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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休想!”俞邵青把鞋抱得紧紧的,一只也不让给俞婉。
俞婉只得闷头出了屋子。
那是她最早期的鞋,针黹不大熟练,步骤也颠三倒四的,不料把绣花针落里头了,俞婉也是悻悻哒。
晚饭是大伯母端过来的玉米面窝窝头,并卤好的五花肉与笋,俞婉分出一份,给燕九朝送了过去。
燕九朝却好似睡着了,躺在床铺上,发出均匀的呼吸,直到俞婉走得近了,他才猛地惊醒,眼底有刹那的警惕流转而过,待看清是俞婉后,才恢复了正常神色,语气硬邦邦地道:“你来做什么?”
“该吃饭了,我大伯做的卤肉与卤笋,味道可好了。”俞婉说着,将碗筷放在桌上,把昏黄的油灯调亮了些。
这时,俞婉才看清他的样子,他拿掉了发冠,乌发随意地垂下来,有一缕搭在肩头,修饰着清隽的面庞,俞婉前世今生见过不少盛世美颜,但确实眼前这一张最是百看不厌,只不过,今日的燕九朝似乎有些面色苍白,俞婉下意识地拿手摸了摸他额头:“你让我爹揍坏了?”
“哼。”燕九朝没好气地偏过头。
又闹脾气了不是?俞婉觉得燕九朝给人的感觉十分奇怪,有时他成熟得像个陌生而冰冷的男子,有时又幼稚得像个孩子,也不知真是他气息不同,还是她看他的眼光发生了变化。
也挺有意思的,俞婉暗想。
当然生病就没意思了,俞婉见他脸色差成这样,估计没什么胃口,便没着急催促他吃晚饭,而是捏住他手腕,三指搭上他脉搏。
燕九朝眉头一皱:“你做什么?”
“燕九朝。”俞婉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你的脉象不太对。”
燕九朝淡淡地抽回了手:“就你那半吊子医术,什么对不对的?”
俞婉正色道:“你别小瞧我医术,鲍爷爷留给我的医书我已经看完了,别的我不敢说,脉象还是不会把错的。”
燕九朝不屑地哼道:“只看一本医书就成神医了,你当大夫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是女人,他们是男人?”
“…”这天没法儿聊了,俞婉把碗筷塞到他手里,道了句“你自己吃”便起身出去了。
影十三默默地走了进来,看向燕九朝道:“少主为何不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我快死了?”燕九朝冷冷地说道,“还没死呢。”
要死,也得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燕九朝吃了一口卖相极好的卤肉,索然无味。
连饭菜都尝不出味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一日日地等死,这种事并没发生在影十三的身上,影十三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却很心疼少主。
小小年纪,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东西,有时影十三甚至会想,少主活得太累了,诅咒应验的那一刻,或许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影十三。”燕九朝淡淡地开了口,“你说,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吗?”
一样到了五六岁就开始发病,之后再也不能好好地吃东西,离不开药罐子,一年一年衰弱下去,直到二十五…不,或许还不到,不是说了吗?活不过二十五,也可能二十就去了,谁知道他们的命运如何呢?
影十三想说,不论少主你结果如何,他都会陪伴在小公子左右,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为解药奔走一天,直到解除小公子的诅咒为止,若实在不能,他也会守护三位小公子,直至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他最终没这么说,而是问道:“少主,当初若是知道俞姑娘怀孕了,你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吗?”
“不会。”燕九朝斩钉截铁地说,“这种活着等死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影十三沉默。
少主从来没想过好好地活下去,他无时无刻不想求死,但又不想这么快逞了那些人的心,就算活着是一种折磨,他也咬牙挺了下来。
他不希望小公子也过上这种几近扭曲的人生,所以宁愿他们没被生下来过。
但只有亲眼见了少主是如何对待小公子的,才会明白,少主究竟有多疼爱他们。
燕九朝强迫自己把一碗饭菜咽下去了,他不是一下子失去味觉的,早先是吃不出甜味,之后是咸味,再之后,连辣味与苦涩也尝不出来,他难吃得能吐出来,现在好多了,他习惯了。
燕九朝吃过饭,神色平静地躺下了。
翌日,俞婉起了个大早,她照例挤了羊奶,煮过之后撞进小奶瓶里,拿去给三个小奶包补身体,她昨日也给铁蛋与妹妹装了些,但二人喝不惯这种味道,今日她便没给他们弄了。
小奶包坐在门槛上咕唧咕唧地喝奶。
俞婉在门外的空地上晾衣裳。
不用回头也知道,三个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村儿里人是见过小奶包的,知道他们是万公子的儿子,这两日他们定也看见他们出现在她家里了,村民是如何议论了俞婉没去在意,但倘若他们当面问她,她会如实告诉他们,她是小奶包的娘。
俞婉晾完衣裳,走过来,在小奶包的额头上挨个亲了一下。
今日是醉仙居结算货款的日子,待会儿醉仙居的人会来收货,她打算坐他们的马车上京城,可眼下时辰尚早,俞婉不想闲着,拿了背篓要上山。
三个小奶包跐溜跐溜地跟了上来。
“你们也要去吗?”俞婉好笑地问,小家伙是不是太黏她了?她做什么都得跟着,洗澡恨不得也在一旁看着。
三人点头点头。
俞婉失笑:“那好吧。”
那就不去深山了,只在外围走一走吧。
三人回屋里抓了三块干净的棉布递给俞婉,俞婉很快意识到他们是希望她像上次那样,用棉布在他们身上做一个兜兜,俞婉把棉布系在他们脖子上,一个简易版的兜兜就这样完成了。
三人很满意,喝完最后一口奶,与俞婉一道上山了。
随着春意渐浓,路边的野草也更为旺盛了,他们还是见了什么都想摘,摘完就拿给俞婉看,俞婉注意到,他们摘的都是上一次摘过的。
“这是狗尾巴草。”
“这是紫花地丁。”
“这是车前草。”
俞婉耐心地说着每一样小草的名字,当他们摘了棒头草过来时,俞婉不小心说了个猪殃殃,这可把三人急坏了,三人在四周找了一圈,摘了三棵真正的猪殃殃过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俞婉,仿佛在说,这才是猪殃殃!
所以…这几个小家伙是在考她吗?竟然都记得的?
为证实自己的猜测,俞婉又故意说错了好几次,每一次她说错后,三人都能将正确的野草摘过来。
距离上次进山已过去多日,他们还记得那些野草的名字,可见记忆力是极好的。
俞婉乐坏了,再没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了,他们比同龄孩子长得慢,又不开口说话,俞婉曾怀疑过他们的心智或许也发育得较为迟缓,眼下看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都是超级聪明的孩子。
或许这是老天爷对他们的另外一种补偿?
俞婉觉得自己也算聪明,打小便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可这其中,多少是天赋,多少是勤奋,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两岁时绝对记不住那么多东西。
俞婉想起了那位传闻中惊才艳艳的燕王,据说儿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小神童,三个小奶包莫非是隔代遗传了他么?
三个小奶包不再会被蛙与虫子吓到了,因为俞婉告诉过他们,这些小东西不可怕,在俞婉抓了三只大牛蛙、以及五个大螳螂后,他们终于相信它们不是威胁了。
俞婉摘野山椒,三个小奶包在一旁摘刺儿泡,他们吃过黄的,也吃过红的,明白红的比较甜,专挑又红又大的摘,可摘着摘着就去捉蛙了。
俞婉没说什么。
一直到,他们捉了一条花蛇过来,俞婉吓得篓子都险些扔出去了!
让你们不要怕蛙,谁让你们不要怕蛇了?!
俞婉赶忙将花蛇抓了过来,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条花蛇被自己儿子掐得直翻白眼…
有花蛇的惊吓后,俞婉决定提早下山。
三人意犹未尽,有些不想离开,俞婉可不会纵着他们,好在他们虽不情愿,却没闹腾,乖乖与俞婉下山了。
这次上山只顾着抓小东西,果子没摘多少,俞婉全部洗了出来,堪堪一小碗,俞婉又分成了三碗,每个碗里只有四五颗,三人先把最红、最大的一颗挑出来喂给俞婉。
俞婉吃下了。
之后,他们又抱着果果去了姜氏与俞邵青的屋,等他们出来时,碗里只剩一颗红果果了。
他们很喜欢这种果子,酸酸甜甜,总是吃不够,但他们并不护食,这一点比她强多了。
他们见俞婉盯着他们碗里的果子,大概是以为俞婉还要吃,顿了顿,把最后一颗果果也递到了俞婉面前。
俞婉摸摸他们的脑袋:“娘亲不吃,你们吃。”
三人这才把果果含进了嘴里。
又过了两刻钟,醉仙居的马车到了,如今不仅要运臭豆腐,还要运酸笋,一共来了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去了老宅,另一辆却停在了俞婉的门前。
“俞姑娘!”
是秦爷爽朗的声音。
俞婉迎了出来,学着秦爷的口吻,打趣道:“什么风把秦爷给吹来了?”
秦爷跳下马车,嗔了俞婉一眼:“你也把这一套学上了?”
俞婉将他领进堂屋,三个小家伙在房屋里看铁蛋舅舅念书。
秦爷听到了读书声,惊道:“是你弟弟吧?”
俞婉点点头:“打算送他去镇上的私塾,得考试,通过了才能进私塾的蒙学。”
秦爷没问为何不上村学,在秦爷看来,俞家生意做大了,不差银子了,就该把孩子送去镇上。
俞婉给秦爷倒了一杯茶。
秦爷端起来喝了一口:“我今日来,是和你结算货款的。”
没见过谁结算货款这么积极的。
事实上,秦爷与别人确实没这般积极,可谁让俞婉做的东西实在卖得太好,醉仙居都快供不应求了,他又不止这一家醉仙居,臭豆腐与酸笋是真真不够卖的呀。
今儿来,除了给俞婉结算货款,他还想问问俞婉可有扩大产量个打算。
俞婉道:“实不相瞒,我在后头买了一座山,作坊需要人手,开荒也需要,乡亲们一个掰成两个用,都快忙不过来了。”
“你可以招人嘛!”秦爷说。
俞婉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行,她可不满足于一家醉仙居的生意,她的小作坊迟早要变成大工厂,招人是必须的,她的山头也要建暖棚、挖鱼塘、开设养殖场,单靠目前的人手远远不够。
“我会考虑的。”她说。
“这就对了嘛!”秦爷满意一笑,自怀中拿出一沓银票与一张清单,“你对对看,数目有没有差池。”
说罢,他对车夫道:“把我算盘拿下来!”
“不用了。”俞婉心算不比算盘慢,当车夫把算盘拿进来时,她已经核对完了,“三百一十八两,对的。”
一个月进账三百一十八两,这在刚穿来那会儿根本不敢想,俞婉收好银票:“多谢秦爷。”
“自己人,客气什么!”秦爷笑道。
秦爷又与俞婉说了会儿话,另一边,货都上完了,秦爷起身告辞,俞婉送了他一坛大伯做的老卤,这不是拿去卖的,是让他带回家自己吃的。
他家里养着一个小吃货呢。
“我替子旭谢谢你了。”秦爷开心地收下了老卤,带上两大车臭豆腐、豆腐乳与酸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俞婉去屋里检查小铁蛋的功课,可尚未检查到一半,屋外又停了一辆马车。
与秦爷的马车有所不同的是,这辆马车虽也是一匹骏马所拉,那匹马却异常威猛高大,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冷冽的霸气。
这是…
俞婉正寻思着对方是谁,就见车帘被掀开了,一个身着藏青色锦服的男子迈步走了下来,他身材高大、身型健硕、眉目深邃、面容俊朗,古铜色的肌肤,气场强大。
俞婉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阿爹一样的杀伐之气。
村里有孩子好奇地围过来,却一个也不敢靠近,可见也是让男人身上的气场吓到了。
俞婉不知他是谁,却能猜出他身份不菲,真不知她这尊小庙,怎么会引来这样一尊大佛?
男子走到俞婉面前。
他个子真高!
俞婉仰起头来,像只小可怜似的望着他。
男子的脸上却并无恶意,他看向俞婉说:“请问,俞姑娘在吗?”
“我就是。”俞婉说。
不少姑娘第一次见他时,都能被他近乎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哭,俞婉却处事不惊地站在那里,除了一脸茫然,再无多余情绪。
男子他扯了扯唇角,俞婉觉得他可能是想笑,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友好,但他实在太不适合笑,唇角一扯,更吓人了。
村里有孩子吓哭了。
“你是谁?”俞婉语气平静地问。
男子也语气平静地答:“我是萧振廷。”
萧振廷?俞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传闻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上官艳的第二任夫君,燕九朝的继父,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燕九朝就在隔壁,自己是要叫他呢、叫他呢、还是叫他呢?
似是看出了俞婉的疑惑,萧振廷缓缓地说道:“我不是来找琮儿的。”
琮儿?燕九朝么?
“那你是来找我…买臭豆腐?”上官艳喜欢她家的臭豆腐。
萧振廷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俞婉道:“这是琮儿的药,希望你能让他服下。”
“你为什么不亲自给他?”
“我给的,他不会吃。”
俞婉听白棠说过,燕九朝与继父的关系不大好,不然,当初也不会宁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燕城,也不随上官艳搬入京城的萧家了。
俞婉的眸光动了动,拔掉瓶塞,倒出一颗药丸道:“你先吃。”
车夫惊到了,这丫头,是在怀疑萧大元帅吗?她怎么敢的?!
萧振廷倒是没说什么,毫不犹豫地吃下了。
“你也要吃!”俞婉又拿了一颗给车夫。
车夫一愣,怎么连他也要吃?
车夫看向萧振廷,萧振廷点点头,车夫接过药丸服下了。
俞婉见二人没出任何异状,才放心地把药瓶收下。
第085章 爹爹,别走(二更)
萧振廷果真是来送药的,因为在俞婉收下药瓶后,他便坐上马车离开了,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若不是手里真多了个药瓶,俞婉大概会认为那个大山一般的男人从未出现过,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俞婉没好奇萧振廷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上官艳清楚自己与燕九朝的关系,作为上官艳的丈夫,他应当也知情。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爹娘的屋子里传来小铁蛋郎朗的读书声,俞婉走过去瞧了瞧,就见小铁蛋端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背着《千字文》,她不知是古人都是这个样子,还是这样确实比较方便记忆,小铁蛋的脑袋摇得认真极了,三个小奶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跟着有节奏地摇头晃脑。
或许他们也在背书,只是没有声音,俞婉想。
俞婉没打搅他们,转身去了隔壁。
乡下的孩子没那么娇惯,铁蛋总是自己出去玩,都不知他去哪儿了,可到了吃饭的时辰他就会乖乖地回来,村子里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小铁蛋烂熟于心,当然他偶尔会捣个蛋,譬如招惹狗娃,可绝大多数时候,这个小舅舅是很有责任心的。
若说孩子们让俞婉感到心安,那么燕九朝的情况便有些不容乐观了,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他竟然还没醒。
俞婉给他把了脉,也没把他惊醒。
万叔回少主府了,影六也走了,只留了影十三在屋子里守着。
影十三不是外人,俞婉寻思了一下,把萧振廷来过的事与影十三说了。
影十三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
俞婉暗叹,他武功这么好,应当早差距到萧振廷的气息了,幸亏是自己说了,否则一直一直地瞒着,指不定生出什么嫌隙来。
不该问的俞婉没多问,想让她知道的,燕九朝自会告诉她;不想让她知道的,她问出口,只会为难了影十三。
但只一句——
“萧振廷给的药,能给你家少主吃吗?”
影十三点头。
俞婉:“哦。”
还是没追问。
影十三自己忍不住补了一句:“往年也吃的,就是都没让少主知道。”
俞婉自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三个信息:一,燕九朝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二,萧振廷是可以信任的,至少他给的药,能放心给燕九朝喂下去;至于三,就是燕九朝对这位继父的芥蒂非一般的深啊。
燕九朝就像一只刺猬,谁靠近他,都得先被扎一身血。
俞婉默默地想,自己约莫是皮厚,不然怎么不怕被燕九朝扎呢?
“我先过去看看孩子,他醒了,你叫我。”俞婉说罢,起身出去了。
临跨出房门的一霎,影十三忽然开口道:“万叔说,少主小时候不这样的。”
影十三年纪轻,到燕九朝身边时,燕九朝已经是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了,可万叔私底下偷偷告诉过他与影六,少主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是个讨人喜爱的乖宝宝。
这话,放从前影十三不会说,可一番相处下来,影十三早对俞婉改了观,在所有人都渐渐远离少主的时候,他至少希望能帮少主留住俞婉。
俞婉含笑点点头:“他现在这样,也没多讨厌。”
…
另一边,萧振廷的马车驶向村口了。
车夫嘀咕道:“老爷,那丫头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是不知道您是谁吗?竟敢质疑您给的东西?她到底晓不晓得,您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爹这辈子都回不了军营啊?”
萧振廷道:“这样才好呢,琮儿身边不缺卖乖讨巧之人,就缺个胆大心细的,我瞧她言谈举止,不像个农家姑娘,倒有几分将门千金的胆量。”
“几分?”车夫想起俞婉在面对萧振廷时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又想到萧家的几位姑娘在老爷跟前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道那丫头根本是个豹子胆。
路过赵家的宅子时,萧振廷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
“慢。”他说。
车夫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赵家的大门外,阿畏正在打扫院子,自打阿畏“救”俞婉后在全村曝光后,他擅自行动的事就让阿嬷发现了,阿嬷狠狠训斥了他,还罚他干活。
萧振廷冷厉的目光落在阿畏的身上。
“怎么了,老爷?”车夫不解地问,“那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然不对劲了,那人的内息强大到可怕,还隐隐给了萧振廷一种难以言述的危险感,这样的高手出现在燕九朝的身边,不得不让萧振廷多长一个心眼。
萧振廷动了动手腕。
阿畏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凛然的杀气,他转头朝马车望去,他的心口跳了一下,从马儿的喘息来看,这辆马车停了有一会儿了,然而自己一直没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对方很强大,对方很可怕!
就在萧振廷要对阿畏出手之际,三个小奶包跐溜跐溜地跑了过来。
比起高手,阿畏更讨厌孩子!
阿畏一声尖叫,丢下扫帚便开始抱头逃窜!
小奶包追着阿畏,笑出一排猪叫。
萧振廷一身的杀气就在小奶包的笑声里褪去了,他从没听他们这么笑过,眸子里不由地掠过一丝惊喜,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想下车抱抱他们,却最终坐了回去,对车夫道:“回京。”
…
燕九朝的病情发作得比想象中更来势汹汹,他一直睡到午后才醒,醒来竟也不觉着饿,就那么睁大眼,愣愣地望着帐幔。
影十三去隔壁叫了俞婉。
“燕九朝。”俞婉来到床前,轻声唤他。
燕九朝没有回应,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帐顶。
俞婉拿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失去意识了。”俞婉蹙眉。
“什么?”影十三一怔。
俞婉摸了他额头,有些烫。
俞婉倒了水来,取出萧振廷送来的药丸,萧振廷临走时叮嘱过,一日一颗,严重时可增加一颗,俞婉给他一口气喂了两颗。
燕九朝仍是呆呆的。
“燕九朝,燕九朝,燕九朝!”俞婉轻拍着他的脸颊,一声声地唤着他,然而燕九朝仿佛一个字也没听到,俞婉看向一旁的影十三道,“他从前也这样吗?”
影十三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没有,少主昏睡过、晕厥过、也失去理智过,但从没像现在这样…”
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了。
俞婉坐到床头,将燕九朝半抱进怀里:“燕九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就躺在她怀里,可她却觉得自己在失去他,他要走了…
“少主!”影十三也从旁唤他。
可他连俞婉的声音都没有回应,更遑论是他的?
影十三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身子都抖了起来。
不知怎的,俞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玉子归曾与她说过的一句话:“燕九朝没告诉你吗?他活不过二十五!”
她原先不信的!
可眼下——
俞婉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心底。
她还是不能信。
三个小奶包在屋子里等俞婉,等了许久没等到,跐溜溜地找了过来,他们看见了俞婉,也看见了燕九朝。
不知是俞婉的情绪影响了他们,还是燕九朝的样子惊到了他们,他们睁大眼,一脸茫然地走到床前,拉了拉燕九朝的手。
燕九朝毫无反应。
小奶包们惊慌地看向俞婉。
俞婉努力敛起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脸上浮现出任何异样,她安抚地揉了揉三人的小脑袋,对影十三说:“你去一趟萧府。”
影十三马不停蹄地去了。
小奶包们爬上床。
他们平日里可与燕九朝过不去了,然而这一刻,三人就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挨个爬进了燕九朝怀里,小脑袋枕在他胸口,小手紧紧地抓住他衣襟,仿佛在说——
爹爹,别走。
第086章 我会治好他
萧振廷连夜出了京,这事儿瞒不过上官艳,上官艳也来了,夫妻二人抵达村子时小奶包已经睡着了,他们是在燕九朝怀里睡过去的,燕九朝大概做梦都没料到在他手里皮得没边儿的小混蛋,竟然会这样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守着他,等着他。
俞婉让孩子睡在了燕九朝身侧,燕九朝那么疼他们,有他们陪着,或许他能早日清醒。
“琮儿!”
上官艳人未到声线至。
俞婉正坐在床边给燕九朝擦脸,闻声放下帕子,起身将脸盆端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上官艳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她眼圈都是红的,想来这一路哭过,进屋前约莫收拾了一番,可在看到燕九朝的第一眼便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萧振廷走了进来。
这间屋子还算宽敞,可这个大山一般魁梧的男人一入内,空间都显得逼仄了。
他安抚地拍拍上官艳的肩膀:“你先别哭,孩子要让你吵醒了,先给大夫瞧瞧。”
他嗓音带着天然的粗狂,压低了也并不算轻细,可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想到了猛兽的温柔。
上官艳让他说动了,看看燕九朝,又看看三个熟睡的小奶包,止了哭声,由萧振廷扶到一旁。
“进来吧。”萧振廷望着门口说。
这声音,又仿佛透着猛兽的威压了。
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拎着医药箱走了进来。
他并不是宫廷御医,而是萧振廷自民间找的大夫,最擅长此类疑难杂症,这些年给燕九朝服用的药全都是他调制的。
俞婉静静地站在架子前,似乎没人注意到她,也没人让她出去,她便一动不动地待在屋里了。
老大夫确实有两把刷子,给燕九朝扎了几针,燕九朝空洞呆滞的眼睛便闭上了,比起他一眨不眨、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样子,这样睡着了反而更令人能接受一些。
但俞婉明白,他的病情其实没差别。
老大夫再三给燕九朝诊脉,诊完,摸着胡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钟大夫?我儿子怎么样了?”上官艳哽咽地问。
老大夫拱了拱手,无奈道:“少爷的情况不妙啊。”
“怎、怎么不妙了?”上官艳急切地问。
“时日无多了。”老大夫无奈地说。
上官艳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萧振廷及时扶住她,不让她跌到地上。
上官艳泪如泉涌:“…不是说还有两年吗…他才二十三啊…”
俞婉蹙眉,所以是真的,玉子归没撒谎,燕九朝真的活不过二十五…
老大夫道:“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但这种‘病’,随时可能恶化的。”
能活到今天,都是老天开眼了,当然这句,老大夫就不敢说了,作为为燕九朝配了十几年药丸的大夫,他比谁都清楚,燕九朝的情况其实每年都在恶化,他的药量一加再加,至今年已没办法再加了,否则物极必反,倒成一味毒药了。
上官艳哭晕了。
萧振廷将她抱去了隔壁。
人生最撕心裂肺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俞婉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她很理解上官艳的反应。
老大夫在宅子里住下了,他去马车上拿药,说是要给燕九朝药浴,这是徒劳的挣扎,也不过是宽慰上官艳的心罢了。
二人没带仆从,盆子里的水凉了,俞婉又去灶屋打了一盆来,继续给燕九朝擦脸。
“他是中了毒咒。”
萧振廷的声音蓦地响在俞婉身后。
俞婉回过头,四下望了望,确定他是在与自己说话,起身打了个招呼:“萧大元帅。”
“不必拘礼。”萧振廷示意她坐。
俞婉坐回了凳子上,这男人实在太过高大,她站着,尚在他面前像个无辜的小可怜,坐下来后,简直就像一只小奶猫儿了。
所以,方才他们不是没有注意到她,是没办法去招呼她,而之所以没让她避嫌,是愿意让她了解燕九朝的病情。
是把她…当自己人了吗?
俞婉拉过燕九朝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身子滚烫,手脚冰凉,这可不是好征兆,她拿热乎乎的棉布擦着他的手,低低地说:“很小就中了吗?”
萧振廷点头:“两三岁的时候。”
那岂不是和小奶包一样的年纪?
俞婉的手指紧了紧:“谁这么残忍?”
“先帝。”萧振廷说。
俞婉就是一愣,先帝?先帝不是燕九朝的祖父吗?他怎么会给自己的皇孙下毒咒?
“先帝以为燕王不是他的骨血。”萧振廷说。
以为不是?那就是是咯?俞婉错愕地看向萧振廷,萧振廷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个误会到死都没能向先帝澄清,不过就算澄清了,先帝也回天乏术。”
“这种毒咒无解吗?”俞婉没问是谁陷害了燕王,这不可能是单纯的误会,但有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
萧振廷很满意她的识趣,这种皇族秘辛本不该外道,捅出先帝来已是铤而走险,再把当今陛下咬出来,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这丫头死得不够快?
对俞婉的疑惑,萧振廷倒是没把话说死:“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求解咒之法…这不是中原的东西,是一种来自南疆的毒咒,最早出现在南诏国。”
俞婉这段日子念了不少书,大致明白中原以南的地方统称南疆,南疆大半都是南诏国的国土,还有几个臣服了南诏国的小族。
萧振廷接着道:“初衷是用来驯服皇族死士,在发现它的毒性不可逆转后,渐渐让南诏皇室取缔了,但它的秘方流传了下来,我没料到它也传入中原了,更没料到先帝会有如此歹毒的法子对付燕王的孩子。”
俞婉也不能理解先帝的做法,不过都说伴君如伴虎,能坐上皇位的人,大抵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明知燕王不是自己骨肉,又碍于皇家颜面无法光明正大地处置燕王,积压在心头的憎恶,让先帝做出了惨无人道的事情。
只是苦了燕九朝,他还这么小,这种较量对他来说不公平。
“这种毒咒既然如此霸道,燕九朝是没救了吗?”俞婉问。
萧振廷顿了顿,说道:“你可听说过南疆蛊术?”
俞婉摇头。
萧振廷道:“南疆有一种蛊术,或能解此毒咒。”
只是,蛊术不是这么容易练成的,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蛊师,需要以身养蛊,寻常人压根儿承受不住蛊的毒性,因此蛊师的数量极为稀少。
更别说,燕九朝需要的还不是寻常的蛊师。
萧振廷道:“我已经让萧五去南疆了,相信很快就有眉目。”
难怪这段日子没见萧五爷,敢情是去南疆给燕九朝找解药了。
…
上官艳本可将燕九朝接回京城,但她没有这么做,她与萧振廷在村子里住下了,二人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照顾着自己病重的儿子。
村里人都知道万公子的爹娘来了,原来他是有爹娘的啊,娘貌美如花,爹威武雄壮,可真是有福气哟。
村里人也知道万公子是病了,万公子是他们村的大恩人,他病了,他们自是要上门探望的,每日都有村民拎着新鲜的蔬菜或野菜,给万公子家送去。
上官艳全都感激地收下了。
“要快些好起来哟。”张婶儿说。
上官艳接过张婶送来的一篮子辣椒,心里感慨万千,这样的话,她每日能听到无数遍,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厌,在京城,人人都盼着她儿子早些没命,在这里,却每个人都希望她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上官艳回到屋里,照着铜镜,摘下了头顶的金钗,脱下了昂贵的丝绸,换了一身素净的布衣。
萧振廷回到宅子,就见高高在上的妻子,像个农妇一般,拿着一个锄头,弯腰在后院翻地。
萧振廷错愕地看着她。
上官艳的面上掠过一丝羞赧:“我…我看她们是这么翻地的,不知道自己翻的对不对。”
“我来。”萧振廷捋起袖子说。
萧振廷打仗是好手,翻地…翻地不中用。
夫妻俩在后院折腾了一上午,好好儿的地全给翻坏了…
上门的乡亲们多了,上官艳从他们口中听了不少关于儿子的事迹,她从不知自己那声名狼藉的儿子,在村子里竟如此德高望重。
“万公子是好人啊,当初咱们被杏花村的人欺负,是万公子出面,说服了县老爷!”
“万公子还救了俞姑娘!”
“万公子是读书人,他书念得可好了,他是咱们村儿的准状元!”
好人?恩人?准状元?
这、这真的说的是她儿子吗…
村里人不知燕九朝的身份与病情,俞家人却多少得了点儿确切消息。
“阿婉呐。”大伯杵着拐杖来了俞婉家,他的腿脚方便多了,不用拐杖也能慢慢地走个小半里路了,只是他着急看俞婉,仍把拐杖给杵上了。
俞婉刚给小铁蛋检查完功课,她有她需要忙的,但原本该做的事也一件都没落下,大伯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办到的,别的姑娘家碰上这种事,就该哭得死去活来了,可他的阿婉没哭,他的阿婉很坚强。
“大伯,您怎么过来了?有事让我过去就是了,您的腿才好些,不能走多了。”俞婉将大伯扶到椅子上坐下。
大伯心疼地说道:“我来看看你,你要是难过…”
“我不难过。”俞婉打断大伯的话。
大伯一怔。
俞婉笃定地说道:“我会治好他,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病,是解不了咒啊。
俞婉弯了弯唇角,恬静而从容地说道:“我会治好他,就像当初治好大伯一样。”
大伯失语。
他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丫头当初夸下海口,说要治好他的腿,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结果她做到了,在他们看来绝无可能的事,她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能治好他的腿,也…也能治好燕少主的病吧?
但是…但是她能找来的大夫,萧家与少主府也能找来呀,甚至能找到更多,他们都束手无策,阿婉真的能行吗?
“这一次,我自己治。”俞婉说。
鲍爷爷留下的医书已经让俞婉烂熟于心了,俞婉又找了更多的医书来看,镇上的她都买回来,没发现有用得上的,又上了京城。
“医书啊,我家里也有的。”白棠说。
底蕴深厚的家族都有点藏书,白棠将自家的书架搬了个空,统统给俞婉送来,恐这些医书不够,又找到京城的书斋,将能买到的医书一本不落地买了回来。
少主府的医书与萧家的医书也被送到了俞婉的屋里。
上官艳并不觉得俞婉真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看她真心想救自己儿子,由着她去折腾罢了。
“阿婉!”
俞峰风风火火地进了俞婉的屋。
俞婉放下手头的医书,抬起头来看向他:“大哥?”
俞峰走得急,满头大汗的,他顾不上擦汗,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了对俞婉道:“你看,医书。”
有别于市面上买到或世家典藏的、模样崭新的医书,这本医书看上去有些破旧了,页面也泛了黄。
“哪儿来的?”俞婉接过医书。
俞峰道:“我方才去隔壁村收春笋,碰到老崔头了,他听说咱家在买医书,就说他手里也有一本,问我要不要?我要下了,我识字不多,不知道买错没,一两银子呢,他若敢框我,我便去揍他!”
以大哥抠门的性子,居然肯花一两银子买一本旧医书,这可真是在铁公鸡身上拔到毛了。
俞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是医书,多谢大哥了。”
“没买错就成!你先看着,我先去干活儿了。”俞峰说罢,又留下一袋新鲜的果子,这才转身出去了。
俞婉看了果子一眼,笑了笑,细细翻看起了手头的医术。
莲花村五里之外,停放着一辆马车。
老崔头站在车外,恭敬地说道:“…回二殿下,医书我卖给俞家人了,这若是让娘娘知道了…”
燕怀璟淡淡地说道:“孤不会让她知道,知道了也会替你担着。”
“有二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不过…”老崔头顿了顿,颇有些不解地问道,“二殿下不是燕九朝水火不容么?为何还要让我把医书送给俞姑娘?万一…她把燕九朝治好了呢?”
燕九朝的病,老崔头没有诊断过,不好判断医书究竟对燕九朝有没有用,可燕怀璟的态度,分明是不希望燕九朝去死的。
老崔头道:“恕我直言,这是除掉燕九朝的大好时机。”
燕怀璟冷声道:“孤要除掉他,有的是办法,但孤要赢得光明正大,要他输得心服口服!他得活着,好好看孤是怎样一点一点打败他的!”
不知不觉日暮,俞婉看医书看得废寝忘食。
“咳咳!”俞邵青在门边清了清嗓子。
俞婉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阿爹来了?”
“不是说咱家不缺油灯钱吗?”俞邵青把手里的大碗放在桌上,点了两盏油灯,将灯芯调到最亮,“先吃点东西。”
“嗯。”俞婉点头,她正好饿了。
“是饺子。”俞婉惊喜地说,她并不偏好面食,却独独爱吃饺子,阿爹做的饺子皮儿薄劲道,肉质紧实,美味极了,俞婉一口气吃了三个,“呼,烫!”
“没人和你抢!”俞邵青责备说。
俞婉看向另一碗饺子道:“阿爹你也吃。”
“我吃过了。”俞邵青说。
俞婉纳闷地眨了眨眼:“那这一碗是给谁的?”
俞邵青凶巴巴地道:“给、给你的啊,你要是吃不下…就给那家伙送去得了。”
俞婉眉眼弯弯地笑了。
燕九朝你看,我阿爹给你做饺子了。
燕九朝昏睡的第七日,萧府来了消息,萧五爷回京了,他找到蛊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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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南疆蛊师(二更)
萧五爷离京那么久,不知萧振廷已经搬去莲花村了,他回京后即刻去了萧府,他着急赶路,人狼狈得不成样子,管家让他稍作休息,自己进村向萧振廷与上官艳禀报了这一消息。
上官艳瞬间感觉自己的腰都不痛了,原本翻了两天地,她都已经快下不来床了的。
“大夫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她心急如焚地说。
“我给安置在府里了。”管家说,“是现在就把少爷接回府里吗?”
燕九朝虽不认萧振廷这个继父,但萧振廷认了他,因此府中上下都尊称他一声少爷。
萧振廷沉思片刻,道:“先不急,我见见蛊师再说。”
这些年为治燕九朝的病,他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其中不乏浪得虚名的,若那蛊师也不过是个半吊子,何苦让孩子白折腾一趟?
萧振廷对上官艳道:“你在这里照顾孩子,我很快便回。”
倒不是真让她照料燕九朝,而是萧振廷是担心蛊师会讲出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结果。
“你随我去。”萧振廷对一旁的俞婉说。
俞婉点头,与萧振廷上路了。
管家并不认识俞婉,暗暗纳闷这姑娘是谁,怎的被自家大元帅带在身边了?而看夫人的样子,似乎也不反对。
管家敢疑不敢问,与车夫一道坐在外车座上。
村子被远远地抛在身后,马车驶入了莲花镇,夜已深,镇上寂静一片,只剩急促的马蹄声与转动的车轱辘声。
俞婉静静地坐在车厢内,身旁是这个魁梧如大山的男人。
要说萧振廷的五官长得也不差,甚至十分刚毅俊朗,可他身上,就是有一股不知不觉间碾压千军万马的气场。
竟敢和元帅坐一辆马车,管家摇头,八成吓晕了吧?
“能问问萧五爷是怎么找到蛊师的吗?”
俞婉的声音乍然响起,管家身子一抖,险些没从马车上栽下去!
这姑娘气不喘、声不颤的,半点没被自家元帅吓到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问你话呢。”萧振廷沉沉地开了口。
瞧,他家元帅就是这么凶,管家拍了拍小心口,把自萧五爷那儿问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萧五爷潜入南疆了。
南疆与大周的关系倒并不算僵持,只不过,萧五爷是官身,不得随意离开大周,这事儿交给旁人又不放心,只得冒着杀头的风险走了一趟。
那位蛊师是南疆人,在当地也算赫赫有名,萧五爷是花了极大的价钱才把人从南疆请来的,这只是出诊费而已,要治愈燕九朝治病,得需另付酬金。
酬金都是小事,萧家不缺银子。
就是那位蛊师清高自傲,不大好相处,萧五爷让他们小心伺候。
萧振廷点点头,只要他能治愈燕九朝的病,一切都好商量。
夜半时分,马车抵达萧府。
管家已知她姓俞,唤了声“俞姑娘,请”。
俞婉随主仆二人进了府邸。
夜色中的萧府,像一只沉睡的巨兽。
俞婉第一次进萧家,第一感觉是它比少主府更大,听管家说有一半是上官艳过门后扩建的,上官艳爱排场,没毛病。
“蛊师与他的两个徒儿住在听涛阁。”管家打着灯笼在前引路。
穿过一条花园中的回廊时,迎面走来一对主仆,打着灯笼的个穿绿色比甲的丫鬟,她身后,是一名身姿纤细的少女,那少女一袭粉衣,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年纪,二人神色匆匆的,与俞婉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管家惊讶地行了一礼:“二小姐?”
被唤作二小姐的少女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管家与萧振廷,她狠狠地惊了一把:“二…二叔?”
她唤萧振廷二叔,这么说,她是大房的姑娘了。
俞婉一直都知道萧振廷头上有个哥哥,便是萧衍的生父,这位姑娘,想来是萧衍的亲生妹妹。
“这么晚了,去哪儿?”萧振廷问。
少女噤若寒蝉道:“母亲头风又发作了,我去看看她。”
萧振廷点点头:“去吧。”
少女战战兢兢地去了。
与俞婉擦肩而过时,俞婉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俞婉隐隐感觉这姑娘有点儿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可仔细想想,对方是萧府的姑娘,她怎么可能会曾与她遇上?
待到跟上萧振廷与管家,迈步走出了回廊。
另一边,少女回头望向俞婉的方向。
丫鬟道:“二小姐,你怎么了?”
少女喃喃道:“没什么。”
…
听涛阁建造在一座人工湖泊之上,是府里风景最好的宅院之一,他们走过木桥,抵达听涛阁时,蛊师正在冲府里的下人发脾气。
“这么难吃!喂猪的吗?”
“你们老爷不远万里把我请来,就是为了给我吃这种猪食的?!”
原来是饭菜不合口,这倒是怪不得府里的厨子,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没去过南疆,不知南疆人的口味,倒是问了他忌讳,可他没说,只让厨子看着做,结果厨子做了,他又不满意了。
管家捏了把冷汗,萧五爷所言不虚,这位蛊师,果真难伺候啊!
萧振廷进了院子。
下人们纷纷上前行礼:“老爷!”
萧振廷淡道:“你们先退下。”
“是。”下人们如释重负地出了院子。
“你也下去吧。”蛊师对管家道。
“是。”管家应下。
萧振廷带着俞婉去了蛊师的厢房,蛊师气闷地坐在椅子上,这是一个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颧骨略高,眉目阴冷,面相稍显刻薄,在他身后,站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以及一个丽质天成的少女,他们想必就是蛊师的一双徒儿了,竟然还有女子,俞婉微微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