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天颜浑然忘记面前不过是一具毒尸,懵懂地想要一把拉住天笑的手。天笑嗷的一声叫,右手硬生生地把左手掰了下来。
苏旷一把扯住天颜,右手几乎要把剑柄捏碎——这根本不可能,蛊虫在脑中控制着脊柱,这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天笑怎么能认出他的妹妹?是凭着十六年从小听到大的那声撒娇的“哥”?
“天怒,你是男人,给我拉住天颜!”苏旷的声音也在发抖,“银沙教众,不得上前半步!”
他竭力把天颜向后一扔,咬牙一剑狠劈——他砍得很准,正中天笑的后颈中枢处。他不想再看那副熟悉的面孔,抖手一挥,剑锋带着天笑的首级斜钉在墙上。
“大哥!”天颜的眼泪和着尖叫声夺眶而出。
那些年轻的男人没有哭,也一个个死命地咬着牙。
天怒浑身一震:“天荡呢?我弟弟呢?其他人呢?”
“阿维呢?”“卢螃蟹呢?”“皮皮夏呢?”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留下了七个兄弟,六个伤者和一个天荡,可现在来的是三个人——其他人呢?
这群年轻人自离开回望崖以后,第一次面对自己人的死亡,而且是这样惨烈的死亡。他们的愤怒渐渐汇聚:“苏旷我们不打了,我们要去宰了柳衔杯!”
玉嶙峋脸色一变。
“魔教中人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狄飞白刚刚冷笑了一声,苏旷就一掌切在他手腕上,回手夺下剑来,剑尖直指他咽喉:“你有种再说一个字,我怎么把你扯开,就怎么把你塞回去。”
“你以教主之尊,何必吓唬一个普通弟子?”门外,丁桀像是没看见那两个还在择人而噬的僵尸,抱着周野的尸体,一步步走来,“来呀,我们打。”
他慢慢地把周野的尸体放在角落,慢慢握住弯刀,轻轻地道:“阿野,你看好了。”
话音一落,他已经旋风般转身,一柄弯刀在一个僵尸咽喉上一转,那头颅顿时飞起,旋转着砸在另一个僵尸的脑袋上。眼力差的连他出手也没看清,就已经看见两具僵尸一起倒下,两颗头砸得分不出人来。
丁桀血淋淋的刀尖一指苏旷:“轮到你了。”
“你他妈真以为我怕你?”苏旷被天笑的死刺激得怒火中烧,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丁桀就这德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人太甚,打吧。
“那最好。”丁桀又是一记旋风刀——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地出手,都已经用上了十成力道。两柄刀的破空声几乎合而为一,半空中金铁一声大噪,咄!狄飞白的玄铁长剑中断为二,半截剑锋飞出,半截剑柄苏旷也是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围观众人见丁桀一招之内就击飞了对手的兵刃,震天价喝起彩来。
苏旷默然。他看着丁桀死死地握着刀柄不妨,虎口流下一道鲜血来——丁桀的意思很明白,用周野的刀为周野复仇。
“我们动过手?”丁桀闭了闭眼,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摇摇头,“你去找把像样的刀来,我们重新打。”
天怒反递过刀柄:“教主,给天笑报仇!”
苏旷一愣,整个人清醒下来——连天笑都能拼死不被人当刀使,我和丁桀较什么真?他傻了我又没傻,两败俱伤,岂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
他不接刀,摇摇头:“丁帮主武功盖世,在下佩服至极。只是此间事怕是有些误会,银沙教上山,绝无恶意。”
丁桀冷笑:“好说,不知苏教主所为何来?”
“这个……说来话长。”这一回轮到苏旷哑口无言了,然而世间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既然走到明面上,即使说我是捣乱来的也要有个由头。
苏旷眼珠一转:“丁帮主有所不知,昔年昆仑掌门汪振衣与敝教霍瀛洲霍教主曾经惺惺相惜,握手言和,留下的遗愿便是令我拜谒诸位英雄,让我银沙教洗脱魔教之称,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狄飞白脱口而出:“胡说!你们一路重伤我四十七名同道,这难道是以武会友不成?”
苏旷继续侃侃而谈:“既然是切磋,刀上不长眼,流血负伤也是家常便饭。这玉宫里受伤之人恐怕有数百,难不成人人都要记仇,新增一轮门派恩怨?再者昆仑执天下之牛耳,这雪山之会应者云集,一路雪原上死了多少人?雪崩路滑天灾人祸又死了多少人?真要算账,找天算不成?”他眼光四下一扫,声音转而柔和下来,“更何况,我若真想与各位为难,断然不至于带着几个后生晚辈贸然闯宫,那岂不是自寻死路?玉掌门,昔年汪掌门仙逝之前,也曾担忧昆仑绝学失传。冰湖之会后,我有兴致和各位切磋印证,互补缺漏,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没说什么,狄飞白心里可是七上八下地盘算开了。丁桀一进门就耻笑苏旷以大欺小,他堂堂掌门大弟子自然不快。汪振衣死后,掌门的位子反而要他师兄来接掌,可见昆仑后继无人到了什么地步——这位突然而来的苏教主若是真能“切磋切磋”,这可比当好东道主来得实惠得多。
狄飞白立即客气了三分:“不知苏教主是汪掌门什么人?”
苏旷脸皮也厚,直接拖了云小鲨下水:“女婿。”
狄飞白脸色一变:“汪掌门有后人?”
苏旷知他心意,一笑:“拙荆继承岳母家业,率领云家船帮邀游海上,待归来之日,必要拜会玉师伯、狄师兄。”
狄飞白的心放下了大半:“想不到苏教主也算我昆仑半子啊……”
玉嶙峋见狄飞白眼看就要与苏旷称兄道弟,脸色一峻,指着地上尸首:“慢着,这,苏教主又作何解释?”
“这孩子才十六岁,这两个兄弟不过十二岁,都是我银沙教中的后起之秀,不知多少人寄予厚望。玉掌门,我何必自毁长城?”苏旷脸色也是一沉,“不知袁不愠袁大侠现在何处?”
玉嶙峋眼光一闪:“与你何干?”
苏旷话中有话:“况年来柳衔杯联袂而来,要救三弟脱困,袁大侠若在,我想请他去见二位义兄一面,免得柳衔杯再造杀孽。”
“苏教主倒会撇清,万事向柳衔杯一推了事。”玉嶙峋有冷笑神态,“袁不愠已经死了。”
“可惜。”苏旷也不吃惊,“玉掌门你有所不知,岁寒三友本都不是坏人,尤其是况年来况叔父,着实是个温厚达观的长者,扬州城内无人不赞。这一回绝处逢生,也算是侥天之幸……汪、霍两位前辈若当年就能达成此事,三兄弟安享天伦,又怎么会有今日局面?我只可惜泡叔,他风烛残年奔波至此,看见柳衔杯如此行事,必然难过,又见不到三弟一面,也不知会不会……唉!玉掌门,袁不愠是你师弟,柳衔杯是我门下使者,你我同去见见他们,此事也该有个了结。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袍袖一指:“请!”他步履匆匆,当先而出。
苏旷只觉得冰天雪地,浑身是汗。眼下终于熬过了这一关,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丁桀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饶有兴致:“汪、霍两位前辈?”
苏旷左右一瞟:“言多必失,果不其然。”
丁桀目光如电:“你不是魔教教主。”
苏旷微微一笑:“你也没有戳穿我。”
丁桀吸了口气:“汪振衣和霍瀛洲真的有遗命?”
“我杜撰的。”苏旷笑得很得意,“我觉得他们应该有这个意愿,你说是不是?”
“是。”丁桀看着苏旷,“我越来越觉得你眼熟。”
“眼熟?我们两天前刚见过,我的袜子还没你的脑子洗得勤快……”苏旷对左风眠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吧,只要你还是丁桀,我们还可以再认识一次。”
丁桀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记住你说的话……我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门外——甬道处,左风眠倚墙而立,泪满眼。
十九 冰湖鬼唱兄弟歌
血,到处都是血。
玉宫后进的整整一层,被用来照顾行着——今年的伤者特别多,或许是因为不少新生门派等着出头露面,或许是因为今年那一场暴风雪。总而言之,天灾也好人祸也罢,这一次的雪山之会分外惨烈。
而现在,所有的伤者都不见了,地上只撇下了二三十具尸首,大多数身上带着黑气。地上的鲜血有拖曳的痕迹,消失在悬阶尽头。
石阶直接通向冰湖。
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看见这片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誉的湖泊。它并没有传说中的湛蓝晶莹,看上去只是茫茫一片冰盖。冰上的积雪上有数行脚印,直抵湖心的石柱——那是一块天然的巨石,高二十丈,柱面足够一个人横躺。也不知昔年天随子动用了怎样的人力,才让它在这么一个险恶的所在矗立起来。
“不可能!”狄飞白第一个打破了僵局,“后庭是少林慧言方丈坐镇,柳衔杯就算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不可能在片刻之内杀了这么多人!”
他说的是事实,如果柳衔杯真有这个本事,何必如此苦心孤诣?
但他偏偏做到了。
狄飞白没有说出更可怕的一层——柳衔杯仅仅是杀人也还罢了,如果这些人都被种下尸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过六具僵尸,就已经把玉宫闹得人仰马翻。
“雪山之会必须立即停止。”苏旷知道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候,但他没有选择,“柳衔杯第一次动用千尸伏魔阵准备了一个月,到第三次的时候已经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这一次……只会更快。”他顿了顿,“人命关天,请各位三思。”
“贵教同行的还有一位沈姑娘,苏教主,不知她现在何处?”玉嶙峋声音里夹着逼问,“莫不是另有安排?”他言下之意,显然是指苏旷现身引开大家的注意,沈南枝助柳衔杯杀到后院来。
这个猜测也算合情合理,但苏旷一声嘿然:“玉掌门,你非要逼我说实话么?”
威胁对着威胁,权衡对着权衡,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狄飞白本来就急,怒道:“你什么意思!”
丁桀淡淡地开口:“他的意思是,袁不愠袁三爷,你即使要护着自己兄弟,也不能混淆善恶到这个地步。”
不要说屋里的昆仑长老、弟子们,就连天怒天颜他们也都惊得呆了。这话由丁桀说出自是非同小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玉嶙峋脸上。
玉嶙峋左右一望:“你……”
“我听说有一门深眠之术,是苗疆的声蛊术和优门瞳术融合而成,最会乱人心智。袁三爷,玉掌门就是这么死在你手上的吧?不知他老人家遗骨现在何处?”丁桀的口吻忽然严厉起来,凭空多了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你若说我血口喷人,不妨让丁某一试。你这张……是玉掌门的人皮面具,是不是?”
苏旷慢慢皱起眉头来。自从左风眠开口提醒,他就留心观察,心中也对玉嶙峋生疑,但丁桀怎么知道?即使丁桀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挑明?三大门派骤然间失去了两位掌门,昆仑山上还不闹翻了天?
玉嶙峋——不,应该说不袁不愠,缓缓撕下一张须眉皆白的面具来。他的脸竟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眼鼻口处都是蠕动的血窝,一说话整个肌肉诡异地扭成一团,一眼可以看出是他割下了自己的面皮,又贴上玉嶙峋的来偷梁换柱。几个年轻的弟子吓得后退了半步,丁桀却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柳衔杯的所作所为,你可知道?”
袁不愠摇头:“丁帮主,叫我死个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丁桀轻笑:“这有何难。一来你举动根本不像七旬老者,谈吐也毫无一代宗主风范;二来苏兄几次三番试探,你一概露了马脚。袁三爷,青天峰上还能这么关心柳二爷的,恐怕只有你一位。我再才不出来,你当我这些年白活了么?”
说谎!这个江湖上举动不像七旬老者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这样也能看出来?你不过是在欺负昆仑派骤经大变,人心变动而已。一声轻轻地握紧拳头的骨节声响,听得丁桀眉梢一颤,他转头微笑:“多谢苏教主深明大义。银沙教若真能弃暗投明,也是我武林之福。”
“嗯。”苏旷几乎用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打出这一拳去,轻轻哼了一声作答。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得清晰而嘲弄,“丁帮主明察秋毫,博闻强识,佩服,佩服。”
至此,昆仑老一辈的中流砥柱玉嶙峋、汪振衣、袁不愠三人竟已全军覆没,袁不愠的本来面目一被揭穿,立时间玉宫内就是群龙无首。丁桀这个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大大小小,已经唯他马首是瞻。
丁桀拍拍狄飞白的肩膀:“狄兄,苏教主所言极是,烦请你打开玉宫大门,请诸位英雄暂勿入湖,权作壁上观,我想进湖一探。”
狄飞白又惊又喜。昆仑是东道主,这么多客人惨遭毒手,总要找出凶手来做个交代,难为丁桀居然肯出头。他口中客气:“这如何使得?恶贼凶险,丁帮主不可孤身前往。”
“不妨,有袁不愠在我手上,谅那两个老匹夫也玩不出花招来。”丁桀笑道,“丁某忝为丐帮之主,这种大事,少不得要做一回马前卒。狄兄,若我有什么不测,昆仑山上之事,烦劳你会同各位掌门人定夺。”
这话丁桀自是托大,狄飞白却听出了别样意味来。十几年来在一群老人之间鞍前马后勤勉奋斗,终究是熬到这一天了,一只巨手哗啦一声翻开那张看腻的书页,下一章上,赫然标着他的名字。狄飞白不自觉地就有了股镇定而决断的气势:“好,丁帮主神功盖世,必定马到成功。”
袁不愠闻言一悚,已经知道了丁桀的意思。他知道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站在身边,逃也不是打也不成,一按摇光剑,向颈中抹去。
丁桀弯刀飞起,沿着他的剑脊一抹而下,直削袁不愠五指。袁不愠无奈撒手,一掌击向自己头颅,横下心求死。不想丁桀左手如电,斜钩袁不愠手臂内侧。袁不愠正待后退,丁桀欺身而进,抢进袁不愠怀里,左手自他肘下翻过,反抓住他后脊,自颈而腰,顺势一滑。袁不愠“啊”的一声闷哼,整个人倒在丁桀怀中。
好熟悉的手段……苏旷微微颤抖,那一次丁桀废他武功的剧痛,实在是刻骨铭心。
丁桀回头:“苏教主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也是为武林立下汗马功劳。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与丁帮主并肩作战,我死而无憾。”苏旷点了点头,对天颜嘱咐,“天颜,等南枝回来,你只管告诉她,我们已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天颜不明就里:“可是我哥……”
苏旷拉了拉她的衣领,动作已近无礼,却看不出轻薄:“美人香肩,不是用来挨刀的。天颜,老老实实待着,学会控制自己。”
美人肩?天颜抚着肩头,还在疑惑。
天怒握刀:“教主,我和你一起去。”
苏旷摇头,他不信凭着一个人质柳衔杯就玩不出花样来,也不信丁桀还不知道。“去找你三弟吧,这个时候,狄兄想必不会为难你。之后的事情,自己做决定。天怒天颜,天笑不在了,柳衔杯怎么把这班兄弟带出来,你们怎么把他们送回去。”
“是。”天怒天颜双双肃立,初生新竹一样笔直挺拔。这两个人年轻得可怕,正是心无旁骛、一意凌云的年纪。
“唉……后生可畏。”人群中,古老石宫的角落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千丈冰湖,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落下只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还有袁不愠重重的喘息声。
苏旷深深吸了口气。
丁桀熟悉他发作的前兆,轻声道:“阿旷,再走几步——后面有人看着。”
苏旷一拳直挥,丁桀不闪不避,闭上眼睛。
苏旷的拳停在半空,手臂都在颤抖:“解释!我跟你走到这儿,现编也要给我个解释!”
丁桀缓缓睁开眼睛,笑了。这个人怎么活了快三十年,还是这等狗熊脾气?他按下苏旷的拳:“第一次我是真的忘了,第二次阿野死在我面前,我才慢慢记起来,我能怎么办?阿旷,柳衔杯这一翻脸,我们的计划根本就全完了,我只能和你一样,见招拆招是不是?我不明白你的火从哪儿来,因为袁不愠?我难道不能这么对他?左风眠长在洛阳城,她那些伎俩不会凭空而来。昆仑玉掌门莅临我洛阳城,见了我二位副帮主不算,还要见副帮主夫人。他一走之后,天下大乱,难道我还猜不出是谁在推波助澜?”
袁不愠嘿嘿阴笑起来:“是又如何?教不教在我,学不学在她。难得我只用了一次深眠术,就知道洛阳城里居然有个人,和我一样厌恶丐帮。”
丁桀冷冷地道:“可惜,可惜我们本来答应了柳衔杯,一路合作,直到救你出来。如果不是左风眠忽然……嘿嘿,下手,你二哥也绝不会动用千尸伏魔阵,你也不至于这个下场。”丁桀的手在袁不愠肩头一扣,分筋错骨之下,袁不愠惨叫起来,他叫得绝望而凄厉。
这可能是最大的讽刺,他为了替大哥报仇,在洛阳教会了左风眠深眠之术,而左风眠放手施为,却令柳衔杯最终大开杀戒。他们兄弟三人一个跌落在地缝里,一个潜伏在洛阳城,一个深藏子啊昆仑巅峰之中,彼此挂念,共同仇恨,如果有哪怕一丝沟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苏旷听不下去了,握住丁桀的手腕:“杀人不过头点地。”
丁桀哼了一声:“他设计左风眠,毁了我们的全部计划!柳衔杯杀了我总舵无数兄弟,还杀了阿野!苏旷,我不是圣人,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暂时没有认你而已!”
“我不是要听这个!”苏旷努力干咽了一口唾液,他咬咬牙,“丁桀,你即使一直骗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要杀了他们兄弟桑,我也没话说。但是我问你,左风眠当时追你出门,我追上左风眠,为什么先到书房的是我?你去哪里了,迷路了?”
丁桀整个脸色都变了。
苏旷静下来了,整个人像这冰湖一样,浸在悲哀里。他默默地后退一步:“我居然一直在笑你是瞎子……”
丁桀不管袁不愠了,死死地抓住苏旷的手臂:“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走到这儿,你是魔教教主,柳衔杯是左使,你们是一条船上的,玉宫门一旦打开,人人得而诛之。我让他们兄弟相见,你能下手杀了他们?你现在和他们一刀两断,有什么不好?柳衔杯怎么对天笑的你看不见?你到底站在哪边?”
“我只问你,你出门之后去干什么了?”苏旷甩开他的手,“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少林的慧言,是不是你杀的?”
丁桀几乎在软语央求:“阿旷,别逼我。”
苏旷自言自语一样:“那时候我们都在书房,况年来和柳衔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果不是你,就真的只能是南枝了。”
“我点了他的穴道。”丁桀看着他,索性承认了,“你不能怪我,我不过是一睁眼看见了一个机会。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赌这一把?总有人要牺牲的。”他单手一指石柱,“苏旷你看,不管银沙教怎么上的山,你们一路打上来了!三大门派的掌门只剩下我一个,现在他们三个就是千夫所指,我们除掉他们,这山头就是你我兄弟说话——你明白不明白?本来几乎没机会的赌局,是他们下了狠手,我们才有机会!现在往前走一步就好,我们废了这雪山之会,我们重新告诉江湖我们的规矩,我们告诉他们,五百年的陈规陋习可以结束了——你我来干什么的,不就是要这一天吗?你还顾虑什么?上山来的每个人都有伤亡的准备,兵不血刃,你骗小孩子吗?蹴鞠还有人摔死,何苦我们刀头上过日子的?婆婆妈妈的能成什么气候?是男人,不能怕死,也不能嫌脏!今天太阳落山之后,就是一个新的天下了。苏旷,我辈习武为何,不就是——”
“别我辈!我和你习武,但根本不是一回事情。”苏旷轻轻巧巧地挽了个刀花,“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做到。”
丁桀的心沉了下去:“然后呢?”
苏旷仰头看着石柱:“然后祝丁帮主重整河山。”
“苏旷,我以你为平生知己,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丁桀笑得怆然,“我安排孙云平回洛阳了,戴行云会带着人和种子,到美人肩下等我们。他是我的亲传弟子,将来不管怎么样,丐帮会有他的位置。”
他一刀狠劈,两人之间的冰面上,顿时裂开一道深深划痕。不过咫尺,又是天涯。
“我亏欠你太多,苏旷,这一程多谢了。”丁桀满眼的热泪,猛甩头化作冰雪。他抬头高叫,“况年来,柳衔杯,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可要把你们家老三千刀万剐了——”
他一脚踢在袁不愠肋骨上,袁不愠撞在石柱上又跌落下来,硬咬着牙不哼一声。
丁桀似乎已经狂暴,摇光剑起,直向袁不愠削去。
“住手!”石柱顶上一声大叫,两条人影顺着柱子滑了下来。
“老……老三?”况年来手抖得厉害,他没法相信,没法认出蜷缩成一团的那个“人”——他没有面目,不出声音,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三弟……况年来轻轻捧着他的脸颊,“你没死?也好,两个哥哥就不用守在这儿替你报仇啦。”
“大哥……大哥……”袁不愠倚在况年来肩头,“我对不住你……二哥和我一直都不听话。嘿嘿,我们逃啊逃啊,逃了大半辈子,还是逃不过去。二哥,你恨不恨?”
柳衔杯慢慢坐下来,将三个酒壶摆在三人面前:“我们准备了三壶酒,准备看着那群人打进冰湖里,哥哥准备了一湖的好菜呀……真是可惜呀可惜,怎么就来了两个呢?”他缓缓抽出银剑,“苏旷,你滚,这儿没你的事。”
丁桀大笑起来:“就凭你?”
“就凭我。”柳衔杯横剑一指,“疾!”
和着天音破的内息,银剑剑锋上一股剑气疾吐,尺半厚的冰面上立即冲开了一个破洞。丁桀刚一皱眉,一只五指如钩的爪子就从冰底伸了出来,向他的脚踝抓去。
柳衔杯口中不停:“疾!疾!疾……”
他带着一丝快意一丝狞笑,剑指处冰面疾破,一只又一只手伸出来,凌空乱抓乱舞。丁桀一边闪躲,一边冷笑:“技盖止于此乎?”
柳衔杯举起酒壶来,对嘴呷了一口:“好叫丁帮主知道,这个千尸伏魔阵,重中之重就是一个‘阵’字。而这个阵嘛,非在水中不可。”他双眉一蹙,双手握剑,凌空向丁桀扑去,大喝一声,“杀!”
丁桀仰面闪过剑锋,以此同时,凌空乱舞的十几只手一起扣住冰面,齐齐向下一压,四尺方圆的一块厚冰向水下急沉。
苏旷连“小心”都没来得及喊,丁桀的人影就已经不见了。那块冰慢慢浮上来,填满了缺口——冰上裂缝间小股小股地涌上清水,不多时,又慢慢封冻。
“丁帮主——”远处有遥遥喊声,被山顶寒风吹得飘飘荡荡,但依然听得出一众惊心。
苏旷一时间不知所措。此阵破过两次,一次在草料场,一次在木制大厅,全是火攻,可现在如何是好?
丁桀下水之后几乎没有一点儿动静,像块石头似的。他即使再不济,也不至于一合不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