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曾年轻过,那种一心等候唯恐错过的心情怎会不了解?
她哑然失笑。心知便是将这小女郎强行留下,她今夜恐怕也是夜不成寐如同折磨,还不如痛快放她回去,路上便是辛苦,她自己想必也是甘之若饴。便不再强留了,说道:“好吧,既这样,我便不留你了。”
“说不定秦王今夜就会回呢?”最后,她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
菩珠脸更热了,也很是不好意思,再三地向霜氏致歉、道谢,和霜氏约好,下回再和李玄度一道来正式拜谢,最后被送了出去。
霜氏另外安排了一队人马送她回城。
这个春夜,月白风清,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菩珠纵马在返程的路上,心情轻松,甚至带了几分雀跃,和白天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今天是叶霄夫妇的喜日,她应当衷心祝福他们,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么好的一天,自己为什么非要去纠结李玄度从前说过的一句无心之言呢?
说不定他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战事大捷,很快就能平安归来了,这难道不是最好、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吗?
趁他没发现自己离开之前,赶紧回去,在他回来的第一时刻便出去迎他,这才是她现在最应当做的事。
她以靴跟轻催红马,好让它跑得更快些,在行出一半路程,翻上一道两边都是树林的岗坡之时,忽然看见对面坡下从霜氏城来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一道骑影。
距离还有些远,至少在一射之外,但今夜月光皎洁,她几乎是远远的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
这熟悉的轮廓……
是李玄度?
起先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有点不敢相信。
他不是还要几天才能回吗,怎可能现在出现在去往庄园的半道上?
她立刻止马,停在坡上,又看了几眼。
那骑影渐渐靠近这道岗坡,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只见月光下,银色的马鞍与骏马背上那人身上的衣甲相互辉映,远远望去,疾驰如风,飒沓如星。
是他。他居然真的这么快回了!
看他这架势,莫不是回来后发现她不在,所以连夜赶去庄园找她?
菩珠顿时被一种莫大的幸福之感给淹没了,正想立刻催马过去和他见面,忽又心念一动,想给他一个“惊喜”,急忙示意身后跟着自己的人全部散开,自己也牵马藏身在了路边的一簇树丛后,从随从那里要了一张弓,将箭头掰断,搭在弓上,等他上坡到了近前,从面前路过之时,朝着他的后背发了一箭。谁知力道不够,抵消不了他骑马前行的速度,箭杆似方沾了他的后背,便就力尽,掉落在地,而他却浑然未觉,纵马继续朝前而去,转眼就下了坡。
菩珠这下傻了眼,急忙从暗处跑了出来,追到他方过去的那道坡,朝前张望。
月光如洗,坡下一片静静树影。他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朝前追了一小段路,喊了两声,不闻回应,想必他已是走远,顿时懊恼不已,顿了顿脚,忙转身奔回到自己方才藏身的地方,召出红马,正要翻身上去再去追赶他,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你是想谋害亲夫吗?”
她倏然转头,见一男子立在方才那道平头箭落地的地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剑眉秀目,月影修长。见她回了头,扬起手中握着那道箭杆子,朝她晃了两下。
菩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发出一道短促而欢喜的尖叫之声,也不顾身后还有那些随扈在看着,抬脚便朝他飞奔而去,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李玄度显然对她的这个反应十分满意,大笑,一把掷掉手中的箭杆子,收臂,将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了。
良久,菩珠从他怀中抬起头,怪他:“方才你骗我!”
李玄度哼了一声:“我还没问你,为何不等我回,自己就走了?”
菩珠一下心虚了,娇嗔:“我不是连夜回了吗?就是为了等你!要不你怎会在此遇到我!”
李玄度睨了她一眼。
月光下,美人如玉,俏面含嗔。他看着,心田仿佛慢慢地泛出了一缕春阳和煦融解冰雪似的暖意,唇角终于微微翘了翘,说:“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菩珠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身后不远之外立得如同木头人的随扈们,小声道:“我们回去了?”
他唔了一声。
她转身要召自己的马,手忽然一暖,被他握住了。
他带着她到了他的马前,将她抱了上去,自己跟着上马,朝身后的众人呼了一声,随即催马上路。
马蹄踏着月光将他们送回到了霜氏城。是夜自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后来菩珠倦极了,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后半夜,也不知到了何时,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边仿佛不见了他。
她一下醒来。
枕畔空了,屋中也不见他的人影。
他去了哪里?
睡意顿时全无了。
她起先一阵心慌,再一想,想到了一个地方,忙披衣而出,穿庭过院,寻到坞堡后的那片崖头,看见他果然在这里。
夜风有些大,他一袭宽袍,面向着戈壁,迎风坐于崖头的一块大石之上,手中一只酒壶,正在独自饮酒。
看他这样子,也不知来此已有多久了。
菩珠不知他为何深夜独自突然来此饮酒。
她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竟不敢靠近。正踌躇着不知自己能否过去之时,忽见他转头朝着自己招了招手。沐浴在月光下的一张侧颜神色平和,看去甚至仿佛带着几分愉悦。
她这才心情一松,暗暗呼出一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见他拍了拍他面前的空位,便坐了过去,又顺势钻进他的怀里,依然带了几分小心,仰面轻声地问他:“你怎么了?为何不睡觉,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李玄度丢开酒壶,解衣将她的身子完全地裹住,为她挡住风,随即微笑:“我心情好,醒来忽然想喝酒。你又睡着,我怕吵醒你,便自己来了这里。”
菩珠这下终于放心了,缩在他那件将他和自己一道裹紧的宽袍里,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闻着他呼吸里带着的那令她感到莫名亲近的淡淡的酒气,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忽觉他低头,下意识似地嗅了嗅她的发,一顿:“怎不是从前的香味了?”
“你不是不喜欢我从前用的那种香味吗?我早就换了,你竟才知道?”
李玄度呃了一声,沉默。
“你觉着这好闻吗?”
她倒一点儿也不生气,就只顾追问他。
李玄度终于说道:“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从前的香味了?”
菩珠嘟了嘟嘴:“你是没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你以前可嫌弃了!”
李玄度哑然失笑,再次嗅了嗅她的发香,说:“这个也好闻。不过我还是习惯你以前用的那种香……”
“是阿姆用杏花给我做出来的!你真的喜欢?”
李玄度看着她那双仿佛倒映了星光的美眸,用肯定的语气道:“是,我喜欢。”
“那太好了,我也最喜欢那种香味了!再过些时候,杏花就又开了。我让阿姆再给我做!”
李玄度望着她兴奋得像孩子似的样子,也笑了,点了点头。
菩珠吁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躺在他的怀里,望着头顶那片闪烁着犹如蓝色宝石光芒的浓得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美丽夜空,听到他在耳边柔声问自己冷不冷,要不要进去睡觉,急忙摇头,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这样美好的夜晚,怎么舍得浪费在睡觉上?
他笑了笑,把那件裹着她的衣袍又往上拉了拉,便不再说话了,安静地抱着她。
片刻后,她见他的目光仿佛投向了戈壁那头的远处,出神地在想着什么的样子,忍不住又好奇了。
“殿下,你在想什么?”
李玄度收回目光,低头和躺怀中的她对望了片刻,悠悠地道:“我在想……叶霄为何能比我早做父亲。”
方才看他表情,不可能在想这种事。
明知他没说实话,或是在逗自己罢了,心却还是禁不住微微一跳,顺着他的话扮痴:“为何?”
“因每回遇到打仗,或者外出,全是我的事。他总是留下来!往后我哪里也不去了,有事就派他,我要……”
他忽然打住。
菩珠催他:“你要做什么?”
他还是不说,她不依,他方低下头,附耳,用他低沉的带了几分诱惑似的嗓,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惹得她捂住了脸,又忍不住吃吃地笑。
他亦低声跟着她笑,笑了片刻,指了指戈壁尽头的方向,道:“那边过去,一直过去,走到尽头,知是何处?”
菩珠起先未曾多想,被他提醒,顿悟:“是京都。”
他点了点头。
“是。是京都。其实今夜,我是做了个梦,又梦见了一些我从前的事……”
菩珠一愣,笑容渐渐消去,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伸手过来,在衣下摸到了她的手,握住了,接着道:“很奇怪,以前每次我梦见那些事,醒来便心闷不已。如今不但许久未再梦见那些,方才醒来,竟也不觉得如何难过了。”
“对了!”他仿佛忽然想了起来,语气轻快。
“连我的体热之症,到了西域之后,好似也未再发作过了。”
菩珠吁了口气,脸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道:“可见这里是殿下的宝地。”
他一笑:“你说的也是,我早该来的。我方才也想起了一件旧事。你从前不是曾向骆保打听我太子皇兄对我做的事吗,当时我不许骆保告诉你……”
菩珠立刻就想起从前在阙国的那一夜里发生的事。
是啊,当时他不但不许骆保说,还对她疾言厉色地加以呵斥,后来她就再也没敢开口了。
他微微一顿,“你若还是想知道,我便自己和你说。”
菩珠立刻点头,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沉吟了片刻,道:“当日,我的太子皇兄以替我送行之名,令我饮下迷酒,窃取了我的印信,导致整个鹰扬卫如同虚设,叛军闯入了皇宫……”
菩珠屏住了呼吸。
“他终究还是未能成事。他怎不清楚,等着我的,将会是如何的罪名?我知他有不得已之难,但倘若他还念及半分我从小随他长大的昆弟之情,在他事败之后,他完全可以为我发一声的。当时父皇曾给过他那样的机会。但是我的太子皇兄,他直到自刎前的最后一刻,还是选择沉默了。我便那样坐实了同党之名,百口莫辩。”
曾经那挥之不去的梦魇,现在竟也可以这样平静地讲出来了。
“这就是当时的经过。现在想想,其实都能理解。但我从前总是放不开。我是不是太过愚蠢了?”
菩珠望着李玄度此刻这张看起来平静异常的脸容,压下心中那翻涌个不停的心绪,摇头,一字一字地道:“不,你不愚蠢。你只是太重情了。”
他一笑,凝视了她片刻,慢慢地道:“姝姝,我忽然觉得,我和你能结成夫妇,实是奇妙。我记得当日,我在河西刚遇到你时,你还一心想要追求太子……”
他仿佛突然醒悟了过来,改口:“姝姝你莫多想,我无别意,我知那些都过去了……”
或是这夜色太过醉人,又或是身边的这个男子太过魅惑,菩珠突然竟生出了一种冲动,脱口而出:“殿下你知道吗,我记得前世!前世我救过你,这辈子你就娶我报恩!”
她的语气,郑重无比。
李玄度却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低声地笑,边笑边道:“是吗?听姝姝的意思,前世我没娶你报恩,所以才改到这辈子了?那前世你嫁了谁?”
不知为何,当听到他用如此戏谑的口吻提及那遥远但于她而言,却又仿佛无时不在的前世,她的眼眶忽然微微发热。
她懊悔了自己的失言。定了定神,忍住眼眶那种酸热想要流泪的感觉,顺着他的口吻笑道:“前世我当然是嫁了别人,而且嫁得极好。”
他仿佛也来了兴趣,摇头叹气,跟着啧啧了两声,表示惋惜:“如此一个美人,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竟会放过,让你嫁了别人,太可惜了!那后来呢?”
后来我遭遇不幸,你回来了,我在皇陵的万寿观里盼望你能来救我,但是你却没有来。
再后来,我死了,而你做了皇帝,娶了你心仪的堪能配你的表妹。
眼眶里的那种酸热之感,几乎无法控制了。
她掩饰地低下了头,“后来啊——”她垂眸笑,用愈发欢快的声音说,“我落难了,你回来了,自然是救我于危难。”
李玄度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这样就好。姝姝,你的这个故事不错,我很是喜欢。”
她埋脸在了他的胸前。
“殿下你喜欢就好……”
她的声虽还带着笑音,但却含含糊糊,尾音微微颤抖。
李玄度这才终于觉察到她仿佛有些不对,止了笑,低头看着她趴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样子,迟疑了下,问道:“姝姝你怎的了?你哭了?”
“没有!”
“那你抬头。”
她不抬。
李玄度愈发觉得她不对劲了,想自己抬起她的脸,她却不让他碰。他哄着她,忽然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李玄度停住,转过头。
方才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王姆揉着眼睛往这边寻来,终于看见了秦王和王妃,忙上前道:“禀殿下,外头连夜来了一个报信的,说是阙国之人,寻殿下有急事!”
菩珠在他怀中听得清清楚楚,一愣,飞快地擦了下眼睛,抬起头。
李玄度望了她一眼,摸了摸她垂落在背的一段长发,附耳,低低地道:“我们去看看”,随即抱着她从石上下去,快步而返。
第117章
阙国人的故地位于西域之西, 一条名为阙水的河流周边。阙人的名字,便是来源于这条河流。那个地方,往西是康居, 往东就是西狄, 在很多年前阙人东迁之后, 那地便被康居人所占。
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康居人天性贪婪。在金熹执掌西狄之后, 康居王以为孤儿寡母好欺, 从去年开始, 借着阙水为倚仗,频频越境骚扰, 企图夺取更多的土地和人口牲畜。金熹联合左贤王桑乾等人发动战事, 果断予以反击, 最后不但打败了康居人,还将他们从阙水一带赶走, 反夺到手了一片新的土地。
李玄度在来到西域后, 和阙国以及金熹之间,一直保持着相互的消息往来。在他的联络下,金熹考虑到西狄的人口有限, 短期无法迁移足够的居民去充实阙水一带防御康居。且那个地方于西狄而言,也非战略要地,不如让阙人去抵御康居人,如此自己不必耗费兵力在这个方向, 只需集中精力对付乌离和东狄便可。加上还有李玄度从中担保。于是答应接纳,将那个地方归还阙人, 作为他们暂时落脚容身的地方。
阙人的先祖早年之所以弃地东迁,除了仰慕中原文化, 又受封获得土地之外,来自康居人的频频骚扰和袭掠,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在老阙王原本的计划里,回到阙水一带后,与康居人的冲突,是必定要考虑进去的。而现在犹如上天助力,多了这样的便利条件,在经过充分的准备和考虑之后,老阙王决定将那个很久以前便就提上了日程的西迁计划付诸实施。
当然,这不是举国西迁,只是迁移部分的人口和财富。
这只是迫不得已之下的一个两手准备的计划。
没有哪一个阙人甘心回迁。
在他们的认知里,如今的阙国才是他们真正的家园,血脉相连,深深扎根。但他们的现状,便是夹在李朝与东狄的中间。一个居心叵测,一个虎视眈眈。暂时平静的表象之下,实际腹背受敌。
倘若他们能够安然度过这个百年来前所未曾有过的危机,自然最好不过。但万一,日后若真不幸遭难,则希冀能凭此举动,保住日后东山再起的力量。
他们不可能直接取道西域,那样动静太大,不可能瞒过李朝,也会给李玄度带来麻烦。他们西迁的路线,有一段要从北面绕过昆陵王的领地,而这,也是全程最危险的一段路程。
当时李玄度正与胡狐对抗,这必能吸引昆陵王的注意力。老阙王认为这也是另外一个很有利的条件,所以不再犹豫,抓住机会实施行动。
菩珠记得当时李玄度也曾派人问话,关于西迁,是否需要他的帮助。那边的回复是暂时无需他费心,若有必要,到时再派人传信。
而此刻,来自阙人的消息,就这样送抵了。
菩珠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
来人是李玄度舅父李嗣业手下的一名家将。他面容憔悴,身上血迹斑斑,整个人看上去既虚弱又狼狈,等在坞堡前的议事堂时,他的情绪显得极其焦虑,不停地来回走动。当终于见到李玄度露面,他高声唤了一句四殿下,随即扑在地上向他叩首,一时哽咽,竟致无法出声。
果然,正如菩珠所想的那样,这名信使带来了坏消息。
而且,不止是一个坏消息。
信使说,在老阙王做出西迁决定后不久,他便就去世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忍下悲痛,秘不发丧。
李玄度的大舅李嗣业带部分人马和民众,照老阙王生前的指令秘密西迁。小舅父李嗣道则继续留守阙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同时,这也是为了蒙蔽那些刺探阙国动静的耳目,以掩护西迁计划的顺利进行。
因为之前准备充分,计划周详,路径亦经过再三的斟酌,走的都是荒野,路上罕遇人迹。大舅率领的这支西迁人马一路跋涉,虽经历了诸多的艰辛,但前半段路有惊无险,算是顺利。
上个月,他们利用西域战况激烈吸引了昆陵王注意力的绝佳机会,照计划,从北面翻山,绕过了昆陵王的领地,眼看就能进入安全地带了——到了那里后,便能和金熹派去接应他们的人马碰头,却不知行踪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就在那个关键时刻,昆陵王竟派出追兵,追赶而至。
李嗣业组织人马全力反击,但不幸最后还是落入了困境,人马被打散,一部分困在一个山谷之中,另一部分溃散在外。
困在山谷中的李嗣业凭着地势,虽暂时还能勉强维持住对峙的局面,但若持续等不到外援,想靠他自己的力量突围而出,基本无望。而且,一旦剩下的粮草全部耗尽,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被俘的命运。
当时昆陵王并未立刻命人强攻山谷,而是提出了一个“议和”的条件,道他听闻李嗣业有一女儿,才貌双全,他慕名已久,希望能娶她为妻,若事成,往后便与阙国联姻修好,共同对付李朝。
当时李嗣业是被困在山谷之中,但这名副将和李檀芳被冲散,人恰在外面。无计可施之下,想到了李玄度,他便带着一队亲兵保护李檀芳逃了出来,改方向潜入西域,日夜兼程赶路寻来,想向李玄度求助。
菩珠正听得心惊肉跳,见这副将停了下来,眼角蕴泪,面露疚色。
“我表妹呢?怎只你一人来此?”
耳畔响起了一道问话之声。
菩珠转头,见身边的李玄度发问。
他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这个副将,眉头紧蹙。
“宗主她……她被人捉了!”那人声音再次哽咽。
李玄度从位上霍然起身,厉声道:“怎么回事?”
那人慌忙继续讲了下去,说是七八天前的事。他带着手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一片沙丘地里走了出来。当时饥渴交加,宗主在路上又生了病,发着高烧,他正想寻人打听霜氏城的方向,谁知从东北方向突然冒出来一群人,凶神恶煞一般,杀了他的手下,将宗主抢走。他拼死逃了出来,随后追上去,发现那个方向是片极大的沼泽。他思忖不识路,一个人便是进去了,也不可能救回宗主,于是掉头回来,一路打听,终于在今夜找到了霜氏城。
“求殿下救回宗主!求殿下救我主人!”
那人终于说完整个经过,又喊了一声,大约此前失血过多,紧紧绷着的精神一松,便再也撑不住,一下晕了过去。
报信的人很快被抬下就医去了。
堂中烛火跳跃,菩珠悄悄地看着身旁李玄度的侧影。
他依然那样站立着,和方才的姿势一模一样,脚步未曾动过半分,身影更是宛若凝固,脸色则越来越是沉重。
她不敢出声打扰他。
突然,他转过脸。
“姝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自己先回后面去歇息。我有事要出去。”
他叮嘱了她一句,迈步朝外大步走去。
菩珠知道他的事。
他要救表妹。还要救援被困的李嗣业等人。
全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目送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外那片浓重的夜色里,一个人又继续坐了片刻,最后照着他的叮嘱,起身回了后面住的地方。
她没去过那副将口中提及的沼泽地,但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位于北道的一个蛮野小国,国小而民贫,数千人口而已,男子几乎人人为盗,凭周围那大片的沼泽为屏障,常外出劫掠。据说早年,曾有邻国发兵前去攻打,最后士兵却被引入沼泽,眼看前头同伴误入草潭纷纷没顶,后面的人只能休兵止战,无功而返。经年累月,沼泽布满兽首人骨,入夜更是到处可见幽幽蓝光,鬼火飘荡,人望之却步,谓之鬼国。
北道诸国,这些年皆被胡狐控制,唯独这个鬼国,胡狐也是不敢招惹,这才始终得以自立,但那些人也因此变得愈发有恃无恐了。
这回不但杀人,竟将李檀芳也给劫走了。
第二天,菩珠从骆保那里获悉了消息,说秦王昨夜,连夜带人赶去了鬼国。
菩珠没说话,只陷入沉思。
骆保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急忙又解释了起来:“并非殿下定要亲自去,原本大可派别人的。只是听说那片沼泽闹鬼,外人若是胡乱闯入,十有八九是要被陷。殿下不放心,这才亲自领队……”
骆保话音未落,见王妃突然转身,撇下自己快步往外走去,一愣,忙追上去问:“王妃要去哪里?”
菩珠没应,只加快了脚步,出了坞堡,命人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去,纵马出城,往前方而去。
她一路疾驰,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回到了昨日方来过的霜氏庄园。
门房见她昨夜刚走,今早便又去而复返,有些诧异,但不敢怠慢,立刻将她引了进去。
霜氏闻讯匆匆赶了出来,见她形色匆匆的样子,连头发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十分惊讶,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她道:“夫人,你这里可有一位识入鬼国沼泽的人?我记得父亲手记曾言,当年有一回,他的一名副手被鬼国之人绑了索金,是夫人派人领我父亲入内,救出了人?”
霜氏一愣,点了点头:“是,是我庄园中的一个奴人。本是鬼国之人,多年前还是少年之时,得罪主人被砍去一手,后不堪折磨逃了出来,恰遇到我,向我求救。我留下了他,让在庄园里干些活计。”
菩珠向她深深地躬身:“求夫人借此人一用!”
霜氏忙将她扶起,问到底出了何事。
菩珠将昨夜从她这里回去之后遇到阙人前来报讯求救的事讲了一遍。
霜氏听完,神色微微诧异:“你是说,秦王已去救他表妹了?”
菩珠点头:“是。”
“你想借人给秦王领路?”
菩珠再次点头:“是。”
霜氏看了眼她的表情,迟疑了下,试探似地低声问道:“姝姝,你实话告诉我,秦王和他的这个表妹,真只是表兄妹那么简单?”
在她那双历经世事的精明眼眸的注视之下,菩珠顿了一顿,含含糊糊地道:“他早年被囚之前,和她有过类似婚约的关系,不过早已断了……”
霜氏脸上立刻露出不悦之色,道:“果然被我料中了!我看你提及这个表妹,神色就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