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振振有词,韩荣昌却知他金贵,万一摔了担罪不起,借口自己要行守卫之责,将他甩给了李玄度。李玄度试了试他的骑术,给他找了匹性格温顺个头矮小些的母马,左右午间无事,亲自带他在山下练习马术。
菩珠和李慧儿在同间禅房歇息。她心中记着几天前约见崔铉的事,和李慧儿说了几句闲话后,让李慧儿先歇着,道自己想去后堂的观音阁拜观音许愿,交待了出来,让婢女都不必跟,带着王姆来到观音阁,拜过之后,穿了过去,行到寺院的后山门。
后山门外也守着一队韩荣昌的手下之人。秦王王妃现身,道听闻后山有好风景,趁午休在附近散步消食,羽林郎怎敢多问?
菩珠命守卫不要跟,径直去往附近的那株老松,快到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崔铉,立刻转头望去。
一名青年男子正从侧旁松林的小道上飞快地岔出,朝着自己疾步而来,身后不远的地方,站了几名随扈。
但这人,却不是她要等的崔铉,而是一身燕服的太子李承煜!
菩珠一愣,不由地停了脚步。
李承煜神色显得很激动,很快到了她的面前,伸手便要握住她的手。
菩珠眼疾手也快,略略一避,他握了个空,手便停在半空,凝视着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苦笑,低低地道:“你是在怨我吗?怨我没有在陛下那里争,让你做我的太子妃?”
菩珠心里暗暗叫苦,但更是清楚,这一关自己迟早是要过的。
全是她咎由自取,毕竟,这是她自己开的一个头。
她只是有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突然。
罢了,既然李承煜自己已经找了过来,那就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说清楚也好。
菩珠朝惊诧望着自己和李承煜的王姆使了个眼色,叫她退开些。
王姆回过神,急忙远远地避开。
菩珠心里想着如何和他说,口中问:“太子今日怎也来了这里?”
李承煜道:“我听闻太皇太后今日来寺院上香,带你同行,我想见你一面,便微服而来。方才本想叫个和尚传信进去,不想恰好遇到你出来。”
他解释完,神情又变得焦切。
“你听我解释,并非是我有意负你,而是事情来得太快,我知晓的时候,父皇已经下了圣旨,将你赐婚给了……”
他一顿,咬着牙,“赐婚给了秦王。我当时也想去寻父皇,求他收回成命,奈何身为太子,很多事身不由已,我盼你能体谅。我更知道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今日特意来见你,便是想让你放心,我从未忘记之前对你许过的承诺。你且忍忍,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接回,赐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与你共享这天下的荣华!”
菩珠被勾出了一阵心酸。
谁会知道老天如此安排,让她空费心思白忙一场?原本若是一切照她计划,她此刻应该已是太子妃了。
罢了,这边的路已绝,不想了。
菩珠道:“殿下,事已至此,你我缘分已尽,往后各自安好,请殿下勿再记着从前事了,殿下厚爱,我担待不起……”
李承煜的神色再次变得激动。
“孤不想听你如此说话!你莫灰心,假以时日,孤一定能让你回到孤的身边……”
他想再次伸手握住她手,却被她再次躲开。
李承煜面上那一缕方露出的激动之色再次消失,怔怔地望着她,忽道:“你从前对我不是这样的态度。你怎的了?”
菩珠不禁想起前世。
十六岁做了太子妃,二十六岁死,和李承煜前后十年,他待自己也算不薄,对他即便生不出什么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但相处久了,家人似的感情总还是有的。
如今成了如此局面,对他也有几分愧疚,但真的无可奈何,更不想再吊着他了。
菩珠道:“我便不瞒太子了。从前我是贪慕富贵,希望殿下能将我从河西带走,脱离苦海,这才故意接近,博取欢心。殿下鄙视我是应当的,恨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就是千万莫再继续受我蒙蔽了。”
李承煜显得很是吃惊。菩珠等着他怒叱自己,突然却听他道:“我不相信!你是不是害怕父皇,想让我心死,故意这么说的?或者是李玄度?”
他的声音蓦然高了起来。
“是了!一定是他!他逼迫你这么对我说的?我知道你身不由己。自河西与你相遇,我便视你为世上难得的知音,对你念念不忘。我只恨我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亦无力对你施加保护。我还是那句话,你且等着,总有一天……”
菩珠心里再次叫苦,急忙转头看了眼四周,打断。
“和秦王无关!太子你难道不明白,陛下赐婚圣旨到的那日,我与殿下的缘分便就绝了。请殿下往后保重。这里离后山门近,我怕会有人来,殿下你还是快些回吧,免得万一被人认出,怕对太子不利!”
李承煜定定地望着她,神情苦涩无比,看着还是不愿离开。这时,身旁的林中发出一阵隐隐的砰砰之声,似有樵子在其中伐木。
“林中有人!太子你快回吧!”菩珠再次低声催促他。
李承煜最后望了她一眼,咬了咬牙,转身沿着方才来的那条山道离去,那几名随扈紧紧相随。
看李承煜的样子,仿佛还是不甘,也不信她的实话。
菩珠压下心中烦恼,望向林中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猜测或许是崔铉所为。
片刻之后,果然,她看到崔铉从一丛密木之后转了出来,朝着这边行来。
一个照面,菩珠便有一种感觉,才几个月的时间,崔铉仿佛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也说不出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一种微妙的感觉而已。
菩珠迎了几步上去,朝他点了点头:“你来了?你的伤如何了?”
崔铉道了句无妨,停在一株老杉之前,盯了她片刻,忽道:“你从前不是说要嫁太子的吗?”
菩珠一愣,随即道:“皇命难违,做秦王妃也不错。”
她不想和崔铉多谈论这个话题,立刻又道:“崔铉,我今日约你来此,是想告诉你,我很感激你仗义帮我,但这次的事,完全不值得你冒如此大的风险。幸好你没大事,否则我将如何心安?往后切勿再以身犯险了,不值得!”
她顿了一顿:“我从前确实说过想做太子妃,但如今事不成,做了秦王妃,亦是无妨。”
崔铉沉默着,用一种古怪的,菩珠全然陌生的目光盯着她,这让菩珠感到不安。心底里那种他似乎变了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自他阴差阳错地因为自己被带到京都后,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迟疑了下:“崔铉你怎的了?”
崔铉一字一字地道:“女君,是否只要能给你带来权势,无上的权势,无论是谁,你都会死心塌地跟从?”
菩珠吃惊:“崔铉?”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位名叫崔铉的河西少年吗?
他怎竟突然对她说出如此的话?
虽然她承认,他说的确实是事实。从前的李承煜,如今的李玄度,都是这样。
如此的诛心之语,换成别人,无论谁说,李玄度或者李承煜,她都不会有半分的难过。
但如此拷问发自崔铉之口,这令菩珠心生几分羞惭,也有几分难过。
她不想和他再说这个,避开了他盯着自己的目光,转头看了眼寺院后山门的方向,定了定神,低声道:“这和你无关。我出来有些时候了,须得立刻回去。方才我的意思,你应该也知道了,往后千万莫再为我犯险,另外,你若是不想留在京都,想回河西,我可以帮你,等你回去了,我写信给杨洪阿叔,让他多多提拔你……”
崔铉打断了她的话:“回河西做什么?吃一辈子的沙?多谢你的好意,心领。”
他的语气幽冷,带了几分刀锋似的寒意。
菩珠一顿,点头:“你不想回也无事。李玄度那里,没有追究那夜的刺杀之事,你可以放心回去。”
她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那种令她不安的感觉,又道:“京都不比河西,往后你多保重,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她今日约崔铉来,原本还存了另个念头,想让他也帮自己寻找阿姆的下落。
但她又打消了主意。
他既决意留在京都,她便不能让这位昔日的河西老友再卷入皇帝设下的局中。
“我先回了……”
崔铉忽然盯着她身后来路的方向,菩珠急忙扭头望去。
一道鹅黄色的少女身影从寺院后山门的方向姗姗而来,已到近前。
宁福郡主李慧儿带着两个婢女来了。
她似乎看到了疏林中的自己和崔铉,停在路边张望,神色显得有点疑虑。
那边王姆也看见了,忙上去招呼,想将她支走。
菩珠在崔铉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杀气,吓了一跳,立刻低声阻止:“你在想什么?她是宁福郡主!她和我关系不错,看见了也无妨。你快些走吧,我来应付她!”
崔铉望了她一眼,一语不发,低头转身朝林深之处疾步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影之后。
菩珠定了定神,急忙也转身出来,命王姆退开,自己上去,笑道:“郡主怎也出来了?”
李慧儿道:“方才我睡不着觉,也想去观音阁和四婶你一道拜拜,去了不见你人,我不放心,就找了出来……”
她扭脸,看了眼崔铉方才离开的方向,迟疑了下,不敢再问。
菩珠将她带到路边,低声道:“你方才都瞧见了?”
李慧儿咬了咬唇,低声道:“四婶你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谁也不会讲的。”
菩珠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他是我从前在河西结识的一位友人,为人仗义,我视他如同兄弟。他来京都不久,我寻他有事,这才见了一面。”
方才隔了些距离,李慧儿也没看清人,隐隐看见和四婶在一起的是个面容英俊皮肤微黑的青年男子,以为新婚的四婶和人因了私情约于此地,心中忐忑不安,此刻见她坦坦荡荡,立刻便信了,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四婶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免得无事生非。”
菩珠含笑,轻轻拍了拍她手,牵住了往回走,很快回到后山门。
负责守卫后山门的人见秦王王妃出去了,不让自己派人跟,没一会儿郡主也出去了,有些不放心,正要派人跟上去,忽见二人带着老姆婢女牵手回来了,一松,忙上去迎接。
此刻山下,李玄度陪着怀卫骑马,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命他收缰,叫同行的叶霄将小王子送回寺里去。
坐骑出了不少的汗,他牵着带到近旁的一条涧水之畔,正在饮马,听到远处似有隐隐的马蹄之声,凝神辨明方向,循声望去,远处下山的道上,数骑正疾驰而过。
那个领头的青年虽一身燕服,头戴遮帽,但李玄度一眼便认了出来,竟是太子李承煜。
他今日怎会来此?又是如此装扮?
太子几人很快纵马下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李玄度望了眼他来的方向,那里应是寺院的后山。
他的眼底掠过一道阴沉之色。本不想管,但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待马匹喝饱水,牵马行了过去,很快来到后山门,守卫上来见礼。
李玄度含笑问:“方才可有人来过这里?”
守卫摇头道无。
李玄度看了眼山门:“可有人出去过?”
守卫点头:“王妃方才出去过,道赏景,小人不敢拦。随后郡主也跟了出去,很快一道回来了。”
李玄度点了点头,让守卫守好山门,勿再放任何人进出,转身离去。
第48章
午后的讲经法堂, 李玄度未现身。
对面少了一个拿那种目光瞧自己的人,菩珠原本应该感到舒服不少,但想到中午发生的那些事, 又心烦不已。
回想几个月前, 在她刚离开河西的时候, 她对那个她两辈子加起来生活了快十年的地方,没有半点留恋, 觉着那地是她梦魇的起始之地。
现在想想, 离开河西之后, 她所有的事情,竟没一件是顺利的, 现在就连崔铉也变了。
他要留在京都, 这一点菩珠完全能够理解, 并且她也希望他能早日出人头地,恢复他祖先时代崔家的荣光。但今天的见面, 他带给她的那种全然陌生之感, 尤其他竟那样质问自己,想起来便令她感到难过。
这个世上除了阿姆,她没有亲人, 她也没有朋友。崔铉在她心里,原本或许就是一个属于朋友那种身份的存在。她珍视来自那个河西少年的对自己的无条件的好,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京都之后,虽然身边急需得力帮手, 却始终不想让崔铉卷入自己这些事里的缘故。
而现在,她有一种感觉, 除了她心愿依然如故,别的一切都变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包括崔铉。
她怔了片刻,忽想起自己中午立下的决心,再不听讲,犹如许愿不还,是为不敬,急忙驱散脑海里的杂念,打起精神听经。
傍晚讲经告终,姜氏和法师谈了几句感悟的禅理,今日的安国寺礼佛便结束,预备起驾回宫。
山阳斜照,晚钟声声,几只暮鸟掠过大雄宝殿前的一座宝塔,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翅影。
住持领着僧人列队送行。
菩珠和李慧儿跟着姜氏出来,李玄度从山门的方向快步入内,到了近前,也未看菩珠一眼,只微笑着向住持双手合十,行过拜谢之礼,随即引姜氏出去,上了一张坐辇,其余人在后跟随下了山,像来时那样,各自登上马车。
怀卫还是和菩珠李慧儿同车,挤在中间,因今日玩得开心,一路之上,高高兴兴地谈论着他现在热切期待的秋狩。
“听说陛下会携妃子,京都里的好多夫人带着家奴也会随行,好多好多人!猎场有离宫,住不下,就住在帷幄搭的帐里。我在银月城就睡过,晚上醒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星星。你们想不想去?”
他扯了扯李慧儿的衣袖。
“你要是想去,我就去求外祖母,让你和我一起去!”
李慧儿咬了咬唇,眼睛亮晶晶的,但看菩珠没说话,又迟疑了,小声说:“我也能去吗……四婶你去不去?”
菩珠还没回答,忽然感到马车停了下来,前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怀卫立刻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嘴里道:“前头好多人挤在路上……咦,他们在作甚?拿了好多吃的东西!”
姜氏车也停下,李玄度守在近旁,韩荣昌纵马到了前头探问情况,很快回来,对李玄度低声道:“乃是附近翟庄李庄两个地方的乡老。庄中有人为寺院耕田,得知太皇太后携小王子今日到寺院礼佛,因记念大长公主当年的和亲之德,庄中村老便领人出来于道上献食,请小王子受纳。”
在先帝宣宁三十年金熹大长公主和亲西狄之前的对狄战事中,翟庄李庄有许多青壮曾被征召参战,战事结束,军士解甲归田。那批得以从沙场归家的老军,如今人虽老去,但对大长公主却始终怀了很大的敬意,得知她所生的小王子今日要从这里路过,领着子孙和庄人出来献食,以表对大长公主的崇敬感激。
李玄度将情况转给马车中的姜氏。
姜氏看了眼前方那些等在路边高高托起各种吃食的庄人,有所动容,便命李玄度将怀卫牵去,象征性地受些谷黍,再叫怀卫代大长公主向庄人还礼致谢。
李玄度受命,走来对怀卫解释了一番。
怀卫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庄人拿着吃食拦路是想献给自己……不对,是献给母亲,但和献给自己也差不多了,本就喜欢出风头,顿时得意洋洋,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去,李玄度说什么他应什么。
李玄度叮嘱完,将他从马车上抱了下去,牵着他手朝庄民走去,到了近前,放开了他。但自己还是站在他的身旁,一是看着,免得他得意忘形,二也是为了保护,以防万一。
领头的庄民是个跛腿的白发老军,看到怀卫十分激动,叫一个少年献上一头羔羊和一斗粱米,放开拐杖,颤巍巍地跪下去道:“当年若非大长公主出塞换得边疆安宁,朝廷许四十岁以上老军解甲,老朽也不能得以归乡抱子。大长公主对老军之恩,无以为报,特献乳羊粱米,物虽贱,却是老朽全家的一番心意!”
老军话音落下,身后跟来的那些庄民亦纷纷同献。有提着今日新捕的鱼的,有举着面饼的,还有抱着家养鸡鸭来的,应当全是各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怀卫大模大样地上去,伸手将领头的跛腿老军从地上扶了起来,看向一旁的李玄度。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信心大增,便清了清嗓,大声地照着方才他叮嘱的那样说道:“王者治天下,以安民以本!小王母亲当年出塞,乃是为了万民之安,若能换来尔等这些于国有功的老翁公们安居乐业,则小王之母亦心多宽慰。”
他从陈女官的手中接过一只小口袋,走到那斗粱米前,抓了几把粱米放进口袋,扎了口,又道:“多谢老翁公和众乡老至今不忘小王之母,汝之心意,已全部装入这一袋粱米,小王必将粱米带至母亲面前!”
几百庄人无不感动万分。怀卫在身后的一片拜谢声中,被领着回到了车上。
众人又朝姜氏的马车行拜礼,祝福长命百岁。姜氏命人打开车门,含笑向民众点头致意,问今年收成如何,日子过得怎样,一番问答往来,这才继续上路。
怀卫人是回到了马车里,车也重新动了起来,他却还伸出半个身子在外,笑嘻嘻地冲着路边送行的庄民挥手,直到那些人的影子看不见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缩了回来,问菩珠自己方才表现如何。
菩珠坐在马车里,亲眼目睹了庄民献食的整个过程。
倘若说,她刚开始还感到惊讶,因前世从未遇到过如此的事,待到后来,心中便颇为感动了,暗暗地也更加好奇金熹长公主,盼有一日能亲眼见到她的面,看看她到底是一位何等风采的帝国公主,出塞这么多年了,在这个郊外乡间的庄子里,竟还有庄民在感念她的名字,此刻听怀卫问自己如何评价他方才表现,微笑道:“极好!极有风范!待小王子长大了,必能做个有所为的了不起的王!”
怀卫被夸得浑身舒坦,笑嘻嘻地道:“一定一定!日后我长兄做大王,我就帮他做个小王!”
菩珠忍俊不禁,也愈发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守护小王子,便是不为大局,为如此可爱的怀卫,也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她和李玄度随姜氏到了蓬莱宫,在宫中用了饭,天黑后回到王府。
菩珠沐浴后出来,发现李玄度又去了他的静室,一开始没敢去打扰,心想等到他像前几天那样大约亥时回房,自己也就可以休息了。
今夜他却晚了,过了亥时还是不见回来。
早上起得早,白天一番折腾,菩珠很乏,只好亲自去静室,让他回房歇息。
他连脸都没露,只让那个骆保出来打发了她,说秦王让王妃自己先去休息,不必管他。
菩珠以为他还要修他的道,实在是累,反正自己亲自来请了,他不回,她也就不等他了,回来上床,很快就睡了。
朦朦胧胧间,她感到自己仿佛已经睡了很久,应该是深夜,床上才多了个人。
知他回房了,她彻底地放松下来,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第二天,他又早早起身,不见人了。与此同时,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床的最里侧,身子几乎贴在了墙角里,姿势扭曲,醒来腰酸背痛。
菩珠以为是自己睡梦里滚过去的,也没在意。起身后捶着腰,想到昨天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让崔铉帮自己寻找阿姆的下落,不知道百辟那边进展如何了。
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还是打发王姆过去,代自己催问。
王姆回来告诉她,那边还是没有新的进展,说虽然一直在查,但那家人搬走之后,就和原来的乡邻亲友彻底断了联系,没有留下半点可以追寻的线索。众人都说他们是发了财,怕别人上门借钱要物,这才躲得干干净净,谁也找不着。
皇帝既然要让一家人消失,又怎么可能留下蛛丝马迹让别人能轻易找的到?这是预料中的结果,但菩珠还是感到无比失望,想到阿姆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前世还落得个活活累死的结局,这辈子虽靠着自己的先知躲过了一劫,但还没陪伴自己过几天好日子,便又被她那所谓的儿子给接走了,不知所踪。
她一定天天在想自己,就想自己现在在想她一样。
菩珠眼睛发酸,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开口请李玄度帮自己去找找阿姆的下落。
其实从新婚第一天起,她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开不了口。这几天感觉他好似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存在,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像刚大婚时那么排斥了。这是个好的征兆。等晚上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再让他帮忙,照之前几次求助他的结果来看,她觉得他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白天他出去了。
皇帝给他这个无所事事终日厮混的闲散亲王分派了个事,命他和陈祖德一道,负责下月秋狩的各项事务的安排和调度。
菩珠打定主意,花了一个时辰,叫婢女替自己梳了个最近京都仕女最流行的玉蝉髻,鬓边插了一支碧玉连珠金步摇,只等着他回府,等到戌时,天黑透了,才等到了人。
他在宫衙里已用过饭,回来沐浴更衣后,仿佛没看到站在他面前的菩珠,双手一背,趿了双木屐,出寝堂又去静室,留下她独自在寝堂里徘徊,又到镜前照了照自己。
花颜,云鬓,金步摇。
她终于再次下定决心,带着准备好的宵夜,来到静室。
静室的门窗格子里透出灯色,那个骆保在外头木立。菩珠问秦王在做什么。骆保道紫阳观的大真人今日派弟子给他送来了几册新的道家典籍,秦王正在里头研读。
菩珠点了点头,从婢女手里接过宵夜,叫骆保让开,自己推门而入,转过遮目的一道青幔,看见李玄度赤足,身子用他喜欢的那个歪靠姿势侧卧在云床上,手中漫握着一卷经籍似的书卷,果然在看。
她进来,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犹如她是中空之人。
菩珠本就想和他处好关系,何况现在还有事要他帮忙,在心里劝自己,不要在意他的这种态度。
反正在她眼里,他就是一块跳板,一件工具。自己何苦要和跳板工具置气?
菩珠笑道:“殿下,秋分养生,你道家的养生典籍里,想必也有提及。这是我给殿下亲手煮的莲藕秋梨玉露羹,最适合这时节,甘润去火,殿下要不要先吃几口?”
李玄度抬了抬眼皮子:“不吃。”
“殿下尝一口吧……”
他眉头一拧,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菩珠立刻止口,决定还是带回去自己吃算了。
她改口讨好:“殿下你在看什么?”
李玄度道:“你来何事?”眼睛依旧盯着他手里的黄卷,声音干巴巴的。
人都来了,自然要说事。
菩珠暗暗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终于把自己的来意讲了出来,讲完,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除了殿下,我实在是想不出这事还能找谁来帮我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找我阿姆的下落?”
她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玄度沉默着。
菩珠等了片刻,心渐渐地凉了下去,觉着他不想插手,但却不甘心就这么作罢,鼓起勇气又道:“我也知道这令你为难,万一皇帝知晓,对你不利,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