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处,白棠挑了挑眉,“她是带着燕城少主的骨肉回来的,你们知道燕城的少主是谁吗?那是放眼整个大周,唯一一个敢在金銮殿上发疯,事后还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的男人。她生下了他的孩子,如今母凭子贵,连带着整个将军府都东山再起了。”
俞婉对权贵圈的八卦不感兴趣,像她这种为了几个铜板起早贪黑的小村姑,这辈子都不会与金字塔顶端的人有所交集,将军府也好,燕少主也罢,都和她没有关系,方才白棠的一席话中,唯一让她在意的是那句“壮丁被发配西北充军”,如果她记得没错,她的阿爹,也是被抓去西北打仗了。
六年了,也不知阿爹怎么样了。
边关,大雪漫漫。
一日的巡逻结束,几名士兵换了岗,踩着没到大腿根部的厚重积雪,咯吱咯吱地回了帐篷。
“冻死老子了!”
一进帐篷,吴三便开始抖盔甲的雪,部分积雪已经冻成冰块,他抖都抖不下来。
“老俞啊,帮我弄一下!”
他走到一个正在修补盔甲的男人面前。
被唤作老俞的男人,放下手中破烂不堪的盔甲,自短靴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转过去。”
“诶!”吴三乖乖地转了过去。
俞卲青开始撬他盔甲上的冰。
边关苦寒,他们帐篷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这冰若是不撬开,盔甲都脱不下来。
“老俞啊。”被撬着冰块的吴三笑呵呵地说,“听说要选千夫长了,我觉得你这次铁定能行!”
俞卲青没吭声,常年打仗打出的一双疤痕交错的手,紧紧握住匕首,有条不紊地撬着冰块。
“你别不信啊,你都做了三年百夫长了,也该往上升升了,上回你不是还砍了一个副将的脑袋吗?这是大军功!换别人,早升到南营去了,你啊,是出身差了些,不过这回的百夫长我看过了,没一个比你资历深的,也没南营的关系户!”
南营,北营,是他们这些小兵私底下对正统军与散兵的称呼,他们这些被抓来充军的,大多都是北营的。
“吃饭了。”撬完最后一块冰,俞卲青拿出干布,仔细擦拭完匕首,放回刀鞘。
吴三脱下盔甲,换上了自己的棉衣,北营的棉衣都是用旧棉花做的,还上了潮,又重又不保暖,但比起在家里什么都没有还是强了一些。
看到桌上的饭菜,吴三撇撇嘴儿:“你说你一个百夫长,怎么和我们这些小兵吃的一样!”
这几日大雪封山,双方都休了战,为节省军粮,一日三餐变成了一日两餐,吴三吃不饱,总来俞卲青这儿蹭,俞卲青的其实也不多,都是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
吴三拿起一个冷得发硬的馒头,一口咬下去,能吃到涩口的沙粒。
他当即翻了个白眼:“娘的!南营都吃在猪肉了!我方才巡逻的时候,闻到肉汤的香气了!你要是南营的百夫长,这会子已经在吃香喝辣了!”
俞卲青吃了一口根本没什么味道的咸菜。
吴三狠狠地啃了一口馒头:“你放心,等你升了千夫长,就也能吃上南营那边的饭菜了!”
话音一落,帐篷外传来了喧哗的吆喝。
吴三放下馒头跑出去,抓住一名神色匆匆的士兵道:“咋了咋了?出了什么事?”
士兵激动地说道:“老邓头升千夫长了!兄弟们正要过去道贺呢!”
吴三眉头一皱:“老邓头升千夫长?怎么会是他?是不是弄错了?”
士兵就道:“不会错!是归德郎将亲自提拔的!”
“归德郎将?”吴三纳闷,他们营地几时出了这号人物了?
士兵哎呀了一声道:“你方才去巡逻了,还没听说吧?老颜被钦点为从五品归德郎将了!”
吴三倒抽一口凉气!
老颜他也是认识的,与老俞一样,同是北营的百夫长,也是这次晋升千夫长的人选之一,可那姓颜的是个罪奴,比老俞的身份还不如,更别说老俞的军功比他强到哪里去了,他简直连千夫长都没指望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连跳这么多级,成为从五品的归德郎将了?还是钦点的?!
士兵满脸羡慕道:“听说,他女儿要成为燕城的少主夫人了,为不委屈燕少主,圣上才破格晋升她爹的。”
“老邓头你知道的吧?是老颜,不,现在该叫归德郎将了,他是归德郎将的心腹,归德郎将荣升后,立马把他也给提拔了!哎呀,归德郎将真能干啊!早知如此,当初我也该跟着他的呀…”
心腹?啊呸!跟屁虫罢了!
能干?还没老俞一根手指头能干!
想到老俞的千夫长就这样被一个只会拍须溜马的老滑头抢走了,吴三的肺都要气炸了!
吴三咬牙回了帐篷,看着默默啃着咸菜与馒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俞邵青,压下火气说:“老俞,你别难过。”
“嗯。”俞邵青说。
第二十八章 官威赫赫
俞婉一行人回到村子已是傍晚,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村子里炊烟袅袅,村民们议论的热度已经过去了,对于两家人出现在一块儿自然见怪不怪了。
今日要熏腊肉,大伯母一整日都待在阿婉家,晚饭也摆在这边。
“生意怎么样啊?”大伯母颇有些忐忑地问,这是丈夫瘸了腿后头一次去镇上抛头露面,她担心他出什么岔子。
大伯笑盈盈的,把赚来的钱袋放在桌上。
大伯母打开了一瞧,瞬间惊住:“怎么这么多?”
大伯神采飞扬地说道:“都卖完了,连卤汁都卖干净了!”
镇北将军府的仆妇开了先河,之后不少没买到卤肉的客人也争相效仿,买了卤汁回去自己煮。
卤汁不多,倒是没卖出多少价钱,可架不住那哄抢的画面,大伯在京城做厨子时都从未如此满足过。
“那么多…都卖干净了?”那可是整整半头猪,连同一副猪下水啊!大伯母又道,“猪下水也卖了吗?”
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村子里,猪下水并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他们饿极了,连草根与观音土都是吃得的,可镇上的人不一样,他们才瞧不上猪下水呢!
俞婉由衷地夸赞道:“大伯做的好吃,一点怪味都没有,大家尝过之后都说比卤肉还好吃!”
大伯笑得都找不着北了,也不知是得意自己的厨艺,还是得意被俞婉给夸了。
大伯母压下翘起来的唇角,瞪他一眼:“德行!”
之后,俞松说起了春芝与捕快找茬的事,大伯母听得心惊肉跳。
“多亏了那位将军府的大小姐,县衙的人才不敢再刁难我们了。”俞松发自肺腑地说,“她的下人也没架子,温和又懂礼,可见她自己也是那样的,她还替三叔他们说话了,让那些臭捕快不要欺压我们这些老百姓。”
“真是个好人啊。”大伯母感慨。
“没我阿姐好!”小铁蛋挺直了小身板儿说。
“阿姐好。”小闺女学舌。
俞婉被逗乐了,她一个泥腿子,与高高在上的将门千金有什么可比较的?小孩子真是傻乎得可爱啊。
她捏了捏两个小家伙的脸蛋儿:“阿姐没白疼你们,来,看看阿姐给你们带了什么?”
她说着,自篓子里取出两个诱人的小纸包。
小铁蛋的眼睛瞬间瞪直了:“桂花糕!”
“要吃。”小闺女说。
小铁蛋拉着妹妹,开开心心地去吃桂花糕了。
姜氏含笑看着他们,一脸温柔。
“明天不用卖卤肉了吧?”大伯母说,下一次赶集是三日之后了。
俞婉点点头:“明天不用卖卤肉,不过我们要去镇上买东西。”
今天白小姐出现在集市,可不仅仅是替他们解围而已,她是听说镇口的集市有家卤肉比白玉楼的卤肉还好吃,特地过来踢馆的,哪知对方竟是熟人,在尝过俞婉家的卤汁后,她果断改变主意,直接订购他们家的卤菜了。
大伯母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玉楼她可是听说过的,镇上最大的酒楼,寻常人的东西根本卖不进去,雪花盐市面上没得卖,这算一个特例,可卤肉又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他们有厨子,难道不会自己做?
俞婉说道:“也是我们运气好,白小姐她爹做寿,厨子忙不过来,便让我们做她爹席面上的卤菜。”
白玉楼自从换上雪花盐后,菜式的口感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客满盈门,厨子全都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了。
有生意是好事,消沉的丈夫再次振作起来更是好事,大伯母没不同意的。
“等做完白玉楼的这笔生意,就能过个好年了!”俞松一脸期盼地说,说完,板着脸看了俞婉一眼,“不是想和你过啊!”
大伯母瞪他。
俞婉笑笑,孩子嘛,童言无忌。
大伯却忽然有些沉默。
他想起了西北大营的三弟,他们一家热热闹闹的,三弟却在边关出生入死。
“大伯。”俞婉轻声唤他。
大伯母叹道:“他想你阿爹了。”
俞婉顿了顿,朝姜氏望去,就见原本喜笑颜开的姜氏,此刻也怔怔地望着天边出神。
阿娘…也想阿爹了吧?
阿爹走时,小铁蛋还没出生呢,一晃六年,都这么大了。
正午,风雪漫天的西北大营,闻不到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自打取消了一日三餐,伙房的锅炉便再没在午时热过了。
俞卲青穿着昨夜才修补好的旧盔甲,神色如冰地去了一处连夜新建的营帐。
营帐外,有一名手持长矛的年轻兵卒严阵以待。
见俞邵青走来,他伸出手拦住:“做什么?”
俞邵青看了看手中的木箱子道:“这是归德郎将没收拾完的东西,他让人传话,叫我给他送来,你把东西交给他吧。”
“等等。”兵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亲手交给归德郎将比较好。”
俞邵青看了一眼箱子里的破棉絮,面色无波道:“好。”
说着,便要往里走。
兵卒再次拦住他:“哎?我有说让你进去吗?归德郎将昨晚排兵布阵至深夜,没睡几个时辰,适才歇下,你且等他醒来。”
“那我稍后再来。”俞邵青说。
兵卒又道:“万一你一走,归德郎将就醒了呢?你索性在这儿等着吧!归德郎将睡得浅,没准一会儿就醒了。”
俞邵青面无表情地等在了风雪飘摇的营帐外。
兵卒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俞邵青在暴风雪中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一双手脚冻得失去知觉,身上落了厚重的积雪,嘴唇干裂得轻轻一动,便流出了腥红的血丝。
“讨厌~”
营帐里传出一道娇滴滴的声音,紧接着走出一个身段妩媚的女人。
那女人将滑落的衣衫拉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俞邵青一眼。
俞邵青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女人摇摆着柔软的腰肢,香风浮动地打他身边走过去了。
兵卒打了热水进帐,待他端着一盆用过的热水出来时,俞邵青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我可以把归德郎将的东西送进去了吗?”
兵卒嘲讽地说道:“怕是不行啊百夫长,将军适才传了口令,命归德郎将醒来即刻去他营帐商议政务,要不您…等会儿再来?”
“千夫长?那必须俞大哥啊!”
“颜丛铭抵不上俞大哥一根手指头!”
“老俞杀了多少蛮子,肚子都被捅过几刀了!颜丛铭那缩头龟能比吗?”
“千夫长非老俞莫属!颜丛铭他算个屁!”
望着俞邵青逐渐被暴风雪淹没的背影,兵卒嗤道:“你才算个屁!”
第二十九章 父女连心
连夜熬制卤肉,一家人都累坏了,早早地回屋歇息,姜氏与小铁蛋也睡下了。
俞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屋外又开始下雪了,静悄悄的,却也冷冰冰的。
俞婉摸了摸身上略有些单薄的棉被,这几日忙着赚钱,都没机会去采买,等做完白小姐那单生意,就带着阿娘与弟弟上镇上,好好地采买一趟,该添置的添置了,改办的年货也一起办了。
提到年货,俞婉忽然想起了远在边关的阿爹,越发睡不着了。
她索性下了床,穿好衣裳,提着油灯去了灶屋。
这间灶屋已不像她刚来时那般寒酸了,米缸里有米,碗柜里有面,还有调料与盐,墙角的篮子里放着几样大伯母打自家地里摘起来的萝卜与白菜,木桶里养着几条鲜活的野鲫鱼,当然最让人嘴馋的是挂在墙上与灶台上的腊肉。
这些腊肉是大伯亲自腌制的,晾在灶屋,平时能通风,做饭时能烟熏,才过了一天,咸味进得不明显,肉质还比较新鲜。
俞婉切了一块上好的后腿肉,这儿的肉肥瘦相宜,却又并不会太肥腻,十分适合做肉丸。
但仅仅这点并不够,她还是切了一些前腿肉、臀尖肉与猪上肉。
她记得前世,大姨就喜欢猪上肉做的肉丸,说肉质更嫩。
剁了肉后,她将切好的姜沫、蒜沫、葱沫与几个新鲜的野鸡蛋一并放入了肉沫之中,随后,又拌入酱油、淀粉、雪花盐、香油与胡椒粉。
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打搅上劲了。
她拿出了一大碗香油,香油太贵,平时大多还是吃猪油,然而这次,她将香油一滴不剩地倒进锅里。
油锅里,很快便飘出了炸肉丸的香气。
做好肉丸,她又拿出碗柜里的白面,开始做大饼。
灶屋的火光,一直燃到天蒙蒙亮。
俞婉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吃早饭了。
俞婉又用没放完的食材,做了几个菜肉大葱卷饼,姜氏与小铁蛋还没醒,她先老宅送了过去。
因着要去镇上购买做生意的食材,一家人早早地起了,看到俞婉过来,几人都很惊讶。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开门的大伯母问。
俞婉把焐在篮子里的卷饼往前一递,含笑说道:“大伯母早,还没吃早饭吧?我做了几个卷饼,你们拿去填填肚子。”
此时,大伯与俞峰兄弟刚洗漱完,也朝这边走来了。
一听她是来送饼的,吓得脸都白了!
“哎呀,我好像忘记放盐了。”
几人惨白的脸色唰唰唰地红润回来了。
“我给阿爹也做了不少菜…幸好幸好,那些我没忘了放。”
几人好不容易回到脸上的血色又唰唰唰地褪下去了…
早饭过后,俞婉与俞松兄弟踏上了前往镇上的牛车。
“你真要给三叔捎东西啊?”俞松走在牛车的身边,看着牛车上的俞婉与菜坛子问。
俞峰在前面牵着牛。
俞婉点点头:“是啊,我们都要过年了,我希望阿爹也能过个好年。”
“收不到的。”俞松嘀咕。
三叔临走时说的好好的,到了边关就给他们写信,可六年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收到三叔的消息,他们写给三叔的信也杳无回音。
有时候,他们都怀疑三叔已经遭遇不幸了。
可他们听说,牺牲的将士就算不能运回遗体,也会尽量带回刻了名字的铁牌。
他们没收到三叔的铁牌,那他们就当三叔还活着。
“阿爹一定会收到的。”俞婉抱着怀里的坛子,一脸笃定地说。
俞松张了张嘴,想劝她别傻了,话刚到唇边,接到哥哥投来的警告眼神,悻悻地把嘴巴闭上了。
俞峰继续赶牛车,脚深深地踩进雪地:“先去买菜,买完了,小松把牛车赶回去,我带你去驿站。”
俞婉弯了弯唇角:“好。”
早上的食材最新鲜,可若买了不立刻拉回去,又容易影响卤菜的质地与口感,大伯对食材的要求可是非常高的。
三人去了镇上的菜场,这儿的食材可比集市上贵多了,但想到白小姐开的价钱,又觉得多花些本钱也无妨了。
新鲜的猪肉、羊肉、鸡、鸭、素菜各买了一点,今天不是做席面,是送去给白小姐试吃,她满意哪几道菜,席面上才做哪几道菜。
俞松拉着一车食材回村了。
俞婉又去买了件厚实的棉衣以及一盒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冻伤膏。
边关那么冷,这些阿爹应该用得着吧。
出莲花镇往北,步行十里便是一个驿站,这个驿站是京城外最大的驿站,主供官方书信的往来,非官方的书信与物资,只要出得起价的,他们这儿也能接收。
今日的驿站人满为患,有喂马的,有换马的,也有歇脚住宿的。
“那边。”俞峰将俞婉带到驿站右手边的一处马鹏前。
俞婉看到这里有三辆马车,前两辆马车上都放满了,唯独最后一辆还有大半的位置空着。
“这是去西北大营的。”俞峰指着车轮子上的徽记说。
“从这儿到西北大营远吗?”俞婉问。
“他们走官道,不怕远。”似是猜到了俞婉的担忧,俞峰又道,“天气冷,东西能放很久。”
“嗯。”俞婉点头,不知是不是古代的生态没遭破坏的关系,没有温室效应,她感觉这儿的冬天格外冷,再说她也密封得很好。
一名拿着马鞭驿使走了过来,这是打算上路了。
俞峰叫住他:“这位小哥,我们想捎点东西。”
说是捎,其实也是要给银子的。
“捎去哪儿啊?”驿使问。
俞峰说道:“捎去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啊,过来吧。”驿使将兄妹二人带去了第三辆马车前,“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趟了,你们来得可真巧,一共多少东西啊?”
俞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大坛子,又瞅了瞅俞婉抱着的两个小坛子,说道:“就这三个,还有我背上的包袱。”
“最后一趟,价钱比平时贵。”驿使说。
俞峰看了俞婉一眼,说道:“行。”
驿使压压手。
俞峰把自己与妹妹怀里的坛子放了上去。
驿使正要收银子,门口便驶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跳下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小厮将驿使叫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驿使的眉头皱了皱,回到这边来时,一脸为难地说:“你们的东西捎不了了。”
“为什么?”俞婉问。
驿使瞅了瞅那辆马车,只见小厮与车夫从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
驿使道:“看见了吧?那些东西都装不下,哪儿还有地方给你们啊?”
俞婉神色一肃道:“我们先来的。”
驿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知道那是捎给谁的年货吗?圣上新提拔的归德郎将,全都是将军府千金亲自挑选的,识相的,就赶紧把你们的东西拿回去!”
第三十章 初露医术
俞婉没有动。
俞峰也没有。
尽管俞峰并不认为这些东西真的能送到三叔手中,可送不到是一回事,被人强迫着不能送则是另外一回事。
“是哪个将军府?”俞峰问。
“镇北将军府!”驿使有些不耐烦了。
俞峰一听是镇北将军府,反倒平静下来了,就在昨天镇北将军府的千金还帮他们解围来着,抢占马车或许并非她本意,把话说清楚了,相信他们不会强人所难的。
心思闪过,俞峰果断朝将军府的马车走过去了。
“让让!让让!”小厮又搬了个箱子下来。
俞峰略一踌躇,挡住了他。
“叫你让让没听见吗?”小厮不耐烦地说道。
同为将军府的下人,小厮的德行与昨日的仆妇相差太多了,但也或许是太年轻、又着急做事的缘故。
俞峰对他道:“这位小哥,我们也是要往西北大营捎东西的。”
小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捎不捎和我有什么关系?”
俞峰听到这里便已心生了一丝不妙,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们的东西太多了,马车放不下,驿使要把我们的东西拿下来。”
小厮没好气地说道:“那还不快去拿!耽搁了我家小姐的正事,你们赔得起吗?这些年货是要赶在除夕前送到我家老爷手里的!”
“可是…”俞峰没料到对方竟会讲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俞婉给拉住了。
俞婉冲他摇摇头:“没用的,大哥。”
俞峰气闷道:“一定是他们欺上瞒下,拿了鸡毛当令箭!若他们的小姐在此,一定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欺压百姓的!”
她说过,为官者,切莫鱼肉百姓,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俞婉淡淡地说道:“欺上瞒下也好,拿鸡毛当令箭也罢,不都是将军府的人吗?”
“你是说…”俞峰一愣。
俞婉望着屋檐上的皑皑白雪道:“我什么也没说,但这些是她买的东西,要赶在除夕前一样不落地送到也是她的命令。这样的雪天,要赶在除夕前抵达西北大营,怕是得八百里加急吧。”
八百里加急,一个弄不好,是会要跑死多少马、累死多少人的!
俞峰怔住了。
“那…那给三叔的东西怎么办?”回过神后,俞峰问。
俞婉没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双虽纤细,却因常年劳作而留下了不少刮痕的手。
这双手能挖笋、能劈柴、能种地,能挑起家庭的重担,却唯独不能把自己熬夜做出来的东西给远在边关的阿爹送去。
“王驿使!王驿使!不好了!”一个驿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打断了俞婉的思绪。
正在帮着将军府上货的驿使冷冷地转过头来:“大白天的,瞎嚷嚷什么?没见有正事儿吗?”
这名驿卒没认出将军府下人的身份,可不明觉厉,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要说的也是正事儿,打西域运来的那匹马…好像快…”
“快怎样?”王驿使问。
“快不行了!”驿卒说。
王驿使勃然变色!
那可不是寻常的马,是一匹好不容易才打西域商队手中买过来的汗血宝马!
买过来后不久才发现它已经怀崽了,这意味着他们将会至少得到一匹成年汗血马,与一匹汗血小良驹,这可是打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
这匹马已经被京里的贵人定下了,他们等天气再好些,便要将它送入贵人府邸的!
这下好了,马不行了,他们拿什么向贵人交代啊?!
“快…快通知驿丞大人!”王驿使浑身哆嗦地说。
驿卒哭丧着脸道:“来不及了!您…您自个儿去瞧瞧吧!”
王驿使赶忙放下手头的事,与驿卒一块儿穿过内堂,去了一处比外院马棚不知高档了多少了的马房。
马房比俞家老宅还大,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了柔软的干草,放了上等的红罗炭,饲料丰盛,水源充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匹被精心呵护的汗血马,不知怎的,突然瘫在地上了!
王驿使吓坏了:“你给它吃什么了?”
驿卒道:“我没给它吃什么呀!”
“那它怎么变成这样了?”王驿使追问。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驿卒简直要急哭了,他只是个最低贱的驿卒,出了这种事,头一个受罚的就是他。
而王驿使作为他的顶头上司,也与此脱不了关系,甚至还可能连累到驿丞大人。
“驿医呢?”王驿使问。
驿卒哭道:“他回乡过年了,半个月前就走了,您忘了吗?”
这可怎么办?镇上倒也不是没有医馆,可这年头,能治人的大夫多,能治马的少哇…
“能让我进来瞧瞧吗?”
一道恬淡的女子话音突兀地出现在了马房门口,王驿与驿卒齐齐扭过头去,却见是方才那个站在雪地里的小村姑。
王驿使沉声道:“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俞婉的唇角弯了弯,指着瘫在地上的汗血马:“确定要我出去吗?我能治好它哦。”
“你胡说什么?”一个村姑能治马,打死他都不信!
俞婉道:“但我不能白给它治,你得答应帮我阿爹捎东西才行。”
“你…”
俞婉接着道:“至于诊金嘛,你运费收我多少,我只多收你一半,很划算吧?”
那嗟叹的语气,仿佛真是让他占尽了便宜一般。
可她知不知道,从这儿到西北大营的运费到底是多少?!
王驿使咬牙切齿地看了她一眼:“你真能治?”
“不信就算了。”俞婉说罢,扭头就走。
“慢着!”王驿使开口了,“你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捎过去,但将军府的千金我也得罪不起,只能帮你捎一个。”
“三个。”
“两个。”
“不治了!”
“你回来!”
俞婉转过头来。
王驿使气得直抽抽:“三…三个就三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寻常的马,治不好它,你的小命也没了!”
第三十一章 妙手回春
俞峰拉住了俞婉的胳膊:“阿婉,这种事非同儿戏,你不要为了给三叔捎东西,就…”
俞婉微微一笑:“大哥你放心,那匹马的病症我治过,我有分寸的。”
“你治过?何时?”俞峰睁大了眸子问。
“就是我离家那一年啊。”俞婉云淡风轻地编了个瞎话。
这是最趋近于合理的解释了,有时俞婉甚至很感激原主的这段经历,否则她还真不知如何与家人解释她凭空多出来的那些本事。
俞峰一听是那年的事,不好再往下追问了。
“磨蹭什么?还治不治了?”王驿使不耐地催促。
“来了。”俞婉进了马房,走向那匹瘫痪在地的汗血马。
这是一匹金色的汗血马,属于汗血宝马中最为珍贵稀少的品种,它的个头并不如蒙古战马硕大,但线条紧实,筋肉发达,爆发力与耐力都远远超出寻常战马。
它饶是瘫痪在那里,也散发着一股桀骜的王者气场。
“真漂亮。”俞婉在汗血马的身侧单膝蹲下,拿掉了套在马头上的马嚼子。
见她把马嚼子拿下来,王驿使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方才急得慌,忘记提醒她这是一匹尚未被驯服的野马了,不戴马嚼子,它会咬人的!
前一任驿使就是被它咬进医馆了!
他们只有给它喂食时才会取下马嚼子,但也都是穿着盔甲护具来取,他不过是说慢了一句,这小丫头便徒手把马嚼子取了,这、这、这…
王驿使就要冲过去将俞婉拽回来,却见俞婉轻轻地把手放在了汗血马的头上。
你取了马嚼子不跑,你还摸!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直叫他傻了眼。
只见那性情暴戾的汗血马,在俞婉的抚摸下,非但没发狂,反而温顺地蹭了蹭俞婉的手心。
王驿使:“…”
俞峰不懂马,还当它天生如此温顺,倒是没生出太多惊讶,他更关心他妹妹究竟能不能治好它。
俞婉安抚好汗血马的情绪后,给它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结果与猜测的一样,确实是产前截瘫。
这种病多发生在家畜身上,野马比较少见,造成的原因有很多,许是营养不良,也许是胎儿过大或羊水过多,主要表现是不能站立、或卧地不起,一般来说,截瘫前多少有些预兆,但也不排除突然发病的,这匹马便属于后者。
若不及时治疗,容易诱发感染,届时母马与胎儿都会十分危险了。
“我需要一副银针。”俞婉说。
王驿使忙吩咐驿卒道:“快!快去给姑娘买银针!”
俞婉道:“等等,还有药材,取纸笔来。”
王驿使亲自取了笔墨纸砚。
俞婉自然不懂这个朝代的文字,可原主似乎会,她行云流水地写下了药方,并注明了银针的大小。
俞峰的表情又是一阵惊讶。
“当归十三钱,白芍十钱,熟地十三钱…这、这些药真的管用吗?”王驿使念着方子道。
俞婉放下笔:“管不管用,试试不就知道了?”
王驿使走投无路,也只得病急乱投医,他让人去医馆买了银针、抓了药。
“药炉子就摆在这里。”俞婉指着马房里的走道说。
王驿使依言摆了。
俞婉开始给汗血马施针,针刺的痛感往往会给烈马带来惊吓,然而这匹马好像完全没被吓到,这简直是连驿医都没法儿办到的事!
王驿使惊呆了。
惊呆的不止他一个,马房对面的阁楼上,不知何时开了一扇窗。
窗前树丛掩映,外头看不进来,里头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去。
这是驿站仅次于上房的中房,里头坐着一名年过半百、身着灰色裘服的男人与一个模样俊俏的青衣小少年。
小少年不明白叔公为何不要上房,他们又不缺银子!
“叔公,你怕是要输了,那匹马有救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二人也发现了马房的状况,被唤作叔公的男人想也没想地摇头说:“可惜了一匹好马呀。”
小少年问道:“叔公是觉得它要死了吗?”
叔公说道:“不是觉得,是它就是死了。”
这话听着怪怪的,它明明就还活着,说的好像叔公亲眼见过它死了似的。
小少年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要不咱俩打个赌?”
另一边,俞婉施针完毕,汤药也煎好了,俞婉将药汁做成了药丸,混在饲料中让马吃了进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
那匹瘫痪了半日的汗血马竟然慢吞吞地站起来了!
“叔公你看!它站起来了!它好了!它真的好了!”小少年激动得把桌上的茶杯都打翻了。
他赌赢了。
帮他赢了叔公一幅前朝名家字画的人竟然是个不起眼的小村姑。
他忽然对那小村姑有点兴致了。
茶水洒了叔公满身,叔公却仿佛浑然没有知觉似的,定定地望着马房中的村姑,一脸茫然:“不应该呀…她是哪里来的…”
汗血马的动静太大了,引来不少围观的客人,当这匹瘫痪的马真真正正站起来的一霎,整个马房都沸腾了。
“姑娘你真是活菩萨!”不是那么多人看着,驿卒都想给俞婉跪下了!
王驿使也震惊坏了。
他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村姑,医术竟然这么好。
“王驿使可还说话算话?”俞婉看向王驿使。
王驿使清了清嗓子:“自然算话,诊金我一会儿拿给你,你们的东西…说了只放三个的,你自己去拿一个回来吧。”
俞婉拍拍汗血马的马背,转过身去了。
她有一个包袱、一个大坛子并两个小坛子,包袱里装着冻伤药与棉衣,大坛子里是烙好的大饼,两个小坛子则分别装着酱菜与炸肉丸。
俞婉想了想,拿起右边的小坛子,把肉丸一粒粒地拿出来,塞进装大饼的坛子里,坛颈还有些空隙,肉丸装了一半,剩余的一半却是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了。
“够吃了。”俞峰说。
俞婉点点头,她可是做了一百多个呢。
“过来摁手印。”王驿使对俞婉说。
俞峰看了一眼俞婉明显透着憔悴的脸:“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算了我去吧,你在这儿等我,我摁完手印给你租辆马车回去。”
租车贵,但这丫头两宿没睡,俞峰怎么想都还是心疼比肉痛多。
“多谢大哥。”俞婉笑着点点头。
俞峰去了没多久,果真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俞婉身后。
俞婉起先不确定是不是俞峰给自己租的,可等了半晌也不见马车离开,她才抱着怀里的坛子上去了。
这车外表看着不起眼,里头却十分精致暖和,还隐约…浮动着一股好闻的香风。
“租这样的车得不少钱吧?大哥真是下血本了。”
俞婉在软塌上坐下,柔软而舒适的感觉,让她享受得眼睛都眯上了。
也不知是自己太困,还是马车太暖,俞婉没一会儿便抱着坛子睡着了。
第三十二章 初遇少主
燕九朝不过是去了趟舒房,回来便发现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倒也不怪没人看着,万叔去定厢房了,车夫去添炭了,护卫又跟着他走了。
可即便没人看着,燕城少主的马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胆子闯的。
里头每一样摆设都刻着燕城城主府的徽记,若换了别人,一掀开帘子,只怕就要被这徽记吓跑。
但可惜…俞婉不认得。
俞婉抱着坛子睡得香甜,压根儿不知车上来了人。
她侧躺着,睫羽纤长如蝶翼,在略有些发红的肌肤上落下一道淡淡的疏影,脸颊不知是冻的,还是被车内的炭火熏的,红扑扑的有些诱人。
燕九朝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身上陡然迸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通体的小白团子唰的一声窜了进来!
不是被俞婉自捕兽笼里救出来的小雪狐,又是谁?
小雪狐稳住小身形,挡在了俞婉身前的地板上,凶神恶煞地瞪着燕九朝。
自打燕九朝抢了它两个大肉包子,它一日里便总有那么三四回与燕九朝对着干了。
不过今日已经闹过四回了,这小东西难道还想闹上第五回 ?
燕九朝淡淡威胁道:“让开。”
小雪狐生气地跺脚!
不让!
就不让!
有本事从宝宝的身上踩过去!
吧唧。
燕九朝从小雪狐的身上踩过去了。
被踩趴在地上,抠都抠不起来的小雪狐:“…”
被小东西这么一打岔,燕九朝身上的杀气倒是忽然没这么重了,他神色淡淡地走到榻前,在侧躺的俞婉身边坐下。
俞婉不仅上了燕少主的马车,睡了燕少主的榻,还裹了燕少主的锦被。
燕少主畏寒,他的被子全都是用西域极品火蚕锦缝制的,内里填充着最轻薄暖和的火蚕丝,而火蚕无法人工饲养,全赖后天采集,三千只火蚕才能织出一床这样的被子。
据说所有西域进贡来的火蚕丝,一根不落地送入燕少主的府邸了,便是连当今圣上的嫡亲皇子,都没这份殊荣。
可眼下这床大历朝独一无人的被子,却裹在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了。
燕九朝危险地看了她一眼:“胆子不小,上官艳派你来的?”
俞婉正睡得香甜,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燕九朝冷冷地哼了一声,探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抓向了她的脖子。
这么细的脖子,想来一拧就断了。
不能拧不能拧!
小雪狐一把将自己从地上抠了起来,飞扑去咬燕九朝的手。
燕九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将它一屁股摁回地上了。
原地懵圈的小雪狐:“…”
燕九朝的手落在了俞婉的脖子上。
俞婉从未盖过如此暖和的被子,不知不觉就热了,她动了动身子,一脚踹掉锦被,那一身寒酸又破旧的衣裳原原本本地露了出来。
燕九朝打算掐死俞婉的手就是一顿。
俞婉的打扮,说寒酸都抬举她了,燕九朝的身边就没出现过比这更惨不忍睹的人,更别说是上官艳送到他床上的女人。
就不怕他下不去嘴?
上官艳他还是了解的,品位没这么不精致。
所以是自荐枕席?
燕九朝又想杀死她了!
小雪狐第三次蹦了过来,捍卫俞婉的小心心可以说是日月可鉴了!
它蹦到了俞婉的怀里,站在被俞婉捂热的小坛子上,虎视眈眈地瞪着燕九朝,后腿猛一用力!
噔!
坛盖被它蹬掉了。
本该如离弦的箭矢一样飞扑出去的它,爪爪一滑,面朝下,吧唧砸在了坛子上!
又、又懵圈了…
坛盖滑落后,一股浓郁的肉香自坛子里飘了出来。
数日食欲不振的燕九朝,肚子忽然咕咕一叫。
一粒肉丸自坛子里滚了出来,挂在坛口,似掉不掉,那颜色说不上有多好,做工也不算精致,可它就是香。
燕九朝冰凉的指尖捏起那枚肉丸,淡淡地咬了一口。
燕九朝一愣,下一秒,他将整个丸子都塞进了嘴里。
丸子很快吃完了,燕九朝又拿了另一个。
这个吃得更快了。
一刻钟后,燕九朝已经将坛子抢过来了,左手抱着坛子,右手捏着丸子,一个个往嘴里送,腮帮子都吃得鼓了起来。
半坛肉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见了底。
半碗米饭都塞不下的燕少主,破天荒地没有吃饱。
他看向了一旁的俞婉。
不知想到什么,他拿起俞婉微微发亮的指尖,无比淡定地含住。
另一边,万叔去定厢房了,本以为年关将至,往来客多,会很难定到上房,谁料一去便定上了。
定上了就好啊,省得又闹出什么不快,别人不快不打紧,少主不快可是会变天的。
万叔定好上房后,又把吩咐驿站炒了几个爽口小菜,少主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他寻思着是不是荤腥摆多了,该换几样清淡的。
譬如肉丸肉片什么的,就绝对不要上桌了!
一切准备就绪,他去车上叫少主。
哪知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燕九朝将俞婉指尖含住的一幕。
他当即傻眼了。
第三十三章 一巴掌呼飞
俞婉许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舒服到她竟然开始做梦了,这可真是稀奇事。
只不过,她的梦有些奇怪。
她梦见自己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上,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却突然不知打哪儿跑来了一只小野猪,张嘴就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抽了半天抽不出来,于是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将那小野猪呼飞了…
幽暗的马车内,半透明的薄纱遮了夜明珠清润的光辉。
气氛冰冷到极致,连呼吸,都仿佛沁着一丝丝寒气。
燕九朝坐在凌乱不堪的软塌上,额头顶着一个大包,右脸残留着一个大大的巴掌印,面色铁青。
万叔陪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谁能料到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被人碰过的燕城少主,竟被一个小村姑给…
“咳!”万叔用拳头掩了掩嘴,低声道,“谁让你轻薄人家的?”
王妃送来那么多女人你不要,非得轻薄一个村姑,少主你这口味,是不是有些重啊…
当然这不是最惊讶的,最惊的是少主怎么没杀了她呀…
燕九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旁的小雪狐抱住散发着肉香的小坛坛,口水横流地睡着了。
燕九朝使坏地将它捏起来,三下两下摇醒了!
小雪狐顶着头顶翘着的一小撮毛毛,睡意惺忪地睁开眼,一脸懵圈。
燕少主:“不许睡。”
小雪狐:宝宝要睡!
一人一狐杠上了。
万叔生怕下个被波及的人是自己,赶忙站起身,对燕九朝道:“我看外边儿雪停了,能赶路了,不如早些入京吧。”
真正原因是少主这副尊荣再出去见人不合适,有损他高高在上的形象,还是乖乖在马车里养着吧!
万叔去退了上房,把吩咐厨房做的菜也结了账,挑了几样清淡别致的带走。
望着调头离开驿站的马车,阁楼上的叔公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
“叔公你怎么了?”小少年方才去看那匹被小村姑治好的汗血马了,一回屋便瞧见自家叔公望着夜色发呆。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那个可怕的人所带来的暗影才仿佛终于从他头顶散去,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该死的没死,该留的没留…怎么会这样?”
“叔公你说什么呀?”小少年没听懂。
“啊,没什么。”叔公回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少年一眼,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眼神,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叔公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呀?”小少年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太久没见你了…”叔公的眸子里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我不是一直都和叔公在一起吗?”小少年没注意到叔公的异样。
他爹娘死得早,是叔公把他养大的,叔公上哪儿,他就上哪儿,连叔公回京复职他也跟着!
“还想住上房吗?”叔公岔开了话题。
小少年瞬间将叔公的古怪抛诸脑后了,抱着胳膊,点头如捣蒜道:“想啊,这间屋子太冷了!我都要发抖了!等等,我们可以住上房了?方才不是说不可以的吗?”
“现在可以了。”叔公说。
“为什么啊?”小少年问。
叔公笑笑,摸了摸他稚嫩的小脑袋,却没再回答他了。
俞婉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睁眼先是看到一盏昏黄的马灯,随后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清了自己的状况,她竟然躺在一辆比先前破烂了不知多少倍的马车里,俞峰打着瞌睡坐在一旁,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她纳闷了。
怎么睡个觉,马车还换了?
她撑着坐起来。
嘎吱——
身下年久失修的板子响动了。
“阿嚏!”
车内太冷,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俞峰身子一抖,睁开了眼眸,转头看向她:“你醒了?”
“嗯。”俞婉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大哥,咱们的马车怎么换了?”
俞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不是马车换了,是你方才上错车了!”
俞峰随王驿使办完事,租了一辆马车回到大院儿时,却发现俞婉不见了,他里里外外地找啊,几乎把驿站给翻过来,愣是不见她踪影。
“别是被拐子拐跑了吧?”
驿卒一句话,把俞峰吓得脸都白了。
驿站人来人往,鱼目混珠,妹妹可别真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他打算报官之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问他在可是在找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村姑?
他才得知自家妹妹跑人家马车上睡着了。
“我在马车外,怎么叫你都不醒。”
中年男人于是让王驿使寻了两个仆妇,将俞婉抬回了他租来的马车上。
俞峰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见王驿使待那辆马车上的人比待镇北将军府的人还恭敬,就不难猜出对方的来头比将军府还大了。
“难得人家没计较。”俞峰说着,瞅了俞婉一眼,“你还把人家的被子拽下来了!”
“嗯?”俞婉先是一愣,随后发现自己身上果真裹着一床又轻又薄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