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到了老陆边上,用力重重拍了下顾家这辆老别克的车顶盖,蓬的一声,怒道:“怎么开的车?眼睛长哪去了?竟然擦坏了我的车!知道我这是什么车吗?全新美国进口的普利茅斯!全北平就这么一台!我今刚开出来,你倒好,给我擦坏了!”
汽车这个年代毫无疑问是极大的奢侈品,非富贵之家不能使用。路人见两辆车起了车祸纠纷,纷纷停了下来观看。
这公子哥儿一边叱着,一边弯腰下来,伸手就要强行拽开车门,视线无意往车后座扫了一眼,落到正抬起头的萧梦鸿脸上,定住了,很快,几秒前还怒气冲冲的一张脸立刻转成了惊喜。
“德音!怎么是你!原来这是你坐的车啊!哎呀刚才全是我不好,是我自己开车太快这才擦了车的!你别介意!没事了,没事了,擦坏了你的车,我全赔你……”
司机老陆见他变脸的快,一呆。
萧梦鸿迟疑了下。
看起来,这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似乎认得萧德音,态度还非常热络。只是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吗?”对方摸了摸自己打了闪亮发蜡往后齐梳过去的头发。
“……是我啊,叶舜郅!三年前我留洋英国,刚前个月才回的国!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一个戴了顶时髦洋帽的妙龄女郎从那辆普利茅斯的后座车窗里探头出来,皱眉道:“哥,你在干什么呢!赴宴要迟了!”
叶舜郅扭头道:“曼芝,你猜这是谁家的车?顾家的!德音就在车里!你说巧不巧?”
老陆不认得刚留洋归来的叶舜郅,对探头出来的这个洋装女郎却十分熟悉,认了出来,忙转头对萧梦鸿道:“少奶奶,是叶小姐!”
萧梦鸿想了起来。
之前她还在承德,顾诗华第一次来看她时,提到过一个叫叶曼芝的名字,仿佛是萧德音之前的好友。
那么想必这两人,就是叶家兄妹了。
既然是熟人,关系似乎还很不错,再继续坐车里有些不礼貌。萧梦鸿便推开车门下去。见叶曼芝也下了车,快步走了过来,俏面带着惊喜笑容,上前便亲热地挽住了萧梦鸿的手。
“德音!你什么时候回的北平!年底前我去看望顾太太,她还告诉我说你因为身子不好,所以去了别的地方休养。那会儿我心里对你很是牵挂,想着过去探望下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气色看着很好啊!身体养好了吗?这可真是个大大的惊喜!”
萧梦鸿微笑道:“就这两天回的。谢谢你的关心。”
“我们是多年好友,用英文说就是ds,跟我这么见外干什么?”叶曼芝满脸笑容,摇着萧梦鸿的手,“我过两天就去顾家看你!想到以后又时常能相约与你喝咖啡shopping,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自己这闺蜜热络的异常,萧梦鸿有点不习惯,于是没说什么,只看着她微笑。
叶曼芝和萧梦鸿说着话时,边上的叶舜郅便一直看着萧梦鸿,眼睛一眨不眨。
叶曼芝瞥了眼自己哥哥,最后道:“晚上我和我哥哥还要去赴个宴,我们下次再约!总之,看到你能回来,我比什么都高兴。”
“好的。我们下次见面。”
萧梦鸿朝叶家兄妹含笑点头,相互作别后转身回到了车上。
叶家兄妹也上了车。叶舜郅发动车后退,让出足够让别克过去的距离,老陆便开车从边上经过。
边上围观路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也纷纷散了。
别克开走了,叶舜郅坐在车里,还依然扭头看着渐渐离去的车尾。
后座上的叶曼芝见他一脸恋恋,撇了撇嘴:“哥,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看?有那么好看吗?”
……
叶舜郅的父亲叶荣友官居行政部次长,长女嫁与北平警局局长之子。叶家在北平也是数的上的有头有脸的世家。
叶舜郅早年慕萧德音才女之名,曾追求过大学时代的萧德音。后来萧德音嫁入顾家,叶舜郅情场失意,随后出洋留学,中间断断续续,前个月才归的国。片刻前忽然这样街头再次相遇,见这几年不见,她美貌依旧惊人,非但没有沾上半点庸俗妇人模样,刚才看着,气质竟又与自己当年印象里的萧德音似乎有所不同了,眼前一亮,颇有惊艳新鲜之感,旧日的那点心思情不自禁便又冒出了头。见叶曼芝语气带了点嘲讽,便掉头不再看,开车朝前去。开了段路,忽然问道:“曼芝,我听说德音去年和一个什么穷酸画家闹出了点桃色新闻,还要和顾长钧离婚?没想到顾长钧也有今天!”
“你问这个干什么?”叶曼芝疑虑地看着他,“哥,你不会是对她还没死心吧?我可告诉你,你是订了婚的人!你别胡来!”
几个月前,叶家给叶舜郅定下一门亲事。女方也出身大户,两家门当户对。
叶舜郅哼了声。
“别提那个张家小姐了!呆的像块木头。我见了就没半点兴趣!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顾长钧能娶到她,我却不能?我哪点不如他了?”
叶曼芝嗤地一声讥笑了出来。
“哥,顾长钧西点军校出身,飞行特训双双第一毕业。现在是参谋少校,前途无量。你呢?长的是有一副好皮囊。只不是我看轻了你,你这几年说是说出洋留学,除了花去家里几万大洋,你都学了什么回来?还好意思拿自己和顾长钧比?萧德音不守妇道,闹出这样的丑闻,照我说,顾长钧娶了她是家门不幸才对!”
叶舜郅冷冷道:“三妹,你别轻看人。我是会花钱了些,但我也不是不能做事的人。下月我便进北平警局,日后我会做出一番事业让你看清楚的!”
叶曼芝笑:“这样最好。我就等着看你做出一番大事业来给我们叶家光宗耀祖!”
……
和叶家兄妹的街头偶遇并没让萧梦鸿放心上。北郊那片校址很大,一天时间根本不可能让她完成全部的勘察。接下来几天萧梦鸿继续过去。每天一早出门,回来有点晚。晚上还要在灯下整理汇总白天收集来的材料,很是忙碌。
顾太太对她早出晚归很是不满。数次在餐桌上提起来,言语里总带了点旁敲侧击的味道。她说话时,萧梦鸿便一律微笑不语当没听懂,顾太太也拿她没办法,只是对她更是不喜了。
顾长钧对她却是视而不见。这几个晚上,他自己每晚回来的也很迟,而且每次,只要他一回卧室,萧梦鸿就会结束工作,免得影响到他休息,两人上床后也和第一个晚上一样各据一方,更无什么交谈,关了灯就睡,所以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今天一早,萧梦鸿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滚到了床的另一侧,脸就夹在两个枕头中间,整个人趴着。
幸好边上已经空了。顾长钧起床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应该是他在洗漱。
萧梦鸿也不知道是他起床前自己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滚了过去,还是他起床之后滚过去的。目测这位置,似乎有点占了他的床位,不禁呆了下。趴着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已经着装整齐,朝着门口走去,经过床边时,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她。
萧梦鸿觉得他可能是在意自己的睡相,急忙小声道:“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会注意的,尽量做到不影响你……”
她还说着自己的话,见他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顺着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那件睡衣就压在了自己的一只脚丫下面。
可能是他起床后顺手脱下来放在床尾的,然后她不知道怎么就把他的衣服压在了脚下。
才处了几夜,萧梦鸿就感觉出来了,这个男人有洁癖。她留意到家里佣人每天整理这间卧室格外仔细,所以自己也很小心。东西不敢像以前一个人时那样随意放。甚至每次用完卫生间,也会检查有没掉落在洗漱台或地面的属于自己的头发丝儿。
现在好了,自己的一只脚居然压住了他贴身穿的睡衣……
萧梦鸿急忙缩回了脚。
“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他面无表情地拿过那件昨晚才换的睡衣,丢到了浴室脏衣篓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萧梦鸿目送这男人背影出了卧室,压住心里的极度郁闷,下床也去洗漱穿衣。
她真的怀疑,以前的萧德音到底是怎么和这个男人做了四五年夫妻的。就算聚少离多,碰到这样一个丈夫,也是足够让人抓狂的。
换成她,别说四五年了,四五个月,她都难以忍受。
……
萧梦鸿收拾完,还有点早,没到早餐时间。不想和顾长钧两人相对,就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赶着点下去吃早餐。
早餐桌上,顾彦宗问起萧梦鸿这几天的进展情况。萧梦鸿告诉他,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过去了,大约半天就能结束全部事情回来。
“早上我另有事。今天长钧正好空,他送你过去吧。既然半天,他就等等你,中午接你一道回来好了。”顾彦宗说道。
萧梦鸿一愣,忙推辞:“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坐电车,下来再走不远路也可以到的。”
顾太太皱眉道:“我是希望你不要折腾这些的。但你非要去的话,和人挤电车像什么样子?长钧,你还是送她去吧!”
萧梦鸿看了眼坐自己对面没什么表态的顾长钧,只好低声道:“谢谢爸妈安排。那就麻烦长钧了。”

第15章

顾长钧开车送萧梦鸿到了北郊校址边上,丢下一句“中午十二点来接你”,说完掉头开车就走了。
萧梦鸿目送汽车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转身进去。
她很快就心无旁骛地投入了自己的事情。
在她的构设里,理想中的京华大学应该是因地制宜地糅合了中式与西方建筑特色的一座高等学府。而在大型中式建筑群里,中轴线的位置至关重要。
之前她已经测绘好了各种所需的数据,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就在寻找最恰当的中轴,今天过来继续,反复勘定后,终于选定下来。
这里现在还是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边上是个已经成为一滩死水的淤塞小水池。
想象中,未来京华大学的主楼将在这里奠基,然后拔地而起。
……
确定下中轴位置后,萧梦鸿感到一切迎刃而解,结合之前自己的设计草图,脑海里未来的校舍几乎就呼之欲出了。见还没到中午,索性找了块平整石头坐了下来,打开本子拿出铅笔,对着对面那片荒地在稿纸上勾勒刚才突然闪现而出的灵感画面。
她一直专注自己的事,连头顶太阳渐渐隐去,天色变阴也没觉察。
“小姐,您是学美术的学生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萧梦鸿被打断了,扭头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男人。
这男人一身西装,显得温文而有气度,看起来和顾长钧差不多的年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视线落到自己刚才画好放在边上的一张建筑草图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萧梦鸿有着一张尖尖下巴的心形脸,身材偏娇小玲珑,很显年轻,加上这几天为了出行做事方便并没穿旗袍,而是一身西式裤装,脚上一双平底布鞋,长发也没弯髻,只梳了一根辫,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难道这人会误以为她还是个女学生。
这男人见萧梦鸿回头看向自己,解释道:“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从边上路过,正好看到您在这里写生,一时好奇就过来看了一眼。小姐,天快下雨了。”
他微笑着指了指头顶。
萧梦鸿抬头,这才惊觉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乌云密布,早上出来时的大太阳已经不见了。便笑道:“您误会了,我不是在写生。”说完准备收拾稿纸离开。
一阵风突然从侧旁吹了过来,把刚放在边上的几张草稿卷了起来飘了出去。
萧梦鸿猝不及防,哎了一声,急忙站起来要去捡稿纸。
那个男人已经过去帮她拣了起来,收拢好稿纸拿回来时,咦了一声。
“您是在画建筑草图?”
萧梦鸿从他手里接过,夹回本子里,道谢后笑道:“是,确实是和建筑有关的草图。”
男人注目了萧梦鸿一眼,忽然露出顿悟之色。
“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和鲁朗宁先生见了个面,谈及大学将来之面貌,他说掌握于建筑家之手,十分期待。我还听他提及,此次参与建设供图的,其中便有一位女性。莫非就是你?”
萧梦鸿点头:“是我。”
男人望着萧梦鸿,露出惊讶之色,没有说话。
萧梦鸿微微笑道:“您不信任我?”
“当然不是!”男人急忙摇头否认,“我只是有些意外。毕竟,您看起来……”
他再次停了下来。
萧梦鸿知道自己这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个能给人信任感的建筑师。毕竟是陌生人,也不和他说什么了,收拾好东西,朝他点了点头,转身便朝园门走去。
那个男人追了上来,和她并排行走,自我介绍道:“我姓薛,名梓安。家父去世前是京华大学校董之一。我是前几天刚到的北平。今天办事路过这里,时间有闲暇,顺便就来看一下京华新校址。没想到巧遇了您。”
因为在为京华大学工作,所以萧梦鸿之前对京华大学的校董方也略作了点了解。听这年轻男人自我介绍姓薛,便知道了他的来历。
十年前合并入京华的几所私立大学里,其中有一间工科类学院。兴办学院的,就是北方著名的大实业家薛红雪。
薛红雪的人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祖上是前朝有名的红顶商人,家财万贯。到了薛红雪这一代,以船舶制造而著名,被时人冠以“船舶大王”名号。三年之前,立志实业兴国的薛红雪目睹全中国连一家能够自己生产汽车的工厂也不具备,全部汽车依赖西洋进口,痛心疾首之下,投资创办了全国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汽车工厂,当时消息被国内各大时报转载评论,一时引为热议,国人纷纷为薛家创举叫好。
除了兴办实业,薛红雪还在北平创办了一所工科学院,以培养工程技术方面的专业人材。十年前这所学院被京华合并,薛红雪也就成为京华的校董之一。
去年薛红雪病故,家族实业由早年被送去留洋归国的儿子继承,想必京华校董位置也由他一并代替了。
现在听这男子这么介绍自己,萧梦鸿也就清楚他的来历了。便朝他点了点头,也自我介绍道:“幸会了,薛先生。我姓萧,名德音。刚才您提及了鲁朗宁先生,他口中的那个女建筑师确实就是我。感谢鲁朗宁先生对我的信任。我会在限定日期前完成我的设计图纸并提交上去供京华校方审核,希望我的作品能与京华之名相得益彰,让它见证一所具有标志性的现代一流大学的崛起和发展。”
薛梓安随她同行,询问她的设计思路。萧梦鸿大体讲解了下自己被四面环境所触发出来的因地制宜、中西糅合的想法,最后笑道:“这只是我的初步构思。中西糅合是个有冒险的设计思路。倘若做的不好,很容易成了不伦不类,所以许多细节还待斟酌。”
起先她的自我介绍就不卑不亢,十分得体,与她女学生般的外貌极具反差,现在听了她设计思路的介绍,薛梓安更是刮目相看,正色道:“坦白说,刚才一开始我是疑惑的。但现在,我真的期待能看到来自于萧小姐你的作品了。我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一件能令京华倍增光彩的经典建筑作品。我非常期待。”
“您谬赞了。希望到时候不会让您失望。”
“萧小姐,听你刚才介绍,想必你是学贯中西的。我在哈佛大学里有不少朋友以及同学。国内相对闭塞,可能很难找到你工作中需要的书籍或资料。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很乐意效劳。”
“谢谢薛先生。如果有需要,我会向您求助的。”
薛梓安注视着她,目光明亮。
头顶忽然又一阵风过,卷起了满地的枯枝落叶。远处天际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萧梦鸿感到额头一凉,抬头见雨点已经落了下来。
“下雨了!我们快出去吧!”薛梓安急忙道。
萧梦鸿护住手里的稿纸本,加快脚步往外赶去。
初春的雷阵雨来的特别快。几乎是一转眼,没任何防备的,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附近也没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薛梓安脱去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萧梦鸿,让她遮挡头脸。
萧梦鸿一愣,忙摇头婉拒。
“没关系!你淋湿了不好。”
薛梓安把外套轻轻搭在了萧梦鸿胳膊上后,自己就继续朝前跑了过去。
萧梦鸿怕淋湿了手上的工作本,见他人已经跑到前头了,只好搭起外套稍微遮挡下,一口气冲到了外头,两人双双站在了路边一处可以遮挡风雨的残旧石条墙下。
“薛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萧梦鸿把外套递还给他。
“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薛梓安接回外套搭在自己胳膊上,笑道,“我汽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或者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开过来,一并载你入城?”
萧梦鸿看了下手上腕表,才十一点半,距离顾长钧说好的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便抬起头道:“谢谢薛先生的好意。但我和我丈夫约好了,十二点他会来这里接我。”
“你有丈夫?”
薛梓安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问话很没礼貌,忙又解释:“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看起来很年轻,所以我还以为……”
他停了下来。
“没关系。我夫家姓顾。”萧梦鸿笑着解释,“薛先生,您先回吧,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停住了。
刚才没留意,对面大约几十米外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看起来就是顾长钧早上开的那辆。
萧梦鸿惊讶了。没想到他会提早过来。
她看着的时候,那辆黑色汽车突然发动,朝她所在的石亭方向开了过来,最后停在七八步外的路边,车窗跟着落了下去。
顾长钧坐在驾驶位上,双手搭于方向盘。
萧梦鸿见他扭过了脸,目光扫了一眼自己和边上的薛梓安,也不指望他能像个绅士那样下车来接自己,便对薛梓安微笑:“薛先生,我丈夫提前来接我了。今天认识您很高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薛梓安一怔,转头看向车里的顾长钧。
两个男人四目相接时,萧梦鸿跑到了车边上,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顾长钧升上玻璃,将大雨隔绝于窗外,脚下一踩油门,汽车轰的一声,朝前开了出去。

第16章

萧梦鸿拿出块随身带着的手帕,擦拭淋了几点雨水的工作本,完了顺便又擦了擦自己同样沾了雨的额头和脸,无意抬头时,留意到顾长钧的视线正透过后视镜,仿佛落在了自己身上,目光看着有点阴沉,便说道:“刚才你所见的那位先生是京华校董之一,与我在园里无意偶遇到的,知道我参与京华大学的建筑设计,便谈了几句关于未来校舍的构思和想法。”
顾长钧不再看镜中的她,视线改而直视前方,淡淡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可。何需向我多费口舌解释?”
萧梦鸿一怔。
“我只是怕你误会所以解释下。你既然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我记住了。总之,还是要谢谢你提早过来接我。没想到突然下雨了。早上出来天气还好好的。”
“办事完毕还早,所以顺道略早些过来了而已。”
他仿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随即加快了车速,汽车轮胎划过很快就已积成了水洼的路面,劈斩出几道水花,飞快地朝前驶去。
萧梦鸿见他明显不想和自己再说话的样子,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笑了笑,拿过自己的工作簿放在膝上,低头翻阅了起来。
两人一路再无话地回了顾家。彼时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到了顾家大门前时,骤雨已停歇,日头也重在云隙里半隐半现。
“谢谢你了。”
萧梦鸿向他道了句谢,下车,顾长钧便调转车头离开了,没有进去。
萧梦鸿进了正屋,在门角接过珊瑚递来的一双鞋,换去脚上那双已经沾了泥水的布鞋,要上二楼时,顾太太正好从楼上下来,两人迎头遇到。萧梦鸿便退到边上给她让道,叫了声“妈”。
“长钧呢?”顾太太看向她身后。
“他刚才送我回来到门口,自己开车又走了。”萧梦鸿应道。
“大中午的,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先吃饭?你也没叫他?”
萧梦鸿确实没叫,也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一层。便不吭声了。
顾太太皱了皱眉,视线从萧梦鸿的发型一直扫到脚。
“德音,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啰嗦,你看你这什么样子?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以为我们顾家不给你衣服穿?”
萧梦鸿压下心里涌出的郁闷,给顾太太解释道:“妈,我是这几天要去校址那边做事,穿的太过正式,活动不方便,所以才穿的随意了些。今天事情已经做完,以后会注意的。”
顾太太摇了摇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你大姐和三姐知道你回家了,晚上过来吃个饭,也是特意来看你。”
顾太太经过萧梦鸿边上时,想了起来,说道。
萧梦鸿知道顾长钧有三个姐姐,除了住家里的二姐簪缨,老大和老三她都还没见过。便道:“知道了。”
顾太太嗯了声。“上去赶紧把衣服换了,下来吃饭!”
萧梦鸿应了,这才转身往二楼自己的卧室走去。
……
一个下午萧梦鸿都在房间里忙着做图纸。快到点时,投了手里的纸笔停止工作,换了身衣服,又叫珊瑚帮自己梳好头,戴了两样首饰,对着镜子照了照,见应该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便提早下去到客厅等着。
顾家晚饭时间一般固定在六点半。现在六点多一点。
这会儿她的公公顾彦宗已经回家了。人在书房。顾诗华也从学校回来了,还在房间。顾簪缨也没下来。
客厅里除了萧梦鸿,顾太太也提早现身等两个女儿了。
只是顾长钧却不在。从中午走后就一直没回家。
快六点半的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响动。老佣人王妈急忙赶了出去。很快就笑容满面地进来。
“太太,少奶奶,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顾太太面露欣色,让佣人去叫老爷顾彦宗和另外两个女儿下来,预备开饭。
门口传来一阵女人的说笑声。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声音笑得格外响亮,也很好听,就像一串风里的摇铃。
萧梦鸿看过去,见两个旗袍少妇从门外台阶上并肩走了进来。左边那个年龄大些,三十多了,腰身略见丰腴,旗袍花色也显稳重。右边那个才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高挑,一条鲜紫起粉色大花的艳丽绸缎旗袍恰到好处地裹出了她玲珑苗条的身段。
顾家几个子女的眼睛长的都很漂亮。她也不例外。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颇带出点桃花娇媚的味道。
知道这两人应该就是顾长钧的姐姐了。萧梦鸿便站了起来,朝前迎了两步,随后面带微笑,叫了声“大姐”、“三姐”。
顾家长女顾玲珑为人务实,看不惯弟媳萧德音的才女做派,从前两人算不上关系好。但也不至于不说话。这会儿心里虽然对她闹出的那些事儿还是有点不满,面上也没怎么过不去,见她迎上来面带微笑地和自己招呼,便朝萧梦鸿点了点头。
顾云岫却没自己长姐那么给人面子。加上从前和萧德音一向不投,笑道:“哟,怎么敢劳烦咱家的才女四弟妹来门口迎我啊!我自个儿进去就行。”
她说这话时,脸上也是带笑,语气听起来却让人很不舒服。
萧梦鸿微微笑了笑而已。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长钧呢?”顾云岫左顾右盼。
“他还没回。”
“有说几点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