营是干什么的?大活人还能让他逃过火炮?居然还能在眼皮底下伤人?”适才男子声音陡然增大,京冥略放心了些,看来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只要右手不在,多少还有生还的机会。
“大人饶命……”那把总忽然跪地求饶,显然这男人平日也作威作福惯了。
“右手大人是怎么交代的?我们只要把守住这一块,不让那些贼子出来,不让人进去,就算大功告成——你,你们这帮蠢猪!”男子的声音平和了很多,显然正在翻弄身边的尸体:“是摘心手……这种邪门功夫,怎么还有人会?”
他的声音顿时不那么嚣张,摘心手是当年随明教传入中原的奇门功夫之一,失传已经四十多年,骤然出现,难怪他惊异。
随即,一只手又摸到了自己脸上,一步,两步,错身的一刹那,京冥腾的跳了起来,左掌横切在那人胸口,不管三七二十一,轮起身下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担架,就是一通猛挥。
京冥的一掌何其之重,那人翻身就倒,不死也是重伤,京冥一边挥着木架,打眼扫过去,只见杜镕钧双手被缚,正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军帐一角。京冥左手五指用力,力透木板,单手抓起担架做为盾牌,右手抢过一柄钢刀,直掠到杜镕钧身边。
“你干什么——”杜镕钧显然还没认出京冥,一声没有喊完,绳索已经被切断。京冥又是一刀,军帐被划开,背后正是大江沿岸一片荒芜,一个兵丁也没有,想必是右手的禁令的缘故。
“快走啊!”京冥几乎声嘶力竭的狂吼,杜镕钧这才反映过来,笨手笨脚钻过军帐的破洞。京冥看在眼里骂在心里,翻手又是一刀,几乎将军帐横劈开,纵身也跃了过去。
几个士兵刚刚奔出军帐,就被喊了回去,右手为人喜怒无常,他说不许过来,谁也不敢踏过半步。
“接着!”京冥手一挥,将担架扔给杜镕钧,杜镕钧一愣,不知要那个干什么。
“干吗?”杜镕钧刚刚问了一嗓子,军帐里已经万箭齐发,这回也不用教,京冥自己明白,连忙一边跑一边用木架护住全身。
京冥手中钢刀飞舞,几个起落,也奔出了放箭的范围。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小可杜镕钧。”杜镕钧连忙放下木板,来打招呼。
京冥满脸鲜血,但是若没有鲜血,恐怕也已经气黑了,他极其无奈的回答:“杜兄弟……在下京冥,你……你当真一点都看不出?”
“不错不错!原来是——”杜镕钧刚要叙旧,京冥打断道:“帮主呢?这是怎么回事?”
“帮主和我,在那隧道中奔走多时……”杜镕钧道。
“简单说。”京冥对怎么穿越地道一点兴趣也没有:“从遇见右手开始说起。”
“是。帮主到了江边,见远近没有船只,便决定砍下附近小树,冒险泅渡。”杜镕钧道:“只是……后来没有泅渡成功,右手就带兵围了过来。”
京冥奇道:“没有成功,为什么?”
杜镕钧脸红了红:“那个……因为在下不通水性,帮主又不肯扔下我独自逃生。”
京冥几乎快要倒在地上,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不会水?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大丈夫如何能用一己之私,影响大局?”杜镕钧振振有辞道。
“好……好……”京冥也傻了:“后来呢?”
“后来帮主看见江上有船只,小楠忽然要过去避难,我就留下断后了。”杜镕钧回答,“断后”两个字倒是掷地有声。
京冥心中却是一热,知道这个多少有点呆气的年轻人还是满腔热血,无论如何,是为霍澜沧她们赢了半刻功夫。看着他气宇轩昂的模样,京冥忽然有一丝感动,可以想象当时的取舍艰难。
前方又是江边几丛矮树,远远的能看见一片帆影。
“你是说,她们俩上了那条船?”京冥知道霍澜沧绝非随意连累别人的女子,若是当真愿意上船,必有内情。
“不错……”杜镕钧道:“堂主要即刻去帮忙么?”
京冥的目光远远投在江心的帆影上,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射出一股冷意。
“不急,这么久了。澜沧若是有事,我去也于事无补……澜沧若是还顶得住,我倒是可以做一点埋伏。”京冥忽然向那几棵矮树跃了过去,“跟我来!”
杜镕钧连忙扔下手中木架,匆匆跟过。京冥眉头一皱,又喊道:“拾起来,过一会就有用了,快!”
他左搬几块石头,右弯几棵树枝,再将木板上的利箭一一拔下,不多时,江边就升起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后半夜的月亮照在大江上,京冥半跪在地上,计算着过一会的光和影,埋伏和攻击,手头什么也没有,虽然摆不了广寒绝域,但是一个简单的九宫八卦还是可以勉强的。背后的伤好像更重了,每搬一块石头,背心的肌肉似乎都被生生撕扯开。
最后搬起一块四五百斤的大石,刚刚一用力,整个背部似乎被扯成两半,险些石头砸在自己身上——京冥虽然极是强硬,也忍不住要杜镕钧帮忙了。
杜镕钧背着双手,正看着那一轮明月,脱口吟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京冥苦笑着,摇了摇头,双手猛一用力,“呃”地大吼一声,将大石压在九宫正中位上,顿时,小小的石阵成形,竟隐没在雾中。
背后的鲜血顺着胳膊,大腿流下,染的满手,滴了一鞋,不过刚才扮演死尸的时候已经弄得浑身是血,现在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分别。
“昔日武侯八阵图可当十万精兵,在下还不肯相信,见了堂主大才,才知道真有这等神技。“杜镕钧一揖到地。
“哈!哈!杜兄好雅兴,你我青梅煮酒,对月吟诗,你看如何?”京冥也是一揖到地,杜镕钧再笨也听出不对来,傻愣在当地,看着京冥脸上明显的冷笑。
“这……”杜镕钧也明白适才吟诗极不是时候,自知不妥,但也无话可说。京冥一心念着霍澜沧,也没兴趣和他生气,只将一块石头塞入他手中,将他带入阵里:“你不要动,过一会若是我引来右手,他一入阵,你就把这块石头扔在巽位上即可。”
“巽位……不知在哪里?”杜镕钧笑容可掬,诚心求教。
“你难道没有读过《易经》?”京冥有些绝望了,想了想捏起一块石头,划了个小圈,然后说:“你把石头放在这儿就行了,明白?记住,自己不要乱跑,离开主位,你自己出不了阵不说,我们也都死定了。”
他实在不放心把最后一线希望交给杜镕钧,只是……眼下实在已经没人。
“《易经》我怎么会没读过?”杜镕钧一脸大不忿:“堂主放心就是。”
“无论如何……即使大小解,有敌人经过,都不能离开半步。”京冥忽然极其郑重的抱拳,施礼道:“杜镕钧杜大爷,拜托了!”
说罢,转身奔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个书呆子真要坏事,也不过是四条命吧,京冥绝望地想。



上卷 十一章 沥血大江潮(下)

沈小楠用力地挥着手,向江边的客船高叫,丝毫也不管身后右手的逼近。
霍澜沧心中极乱,不知杜镕钧是生是死,也不知京冥下落如何。眼见江船的船只慢慢泊近,她大吃一惊:“小楠,这是倭船?”
沈小楠极狡黠得笑了笑:“以毒攻毒。”
船只使近,一个扶桑人钻了出来,大声吆喝了一句极其生硬的汉话:“干什么的?”
沈小楠却用半生不熟的扶桑话大声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指着霍澜沧,又指了指自己。
那个扶桑人浪人装扮,看着沈小楠和霍澜沧,眉眼慢慢露出了笑意,头一挥,示意她二人上船。
嘉靖年间,倭患极重,时常有船只在沿海打劫,也有些个浪人武士擅自深入内地,奸淫掳掠无所不为,霍澜沧也是恨之入骨,忍不住低声皱眉道:“小楠,你要我托庇在这些畜生手下?”
沈小楠声音也压得极低:“帮主,跟我来——我们等着坐收渔利就是。”
远处,右手的白衣已经可见,霍澜沧一下就明白了沈小楠的意思,大为诧异,不知这平日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何想的出这种一石二鸟的计策。她也不再坚持,随同沈小楠,便上了船。
“停下!停下!”右手已经奔到,大声喝着:“金令在此,停船!”
那船头的浪人却是哈哈大笑,命船工开船,丝毫不理右手。
右手冷喝一声,足尖勾起一溜水花,直冲客船而去——他布了这么大局,冒了这么大险,调拨如此之多的人手,甚至私自调了神机营来,若是看着霍澜沧就这么逃走,他如何甘心?
足尖在船头一点,右手已奔入客舱。
这船中等大小,正中的大舱里,或坐或卧着七个扶桑的剑客,本来目光都钉在两个女人身上,右手这一闯过来,就开始冷冷地盯他了。
“创”的一声,离他最近的武士慢慢拔出一把刀来,蛇行的肌理,汇聚成一点的刀眼,血槽微微染着青光,端的是上品。
“出去。”他汉话说的虽然不好,言语间的蔑视却丝毫不因语调的生硬有所影响。
右手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等轻蔑,即使铁肩帮的人,也不过视他如寇仇,但只要听见“右手”二字,还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
“好刀……”右手微微的沉吟,“只可惜……”
几乎是在武士挥刀的瞬间,右手的双掌也拍出,左手拍在刀刃上,右手斜拍在另一侧——一声脆响,无坚不摧的武士刀竟然被肉掌拍断了。
右手的神色极其诡异,那武士吓了一跳,身后本来漫不经心的众人也慢慢爬了起来,纷纷拔刀出鞘。
“好!大爷就教训教训你们!”右手几乎是刚才一模一样的一招挥出,那武士的右臂象断刀一样飞了出去,右手随手接下半截刀锋,身形一转就向后面七个人攻去。
“当”,一声脆响,七人中的一个黑衣人双手挥刀,竟然接下了他这一击:“阁下好辣的手,好……我就来看看中原武林究竟什么水平罢……”
这一式神完气足,和刚才的脓包几乎天壤之别。
一招过罢,右手才看清了他手里的太刀,条纹是漂亮的闪电纹和水波纹,赤铜鱼子地金菊镡,表面开着单血槽,内里开双血槽,只可惜看不清刀茎上的铭文,但猜也猜得出系出名家。那黑衣人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受伤的武士,只低低地开口:“你有本事,就把这把刀也拍断吧……”
这把刀,估计他是爱如生命了。右手忽然起了几分恶作剧的意思,“呸”的一口,将一口痰液吐在那精美的太刀上,哈哈一笑:“弹丸岛国,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那黑衣人果然气到发晕,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竟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右手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这样的对手气势虽足,既不会变通又没有巧力,虽然刀法不错,也不过是不错而已。
“右手大人住手啊!”忽然,船舱后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汉人,奔到右手面前,脸色已经发青,压低声音:“他们都是太师的客人,大人你怎么能动粗?”又转身向那黑衣人说了几句话。
黑衣人也不理他,继续持刀,依旧用极其清朗的汉语道:“这一回,就算老师的要求,我也不管了!这个畜生,他侮辱了我的刀。”
右手本来已经强自按捺下火气,听见“畜生”二字,索性恶人做到底,刷刷两刀左右斜劈了过去,怒道:“我今天陪你玩玩刀……”
一边的霍澜沧看的极其入神——无论右手,左手,火鹰还是京冥,动手都极其灵活,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左手和火鹰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但这个右手今天却让她见识了真功夫。
只有半柄断刀,但丝毫不影响他漂亮完美的弧线,几乎只有三招,就立即分出来高下,身边的武士已经跃跃欲试,而那个冲作翻译的汉人早已急的满头是汗,一转身,又奔向船尾。
“呀!”“呀!”黑衣武士一连七刀劈出,漂亮的袈裟斩。右手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接下了这七招,索性硬碰硬。
七招一过,右手的虎口断裂,他一挥手将残刃摔开,笑吟吟看着对手。
那柄漂亮的太刀,七招居然都砍在同一个地方,活生生砍开了一道裂口,右手心思果然极其阴毒,一心偏要折辱一下这把刀,也顺便将适才的蔑视完璧奉还。
“破刀就是破刀。”右手道:“你只配切菜,还不配杀人,更不配杀中国人,明白么?”他语气极其诚恳,似乎在说给小孩儿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
“我知道你们喜欢自杀,砍头剖腹请随便吧。”右手依旧皮笑肉不笑:“不过,我的人犯,我要带走了!”
“等一等。”右手正向霍澜沧她们走去,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后舱船帘撩开处,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出来,随之是满舱令人呼吸不顺的压抑。
右手和霍澜沧正面对面,但是极其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杀气,这是杀气,多少年未曾见过的浓烈杀气。
“老师——”适才的黑衣武士叫道。
“我们中国有句俗话,打哭了小孩,大人就出来了,果然不错。”右手拍了拍手,晃晃脖子,向那老者走了过去。“看来这回出来的是高人了,请教一下尊姓大名?”
“若是战败,不敢留名。”那老者低头道:“右手大人好像很瞧不起我们东洋的刀?”
“不敢。”右手微笑:“瞧不起扶桑人而已。”
“那……请大人看看这把刀,如何?”老者居然双手托起一把肋差,向右手递了过去。
“老师!”几乎所有的武士都在惊叫,那老者竖起手掌,顿时安静了。
右手轻轻拔出那柄肋差,忍不住轻叹一声——那是每一个用刀的人心中完美的极致了。月山肌,华表切,小切先,纹理透慑出一种震人的杀气,简洁的武藏镡,日月争辉的吞口,刃身雕着极其罕见的地葬王菩萨。刀茎的铭文上刻着:鬼冢吉国。
右手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如何的作品。
“如何?”那老者略带一二得意,但右手心神却是一震——他一直牢牢控制着这条船上的气氛和节奏,但是这个老者一出来,却似乎打破了一切。
“不怎么样!”右手忽然手一挥,肋差向船舱外飞了出去。
“住手呀!”几个武士大吼,老师的这柄刀,平日连看都不让他们看的。
连那个老者,都有了一丝动容。
只是飞出去的一瞬,右手又轻轻把刀收了回来:“我从来都不是君子……但是,我确实忍不住想看看这柄刀在你手上,能发挥什么样的威力。你赢了,我无话可说。”
“那么,如果你胜了,如何?”
“我带她们走……另外,麻烦你自己动手,把这把刀扔进江里。”右手笑了笑。
“好。”老者的刀已举起,可以想象天地变色的一击。“拔刀吧。”
“我空手,多谢。”右手轻轻挥了挥手。
“你瞧不起我?”老者有点愤怒。
“多少有一点吧。”右手回答:“真正的武技,本来就不靠兵刃的……你既然不肯告诉我名字,老头,你动手吧。”
攻心,本来就是他最拿手的招术,右手并不在乎托大,只是有隐隐的快感——把适才遭受的轻蔑和侮辱十倍奉还,就像他一直所做的一样。
只是在扬起刀的时候,老者已经不再动怒,整个表情似乎开始融化到极其圣洁的境界,切先的光辉胜过月华,一刀,只一刀,已经劈下,在那一瞬间,右手开始后悔自己的托大。
他的全身,已经在刀锋的笼罩下。
右手双手一合,白衣已在手中,向着刀锋卷了过去,老者的刀风凄厉之至,白衣顿时化成碎片,如同片片白蝶,漫天飞舞。
只是这一刻,右手的身子也象张弓似的一缩一退,弹出了三尺开外,避开了攻击范围。
身后正是刚才受辱的武士,连想也没有细想,便一刀斩下,右手身形早定,哪里来得及闪避,腰硬生生一扭,右肋处当即挨了一刀。
“找死!”右手目露凶光,三招齐出,双虚一实,几乎不等反抗,就夺下了那把刀,反手斜挑,将那武士的一条腿砍了下来。
事出突然,再想变化已经来不及。右手本来就不是善类,得刀在手,精神一振,刷刷刷三刀直向那老者招呼,存心要试试自己的快刀。
二人这一对手,霍澜沧才不得不叹服,右手的武功造诣实在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筹,这路刀使得大开大阖,绵里带刚,极力阻止老者使出一刀斩那样的招术,又全力消耗着他的体力——毕竟是五十开外的老者,时间一长,总是不如年轻人的。
这么聪明,京冥和他其实也差不多吧?霍澜沧忽然想,论起心机城府,不知京冥比他如何?
眨眼间百余招已过,那老者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忽然猛地一刀挥出,又是那“迎风一刀斩”的招术,右手一刀跟着封出。没想到几乎在余力只有千分之一的时刻,那老者的刀又是一扭,从另一方劈下。
速度,力量几乎达到了完美——也达到了老者的颠峰。
右手自知这一刀他挡不住,依旧用适才的招式挡出——只是刀锋相交的一瞬,他已经撒手扔开刀柄,欺身而近,一掌打在老者的胸口上。
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比这更可怕的是尊严的断裂。
“你输了。”右手静静地开口,并没有饶人的雅量,“麻烦把这把刀扔下去……这是你的承诺。”
老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骄傲地扫了右手一眼,转身,抱着刀一起跳下了江水。
“老师!老师!”几个徒弟一起奔到船舷边,却只见老者在慢慢下沉,挥刀,切开了自己的腹部……明月当空,看不见血红,只看的见一团浓黑蔓延开……蔓延开……
七名武士失去了任何理智,狂刀一起向右手劈了过来,右手已经没有兵刃,双掌齐飞,打死了其中一个,却也挨了两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霍澜沧心中愤懑,差点就要起身,沈小楠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救了他,只怕是东郭先生救狼吧?”
“对了,小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里学的那些话?”霍澜沧眉头一蹙,她没有再起身,目光逼视着小楠。
“我……帮主你只知道我是金陵城外捡来的孤儿,是不是?”沈小楠忽然露出了一丝极其凄凉的笑容:“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娘是金陵城里一个普通的女子,我的父亲……父亲……却是个日本浪人。”
“你说什么?‘霍澜沧音量一下提高。
“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沈小楠抱着膝盖,似乎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厮杀:“他在糟蹋了我娘之后,就被娘刺死了,嘿嘿……但是,我却生了下来。我三四岁的时候,老是找她要爹爹,我娘就为了我……学了东洋话……”她的眼波中有了一种嘲讽:“只不过她还是死了,没有死在仇人手里,只是死在我外公的家法下。”
霍澜沧没有问下去,心中却一阵酸痛,没想到这每日笑逐颜开的女孩儿竟然有这样的过往和回忆。
沈小楠努了努嘴,勉强地笑着:“澜沧姐姐,我们等着坐收渔利,就好了。”
场上的武士只剩下三个,但是右手也是浑身浴血,适才在黑衣武士那里挨了一刀,和老武士过招更是消耗了极大精力,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何况面对这么一群疯狂的敌人?
右手几个踉跄,显然就要倒地。
两柄刀,一左一右砍下,右手脚步一斜,挡住左边一柄,只是右边那柄却再也挡不下了。没想到今天会死在这里,右手想,真是窝囊。
忽的一把刀斜挑,将那柄刀砍开——定睛看时,竟是霍澜沧,并肩站在自己身边。
二人这一联手,情况立即逆转,霍澜沧身子也不大好,全部的攻击还是由右手承担。
双刀相交,身形一错,右手觑准机会就是一刀横挑,又一名武士喋血刀下。
“没想到你回来帮我。”右手不肯去看霍澜沧,五指依次松开,缓和了一下已经僵硬的手。船工早就逃生了,偌大的一条船无人掌舵,在江水里胡乱打着圈子。
“你这个人,虽然卑劣无耻,为虎作伥……但终归是我的同胞。”霍澜沧扬刀,眉眼一片清寒:“我不能看着你死在这些人手里。”
一个不肯谢,一个不肯道谢,虽然互相在为对方掩护,那只不过是十年江湖所产生的下意识的反应。而鸿沟明显的,几乎令人窒息。
最后两个武士的眼中,终于也有了惧意。
“你一个我一个,解决问题。”右手向霍澜沧微微点头。
“好!”霍澜沧长刀直劈,向着靠近自己的那个武士急冲过去,那名武士惧意已生,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势,居然只会挥刀迎击,连闪都不闪。霍澜沧刀锋刚刚砍出,只觉得身后又是一股劲风袭来——难道,她迟疑着……
右手果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两名武士立即夹斗霍澜沧一人,在霍澜沧的刀锋劈上其中一人的肩胛之际,另一人的刀也逼近了她的后背。
直到此刻,右手才忽然出手,单刀一扬,卸下了那名武士的右臂,随即左手急点,封住了霍澜沧腰间的京门穴。
“你无耻!”沈小楠急冲过来,右手捏住她的腕骨,直接将她手臂扭到背后:“你们难道没有借刀杀人过不成?冲什么君子!”
“可是……”沈小楠急得快要哭出来,右手随手点了她的穴道,一直在滴血的刀锋对准了瑟缩成一团的翻译。
“大人饶命,我是太师府的啊……”一声哀号未毕,右手已经当头一刀砍下,半个头颅落在一边。这个人,难道还以为有命回严世藩那里搬弄是非不成?
这一战,从午夜杀到东方发白,右手拨着船只,双脚一顿,船舱登时露出两个大窟窿,江水开始翻滚着向里涌来。
转眼已到江边,右手提着两股女子,飞身下船,回手操起船橹,用力一点,客船远远的荡开,慢慢地沉下,毁尸灭迹,至于善后,就是地方官的事情了。
“霍帮主。”右手扣住霍澜沧肩头:“无论如何,今天还是多谢你。”
“不必……只不过看在中国人的面子上。”霍澜沧沉声答道,也不见如何的愤怒。
“只可惜……”右手叹道:“我一定要带你回去,做个交代。”他虽然是在叹息,手下却毫不留情,“克”地一响,霍澜沧的右臂已脱臼。“当时我若是等那几个扶桑人死绝了再和你硬拼,说实话,我没有把握。”
他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解释自己的动机,竟还有些不习惯。
“我知道,无话可说,兵不厌诈而已。”霍澜沧也沉吟了一下:“只不过……你能不能放过小楠?”
回头看了看那个大眼睛,明眸皓齿的丫头,右手点点头,随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又在她小腿上轻轻弹了一下:“半个时辰以后,这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就没了,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