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想象,当他独自被封闭在那个狭仄又漆黑的金属空间里,随着不断涌入的冰冷海水沉下深海,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为之倾注了毕生热血的深海下的事业,还是他所爱的妻子加诸在他身上的“背叛”?
在她这一辈子已经过去的这许多年的生命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日夜,时钟,分秒,是如此的难熬,充满了黑暗、悲伤,和无尽的痛悔。
……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甄朱依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出国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了。
她发自心底地不愿见任何人,这其中包括边慧兰、方鹃,还有程斯远,但白天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应对来自包括他们在内的许多人的一遍遍的关心和慰问,好让他们知道,她没事,不必为她担心。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卸去白天的假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那个落地窗的角落里,一遍遍反复地看着她前夫生前写她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的情书,直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失去以后,才知道拥有时的珍贵,这句话人人耳熟能详。然而,只有真正体味过其中滋味的人才会知道,这其实是世上最残忍,也最冰冷的一句话。
向星北向来沉敛,沉敛到近乎给人禁欲之感,更不喜欢说很多,连他们的开始,也是起始于她对他的不懈追求。
到底是有多在乎一个女人,多想留住她,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在结婚十年之后,还在信里对她说出“你的呼吸是我的醇酒”,“到时无论你怎么骂我,甚至打我,于我都是一种享受。光是想象,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样的话?
书信还在,触摸字迹,仿佛依然带着他手指的温度,而他人却已经走了。
深夜,甄朱再一次翻看他的字迹,无声地抽泣,泪水模糊了视线,倦极终于趴在地板之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仿佛有人靠近了自己,眸光静静地望着她。
“星北……”
朦朦胧胧间,她喃喃地低语他的名字。
就在那天,她在看过他那封迟到的信,得知阴差阳错,两人终究还是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曾对自己说,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但现在,倘若上天能够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心知他已去了,余生的日子里,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用他的亲吻来将她从夜梦中唤醒了。
面上泪痕尚未干透,新的泪水又从紧闭着的眼角无声地溢出。
“醒醒,别难过了。”
哭泣的梦中,仿佛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确切地说,并不是她听到了真正的声音,而是她感觉到仿佛有人在这样和她说话。
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甄朱终于从那绝望的几乎要将她吞没的悲伤中被唤醒了。
沾着泪痕的睫毛微微一动,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圆滚滚的,一双老猫的眼睛,瞳仁在夜的暗色里,闪动着荧荧的光芒。
是那只断尾老猫,不久前曾在她梦中出现已死了好几年的老猫,今夜竟然回来了,就这样蹲在她的脚边,不知道陪伴了她多久。
甄朱下意识地伸手去抱它,手却穿过了它的身体,摸到了一片空虚,而老猫的形体却依旧蹲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它,荧荧两只猫瞳,放射出深沉的带着如同悲悯的温柔目光。
深夜时分,如此诡异的情景,甄朱甚至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她原本应当感到害怕,但此刻却丝毫没有恐惧之感,她只是睁大眼睛,定定地和它对望着。
老猫也是一动不动,她却仿佛再次听到了刚才睡梦中的那个声音:“朱朱,你想他回来吗?”
甄朱凝视着对面深沉的仿佛两只古井的猫瞳,泪水再次慢慢溢满眼眶。
她愿意做任何的事,如果他还能够回来。
但不可能了。他已经永远地长眠在了深海之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对面的那只老猫却仿佛捕捉到了她的所想。
“我能帮助你,”那个奇怪的已经死去了的老猫的魂灵继续和她对话,“我能令你能和他在轮回中相遇,但他已经不是这一世的向星北,他完全不记得你了,你必须要令他再一次地爱上你,爱到甚至愿意为你失去生命,如果你能做到,等到轮回结束,那么这一辈子,你就能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老猫话锋一转,灰黄色的猫瞳幽幽地盯着她,“假使你失败了,则非但无法改变他现世的命运,就连你自己,也会在轮回中精魂俱灭,再也无法回到现世,这意味着你这里的肉身也将随着精魂死去。你愿意冒这个险?”
甄朱心脏骤然狂跳,用力地点头:“我愿意!”
老猫的胡子动了动,盯着她:“你不再考虑了,你确定?”
“我确定!”
“可是你真有这样的能力?”她依然不敢相信。
老猫挺了挺胸,猫瞳里放出一道骄傲之光,但这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
它叹了口气:“你看到的我是一只猫,但我其实又不仅仅只是一只猫,混沌之初,我就已经存在,天荒地老,于我只是等待,我是不灭精魂,我渡劫万千,不死不灭,人的生老病死,颠嗔爱恨,在我眼中,还不如蜉蝣朝生暮死,肤浅的原本不值一提。但我也有我的痛苦,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如果我始终无法获得,无论我渡劫多少次,我永生都将昧困于轮回桎梏,我对此已经感到厌倦了,但除非,我能舍弃我的不灭之魂,轮回去做一次普通的人,去感受七情六欲,我的渡劫才能结束。”
甄朱似梦似幻,望着面前这只仿佛用意念和自己长篇大论的老猫。
“到底是一直这样没有希望地永生轮回下去,还是投生做一次普通人,像你们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过完一生,就此舍弃永生,结束这无望的轮回,长久以来,我一直难以抉择。值不值得,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冒险。于是我决定试着和你们这些肤浅的人类接近,以便更深入地了解你们,助我做出最后的决定。最后我选中了你的丈夫……”
“哦,对不起,确切地说,应该是你的前夫。”
老猫一本正经地耸了耸肩,继续侃侃而谈:“我见过太多的人类,蠢货,贪婪、怯懦,自私……正是那些蠢货令我久久无法决心投生为人。但我喜欢这个家伙,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磁场就令我感到舒适,于是我被他带回了你的家里。在观察了你们几年后,我发现你们的生活乏善可陈,即便是你们人类之间称号摒弃了繁衍本能进而单纯追求快感的雌雄交,配活动,在结束后,也没能给你们带去更多的思想深度和持续的快乐,这令我感到失望。如果人类中的佼佼者也不过如此,那么我投生为人,还有什么意义?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在你们身上,于是我离开了。但是说实话,你和那个家伙,我都还挺喜欢的,所以不时还会回来看看你们,直到这一次……”
老猫再次叹了一口气:“虽然你们人类的生死就像蜉蝣不值一提,但那家伙很不错,在他那里,我看到人类除了贪婪自私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就这样死了有点可惜,我也终于知道了,你们彼此对对方还是有感情的,可是越这样,我就越不明白,既然还爱着对方,为什么又要分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七情六欲在作祟?你们人类啊,和你们越接近,越让我看不明白,幼稚可笑,口是心非,自相矛盾……”
它的两只眼睛里露出鄙夷之色,舔了舔爪子。
“我本来已经不想掺和你们人类的事了,但我实在过于善良,不忍看到你这个样子,所以还是回来了,用我的不灭精魂来给你们换取这样一个机会,也算是为我自己做出那个已经犹豫了千万年的决定。”
“现在,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了,不会后悔?”
老猫双眼炯炯地盯着她。
“绝不后悔!”
甄朱眼睛都没眨一下。
老猫点了点头,朝她扑了过去。


第8章 鸿钧上境(一)
甄朱成了一条小雌蛇,从头到尾,皮肤雪白,背上覆着整齐而嫩粉的细细鳞片,体姿绵软,柔若无骨,倘若有阳光照射,美丽的必定近乎妖艳。
但她却被困在了一个石壳里,白天承接日精,夜晚吸收月华,以此维系生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那夜她和老猫幻象的那一场对话,不过是个梦境而已。
没有想到,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老猫最后的纵身一跃,将她送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和原来她所熟悉的认知完全不同。
这个世界里,有神,有魔,有人世界,神魔对立,壁垒森严,俗世凡人,人间烟火。
这里的时间,百年弹指,千年流光,而对于凡尘之人来说不可想象的遥遥万年,于证道修仙者而言,也不过是回眸一望而已。
老猫将她送来这里之后,用感应继续告诉她,这就是她所要经历的第一道轮回,它能将她送至这里,却无法掌控之后的一切。
从她决定进入轮回的那一刻起,福祸生死,全在她自己掌中。
甄朱并不惧怕,她只是焦急地问它,这一世的向星北是谁,他在哪里,她又什么时候才能从困住自己的石中出来和他相遇,但是无论她怎么追问,老猫却不再回答了。
它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从那以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被困在石壳里的甄朱,也从一开始的焦急、迷惘,彷徨,渐渐变成了隐忍的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块石头里,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总有一天,她一定能遇到向星北,她需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等待,等待自己能够重见天日,等待她命中注定的那个已经将她彻底忘记的前世爱人来到她的面前,她要唤醒他对她曾经的爱,以此来救赎他们那个原本已经天人永隔的现世。
但是孤单的等待,却又是如此的寂寞。在漫长无涯的时光里,在这块孕育她,也禁锢了她的石头里,她只能一遍遍地幻想着,这一世的向星北会是什么模样。
他可能和她一样堕入了畜道,以天为庐,以地为盖,懵懵懂懂,逍遥自在。
他也可能是人世间的一个翩翩读书少年郎,她在思念着他的此刻,他正在窗前挑灯苦读,于顿笔之间,梦想有朝一日金榜传胪,红袖添香。
又或者,他就是那些从她面前经过的苦心孤诣想要求仙问道的万千人中的某一个。
这里过去的东方尽头,就是鸿钧上境,那里是鸿钧老祖的仙山洞府。然而通往上境的途中,却还隔着一道穷桑之谷,谷中深涧横斜,恶水涛涛,鹅毛不浮,怪鱼噬人。
每过五百年,东岸上境就会有船只来到西岸,接渡有缘之人入山问道。
但是凡人的寿命太短,又有多少人,能够等到这五百年一次的接渡?
西岸之侧,森森骨山,夜晚发出的蓝色鬼火犹如幽灵呼号,全是千万年来那些想要自己渡河却不幸丧命于此的入山人的白骨。
有人行至岸边,心生恐惧回头,但更多的人依然前仆后继,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修仙证道的决心——假使有幸渡过穷桑,那就意味着进入了求仙之人梦寐以求的上境,即便最终无缘入得仙门,但仙山上境之中,遍地灵禽异兽,处处琼枝灵泉,喝一口仙泉,吃一枚丹果,回到凡间,也足以叫人身轻体健,延寿百年。
在漫长的等待岁月里,甄朱就这样看着无数求仙者从锁着她的那块石头面前走过,有人去,有人回。
他们中间,有男人,有女人,有白发苍苍的老翁,有器宇轩昂的少年,也有像她一样因造化而得以开智的精灵和妖怪。
或许有一天,向星北也会经过这里,然后在她的面前驻足停留。
无论这一世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于千万人中,她一定能够一眼就认他出来。
但是五百年过去了,从没有人向她栖身的这块石头多看上一眼。
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东去行者,他们的脚步都是如此匆匆,仿佛唯恐迟了一步,那条通往上境的渡船就会被前头的求仙者占去了先机,而每一个转身回来的人,无不步履蹒跚,垂头丧气。
直到这一天,从远处那条被修仙人踩出深深足迹的野径尽头,走来了一个人。
他渐渐走的近了。
是个中年道士,头发用木条在头顶绾了个道士髻,面容清癯,目光清明,身上一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旧道服,脚上一双破了的芒鞋,腰间一柄锈剑,除了走路生风,足底飘然似乎不沾地面,看起来和每天从甄朱面前经过的那些求仙人并没什么区别。
漫长时光,甄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早已学会了忍耐。
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个道士不是她等待的那人。
又一个五百年来临了,来自上境的仙渡将要出现,最近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和幻化成人的精怪从四面八方赶去穷桑。
这个中年道士,应该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甄朱静静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经过,道袍飘飘,想到自己这一世那仿佛永远望不到头的漫长等待,心中渐渐泛出苦郁滋味之时,忽然,那个道士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视线投向了甄朱栖身的石头。
他目光如电,令甄朱一下紧张了起来。
这块石头,在锁住她之前,不知已在这里多少年了,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年复一年,风吹雨打,表面早已经爬满了青苔和薜荔,几乎与野地融为了一体,倘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道士分明已经走了过去,却忽然回头,他是发现了什么?
甄朱看着道士蓦然转身,朝着自己疾步走来,心怦怦地跳。
等待了五百年,难道终于有人觉察到了石头里锁着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可是他又是谁?
难道他就是向星北?
道士来到近前,右手拈诀,朝前一指,转眼之间,石块上的青苔薜荔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它原本玉质的纹理。
它不是石,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道士蹲在了玉石面前,抬手轻轻抚摸,仿佛它是人间至宝。渐渐地,他的双眼里露出不可置信似的狂喜之色,喃喃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竟然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他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声气震贯,但这仿佛还不足以表达他的狂喜,他竟围着玉石又转了好几圈,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甄朱紧张之余,心里又泛出了疑惑。
刚才这道士回来,她还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但现在,很显然,令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并不是他发现了自己,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块玉石。
这块已经锁了她五百年的玉石,到底有着什么来历,能让这个道士如此失态?
甄朱还没回过神,那个道士突然又咦了一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转圈的脚步,面上笑容倏然消失,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玉石,目光不掩其中失望,渐渐的,他浑身充满了怒气,和片刻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甄朱心头狂跳,毛骨悚然。
他发现了自己!
道士握住腰间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慢慢拔出,忽然朝着玉石劈了下来。
一道刺目白光闪过,轰的一声,这块已经困了甄朱五百年的玉石应光裂为两半。
甄朱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被释放的快感,下一刻,铁剑的剑尖,指到了她的头顶。
“你是哪里来的孽畜?竟然盘踞灵石,吸尽玉髓?”
道士目光锋利,手中那把铁剑,也随之锋芒毕露,将甄朱完全地笼罩在了一团杀气之中。
在玉髓中养了五百年之久,她的全身娇嫩的不可思议,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剑锋还没碰到,甄朱就感到皮肤一阵刺痛,那里已被剑气割出一道细细口子,殷红一道血丝,慢慢地渗了出来。
甄朱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道士到底是什么人,但显然,一开始自己真的是想错了。
他绝对不是什么要赶去穷桑渡河的求仙之人。
铁剑看似锈迹斑斑,但一经出鞘,仿佛就有一团深不可测的灵力气场随之涌现,瞬间将四面八方充盈,道士头顶云雾蒸腾,附近数里之内,虫禽精怪四散而逃。
这样的修为,拿自己这五百年被困石中的微不足道的修炼去相比,就如同流萤之于太阳,微尘之于泰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甄朱惊恐万分。
是真的惊恐。
她记得老猫消失前,曾说过一句话,它能将她送到这里,却无法掌控之后的一切,从她决定进入轮回的那一刻起,福祸生死,全在她自己掌中。
她很清楚,因为某种她完全不自知的理由,她已经触怒了这个道士。
他要杀自己。
如果真的就此丧命剑下,她不但魂飞魄散,那个支撑她在孤独和寂寞中苦苦等待五百年的梦想,也将化为泡影。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化为了人形。
但是她的灵力太弱了。
五百年的修行,于凡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造化,但在修行的世界里,这样的道行,微末的不值一提。
她倾尽了全力,也只能化为半个人身,腰肢之下的下体,依旧蛇形,美人面首,朱颜皓齿,肌肤绵雪,体态曼妙,刚出石壳的她,娇弱无比,又诡艳的异乎寻常,美的不可思议。
“道长,求你不要杀我!我并没有害人!”
尽管不停地告诉自己,尽量镇定,见机行事,但这道士的灵力太过可怕了,在笼罩了她全身的逼人杀气之下,她本能地瑟瑟发抖,连声音也在打颤。
甄朱只能用漆黑长发遮挡自己无所遮掩的上身羞处,俯伏在地,腰下蛇体紧紧盘在了一起。
即便此刻她是半人半蛇,但绝艳如斯,世间无双,足以软了天下任何男子的心肠。
可惜这个道士却非凡人。
他盯着俯伏在脚下的美人蛇,目光丝毫不为所动,道袍随着气浪翻涌鼓动,浑身杀气更甚:“孽畜!毁去天地灵石,本就不能轻饶,再放你入世,是要魅惑世人,兴风作浪?我这就取你性命,免得日后贻害人间!”
“我从到来的第一天起,就被锁在这块石头里了,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天意如此!我和你也无冤无仇,更没有害过任何生灵,仅仅因为你认为我日后可能贻害人间,你就要杀我,这就是你们修仙者的替天行道?”
道士盯着和自己对视的甄朱,脸色阴沉不定,片刻后,目光再次落到那块裂为两半的玉石之上,眼角跳了一跳,露出痛惜之色,又怒冲冲地看向甄朱:“你这妖女,你到底什么来历?怎锁在这灵石之中?若有半句隐瞒,决不轻饶!”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甄朱已经有些看出来了,这个道士虽然脾气暴烈,但似乎并非奸恶之辈,现在保命才是要紧,何况她的这种经历,在这个宇宙世界里,怕是再寻常不过,也没必要隐瞒。
她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看着道士仿佛渐渐有所缓和的脸色:“……我就这样在这里被关了五百年,非但没有遇到我想救的那个人,今天如果不是道长你恰好经过,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块石头里继续待上多少年……”
“黑猫?你是说一只黑猫把你送来这里?”
道士眉头一耸,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打断她的话。
“它是不是断尾?”
甄朱有些惊讶,急忙点头:“是,它确实断了尾巴。它说它从混沌初开时就已经存在,不死不灭……”
道士嗤笑了一声:“原来是狰这头畜生在搅事!倒是会替自己脸上贴金!沧海桑田,这孽畜,如今竟然还没有跳出轮回之苦!”
见甄朱吃惊地望着自己,道士哼了一声,又说道:“它天生五尾,当初被女娲豢养,命它控水木金火土,原本也风光一时,偏贪吃懒睡,疏于值守,引发天下大涝,生灵荼毒,这才被女娲斩尾,投入轮回。没想到它现在竟还生事,把你送到这灵石之中,坏了灵石,气死我了!要是被我抓住,非要轰碎它三魂七魄不可!”
在甄朱原本的想法里,那只老猫已经足够奇异,令她无比敬畏。
却没有想到,面前这道士提及老猫,口吻竟是如此的轻慢不屑。
这个道士,貌不过中年,修为深沉不可测,脾气异常暴烈,偏偏偶尔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一丝恣睢狂放之态,看起来亦正亦邪。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甄朱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只低声说道:“我的来历和目的,都已经告诉道长了,再没有丝毫的隐瞒。我现在唯一所想,就是能早日遇到他,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别的念头,请道长放了我,让我去找他。”
道士周身杀气渐渐消隐,将铁剑插回剑鞘,瞥了她一眼:“你要找的人,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甄朱摇头,鼓起勇气,对上道士那一双仿佛直视人心的眼睛:“恳请道长为我指点。”
道士沉吟了下,终还是闭目,以指拈诀。
风吹来,掠动他身上那件旧道袍的灰色袍角。
甄朱屏住呼吸等待,心情忐忑,又紧张无比。
片刻后,道士突然睁开眼睛,双目直直望着甄朱,目绽精光,神色奇异无比。
甄朱吃了一惊,起先以为他又起杀念,下意识地掉头想逃,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这道士的修为,他如果真想取自己的命,她根本就没有逃走的任何一丝可能。
她只微微往后退缩了一下,便停住。
道士并没对她怎样,盯了她片刻,竟然仰天狂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大师兄啊大师兄,当年本就应当由我收养我那故人的孩子,让他继我宗门,他资质本就奇佳,假使被你带成和你一样的道学模样,未免可惜,你却偏要将那孩子从我手上夺走!如今上天送这女娃过来,天意啊,天意!”
他哈哈大笑着,朝着甄朱大步走来,转眼到她面前,见甄朱面露戒备之色,摸了摸脸,朝她呲牙一笑,努力做出和气的神色,全不见片刻前提剑时凶神恶煞的模样。
“女娃娃,你可知道,你栖身的这块石头是什么来历?”
仿佛为了缓解气氛,道士指着边上那块已被他剑气破开的玉石,问。
甄朱微微松了口气,却也被他突然转变的这个态度给弄的有点手足无措,茫然摇头。
道士说:“我告诉你吧!这块玉石,本来是上古女娲补天之时所遗下的灵石,将它炼化,所得神兵,三界无物可挡。我曾经有一小友,虽出身魔道,桀骜疏狂,却是个性情中人,比正教仙佛更得我心,我与他一见如故,结成莫逆。万年之前,他一统魔道,被奉魔尊,我也入关修行,本与他约好,等我出关再共论逍遥,谁知等我出关,才知道他以天女为妻,不容于天帝,他领群魔与天战了五百年,神界不敌,谁知天帝无耻,最后竟用卑劣手段使诈,他为了不累及更多无辜,甘愿自封元神,被困在了水镜冥界,三千年真火,三千年玄冰,以此为惩,永生不释!”
“我去你奶奶的天帝!”
道士越说,仿佛越是来气,一脸的愤慨,朝天破口大骂了一句,这才继续说道:“我多次想要打破结界救他出来,却被水镜所阻。你不知道,那水镜是造化神物,所结世界,就算以我这样的道行,也无法强行打破,六合八荒,唯有女娲灵石炼就的神兵才能破界。这一万年来,为了救我那小友,我曾上天入地,却始终找不到灵石,今天恰好路过这里,竟然被我发现,却没想到灵石玉髓已经被你吸光!我脾气不大好,刚才一时忍不住,差点误杀了你,女娃娃,你不要怪我哟!”
说到最后,他已经变成了笑嘻嘻的样子,一脸亲切,朝甄朱一指,甄朱低头,见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轻若云霓的衣裳,裹住她原本无所遮掩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