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术是个小国,人口不到万,兵也只有一两千,虽然李玄度手下只有五百人,但菩珠丝毫也不担心他拿不下它。
她担心的是上术背后,东狄管理西域的安西大都尉。
父亲的日志事无巨细,记载了许多西域事,其中自然包括敌人。
盘踞在西域北面的是昆陵王,昆陵王下,由安西大都尉直接控制西域诸国收取赋税。这个安西大都尉便类似于李玄度的职位。
李玄度现在刚来,还没立脚,这么快就打上术,万一对方发兵而来……
她问出了自己的顾虑。
李玄度道:“昆陵王和新继位的东狄汗王有怨隙,这个大都尉是新汗王的人,担心昆陵王会在背后对他不利,把兵马全都撤回到了北面,防备昆陵王有所动作。且这里距离那边太远,又是如此一个小国,即便失了,也远远不到他发兵前来攻打的地步,最多也就指派附近其余属国来打。”
他朝她微微一笑:“你莫担心,我自有应对。我大概几日内便回,会留下足够人手守卫,我回来前,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这里。”他又叮嘱她。
“好,我知道。”菩珠一下就放了心。
“那你小心,我等你回。明早你五更就要起身,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你赶紧休息,养好精神!”她又体贴地补了一句。
李玄度视线从她趴着时从那挂落的衣衫领口里无意泄出的一抹雪痕上掠过,顿了一顿,扭过脸,喃喃地道:“好……你也睡吧……我熄灯去……”
他要下去,菩珠抢道:“我去!你不要起来了!”
她口中说着,动作也是敏捷无比,抢着比他更早地爬了下去,趿了鞋走过去,吹灭灯火,又走了回来。
李玄度慢慢地躺了回去,仰卧在床,在夜色之中,他望着那撩开帐子爬回到床上的影影绰绰的影,心里若隐若现好似浮出了一缕奇怪的暗暗的期待,期待能像某次那样发生一点什么意外……
但是并无任何意外,她很顺利地爬了上来,躺了下去,躺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睡着了。
李玄度心绪微微不宁。终于,在黑暗里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五更他便走了。在等待消息的那几天里,菩珠每天除了继续收拾地方,准备东西,就是在黄昏的时候跑到坞堡地势最高的望台上,翘首眺望远方,而这时候,下面不远之外守着坞堡的年轻士兵便就开始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偷偷仰望一眼夕阳光芒中的那抹俏丽身影……
第三天的傍晚,菩珠看到望台下的一处角落里站了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面容清秀,身上穿件褴褛破衣,仰头望着自己,一动不动,好似已经看了有些时候了。见她低头望向他,少年仿佛有点紧张,立刻转身匆匆跑了。
菩珠猜测这个少年应当便是上术国的那个倒霉的前王子。
她最后又看了眼那方向,还是不见动静,慢慢下了望台,回到住的地方。
晚上无事,她和阿姆一道,从特意带出来的丝绸里挑了一匹最炫美的作衣料,连夜赶着,做了一件少年穿的华服。第二天一早让王姆送去给王子,告诉他说,这是来自秦王殿下的赐服。王姆回来偷偷告诉菩珠,少年摸着精致的衣料,脱下破衣,穿上之后,十分欢喜。
傍晚,当她忍不住又想上到望台去眺望远处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疾奔的脚步之声。
“王妃!殿下回了!殿下凯旋了——”
伴着一道兴奋的声音,骆保风一般地从外飞奔而入。
“殿下带着上术国的人回了,要迎王子回去做王!”
菩珠心彻底地放了下来,欣喜无比,急忙奔去前头,到了那扇门后,停了脚步。
远远地,她看见李玄度被一群人簇拥着现身,虽风尘仆仆,却双目神光,和他身旁一个看起来应是上术贵族的人谈笑风生地从外走了进来,身影随即消失在了前头的厅堂里。
她在门后站着,侧耳听了片刻前面发出的嘈杂之声,最后悄悄地转身回了。
今晚坞堡里最忙碌的一个人,大约要数骆保。一趟趟地前后来回奔走,不断地为王妃通报他听来的最新消息。
根据他那绘声绘色的描述,菩珠慢慢地在脑海里完整地拼凑出了李玄度此行的经过。
他到了上术,来到城门之外,以印信通报自己身份,下了两道命令。
第一,上术王立刻将此前俘去的前哨士卒悉数释放。
第二,上术王亲自出城,负荆请罪,迎他入城。
靠着投效东狄杀了兄长而做了多年邦国王的上术王对此毫无准备,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个王做得好好的,李朝竟突然派来西域都护秦王李玄度。
他不知对方深浅,此番到底来了多少人马,身边又无现成的东狄人可以倚靠,心慌意乱,立刻便满足了第一个条件,将那十几名半年前俘来罚做苦役的李朝士卒送了出去,但又派人传话,先解释了一通自己当年被逼无奈叛出李朝投向东狄的理由,表示愿意改过,往后对都护唯命是从,今日也愿将他迎入城邦,但希望他最多只能带一队不超过十人的护卫入城。
李玄度答应了这个条件,道他只带二人,但同时也提出新的条件,表示为了安全考虑,要他先行送出质子。
第二轮的谈判,进展也是十分顺利。他提出如此一个条件,反而让上术王确定,只要自己现在答应投向他,他对自己应当不会再有恶意。等将他骗进城杀掉,将他人头速速送给大都尉,便是大功一件。
至于质子……
长久以来,为了应付李朝、东狄,以及那些人口众多的强大邻国,许多西域小邦之王没事就生儿子,今天送一个去这里,明天送一个去那里,左右逢源,早成惯例。
他儿子也多的是。现在就有一个在东狄人的手里。现在再送一个出去也是无妨,若真死了,日后再生便是。
上术王答应了条件,也彻底放下心来。在王宫中安排好刀斧手后,领着儿子亲自出城去接。
就在城门缓缓打开,他现身城门的那个时刻,秦王身边的叶霄和张捉转过身来,只见二人怀中赫然各自端了一发千钧铁弩,朝城门口的上术王等一干人,毫不犹豫地发射箭矢,箭箭爆头。
据说,当时那扬起的血雾和破碎的脑浆,如同一张密网,甚至被风吹到了城头上的士兵的脸上。
上术国的臣和那些城门口的兵,何曾见过如此威力恐怖的屠杀场面。
转眼之间,王、王子和随王出来的国相便都死于非命,尸体倒在城门之下,众人全都吓破了胆,丝毫没有抵抗,当场便就交出城池。
骆保说,那被救出的十几名士卒,当时见到秦王之面,狂喜之余,无不失声痛哭,场面令人为之动容。而今日随秦王来此之人,乃是上术国的贵族,目的便是迎接王子回去继承王位,往后带领城邦归向都护府。
又据说,城民闻讯,无不欢腾,竞相出来拜见秦王。概因从前归属李朝之时,虽也要为过境的士卒提供粮草,背地少不了要骂个几声,但比起这些年西域大都尉府的横征暴敛,不知道要轻松多少了。民众对比之下,方知李朝的厚道,故而对如今的上术王,早就咬牙切齿、怨声载道,忽获悉这个消息,如何不欢腾庆贺?
菩珠听的不禁热血沸腾,更是悠然向往,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在场,好亲眼目睹那种种激动人心的场面。
李玄度正在前面宴请宾客,宴菜便是她这几日带着人预先准备好的。知初来乍到,一切都还忙忙乱乱,坞堡里人手不够,便叫他不必留在自己这里,去前头照应帮忙。
骆保应了,去往前头。
菩珠坐在房中,托腮望着烛火,回想方才听来的那些事。
夜渐渐深了,坞堡前头的喧声亦停歇了下来,想必宴席也已结束,但不知为何,李玄度却还迟迟未回。
菩珠正想叫王姆去看看前头的情况,忽然看见骆保又奔了回来,这回却是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那个王子获悉要让他回去做王,竟哭哭啼啼十分恐惧,趁相国等人醉酒不备,独自逃走。秦王派人出去,连夜寻找。
骆保通报完消息,不待她开口,便又急急忙忙去了前头。
这一夜,除了那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上术贵族,整个坞堡里的人几乎都没睡觉。天快亮的时候,叶霄终于在张石山等人从前藏身过的密林附近找回了王子,将他带了回来,但任凭如何相劝,他就是不吃不喝,躲在屋中,流泪不停。
骆保愁眉叹气:“我看连殿下都要怒了!这王子也是奇怪,到底想甚!如此好的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他为何不肯!”
菩珠眼前浮现出那瘦弱少年的样子,沉吟了下,走了出去,来到王子住的屋前,看见那个张捉暴躁万分,正在嚷着拿刀架他脖子,看他还敢不敢摇头,正嚷着,忽见她来,一顿,大约是想起他自己那件被人讥笑了好些天的倒霉之事,急忙闭口,转身溜了。
菩珠来到门口,看见王子身上还穿着她前日送他的新衣,只是此刻已是挂破了几处。他垂着脑袋,缩在角落。李玄度阴沉着脸。上术国相和那几个贵族神色焦惶,围着王子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只是无论如何地劝,他就是一言不发,眼泪流个不停。
菩珠朝李玄度招了招手,等他出来,低声道:“要不让我试试?”
李玄度扭头看了眼那个王子,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他命其余人都退出,自己也出来了,帮她带上了门。
菩珠走到王子面前,微笑问他为何要逃。
“没关系的,你想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不会嘲笑你的。”她柔声道。
少年慢慢抬头,看了她半晌,终于低声道:“我怕……”说完便又流泪。
菩珠迟疑了下,道:“你是怕有一天狄人还会打回来,像杀害你父王那样杀你吗?”
王子眼中露出恐惧的光,瑟缩了下,流泪点头。
菩珠道:“你听我说,秦王殿下现在来了,在你彻底安全之前,他是不会走的!他会一直留在这里,保护你和你的城民。只要你真心投向李朝,他绝不会弃你而去!”
她一顿。
“他是这个世上最英勇,也最有本事的男子!你需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相信他!只要你相信他,他不会辜负你和你的城民!”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
门外,一道正在听着里面说话的身影微微一定,一动不动。
门里,王子怔怔地看着她,也是一动不动。
菩珠望了眼他身上的衣裳,又微笑道:“你想不想一直穿着如此华美的衣裳?”
王子低头看了一眼,慢慢点头。
“你相信他,回去好好做你的王,往后你就天天能穿比这更加华美的衣裳。”
王子的眼泪渐渐消了,迟疑了下,嗫嚅道:“我有个王姐,他们原本就要将她送给东狄大都尉。能不能让秦王殿下娶他,这样我才能放心……”
屋里一阵沉默。
门外那道男子的身影再次一顿,竟微微屏住呼吸。片刻之后,他终于听到里头那道女子声音说道:“秦王殿下不行,他已有妻。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挑选另外的人。除了秦王殿下,这边谁都可以!”
他的身影慢慢地松了下来。
屋内,王子想了片刻,终于勉勉强强道:“那就那个脸上有疤的司马好了!”
菩珠笑道:“好,你眼光真的不错,他也是个大英雄。若娶了你的王姐,往后定会保护好你。我就这就替你去问,你放心吧,莫再多想。”
她又抚慰了王子几句,见他情绪渐渐平定了下来,起身走了出去。
李玄度听到她出来的脚步声,急忙拔腿要走,却是晚了,回头见门已是打开,她迈步要出,抬头便看见了自己。
他脚步一顿,慢慢地转过身,对上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道:“就让叶霄娶!他也该有个女人,好成家了。”
第100章
菩珠记得从前曾听骆保提过, 说李玄度从小就是个急性子。
她原本有些不以为然,觉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急性子的人。
但这回,她终于信了。
她亲眼看着他当场便去找叶霄说事。
叶霄寻了一夜的人, 天快亮才终于回来, 那边劝人也不是他的事, 他便回去睡觉。谁知才躺下去眯上眼,就被叫了起来。什么都还没明白过来, 又得知他得娶亲了, 娶上术国的王姐。
他出身大族, 世袭为官。梁太子一案发生之前,才二十出头就做了四品的武官, 正当风华, 前途无限, 也早定有世交的婚约。那是一个温婉而秀丽的女子,他对她也很是满意, 只是之前女方守着母孝, 故一直在等,原本那年就能成婚了,谁料命运巨变, 他为不连累对方,主动提出解约。女家大约也正求之不得,正中下怀,再三致歉过后, 婚事便就平静告终。
去岁他随秦王回到京都,有一日回到本家, 偶听亲族提了一句那女子的消息。在和他解约之后,不久便就得了另外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如今早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且丈夫官运亨通,日子过得甚是平顺。
平顺便好。
已是时隔多年,故人的消息,再不会在他心中泛出什么涟漪,且这么多年,他也再无暇去考虑这方面的事了。
以命去效力秦王,捍卫家族荣誉,成为了他每日睁眼后的唯一的信念。
他没有想到,才来西域没几天,竟遇到了这样的事。
娶妻,还是个西域女子?
他很是吃惊,一时愣住了。
……
其实菩珠很是清楚,联姻固然能叫王子更加安心,为上术国换得更为牢固的受庇护的关系。但对于都护府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甚至可以这么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都护府初立,什么都没有,在恢复屯田能够自给之前,不说别的,光是五百多人每日的口粮便是个大问题。解决的法子,要么强取,要么获供。强取自不可取。若是如此,和那些时不时掠夺边民的狄人有何不同?有了上术这个近邻,初期的供应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不止所需的物资,兵马也完全可以调用。
但在菩珠心中,她早将叶霄视为老大哥一般的人。又稳重,又可靠,简直比李玄度要好得多了!
她半点也不想勉强叶霄。
虽然娶亲不算坏事,但她打算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思。他若无意,她再向王子推荐别人。毕竟,非本意而被迫接纳的婚事会有多别扭,看自己和李玄度就知道了。
谁知事情被李玄度这样给揽了过去。
她也不知他是如何对叶霄说的,他不让她在场。反正根据事后他在她面前的说法,叶霄对娶妻一事求之不得,当场就很痛快地点了头。
他都这么说了,事后看叶霄的样子,确实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那就皆大欢喜了。于是事情便就如此顺顺利利地定了下来。
护送王子回到上术继承王位之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护府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忙碌不停。除了修复坞堡、清理屯田这两件重要之事,李玄度另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为牺牲的三百前哨士卒在坞堡所在的高岗之巅立了一座石碑,碑上刻了所有人的名字。立碑的那日,他带五百士卒亲自祭拜,发誓复仇,激励生者,告慰英灵。
第二件,他任命叶霄为副都护,升张石山和张捉二人为左右司马,另外擢了部分精干之人,分别担任候官、百长,约定法条,明确奖惩,正式建府,并且特意列明,凡立下大功者,不论地位,有成家之需,都护府将优先予以支持。据说五百人中,除了新上任的右司马张捉没有反应,其余人对这一条尤其拥护,反应热烈,无不期待。
至于长史这个负责宾赞谋事和尺牍文书的位子,因手下一时无人能用,暂时还空缺着。不过影响不大。都护府方开,根基浅薄,涉及这方面的事也不多,他自己完全可以兼任。
这两件事后,惹众人关注的另个焦点,自然就是叶霄即将迎娶上术国王姊的大喜之事了。
这段时间李玄度忙,菩珠也很忙。她在忙着替叶霄筹备婚事。
虽时间很紧,婚事的排场,肯定没法和在京都操办相比,但该有的礼节,一项也不能少。
在送聘礼的时候,她出发时特意带出来的一车丝绸,这时便派上了大用。
当时她之所以带丝绸,倒不是为了给自己裁衣,而是打算备作日后的赏赐或者馈赠之用。
她从父亲日志里了解到,西域除了人口众多的几个富庶大国,其余诸多小国,名为国,实为单邦,国小而民寡,人口往往不超万,即便号称王室,受到举国供养,但因地域之限,日常之供应,甚至不若京都中的大富。来自东方的精美丝绸,在那些地方更是价若黄金。王室贵族,争相以衣丝绸为夸。
这回给上术国王姊准备的聘礼里,丝绸便是大头。
当日骆保送礼回来,据他讲述,王宫里的宾赞官员见到如此多花色繁复、各种各样的华贵丝绸,欣喜惊叹,当时他面子很足。
菩珠相信王姊也会喜欢那些精致而华丽的丝绸。毕竟,世上有哪个女子能拒绝得了如此美丽的东西?
新房已经准备好了,婚期到来,叶霄也带人去往上术国迎亲了。
骆保那日还告诉她,他照她的叮嘱,特意寻了个机会,远远地看过一眼王姊。
根据他的描述,王姊肤白大眼,高鼻红唇,身材丰满。
应该是个有着异域风情的美丽女子。
另外他也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之前,王姊对她将要被无情的叔父送去给东狄大都尉做侍妾的命运感到十分绝望。那个大都尉在几年前,曾来过这里一次,又老又丑,举止粗鲁,她十分厌恶。就在不久之前,她听闻她的弟弟还活着,受到李朝人的保护,曾计划逃去投奔,不幸被抓了回来,当时激烈反抗,若不是被身边人看得太紧,差点便要自尽了。
骆保带回来的消息让菩珠放心了不少。她有一种预感,叶霄一定能够征服这个性烈的异域女子。但是想到叶霄这几日越临近成亲,越是沉默寡言,好似十分紧张,她又不禁感到有点好笑,特意吩咐骆保,不要告诉叶霄他打听来的那些消息。
让他自己亲眼看到新娘,慢慢去了解她,知道她的故事,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体验。
叶霄顺利接回了王姊,当夜便就大婚,坞堡里热闹极了。那帮嫉妒得快要变形的脸上带着刺青的家伙狠命用新娘带来的葡萄美酒灌着新郎,待他被灌得醉醺醺地入了洞房之后,洞房情景具体如何,无人能知,反正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新房的门迟迟不见打开,直到日上三竿,叶霄才开门现身。
他的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好似还是带着点严肃,但脚步却异常轻快,小心地护着他身边那个皮肤雪白的美貌西域女郎,穿过众人投向他们的炯炯的围观目光,去见秦王和王妃。
自然了,又惹得身后一番咬牙切齿,暗恨昨夜竟没有将他彻底灌醉,这才叫他今日如此招恨。
上术国的这位王姊比菩珠年龄大些,十八九岁,因父亲从前慕汉,不但有个汉人名字若月,也能说些简单的汉人言语。昨夜出嫁,此刻被新婚丈夫带来见秦王夫妇,虽面带红晕,显得有些羞涩,但态度却落落大方。叶霄对李玄度说话时,她便大胆地看着他,目光含情脉脉,丝毫不掩对他的喜欢和崇拜,倒是惹得叶霄有些面红耳赤,表情不大自然,连说话都打起了磕巴。
菩珠猜测昨夜他二人应当十分洽合,今早才会这般郎情妾意,心里也感到欢喜,将她领到一边,和她亲热叙话。
李玄度和叶霄说了几句话,便道放他休息三天。
叶霄脸微热,急忙推辞。
李玄度微笑:“应当的。这些年你东奔西走,十分辛苦,如今新婚,好好陪你夫人几日。”
叶霄不再推辞,看了眼那女子,低声道谢。
李玄度兴致似乎不是很高,点了点头,再说两句,道他还有事,起身便就走了。
菩珠瞄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和叶霄的新婚夫人再聊几句,将新娘还给叶霄,自己便回了房,进去后,意外地看见他也在,手执一卷,歪靠在椅中,懒洋洋一副样子,竟在看着闲书。
最近他非常忙,白天极少能在后头见到他的身影。方才他说有事先走,菩珠还以为他去了前头,没想到却在这里。
她走了进去,奇道:“殿下今日无事?”
李玄度眼睛盯着书,唔了一声。
菩珠不再追问,趁着他在,取出一件快要做好的常服,朝他招手:“你过来,看哪里还要不要改尺寸。虽是照着你的旧衣做的,但还是试一试最好。”
李玄度瞄了眼她手里的衣裳,慢吞吞地放下书,走了过来,张开双臂。
菩珠帮他套衣裳。他起先一动不动地立着,片刻后,头微微地低下,朝她凑了些过来,低低地道:“这段时日事多,你忙里忙外,还要帮我做衣裳……”
菩珠一边帮他比着衣裳腰身的肥瘦,一边道:“我针线不好,是阿姆给你做的。”
李玄度一顿,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辛苦她了,你帮我向她道谢。”
菩珠嗯了一声,试好衣裳,帮他又脱了下来,见他也不看书了,转身朝外而去,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
“屋里闷,我出去走走,顺便察看下地形。”
他闷闷地道。
“是为攻打宝勒国做准备吗?”
她一下来了兴趣,问道。
这些日,应是李玄度到来、上术国重新投向李朝的消息慢慢传开了,菩珠知道附近有好几个和上术国差不多的小国,已陆续派了使者,暗中前来求见李玄度。
这几个小国,除了国力和上术差不多,人口数千不等,其余情况也是类似,不堪忍受东狄大都尉的苛捐重课,表示愿意投靠都护府,但又害怕东狄日后报复,希望秦王能给他们一个确定的承诺。
李玄度没有拒绝,但也没给任何的承诺,将人打发走了。
菩珠当时有些不解。
他告诉她,这些小国,除了少数真正愿意归附,其余大部分不过是在李朝和东狄的中间左右摇摆,想要谋取最大好处罢了。如今听说了上术国的消息,前来试探都护府深浅,甚至不乏想要趁机索取财物。
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如同禽兽,不讲信义,非常容易坏事,一味笼络,事倍功半。对于都护府而言,现在的重点不是他们,而是位于这一带的东狄的最大鹰犬宝勒国。只要能将宝勒国给灭了,牢牢控制住这段中道,威慑加上实力的壮大,周边这些小国自然就会跟风归附,到时候,再接纳它们也是不迟。
“是。”他简单地应了一句。
“殿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她双眸放光,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问。
“我会骑马!殿下你也知道的!”她忙又补了一句。
李玄度扭头,看了她片刻,仿佛在评估什么似的,终于微微挑了挑眉:“行吧。”
菩珠大喜:“那你等等我!我换身衣裳,马上就好!”
李玄度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双手背后,转身走了出去。
菩珠立刻唤来阿姆,换了身男装,让她帮自己梳好头,套上马靴,取了自己的马鞭,飒爽飞奔而出。
李玄度带了几名随从已等在坞堡之外,见她出来了,指了指他已帮她牵出的那匹红马。
菩珠奔上去,亲昵地揉了揉小红马的耳朵,随后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跟着李玄度出发上路。
宝勒国人口将近十万,位于西面,距离这里有五六百里路。一行人朝西而去,渐渐进入旷野,纵马奔驰了小半天,不时遇到奔跑的野驴群,最后李玄度攀上附近地势最高的一处高岗,在岗头上眺望着远处的宝勒国,下来后,叫菩珠歇息片刻。
有些时候没骑马了,突然这么纵马奔驰了小半天,菩珠感到双腿确实有点酸痛了,且又热,汗津津的,衣裳紧紧贴在后背之上,想起方才纵马来时路过的一个几里之外的地方似乎有片水泽,便说过去洗把脸。
李玄度看了眼她微微沁着细汗的额,道:“我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