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俞婉站起身。
萧家姑娘突然探出手,揪住了她的袖子。
俞婉看了看她,说道:“如果你是要打听赵恒的事…”
“我叫紫月。”
她轻声说。
俞婉错愕地顿了顿,随即颔首:“知道了。”
言罢,迈步下了马车。
第097章 九哥追妻(二)
俞婉抢救完萧家姑娘后,便与俞峰一道去了镇上。
俞峰想到那个丫鬟对俞婉的敌意,纳闷地问道:“阿婉?她们认识你吗?”
俞婉没提萧家姑娘的身份以及同赵恒的关系,只道:“她们今早来村子找我买臭豆腐,结果那丫鬟嫌价钱太高,说我黑心肠坑她们,走了。”
“这样啊。”俞峰点点头,被咬过的手臂还隐隐作痛,那丫鬟确实像说得出那种话、做得出那种事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俞峰眉头一皱,“可惜那姑娘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萧紫月一直侧躺在地上,老实说俞峰并未看清她的全貌,只粗略扫了眼她的侧颜,能推测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俞婉望向窗外的麦田,喃喃道:“是啊,真是可惜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眼瞎心盲,看上赵恒那种男人了?
“小姐…小姐,小姐!”丫鬟一个激灵醒过来,发觉自己正坐在晃悠晃悠的马车上,她身边是已经换了一身干爽衣裳的萧紫月,她忙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萧紫月摇头:“我没事,今天真是多谢俞姑娘了。”
丫鬟撇撇嘴儿:“您谢她做什么?都怪她!现在又多几个人知道您的病了!她就是故意的!回头她再给您宣扬出去,您在京城就…”
“她不会的。”萧紫月打断她的话,“她答应过我,会守口如瓶的。”
“这话您也信?”丫鬟跺脚,“您忘了,她是怎么和赵公子退亲的?她与赵公子有婚约在身,就跑去勾搭别的男人,明明早没清白了,还撒谎欺骗全村人,害得赵公子被乡亲们排挤,在村里险些待不下去。”
萧紫月想了想:“我感觉她不是那种人。”
丫鬟语重心长道:“小姐啊,人心险恶,您才见了她几回面,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萧家就您一个嫡姑娘,您的身份多贵重啊,我看她八成是想巴结您,在您身上捞点什么好处,您可千万不能着了她的道!”
萧紫月叹息一声,没再说话了。
燕九朝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房,他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庭院的方向,不咸不淡地问道:“她还没上门向本少主求和吗?”
影十三淡定地说道:“是的,少主,俞姑娘没上门找您求和。”
燕九朝气得牙痒痒:“她真是反了天了!你不是说道歉了就没事了吗!”
可您的歉没道出去呀…
影十三不敢再乱出主意了,万一又弄砸了,他也该被扣月钱了。
影十三装死不说话。
燕九朝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想到什么,吩咐影十三道:“你去把吕逍遥那几个混小子给本少主带过来!”
“…是。”影十三马不停蹄地去了,小半个时辰后,以吕逍遥为首的京城四大恶霸被影十三一个个地丢进少主府的书房了。
几人都是让燕九朝狠狠揍过的对象,被影十三抓到少主府来,吓得腿都软了。
吕逍遥哭丧着脸道:“少主啊,我们这次又做错什么了?”
燕九朝不耐道:“没说要揍你们,把眼泪鼻涕都给本少主收一收。”
几人瞬间不哭了。
吕逍遥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着问道:“少主可是寂寞了,想上哪儿消遣消遣?小弟我近日发现个好去处!”
“有女人吗?”燕九朝问。
吕逍遥就是一愣,须臾,点头如捣蒜:“有有有!当然有!”
“有你还敢拉上本少主!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燕九朝抓起桌上的册子,一把朝他扔了过去。
吕逍遥被砸得嗷嗷直叫。
三个同伴看着他,倒抽一口凉气。
吕逍遥:说好的不揍呢?
“少主今日叫我们几个来,是有什么差遣吗?”排行老二的恶霸,何公子开口了。
燕九朝淡道:“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答对了,从今往后本少主都不再找你们麻烦;答错了…”
吕逍遥赶忙道:“不会答错!不会答错!少主请问!”
燕九朝一脸倨傲地说道:“一个对你朝思暮想、死心塌地、情根深种、海枯石烂的女人…”
吕逍遥:“…”
呃…确定有这种女人吗?
燕九朝道:“要怎么哄?”
四人一个趔趄,险些齐刷刷地扑在自地上。
一个对你朝思暮想、死心塌地、情根深种、海枯石烂的女人还用着哄么?早巴巴儿地倒贴过来了好么?!
吕逍遥掸了掸宽袖,将垂在面前的乌发潇洒地拨到肩后,扬起下巴说道:“要说哄女人啊,少主找我就没错了!天底下的女人,就没我吕逍遥哄不着的!”
燕九朝凉飕飕地看着他。
吕逍遥脖子一缩,悻悻地说道:“嫂、嫂子除外,但只要少主出马,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哼。”燕九朝冷冷地移开了视线。
吕逍遥几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小纨绔,别的本事没有,哄女人却真真是经验丰富的。
“请问嫂嫂识字吗?可喜欢读书?”吕逍遥问。
燕九朝想起俞婉屋子里堆成小山的医书,点了点头:“喜欢。”
吕逍遥两手一拍道:“这就好办了!有才情的姑娘都爱诗!”
俞婉在镇上给小铁蛋买了几条新裤子,给三个小奶包和小闺女也买了几套新衣裳,之后,便与俞峰回了村子。
她一进堂屋,小铁蛋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阿姐,有你的信!”
俞婉接过他递来的厚厚一沓信函,转身回了屋。
俞婉拆开第一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俞婉拆开第二封。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第三封。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窗棂子被叩响了。
俞婉推开一瞧,就见燕九朝不可一世地坐在太师椅上,睨了眼她手中的信函,唇角一勾道:“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燕少主灰头土脸地回到少主府,额头上多了一个大包。
“吕逍遥,你想怎么死?”
“少少少少…少主息怒!我方才向万总管打听过了,我对嫂夫人有所误解!嫂夫人不爱诗!她爱钱!”
直接塞钱不够有诚意,吕逍遥提议,改为送东西,这一招吕逍遥使了不下百次,他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经验——只要出手够大方,没有哄不到手的姑娘。
吕逍遥:“少主,记住,一定要大方!不能让嫂嫂觉得你太小家子气!”
某少主来到离少主府最近的一条街道上,抬手一指,威武霸气地说道:“这一条街的东西,本少主全都要了。”
这样总够大方了吧?
“全都送到莲花村去。”
一个时辰后,俞婉的宅子里里外外被不计其数的礼物堆满了,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锅碗瓢盆、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而在这堆礼物的尽头,诡异地躺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影十三捂住眼。
忘记提醒少主,这条街上有家棺材铺了…
燕九朝再度回到少主府时,多了一对熊猫眼。
吕逍遥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快在裤腰带上拴不住了,活了二十年,从没如此失败过,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啊?为什么他这种小纨绔都可以,燕九朝堂堂皇族世子却不行啊?燕九朝比他差在哪儿了?难道是功夫没他好么?!天啦,他也不敢问呀!
吕逍遥抱住燕九朝的大腿道:“少主,我还有最后一招,若仍不能挽回嫂嫂,我把我们四人的脑袋摘给你!”
同伴集体崩溃,姓驴的!你赌你的,干嘛扯上我们啊?!
“影十三。”燕九朝淡淡开口。
影十三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架在吕逍遥的脖子上:“不用你摘,我来。”
吕逍遥打了个寒颤…
却说俞婉让燕九朝闹了一整日,只顾着收拾屋子和他了,什么也没干成,几个小家伙巴巴儿地看着她,俨然还在等她上山,奈何时辰不早了,带上他们,天黑前怕是赶不回来。
俞婉蹲下身,摸了摸三人的小额头,轻轻地说道:“娘亲去给你们摘,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三人乖乖地点点头。
俞婉让小铁蛋看着他们,自己背上一个背篓上了山。
一道人影闪入隔壁:“少主,俞姑娘上山了!”
“一个人?”燕九朝问。
影六点头:“是的,少主!”
说完,没动静了。
燕九朝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不知道带本少主上山吗?!”
“…哦。”影六搬起太师椅,施展轻功上了山。
阳春三月的山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间,散发着一股甜蜜的野果香气。
影六抄小路,走在了俞婉的前头,当俞婉抵达平日里摘野果的地方时,燕九朝已经坐在太师椅上,等候她多时了。
他仍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拽样儿,可若细看,会发现他的指尖交叠在腿上,隐隐有些紧张。
俞婉不打算搭理他,转身就走。
燕九朝喉头滑动了一下:“你…你站住!本少主有话对你说。”
俞婉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他:“什么话?”
“我喜欢你,就这句话!”
“本少主怎么可能会说那么肉麻的话?!”
“可女人就爱听这么肉麻的话呀!少主还想不想把嫂嫂哄回来了?听我的准没错,您要说得深情一点,真诚一点,最好看着她的眼睛说。”
燕九朝的耳根子烫了烫,凶巴巴地说道:“你…你过来!”
俞婉淡道:“不过来,有话就说。”
有屁就放。
燕九朝的呼吸收紧,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照吕逍遥说的做,却发现自己根本难以直视她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
俞婉往上一瞧,眸光一颤:“有蛇!快闪开!”
俞婉冷声道:“让你闪开呀!”
那条蛇挂在燕九朝头顶的树枝上,眼看着就掉落在燕九朝的身上,而燕九朝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俞婉不知他发的什么神经,为什么不躲,跑过去拉开已经来不及了,俞婉赶忙自篓子里抽出镰刀,一把掷了过去。
镰刀将那条毒蛇横空斩断,两截蛇身跌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弹了两下落在地上,鲜血甩了燕九朝一脸。
“你疯了?让你躲开你怎么不躲!你就等着我来救你是不是?你没想过我在气头上,我不救你怎么办?我失手了怎么办?”方才镰刀偏一寸,可能斩不断毒蛇,他被毒蛇咬死,也可能是斩到他,把他活活砍死,俞婉只要想到这任何一种可能,便后怕得一阵手抖。
但很快,俞婉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俞婉的目光落在他僵硬的双腿上:“你的腿…动不了了吗?”
燕九朝没有说话。
“燕九朝。”俞婉蹲下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燕九朝面色发白地靠在了太师椅上。
俞婉神色一变:“你…你又毒发了?”
“我没事。”燕九朝虚弱地说。
俞婉伸手去解他衣裳。
燕九朝抓住她的手。
“先解毒!”
“先成亲。”
“你还惦记成亲呢?你命都快没了!”要不是她懂医术,会把脉,只怕以为是这家伙装出来,哄她与他成亲的,但他真的毒发了。
“不成亲…不给你…占便宜…”
谁要占你便宜了?!
俞婉赌气道:“燕九朝,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毒解不了怎么办?万一你就这么去了怎么办?那嫁过去,我不就成寡妇了?”
燕九朝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嫁过来…我的…才是你的…”
都是你的。
名正言顺是你的。
就算我死了,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第098章 定下亲事
许邵曾天真地认为,除掉燕九朝后,三个小奶包就能继承他们亲爹的一切,而作为他们的“生母”,颜如玉也将顺理成章地成为少主府以及燕城的女主人,事实上,这个计划本身就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与漏洞,一个连族谱与玉蝶都上不了女人的,压根儿不会得到燕王一脉的承认,就算许邵刺杀燕九朝成功了,等待颜如玉的也不会是风风光光的“燕王妃”生涯。
俞婉去解燕九朝腰带的手顿住了。
两次都忍住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来不知燕九朝心里是这么打算的。
她以为燕九朝不碰她,是不想拖累她,她甚至想过,有一天,她会听到燕九朝对她说——“我快死了,我不能拖累你下半辈子,你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以后不要再惦记我,还有你一个弱女人,守不住那么大的家产,我给你悄悄备了银子,足够你花好几辈子,你…你走得远远的…把我忘了吧…”
到了他这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不要俞婉苟且偷生,他要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人群中央,他让她踩着他的肩膀。
她能活,不是因为她放弃了良多,而是因为她拥有的足够多,那些人不因同情她而放过她,只因忌惮她而不敢出手动她。
“不愧是燕九朝啊…”
明白他的心意后,俞婉竟并不感到惊讶,毕竟若他当真拉着她的手,让她躲得远远的,找个好男人嫁了,她怕是才要对他失望。
那不是深情,是轻看。
“燕九朝啊燕九朝…”俞婉心里百转千回,“我答应嫁给你还不成吗?能不能先把毒解了?”
“你休…想…”
话音一落,燕九朝晕过去了。
俞婉将他抱进怀里,把他的脑袋拨来拨去,素手覆上他的胸口,挑眉道:“你说我是不是休想?我现在想把你怎么样,就能把你怎么样,扒了你的衣裳,再扒你的裤子,你还能反抗不成?”
说罢,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似的,俞婉在他胸口狠狠地摸了两把。
随后俞婉叹了口气:“败给你了。”
俞婉抬起指尖,让蛊师放过血的伤口早已愈合得看不见了,她依稀记得,她的血能温养蛊虫,就不知对他的病情有没有用,万一自己一不小心把他毒死了怎么办?
“燕九朝,这法子有点儿危险,你确定要试吗?”
燕九朝自然无法回应她。
俞婉最终决定试试。
好在试对了,燕九朝的脉象渐渐平稳了。
入夜时分,影六将燕九朝带回了府。
燕九朝中途醒过一次,很快又睡着了,吕逍遥见他是躺着回来的,以为任务失败了,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影六进屋与影十三小声说了什么,影十三冷冷地收了宝剑,对瑟瑟发抖的几人道:“你们可以走了。”
几人一愣。
昏迷的吕逍遥一把坐起身来,小眼圆瞪道:“可以走了?真的假的?”
影十三淡道:“或者你想把命留下?”
“不不不不不!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吕逍遥拉上同伴,连滚带爬地出了少主府。
翌日天不亮,万叔便起了,带上一对鲜活的大雁,去绣楼接了杜红娘,去莲花村向俞婉提亲了。
万叔的意思是婚期越快越好,这么一来,时间就仓促了,杜红娘提议一切从简:“…大户人家成亲,三书六礼走完,一年半载过去了,依我看,二人都这么熟悉了,孩子都有了,不如问名与纳吉就省了,咱们今日将亲事定下,择日完婚就是了!”
万叔严肃脸:“少主说,一步都不能省。”
猝不及防吃了一波狗粮的杜红娘:“…”
今日是纳采,俗称说亲。
俞婉这回倒是规规矩矩地待在了自己屋,由着大伯母与姜氏接待万叔与杜红娘。
俞婉没不同意的,那么便可问名了。
“请问俞姑娘的生辰八字。”杜红娘面含微笑地说,心里却将燕九朝腹诽了百八十遍,她祖宗十八代的生辰八字您都查清楚了,俞姑娘的还用吗?问吗?问吗?!
大伯母将俞婉的生辰八字说了。
杜红娘字迹娟秀地记在了庚帖上,之后,就该找人合庚帖,看俞婉与燕九朝的八字是否相冲相克,没有相冲相克的迹象,这门亲事便算是能成了。
杜红娘与万叔带着俞婉的庚帖回了少主府。
工地要竣工了,俞峰在做最后的检验,忙活了一上午才从小铁蛋口里得知少主府有上门说亲了,被拒了一次,这么快又来第二次?
“我阿姐同意啦!”小铁蛋叉腰说,“我很快就有姐夫啦!”
俞峰走到俞婉家时,万叔与杜红娘已经离开了,大伯母与姜氏也去老宅忙活了,俞邵青在山上没下来,俞婉一人蹲在后院给大雁拔毛。
俞峰的太阳穴突突一跳:“阿婉!你做什么?”
“拔毛啊。”俞婉说。
“你…你怎么能把大雁的毛给拔了?”
“不拔怎么吃?”
…吃?!
俞峰简直要给噎住了:“这、这、这…这是少主府送过来的纳采的礼。”
在大周,纳采的吉礼有许多,最佳为大雁,只是大雁难寻,这么肥硕的大雁就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他的妹妹,竟然就要把它们给吃了?
俞婉道:“我知道是采礼啊。”
俞峰嘴角一抽道:“那你还吃?”
俞婉挑眉道:“他送过来,不就是给我们吃的?”
过年送年礼,鸡鸭鱼肉都是吃的,采礼送大雁,那一定也是吃的嘛!
俞峰:呃…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不对!没听说谁把采礼给吃了的呀!
晚上,俞家人的饭桌上多了两盘香喷喷的红烧大雁。
“大雁好吃吗?”俞婉问三个小奶包。
三个小奶包齐齐点头。
好吃,好吃,回头让爹爹再送两只大雁来吃!
燕九朝上莲花村提亲的事,很快便在京城传开了,皇宫也得了消息,傍晚时分,汪公公奉旨来了少主府。
接待他的是万叔。
万叔将汪公公迎去了花厅,泡了上等的西湖龙井,半真半假地说道:“汪公公是奉旨前来,按理说,少主该亲自相迎才是,奈何少主身子不适,无法接驾,还望汪公公见谅。”
身子不适是真,无法接驾是假,说白了,燕九朝就是不乐意见皇帝的人。
汪公公在皇宫跌打滚爬这么久,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又岂是个心思不通透的?这若换做别人,早已抗旨之罪论处了,可皇帝偏疼燕九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罚他。
汪公公一脸理解地说道:“少主既身子不适,就好生歇息吧,我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少主他向人提亲了,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啊?”
万叔才不信皇帝连燕九朝求亲的对象都没查清,只怕俞婉的祖宗十八代都让皇帝翻了出来,可皇帝还是差了人来问,这是在给少主府台阶下。
万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是俞家姑娘,她母亲是宛城人士,父亲是俞邵青,家中有个大伯,是厨神大比上得了第一的俞大厨,还有个姑姑远嫁了,对方家世也是清白的。”
这是在告诉汪公公,俞姑娘的背景,他们少主府早早地查过了,贫穷贵贱都好,他家少主总归是不介意的。
汪公公笑道:“旁人我就不提了,这俞邵青…可是戴罪之身呐,少主娶一个罪臣之女,恐怕不大妥当吧?”
万叔四两拨千斤道:“不是还没定罪么?何来罪臣之女一说?再者,罪不罪,还不是陛下一句话吗?陛下当初能翻了颜家的案,想必也能翻了俞邵青的案。”
汪公公心里堵了一把,老不死的,这话也敢说!
汪公公道:“颜家是无辜的,是让奸人陷害了。”
万叔笑道:“俞邵青也是无辜的,也是让奸人陷害了。”
“当然了。”万叔笑了一声道,“颜丛铭是因为军功才封了侯爷,可这军功是俞邵青的,这么说来,真正当封侯的是俞邵青,那么俞姑娘便是侯府千金,这等身份,不算辱没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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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三媒六聘(二更)
汪公公当即沉下脸来:“你倒是替陛下决定上了!”
万叔啜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笑道:“我可没胆子替陛下做决断,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颜家是为何才被平反,颜丛铭又是因何平步青云,汪公公比我清楚。若不是颜如玉冒充了我家小公子的娘,颜家能得到如今的一切?怕是连牢底都坐穿了。”
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说的像是皇帝有多昏聩,为了儿女私情便枉顾江山社稷陷忠良于不义似的,虽然事实也差不多。
皇帝难做,没坐上龙椅的人体会不到权势的诱惑,也体谅不出皇帝的难处,寻常人看到的只是个人的得失,皇帝看到的却是整片江山的沉浮,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也有些是任性为之。
在颜如玉这件事上,皇帝就着实任性了,明知燕九朝对她无意,还一个劲儿地抬举她与颜家,若是不明真相,尚可理解为皇帝是不想委屈了几个小家伙,于是让他们的母亲有个十分良好的出身,可如今这件事早已真相大白,皇帝仍没处置颜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揣度的?”汪公公故意打起了太极。
万叔心道,爷爷当初在冷宫伺候两位殿下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儿呢?跟爷爷面前耍心机,你还不够资格。
“是啊,圣心难测,不过我家少主的心思却简单极了,俞邵青做不做侯爷,他女儿少主都娶定了,陛下若想借此要挟少主什么,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汪公公倒抽一口凉气:“姓万的!少主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不能从旁劝他两句,让他给陛下低个头,有个晚辈该有的样子吗?他服个软,陛下有什么不能答应他的?”
万叔呵呵道:“服了一次,然后呢?让陛下拿住了少主的软肋,少主下半辈子便一直一直地服软下去了?”
汪公公噎了噎,怒目而视道:“他是皇帝!给他服软有什么不好?”
万叔道:“没什么不好,但少主就是不乐意。”
“…”这天没法儿聊了,汪公公觉得自己没被皇帝累死,也得让少主府的人活活气死,燕九朝这小疯子一身反骨,连带着养出来的下人也个顶个的硬骨头,死活嚼不动!
汪公公气呼呼地走了。
万叔回到书房,向燕九朝复命,把与汪公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少主,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若当真惹怒了陛下,陛下怪罪下来…”
燕九朝坐在太师椅上冷冷一哼:“怎么?担心他怪罪,本少主就不成亲了?”
“…这倒是。”万叔叹息着点点头,“俞姑娘是小公子生母一事,咱们虽未大肆张扬,可陛下耳聪目明,总该是得了点儿消息,至此他都没替俞邵青翻案,目的是在等少主去求他。”
一旦少主求了,俞邵青即刻就能翻案,可从长远来看,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从今往后但凡陛下想拿捏少主什么,只要再抓个少主身边的人就是了,这样的甜头一次都不能让陛下尝到,否则俞家人的处境就日日悬在刀尖儿上了。
想到这里,万叔不由地开始佩服起自家少主来,他能看透是因为他年纪大了,经历的风浪多了,少主才二十三、四,就已能将皇帝吃得透透的,当年的燕王若能有少主一半心性,都不至于含冤而死了。
“庚帖合过了吗?”燕九朝问。
万叔道:“合过了,少主与俞姑娘的八字乃天作之合。”
燕九朝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本少主选的人,怎么会有错?”
万叔嘴角抽了抽。
燕九朝见他仍杵着不走,又道:“还有事?”
万叔犹豫了一番,道:“庚帖合过了,接下来就该上门纳征了。”
纳征,又称下聘,是要过大礼的,至于怎么过、由谁去过就颇有讲究了,多是男方家的女眷或全福之人,奈何少主府全是大老爷们儿,上哪儿去找女眷?总不能把奶嬷嬷与房嬷嬷叫上,都是下人也太委屈俞姑娘了。
燕城的府邸倒是有有品级的女官,可路途遥远,等她们上门黄花菜都凉了。
“王妃的意思是…”万叔清了清嗓子。
“她的意思?”燕九朝淡淡地看向了万叔。
万叔硬着头皮道:“是,下午方嬷嬷来过,问起了纳征的事,王妃说,纳征礼由她来备,让姚夫人去过礼。”
姚夫人是上官艳出阁前的手帕交,是为数不多没对上官艳冷嘲热讽的女人,上官艳刚嫁入萧家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姚夫人时常去探望她、开解她,这么多年了,二人一直都有走动。
燕九朝若有所思道:“她额头上是不是有颗红痣?”
万叔一笑:“是,大家都说那是观音痣,福泽深厚,少主还记得她呢。”
燕九朝三岁前是在京城度过的,之后才搬去燕城,六七岁那年,姚夫人一家来过燕城。
燕九朝道:“那么大了,本少主当然记得。”
印象中,姚夫人是个十分慈眉善目的女人,她的相公敦厚老实,生的几个孩子也并不惹事,他们在燕王府小住了半年,燕九朝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打扰,姚大人办完差事后,他们便举家返回京城了。
“少主是不乐意姚夫人,还是不乐意王妃给安排的人?”不用回答也知道是后者了,好在万叔早想到了说辞,苦口婆心道,“王妃的心意少主可以不领情,不论怎么说,可王妃都是少主的母亲,王妃找人上门下聘,传出去是俞姑娘的体面,否则日后有人说起来,还当是王妃不待见这个儿媳。”
燕九朝想了想,说道:“那就用她的人,但聘礼不必她备,我自己来。”
果然啊,什么事搬出俞姑娘都能迎刃而解啊。
万叔眉开眼笑地出了书房,让人把消息给上官艳送去了。
虽是说了不必上官艳准备什么,然而真到了下聘那日,上官艳仍是让人送来了三十二担聘礼,算上少主府的,一共百十来担,浩浩荡荡地抬往莲花村,十里八乡都轰动了。
这还是天不亮便出了城的,否则京城也得炸锅。
俞家与老宅都放不下,万幸的是宿舍与厂房竣工了,聘礼被抬去了一间大库房,乡亲们个个伸长脖子,这么多的聘礼,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哩!
“是谁家被下聘了呀?”一个外村的农妇问。
白大婶儿与有荣焉道:“阿婉呀!俞家的姑娘!”
“就那…瘸子家的呀?”农妇问。
白大婶儿牛眼一瞪:“人家现在不瘸了!”
农妇让她的狮子吼吓得够呛:“不…不瘸…就不瘸…你你你…凶什么?”
大伯的腿脚确实好多了,基本能扔掉拐杖了,他拿着礼书,站在库房的门口,指挥抬聘礼的下人道:“…这担礼搁这儿,对,就是这儿!”
俞松看着鱼贯而入的聘礼,心塞塞地道:“大哥你说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俞峰拍拍他肩膀:“醒醒吧,天亮了。”
俞婉家的屋内,姚夫人将订亲的聘书交给了俞邵青夫妇。
至此,二人的亲事就算彻底定下了。
当初俞婉与赵恒也是走到了这一步,只差个婚期将俞婉娶过门,但就是那最后的一步,四年都没能跨出去。
姚夫人和颜悦色道:“钦天监择了三个良辰吉日,分别是本月十六、二十二、二十八。”
俞邵青黑了脸:“这个月这么多好日子的吗?”
姚夫人讪讪:“是、是啊。”
姚夫人又道:“不知俞老爷与俞夫人…”
俞邵青当然希望将女儿留得越久越好,哪知一句二十八尚未出口,屋子里的俞婉轻咳一声开了口:“十六。”
你怎么就这么想嫁?!
第100章 备嫁
俞邵青郁闷极了,他养的女儿,自己都没疼够,就得让另外一个男人抢走了,更让人心塞的是,他女儿还挺乐意被抢似的…
俞邵青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好不容易挨到姚夫人与万叔、杜红娘出了屋子,才胸闷气短地去厂房找到了自家大哥。
大伯正对着礼书上的清单清点聘礼,少主府真是大手笔,足足一百六十二担,别说乡亲们看傻眼,不是怕在少主府的下人跟前儿闹笑话,他当场都给跪了。
他哪里知道,少主府原就备了一百三十担聘礼,上官艳又悄悄地添了三十二担,合起来的数量确实太惊人了,要知道,本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出嫁都只抬了一百二十担呢。
大伯带着两个孩子点了一整日,一半都没点完,快累成三头牛了,两头小牛回老宅吃饭了,一会儿来换他,这么多聘礼,担心有贼惦记,得日夜放人守着。
“大哥。”俞邵青走到大伯身旁的一个大箱子上坐下,屋里只一把椅子,正让大伯坐着。
大伯发现自家弟弟没精打采的,古怪地问道:“你咋啦?出了啥事儿?”
俞邵青不知该怎么与大哥说,说起来挺丢脸的,他是阿婉亲爹,可阿婉在他与一个臭小子之间选择了那个臭小子。
“是婚期定下了吧?”大伯猜道。
“唔。”俞邵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大伯权当弟弟是舍不得闺女才如此垂头丧气,抬起累得酸痛的胳膊拍拍他肩膀道:“你想开点,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阿婉嫁得不远,你想她了,就去看她,她想家了,也能回娘家,你看看这些聘礼,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你在军营怕是不知道,万公子…不对,燕少主对咱们家阿婉是真真儿上了心的…瞅瞅你回回把人家揍的,人家爹是王爷,够治你死罪的了!”
大伯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心里实则也不好受,阿婉虽不是他亲生的,可在心里就是他亲闺女,他哪儿舍得把阿婉嫁出去?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大伯叹道:“我方才问过少主府的人了?难道就没个迟些的日子?少主府的人说,好日子都给这个月占了,往后半年都没这么好的黄道吉日,总不能让阿婉再等上半年吧?阿婉年纪不小了。”
俞邵青牙痒痒,狗屁没黄道吉日!根本就是那小子按耐不住,想法子把他女儿拐回狼窝罢了!
大伯语重心长道:“行了行了,别气了,弟妹当初嫁给你的时候比阿婉还小呢,人家家里说什么了?”
想到妻子,俞邵青沉默了。
告别大哥后,俞邵青回了自家宅子。
今日家中喧闹,小铁蛋没念书,带着三个小奶包疯玩一整日,这会子全都睡下了,俞婉也撑不住困意抱住儿子睡着了,姜氏醒着,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戳着小铁蛋的脸。
“阿淑。”俞邵青在姜氏身侧躺了下来,从背后拥住她,埋首在她脖颈间深吸了一口她的香气。
“嗯?”姜氏疑惑地应了一声。
俞邵青道:“嫁过来这么多年…你想家吗?等我能离开京城了,陪你回趟娘家吧。”
不等姜氏答话,他接着道:“岳父岳母都不在了,旁支的亲戚总该有的,你有想见的人吗?”
“没有。”姜氏说。
也不知是在说没有旁支的亲戚,还是没有想见的人。
岳父岳母去得早,妻子家中又无姊妹弟兄,俞邵青担心说太多勾起妻子的伤心事,不敢再问,只抱紧了她道:“那你什么时候想回去看看了就告诉我,咱们把孩子也带上。”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故土,纵然亲人不在了,有生之年也会想要回去走走的吧,哪怕是给爹娘上一炷香、磕几个头。
“嗯。”黑暗中,姜氏低低地回应。
这一夜,姜氏没把俞邵青这样那样,俞邵青越发觉得妻子是思念家乡,下定决心,等洗脱了罪名一定带妻子回家看看。
十六的婚期,可供准备的日子不足七日,这可苦了双方人马,万叔感觉自己的白头发都多出好几根了,上官艳直接搬进了府里,燕九朝想说什么,万叔炸毛了:“还想成亲不?想就给我闭嘴!”
燕少主乖乖地闭嘴了。
终于硬气了一回的万叔,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让人装点府邸了。
大婚后的住处选在少主府,上官艳其实有提议过萧府,比起一年也住不上三四天的少主府,让上官艳经营多年的萧府显然方方面面都更适合准备大婚,旁的不提,单从人员上说,萧府庶务繁杂,下人们个个儿训练有素,什么房做什么配合得天衣无缝,少主府这些糙老爷们儿没有过做席面的经验,使起来都不顺手。
“这哪儿成啊?”万叔讪讪笑道。
上官艳顿了顿:“是我冲动了。”
儿子是不会愿意去萧府的,去了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是萧振廷的继子,在儿子心里始终只有燕王一个父亲。
上官艳摆摆手:“罢了,就少主府吧,我再去多调派些人手过来,大婚当日两场席面,厨子与菜式得定好了,伺候的下人得安排妥当了,还有什么?”
事儿多,上官艳脑子都浆糊了。
万叔忙自怀里掏出一纸清单:“这儿呢,老奴都记下了。”
“你看还有迎亲的。”迎亲是头等大事,车马、乐师、护卫…排场小了儿子不爱看,排场大了又不知上哪儿才凑齐那么多人…从前是担心儿子不成亲,眼下却是成得她措手不及,上官艳扶额道,“我去趟姚家!”
上官艳找了姚夫人,二人忙活了一整日才把迎亲的事宜和盘定下了。
却说忙碌的不止少主府,俞家也挺焦头烂额的。
“你们陪嫁定了吗?”白棠得了消息也赶来搭把手,她虽未成过亲,可白玉楼承包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婚宴,因此就算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走。
少主府来了那么多彩礼,女方自然也要备点嫁妆,从彩礼中回一部分,自家再添置一部分,俞家生意刚起步,俞婉若是嫁个乡绅绰绰有余,可做少主府的主母这点嫁妆就不够看了,最后,俞邵青把那座山头的地契给了俞婉,虽也没多值钱,可至少是家里的一份心意,他们给不起田庄与商铺,只能给一座贫瘠的山头了。
俞婉既是嫁去大户人家,按理说也得有自己的陪房,可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了,白棠院子里的下人倒是不少,奈何商贾家的丫鬟没见过大世面,怕去了少主府反而给俞婉添乱,白棠便没硬塞给俞婉了。
“嫁衣有了吗?”白棠问。
俞婉面不改色道:“有了。”
早有了,只是不敢如实告诉家里,谎称是万叔下聘那日送来的。
“大婚后的衣裳呢?”白棠接着问。
俞婉被问住了。
白棠黑着脸道:“你不会打算大婚后还穿从前的布衣吧?我的姑奶奶,你是嫁给燕九朝的,从今往后你就是燕城的夫人、大周皇族的儿媳,你不能再穿乡下人的衣裳了!”
“家里还有好几套新衣裳没穿呢。”俞婉难得肉痛地说,她明白白棠说的没错,大婚后是该有大婚后的样子了,她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燕九朝挣几分薄面,原本娶个乡下村姑就够惹人笑话了,若这村姑再上不得台面——
俞婉想想还是觉得不能太丢脸,午饭后与白棠一道上了京城。
如今定制来不及,只能买成衣了,白棠领着俞婉去了绣水街,这条街上全是绣楼与布庄,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白棠拉着俞婉的手道:“咱们慢慢挑,不着急,天黑了你就去我家住,咱们明日接着挑。”
俞婉点点头,自家大嫂嘛,没必要客套,对吧?
二人进了一间叫云水间的绣楼,这间绣楼极大,足足三层,据说老板娘是江南人,做得一手好苏绣,她的绣品曾被请到宫中,不少贵妇千金都慕名而来,以能得一件她亲手刺绣的衣裳为傲,白棠不求她们能买到她的定制,只求能挑到几身适合的衣裳。
“这儿的绣娘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手艺比外头的好呢,你看。”白棠说着,拉过了挂在架子上的一条广袖月仙裙,裙纱慢拢、裙摆轻盈、针黹细密、刺上去的银线像是真有月光打上去一样,微微一动,月光在流淌。
白棠已经能想象俞婉穿上它时能美成什么样了:“就这件吧,你试试!”
俞婉换上了广袖月仙裙,这条裙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腰身收得极紧,腰腹但凡有半点赘肉,都会穿出臃肿不堪的效果,然而俞婉的纤腰盈盈一握,再配上那宽大的广袖,整个人都高挑了起来,美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白棠简直看呆了,知道这丫头美,却没料到能美出这样的高度,什么世家千金、什么大族名媛,这一刻在她身侧统统相形见绌,整间绣楼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俞婉所吸引。
她们也见过这条裙子,可没觉着能这么好看呐?
都说人靠衣装,然而有时却是一个人成就了一套衣裳。
俞婉美得不可方物,就连过路的行人都驻足了。
白棠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买买买!多少银子都买!
就在白棠打算去问价时,另一个少女穿着同样的广袖月仙裙出来了,她的年纪比俞婉小,却并不如俞婉脸嫩,身材也没俞婉纤细,不过并不算鼓囊囊的,若无俞婉珠玉在前,她这身打扮虽不说很惊艳,但也不能说难看,只是在见了俞婉浑身冒仙气后,再看她就有些土掉渣了。
人群里,不知谁噗嗤笑了一声。
她先是一怔,随后看见了不远处与自己一模一样打扮的俞婉,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瞎子也看出俞婉穿得比她好看了。
这条裙子她半月前就看上了,但那会儿她太胖了穿不上,为此她饿了自己十多天,好不容易能穿上了,又让别的女人比下去了!
少女气坏了,上前一步指着俞婉道:“谁让你穿这条裙子了?”
俞婉古怪地朝她看过来,这才发现她挑了一条和自己同款的裙子,俞婉倒是没觉得她穿得很难看,可她的做派不好看。
俞婉问道:“不能穿吗?你买下了?”
“我…”少女噎了噎,她当然没买下,她说道,“我比你先试的!”
俞婉点了点她的裙子道:“你试的是你身上这条,我又不是从你身上扒下来的。”
这话说得没错,总不能她试了一款裙子,然后所有的都是她一个人的了,公主也没这般霸道的。
少女是见俞婉的头上没什么首饰,只戴了一支地摊上买来的桃木簪子,笃定俞婉不是富贵人家的千金,这才起了仗势欺人的心思:“我全都要了!把你身上这条脱下来!”
白棠气呼呼地走过来,瞪她道:“你说要就要呀,我们也要了!”
少女上下打量了白棠一眼,白棠穿得还算体面,可与少女一比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少女讥讽一笑:“你买得起吗,你就要?”
白棠冷若冰霜道:“掌柜的,这条裙子多少钱?”
掌柜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六百两。”
白棠惊呆了:“一、一条破裙子…六百两?!”
饶是她穷得只剩钱,也没买过这么贵的衣裳,更别说这身裙子看上去根本不像造价很昂贵的样子。
“你的衣裳是镶了金子还是镶了宝石?怎么会这么贵啊?”白棠跺脚。
少女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一看你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她身上这条裙子是梦娘亲手做的,六百两还便宜你了。”
梦娘便是云水间的老板娘,广袖月仙裙她只做了一条,余下的都是她徒弟高仿的,虽也仿得极好,却卖不出她的价钱,少女原先看上的便是俞婉身上这一条,可她不是穿不进去嘛!
“你当真想要?”俞婉问少女道。
少女斜睨了俞婉一眼道:“怎么?想和我讲条件呀?”
白棠皱眉,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俞婉淡淡地牵了牵唇角:“你想要,给你便是。”
白棠一怔,少女也狠狠一怔,俨然没料到俞婉会如此轻易地将裙子让出来,又不是不合身、不好看。
还是说…她看出少女身份尊贵,不敢和她抢东西?
不该呀,她不是这种人,她连颜如玉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丫头嘛,这小丫头除非是个公主,否则还真没什么能让阿婉忌惮的。
白棠不解地看向俞婉。
俞婉去里间换衫,刚走了两步,一名气质优雅的少妇走下楼梯,她停在楼梯的半中央,遥遥望向俞婉:“你为什么不要这条裙子?是嫌它价钱太高吗?”
梦娘看向俞婉身旁的少女:“是因为她?”
俞婉再次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梦娘问。
俞婉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它不值这个价。”
绣楼内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这个小姑娘竟然说梦娘的手艺不值这个价?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唯独梦娘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裙子是梦娘做的,梦娘比谁清楚,并不是她需要这条裙子,而是这条裙子需要她,只有穿在她的身上,它才美得发光,所以她说的没错,这条裙子的确不值这个价。
俞婉去里间将裙子换下。
少女发誓自己就算再饿上一个月的肚子,也一定得把这条裙子穿进去!
却哪知少女刚一伸出手,梦娘就比她更早一步将裙子接在了手里,随后她看见梦娘拿出一把剪刀,将裙子剪了个稀巴烂。
少女花容失色:“我的裙子!”
梦娘看也没看她一眼,走向俞婉,比了个上楼梯的手势道:“这位姑娘,楼上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