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犬神是守护神,不管主人曾经对它做过什么,该守护的,还是一定要守护。”我向着那名哭泣的少女伸出手去,“来吧,正视自己的过去,困住你的不是什么亡魂,而是你自己。”
“走开!”千代猛然推开我,拼命向楼上跑去。她没有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而是直奔顶楼——清田家的大屋一共三层,楼顶上有个巨大的露台。
“拦住她!”我倒在地上大叫,“她想要自寻短见!”
女佣们如梦初醒,连忙追着跑上楼梯,我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直接从大门跑出屋外——从庭院里可以清楚看到露台上的情形。千代已经站在了栏杆边缘,仰望着星空,纤细的身体在夜风中显得分为单薄。
“千代,别胡来!”妙子也跟着我跑了出来,抱着洋平泪流满面地呼唤着。
“妈妈…对不起,最终,还是只得我来陪你。”千代如是说着,闭上眼从露台上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庭院内一跃而出,迎头截住了千代下坠的弧线——巨大的白犬叼住了千代的衣襟,将她稳稳放在了地面上。
“好小子!回头再奖你一瓶仙鹤大吟酿!”望着白犬矫健的身影,我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

“还真是累啊,一天里不停地变来变去,要变成狸猫最讨厌的狗;之后还要帮你额外救人…”四月温暖的春风里,勘五郎四仰八叉地躺在车站的候车长椅上,不合时宜地发出抱怨。
“呐呐,不是说过会支付加班费的么?”我伸手拍了拍手袋里厚厚的信封——因为圆满地解决了所有事件,妙子小姐付了双倍工钱。即使大胃如勘五郎这样的祸害,也至少可以养活他一两个月了。
屏风事件以后,我紧急约见他时所提出的计划,其实是这样的——于当晚将洋平少爷调包,勘五郎化作洋平进行日常起居,而真正的洋平少爷则一直在我房间的壁橱内沉睡,我在他四周设下重重结界,以保证任何妖怪或人类都无法发现他的气息。直到午夜以后,勘五郎才点燃那些玻璃珠,化作白犬从我房中带走真正的洋平,这才上演了昨晚“犬神护主”的那一幕。
“其实,你在看到她给我那些珠子时,就确定她是凶手了吧?”阿勘伸直了两条长腿,慵懒地瘫在长椅上道,“把我当成她弟弟,那么亲切地给我这些玻璃珠,还保证说抱着它们一起睡会梦见母亲…该说她是演技差呢,还是急于想摆脱噩梦…”
“其实之前便有所怀疑了,这会儿只是确定而已。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她虽然有杀人动机,但所幸还没有成功,应该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处罚吧。”我望着车站两旁盛开的重瓣樱,自言自语般期许道,“希望她能够学会让自己从噩梦里走出来。”
一阵熏风刮过,纷乱的落英飘过后,我在樱树背后看见了两道白光。
“是来送我们的吧,真是的,也不带些个谢礼什么的。”勘五郎望着白光中依稀浮现的童子和白犬形象,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不是白儿吗?哪会是什么妖怪?”
“是座敷童子哟!”我微微一笑,回头望着阿勘惊讶的表情,“管他什么妖怪,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离家出走的和彦,恐怕早就遭遇不幸不在人世了,但是出于对家族的牵挂之情,使得他的一缕魂魄回到家中,化成守护神与生前心爱的白兵卫一起看护子孙后代。当年限越来越接近五十年的期限时,和彦便一直想说服白兵卫放弃守护,和他一起解脱成佛,但是白兵卫拒绝了,因为不忍看着与当年的和彦极为相似的洋平遭遇不幸。于是,便有了和彦现身提醒族人,而白兵卫反遭到封印一事…
不合格的犬神与被遗忘的祖先,却是那个家里最让族人安心的存在。
“座敷童子吗?”阿勘望着渐渐消失的白光,疑惑地转头问我,“这样好么?据说座敷童子离开后的家族,会失去幸福哦。”
“什么是幸福呢?为了延续幸福,需要不断虐杀生灵的家族;让渴望出嫁的女儿独守空闺的家族;让孩子离家出走一去不返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原本拥有的是幸福么?”我仰起头,眺望着蓝天白云外自由翱翔的鸟群,“那些我是不知道,但是黄泉路上有人陪伴同行,我想,那也算一种幸福。”
事件结束后,妙子小姐已经解除了祠堂内的封印。犬神的移除仪式也会按计划在下周举行。幻想着获得解脱后和彦与白兵卫奔跑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我感到异常温暖。
孩子和白犬会去到的天堂…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是想着,我不由微笑起来。
“傻笑什么呢?车来了!”阿勘拍了一把我的胳膊,拉着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长途汽车,“说好了,到下一个城镇就兑现承诺哟!鲍鱼鲔鱼和海胆船寿司料理,外加两瓶大吟酿,一个都不准少啊!”
“知道了知道了,看着金元在我口袋里多待一会,你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我狠狠瞪他一眼,扭过头看窗外绚烂的风景。
窗外樱花纷飞,仿佛成片粉色的流云。
这样的世界,很美。

①人偶净琉璃:日本中世纪的武家社会里流行的一个吟唱作品——关于一个武士和净琉璃姬的爱情故事,净琉璃姬是传说中一位不染纤尘的美丽姑娘。
②落语:日本的一种曲艺形式,类似于中国的单口相声。
③川女郎:溺死后在水边找替身的水鬼。

第二话 藻之花

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净白的石阶,惊呼四起,掩盖了晨鸟明媚的低鸣。

月夜,霜一样的华光透过打开的落地窗,从户外的青石台阶上流入室内。白色的薄纱窗帘被风吹得仿佛幽灵一样乱舞。窗外冰冷的空气肆无忌惮地涌入室内,混合着隐隐的硫磺气味。
一个消瘦的女子身影,穿过装饰有落地窗的走廊,独自站在幽暗的大厅里。微弱的月光照亮大厅,厅堂中央赫然是三个巨大的圆形玻璃鱼缸。花朵一般美丽的金鱼漂浮在水中,以一种慵懒的姿态望着来人。
女子也定定地望着金鱼,她穿着质地优良的丝质睡衣,宽大的衣摆和艳丽的桔梗花图案,使得她看上去像是一尾直立的金鱼。但是华丽的衣饰却掩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窝,女子注视着鱼缸,以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低声默念着:
“原谅我,请原谅我,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原谅我…”
金鱼默然无语,以空洞的眼神回应着这一切。
可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颤动忽然从脚下传来。女子惊慌地扭过头四处张望——大厅内其余物品都陈设俨然,甚至连书架上摆放的信乐烧陶器都稳若泰山。可只有那三个鱼缸,在这不足为惧的微弱震感中产生了剧烈的晃动。水花四溅,金鱼在水中惊恐地到处乱窜。最终不下百来斤的鱼缸,居然在台座上自行移动起来。
女子满是血丝的眼瞳越睁越大,终于忍不住发出尖叫。
月色如霜,窗边那幽灵似的白纱,还在寂寞地狂舞着。

作为举世闻名的温泉疗养胜地,箱根一直是游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虽然狸猫理论上应该不会像山里的猴子那样热衷于温泉,但某只三百多岁狸猫大爷的所作所为,还是让我意识到一点——生物对于某样事物的热衷程度,是不能按照物种来判断的。
“阿枫,这里附近有名的温泉旅馆我都事先调查过了!这家的服务项目最齐全;这家的料理非常好吃…啊,还有这家!据说老板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旅馆晚间还有正宗的艺妓太夫来进行歌舞表演…”来箱根的一路上,勘五郎拿着一本画得满满当当的旅行指南,不停地骚扰着我的耳膜。眼下到了目的地,这种聒噪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加喋喋不休起来:“你说我们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去泡澡呢?或者我们每家都住上个一两天,挨个儿体验一下…”
“这次的旅行是为了工作,游玩什么的等事情达成以后再说。”我勾起嘴角,悠然地向他泼去一盆冷水,“而且,在事件解决前,我们都要住在委托人水原先生家里。”
看着勘五郎瞬间垮下来的表情,我忽然有种报复得逞后的快感。
这次的事件委托人水原真一先生,是箱根一家知名旅行社的社长。从获取的资料上看,这位已经年逾知天命之年的企业家依然精神矍铄、身强体壮,就连发际线也没有明显衰退的迹象,仍可算是对异性相当有吸引力的类型。水原先生的另一个业余爱好是培育金鱼。此行的目的,据说也与他饲养的名贵金鱼有关。
辗转来到水原府上,在女佣的带领下进入大客厅。水原府可谓是座颇有些年头的西式建筑,但或许是因为管理得当与主人品位的缘故,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鲜亮感,不刺眼,但也丝毫不显得老旧压抑。装饰考究的大厅内不知为何遮挡着一块巨大的丝绒幕布,从装潢和外部结构来推测,幕布后应该是大厅的西侧部分。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并不是受到邀请的唯一灵媒。在我们抵达前,客厅内铺着丝绣软垫的沙发上已经坐着三男两女——除了委托人水原夫妇和管家川岛先生,还有一名行僧打扮的魁梧男子和一名浓妆艳抹的女性。我们进入时,僧人正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女子则似乎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鎏金的茶具。
“…似乎有很不舒服的气场存在呢。”勘五郎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不知是指人还是指周遭环境。
话音未落,那名“大入道”①一般的僧人忽然抓起禅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着我们大声吼道:
“是什么妖怪?竟敢如此大大方方地跑到人类家中来!”
勘五郎一下愣住了,而那僧人已二话不说举起禅杖,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要朝阿勘劈下!我一个箭步将慌了手脚的狸猫拉到身后,一手挡住那僧人的手腕,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那僧人闻言,狐疑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最终还是收回禅杖,回到座位。
“元空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啊?”身为管家的川岛先生忙不迭上来询问。他是个身材修长、轮廓分明的机灵年轻人,作为此次委托任务的联络人,在之前的联系过程中已经见过面。
“误会,只是误会而已。”我神态自若地取下帽子,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甜美笑脸,“鄙人是受甲斐宝塔寺住持白荷上人所托,前来应邀的灵媒高野枫,这位是我的助手阿勘。在赶来的途中,我们在寄宿的旅店里遇到了些个‘秽物’,就顺便帮店家清除了一下。没想到身上还残留了些许邪气,冲撞了法师,真是对不起。”
“喔?这么说来,元空大师的灵感力还真是敏锐啊!”坐在上首主位的一名中年男子闻言抚掌大笑,结实的身躯紧紧包裹在铁灰色的西装内,仿佛青铜塑像一般坚定有力——虽然发型和神态略有不同,但仍然能够认出是水原先生无疑了。
“是啊,高野小姐和元空大师果然都是出手不凡的灵能者,夫人的病看来有望了!”川岛用夸张的音调表达着欣喜之情,转身对水原先生身旁的女子说道,“夫人,别担心,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名女子抬起头来,倘若不论憔悴的神情和苍白的面色,她确是一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身形虽单薄,但却异常玲珑有致,叫人不禁心生怜惜。她用迷茫的眼神看了看众人,随即便重又低下头去,仿佛怕冷似抱的起了胳膊。
“呵呵,那种程度的邪气,一看就知道只是残留而已,倒是这位法师太过紧张了吧。”坐在法师对面的一名女子掩嘴轻笑起来。她看来与水原夫人年纪相仿,但浑身却透出一股子令人难以忍受的俗艳气味。鹅黄色的深V领毛衣搭配玫紫色流苏丝巾,外加一枚硕大晃眼的金色丝巾扣,愣是把家庭式的聚会气氛营造出了舞台效果。我和勘五郎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坐到僧人一边的沙发上去。
“人都到齐了吗?那么川岛,来给大家互相介绍一下吧。”水原先生说着,动作迅速地打了个手势。川岛连忙从夫人身边走开,走到僧人身边道:
“各位贵宾,首先我代表水原府上对诸位的到来表示荣幸。主人与鄙人的身份想必不用累述了,而高野小姐刚才也做了自我介绍…那么,这位是曾在延历寺修行的行僧元空大师,而这位女士则是著名的灵异小说家清江裕美,她拥有高超的灵视能力,在媒体圈内非常有名呢!”
“呐,既然算是认识了,我想请教水原先生一件事。”清江裕美抬起手指,夸张地撩了一下头发,“您为什么一下请来三位灵媒共事?是怀疑我的能力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川岛闻言,连忙毕恭毕敬地站出来解释道,“这都是我这个管家的主意,与主人无关。我也只是希望…希望人多的话,夫人的病会好得更快些也不一定。如果有冒犯到清江老师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清江裕美扭过脸去“哼”了一声,抱起双臂不再说话。那僧人自打落座后便一直在闭目养神,我只好接过话头:“不知水原先生此次邀请我们前来,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呢?”
“啊啊,我正要请诸位替我看一下这些东西。”水原先生说着,疾步走向隔开东西两部分大厅的幕布,伸手拉了拉控制收放的绳绦——大幕徐徐拉开,三个半人高的花岗岩台座支撑起三个硕大的玻璃鱼缸,呈品字形排列。三个鱼缸中分别饲养着十来条姹紫嫣红的金鱼,在底座地灯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绚丽优美。
可就在幕布完全拉开之际,从我的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众人回头,只见水原夫人抱紧身体蜷缩在沙发里,抓着外套的手指呈现痉挛状态。虽然看得出是在勉强压抑,但仍然露出令人担忧的惊惧模样。
“夫人,没事的,今天有这么多老师在这里。”川岛将右手放在夫人肩上,俯身安慰后又转头向我们征询道,“抱歉,夫人因为莫名的原因…非常害怕这些金鱼。请问各位,在那里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我怔了怔,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元空和尚。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字。我心下明了,便轻轻摇了摇头:“抱歉,因为旅途中使用灵力过度,所以现在我还无法确定那里有什么。”
“是死灵哦,怨气很重的死灵。”
清江裕美的一句话令她立即成为全场的焦点。只见她取出半包DJ女士烟,动作繁复地取出一支,点起、划拉到唇边,夹在丹蔻殷红的指间道:“那里有个正在不断发出诅咒的死灵哟。”
她的话令刚刚平静下来的水原夫人再度躁动起来。她伸手抓住自己的双鬓,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闷声嘶吼道:“看吧,真的在那里!那个…在鱼缸里…金鱼…”
“夫人,请冷静!”川岛不得不掰开水原夫人的手腕,以防止她再继续撕扯自己的头发。水原先生也赶紧搂住妻子,将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她慢慢舒展开,以尽可能平稳的声音令她安静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水原夫人已经明显无法再接受任何问询或协查。水原先生在向我们道歉后,抱起纤弱的妻子走向二楼的卧室。
帷幕就这样半遮半掩地拉开着,鱼缸内美妙的金鱼对一切熟视无睹,悠然嬉戏。我冷眼望着那三个设计精美的鱼缸,又转头看了看勘五郎此刻的神情——狸猫少见地现出拘谨的神色,在膝盖上搓着手,摆出一副“别看我,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表情。
身边的大和尚一如既往地沉默,似乎除了进门时的那一声怒吼,他压根就是座缄默的石达摩像。年轻的管家川岛局促不安地挨个打量我们的表情,唯有清江裕美,仍在悠闲地吞云吐雾,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唤醒了什么。
十多分钟后,水原先生才回到客厅,掏出手绢拭了拭额角的细汗:“抱歉,家内今天情绪不太稳定,恐怕无法协助各位的工作。就让我来转述一下最近发生在这个家里的种种不幸吧。”
从水原先生口中,我们终于得以了解整个事件的冰山一角:原来水原先生曾经经历过一次丧偶之痛,目前的水原夫人乃是续弦,芳名惠子。水原先生与前妻育有一女,名叫阿荻,今年刚满九岁。所幸惠子夫人生性温柔,对阿荻视如己出,阿荻也并非性格乖戾的孩子,与继母相处还算融洽。一年前水原先生买下这栋别墅,举家搬来居住。水原先生由于经营着旅行社,需要经常到世界各地的景点地区进行考察。可就在半年前,在前往希腊公干的途中,水原先生收到了妻子惊慌失措的电话:阿荻趁夫人午睡时偷跑了出去,就此杳无音讯。
半年以来,水原一家从未放弃过寻找阿荻,可是这孩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搜寻的线索。而对于这个家庭,不幸也才刚刚开始——先是深夜鱼缸出现了异状,当时已经有孕在身的水原夫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小产,令水原先生再度经历失子之痛;接着原本便情绪不良的水原夫人,似乎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与自责中,变得极度精神衰弱,最近甚至出现了神志不清的状况…原本安宁祥和的疗养别墅,也开始变得不再平静。
“从那以后,家里就经常会出现一些怪事——比如那三个鱼缸,平时需要两人合力才能够搬动,可最近却会在夜间自己晃动起舞…家内告诉我的时候,我起初还以为是她精神错乱看到了幻觉,可是…一周前的凌晨我也亲眼看到了!明明没有地震,家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发生震动,可是这三个鱼缸却会发生剧烈地摇晃,仿佛被人用力晃动一般…然后,家内受不了家中的这些情况,最近时常失眠、躁郁,甚至会动不动就晕厥…”水原先生的叙述渐渐变得时断时续,让看来如此坚定的男人产生这样明显地动摇,看来的确是累积了极大的压力与惶惑。
“果然啊,是很可怕的死灵呢。”清江裕美掐灭了烟头,以轻佻的语气说着。
“死灵?难道…”水原先生猛地扭过头,喉咙明显哽咽了一下,“您是说…难道阿荻已经…”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毕竟我还没见到荻小姐本人的照片或影像。而且死灵什么的,除非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否则看起来大多相当模糊。”清江裕美斜倚在沙发靠垫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那、那么…就请各位无论如何找到小女的下落,无论…是死是活都行!请一定要找到小女,救救家内和这个家!”水原先生用手支撑着前额,坚毅的眉川上忽然堆起了深深的皱纹,“价格开多少都没关系,解决那些怪异事件,找到小女,让家内能恢复健康…拜托了,警察、医生、私家侦探什么的都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要能让这个家重新完整正常起来,叫我花多少钱都行!”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到酬劳,清江裕美霎时变得积极起来,坐直身体倾向水原先生道,“今晚我就会收集资料开始调查的。”
“水原先生,能详细讲讲有关那金鱼缸的怪异现象么?比如时间、频率和规律?”面对清江裕美落井下石的态度,我不由心生嫌恶,出声打断他们的谈话,“死灵什么的,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您能够详细说一下您所看到的具体情形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向媒体公认的‘灵媒女王’我挑战吗?”清江裕美转过身,以一种高亢的声音发出诘问,“我都说了,这明显是死灵作祟,你这话是在怀疑拥有14年灵视经验以及灵异调查经验的我吗?”
“不敢,我只是觉得,只凭尚未求证的现象和施主单方面的证词,并不能马上武断地得出结论,这应该是身为灵媒起码的职业道德和准则。”我端起茶杯,不露声色道,“况且,随便报出履历经验什么的,可是会暴露年龄的哦,清江老师。”
狸猫险些笑出声来,身旁的大和尚抬起眼皮,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清江裕美一时噎得答不上话,只顾狠狠地盯着我。须臾,她总算恢复常态,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整理着头发,继续大放厥词:“是呢,比起高野山和延历寺出身的正统灵媒,我这些经历自然是不足挂齿。不过呢,我从业以来也经常听到这样的事情:为了博取大人注意,狡猾的孩子拼命编造故事、鼓吹自己是少年灵能者什么的…这样的案例,平均每年都能遇到三五个呢。”
“说到怨气沉重的死灵,我倒是想起一种妖怪。”没理会清江拙劣的挑衅,我自顾自开始阐述想法,“我感觉这次的事件,跟‘藻之花’的某些特征有些相似。”
“‘藻之花’?”一直无从插话的川岛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什么?妖怪么?”
“是的,是一种跟金鱼有关的妖怪——相传古代有一个名叫‘藻之花’的美女,因为遭人嫉妒而被溺杀于金鱼缸中,她的魂魄便与金鱼结合,变成了妖怪。据说会以半人半鱼的形态在夜间出现,摇曳着巨大的金鱼尾纠缠害死她的人。”勘五郎抢过我的话题,绘声绘色描述道。
“纠缠害死她的人?可是…这是一种古代的妖怪了吧?”川岛不断交替两腿转换站姿,望着客厅另一头的鱼缸,“既然她只纠缠杀死她的凶手,那跟这次的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如果报仇后怨气得以化解,那么她就只是普通的怨灵,并不能称为妖怪。”我暗中踹了狸猫一脚,进一步补充道,“事实上,藻之花的复仇似乎并不顺利。因此她迟迟无法解脱成佛,反而与金鱼牢牢地结为一体,成为一种绵延至今的妖怪。”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妖怪作祟?”清江裕美忽然咄咄逼人地抢白道。
“那么,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一定是幽灵作祟呢?”我微笑如常,从容应答。
“总之,引起种种异状的,并不一定是死灵…不一定是小女的死灵对吗?”沉默许久的水原先生抬起头来,眼神关切地盯着我。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又围绕事件聊了半小时,原本就显得疲惫的水原先生不觉流露出倦意。川岛借机结束谈话:“大老远地赶来,想必各位老师现在也已经累了。我先领各位回房间休息一会吧,晚餐一个小时后会在走廊对面的饭厅进行,请各位务必赏光列席。”
川岛说完,便转身拉上幕布,带着我们往客厅一侧的楼梯走去。水原先生起身向我们一一行礼,嘱咐佣人将我们的行李提上二楼后便离开了。登上巴洛克风格的楼梯,二楼一字排开共有六个房间。除了主人的卧室、书房及沙龙室外,位于走廊另一端的三个客房自然就是我们的房间。
依照之前交付的资料,川岛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对应的卧房——装修最简单、在地板上刻意铺上并不相称的榻榻米的,是元空法师的房间;走廊尽头那件铺陈了无数蕾丝鲜花与新床具的,自然是清江下榻之所;而位于两人之间,那间明显充满“童趣”的,不用多说是留给我的。
打开房门的时候川岛回头望了我和勘五郎一眼,狸猫立马识趣地回答不用担心,在外旅行时已经很习惯只有一间房的时候被迫打地铺了。川岛笑笑,随即摇了摇头,蹙眉叮嘱:“并不是这个意思,或许对您说这个有些多余,但是…这里曾经是荻小姐的卧室。”
我一惊,但马上表示并不介意。川岛在提示了房间电器的开关及注意事项后便径自转身下楼。关上房门后,我一头仰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抱着床头硕大的泰迪熊翻滚,宣布睡床的所有权。狸猫任劳任怨地将行李一件件打开,拖出电磁辐射探测仪、热敏仪、简易地动记录仪、摄像机、罗盘…还有睡袋。末了如同野生动物一般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才倚着床角坐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