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鸿想了下。
“鲁朗宁先生,说实话,我对参与设计京华大学主楼抱了很大的热忱。我知道您已经接触过国外的著名建筑师了。但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们中国人通常不会这么说话,但我却可以向你保证,我的专业水准不会逊于别人。事实上,前些天我就开始构设我的设计了。但我还没有去亲眼看过校址。如果您现在还没有定下最后方案的话,我想先去看一下校址,实地了解周围环境对于完善我的设计非常有帮助。”
鲁朗宁刚才其实也不过只是抱着几分好奇以及可有可无的心态和萧梦鸿聊到这个话题的。现在听她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表达了想法,惊讶后立刻点头。
“我理想中的京华大学是一所开放的,能容纳各种思想的高等教育学府,它自然也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有可能令它更加光彩夺目的设计。您愿意参与,是我们的荣幸。那么我就期待早日看到顾夫人你的作品。到时候我们会把所有作品汇总到一起,由校董商议后择定。”
萧梦鸿向他表示感谢,问了最后限定日期,又向他了解校方预计的投入资金情况。一曲完毕,鲁朗宁送她回到顾长钧的边上,笑道:“顾公子,我很荣幸您夫人愿意为京华大学的主建筑提供她的设计方案。我相信到时候她的设计一定能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感觉。我来中国后,学到了一个词语,叫做伉俪,用来称呼那些才貌事业勘能相敌的夫妇。顾公子,您夫人不但美丽出众,才华更不输男子,与顾公子您确实是一对伉俪佳偶。”
顾长钧刚才邀了大使夫人和鲁朗宁太太各跳了一曲后,就端着酒杯在边上和几个与他攀谈的客人在说话。萧梦鸿和鲁朗宁跳舞时,其实能感觉的到他的目光有时会投到自己身上。这会儿见他看向自己,目光诧异之余,似乎还带了点求证之意,便朝他一笑,以示无误。
顾长钧一愣,随即对着鲁朗宁露出笑容,自谦了两句。等鲁朗宁离开了,看向萧梦鸿,神色凝重,似乎想说什么,又极力忍了下去的样子。
萧梦鸿没理他,转身走了。

第12章

派对结束,顾长钧携萧梦鸿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和来时一样,他也只开着车,没说一句话。
萧梦鸿知道他很不快。但并没在意。头枕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心里计划着明天去北郊校址进行实地考察的事。
不是她想出风头。而是明白无法再回到过去了——无论是作为她自己的萧梦鸿的过去,还是萧德音的过去。
她必须为已经合二为一的现在的自己生活下去。
顾家再声势煊赫、华堂玉庭,不是她接下来以后漫长一辈子的避风港;顾长钧再风度翩翩、年轻有为,不是她可以依靠一生的良人;至于她的娘家,更不用指望什么了。
人从来只能靠自己,上辈子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令她对这一点的体会更加深刻。
何况和现在这个名叫顾长钧的丈夫迟早是要离婚的。这一点她非常确定。
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她自然考虑争取。
退一万步讲,她现在正准备做的这件事,和她身为顾家儿媳的身份也没什么直接冲突,并不属于会给“顾家带来颜面受损”的范畴,所以,顾长钧的想法,她根本没必要太过在意。
……
顾家距离东交民巷不是很远,顾长钧的车开的也很快。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
门房开了铁门,汽车进去停了下来。
萧梦鸿自己打开车门,弯腰要下去时,坐在前头驾驶位上的顾长钧忽然回过头。
“萧德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萧梦鸿停下来,扭头看过去。见他盯着自己。
“知道。”萧梦鸿应他。简单而干脆。
顾长钧似乎忍着才不发脾气出来。
“很好。”他点了点头。
“人人都知道你是才女。是。我知道你能写几篇见诸报端杂志的辞藻华丽的风花雪月文章,你也能画几笔让人称道的绘画,甚至你还能自学英文到现在这样的程度,我不否认我很惊讶并且承认你的才华。但你知道要经过怎样的专业学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建筑师吗?这不是你想象中的画出几幅图纸那么简单。就凭你那点靠着兴趣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皮毛就能胜任建造一所大学这样的巨大工程?萧德音,京华大学不是你用来哗众取宠彰显你才女名声的媒介。如果你真的那么不甘寂寞,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写文章布画展,我甚至可以容许你继续与文联里的那些人往来。但今晚这件事,你玩的过了!”
“顾长钧,谢谢你的提醒,也谢谢你为了让我放弃这个计划甚至打算‘容忍’我和别人的往来。但建筑师需要做什么,我自己什么水准,能不能胜任,我心里非常清楚,只会比你更清楚。”
萧梦鸿带了点微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顾长钧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盯了她片刻,忽然推开车门下去,又砰的一声甩上了,转身就往房子方向大步而去。
车身随着他的下车动作,微微晃了晃。
萧梦鸿也下了车,不紧不慢地随着前头那个带了隐忍怒意的男人背影,朝透出了明亮灯光的那面深红柚木大门走去。
“少爷,少奶奶,你们回来了?”
女佣珊瑚听到外面动静,跑到台阶前迎接,脸上带着笑。
“老爷太太还有五小姐也刚回来没多久呢!”
顾长钧脚步未作停留,径直往里而去。
萧梦鸿停了停,朝珊瑚点头笑了笑,跟着进了门。
顾彦宗和今晚带着小女儿各自出去应酬的顾太太刚前后脚地回来,这会儿人都还在客厅里。
……
萧梦鸿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公公和婆婆。
公公顾彦宗面容清癯,两鬓微白,虽然已经五十多了,但肩背依然笔直,是个很有气度的男子。
顾太太脑后梳着一丝不苟的髻发。毫无疑问,年轻时是个很美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穿了套墨绿的锦缎旗袍,手指上戴了两个镶嵌着宝石的戒指。虽然现在身段略微发福,但保养的好加打扮精致,反而更显富贵之态,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
顾长钧朝父母打了声招呼便快步登楼梯上了二楼,身影消失了玄关处,剩下顾彦宗夫妇的目光一齐落到了跟来站在门口的萧梦鸿身上。
房子里立刻陷入了静默。
顾诗华看到她,笑容满面,飞快地跑了过来,亲热地一把挽住了她胳膊,拖着往里去。
“快进来啊,四嫂,还站在门口干什么!”
萧梦鸿被顾诗华拖到了顾氏夫妇的面前,露出笑容,恭恭敬敬地各叫了声“爸“”妈”。
顾彦宗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回来了?”
“是。”
萧梦鸿应。
顾太太突然看到这个已经半年多没见面的儿媳,神气里流露出一种难言之色,没有作声。
“妈!”
顾诗华对自己母亲的态度显然有点不满,过去撒娇般地轻轻推了推她。
“四嫂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顾太太瞥了萧梦鸿一眼,视线跟着落到她手腕处还没褪尽的那道浅浅伤痕上,淡淡道:“是吗?想通了?这次回来,总不会再闹什么绝食了吧?”
萧梦鸿听出她语气里的责怪和不满,垂下眼睛道:“之前是我不懂事,给爸妈带去了很多麻烦。我给爸妈诚挚地道歉,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
顾太太面露微微诧异,看着萧梦鸿没有说话。
“爸!妈!四嫂都给你们道歉了!你们还这样!”
顾诗华推着顾太太。
大约心里对萧德音这个儿媳妇之前的作为实在是非常不满。即便萧梦鸿此刻这样恭敬道歉了,顾太太的厌恶之情显然还是没有消掉。横她一眼,皱眉推开女儿的手。
“去,别掺和。回你自己房间去!”
“爸!你说句话啊!”
见母亲难以攻克,顾诗华又改而催父亲。
“好,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顾彦宗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和气之色。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梦鸿抬眼,见顾长钧换下了外衣,解去领结,穿件里头的白色衬衫,从二楼下来了。
“太好了呀!”顾诗华喜笑颜开,扭头看向正走下来的顾长钧。
“四哥!四嫂以后就住家里不走了是吧!不用再回承德那边老屋了!”
顾长钧冷冷看了眼站边上的萧梦鸿,没说话。
气氛顿时变尴尬了。
萧梦鸿想了下,主动微笑道:“其实我回去住那边也没关系的,已经习惯了。比起北平,那边很清静,挺适合我的。”
她说这话,倒并不纯粹是在为自己的尴尬处境解围。
承德的那座老宅,除了交通不方便这一点之外,现在她确实真的有点住习惯了。
只要不像一开始那样被限制自由,比起搬回这座显然并不怎么欢迎自己的顾家大宅、每天对着厌恶自己的婆婆和丈夫,她倒宁可一个人住回老宅。
至于交通问题,那是其次。总能解决的。
她话音落下,顾诗华便顿脚。
“那怎么行!你都回来了!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长钧淡淡道:“随她的意吧。”
顾诗华露出失望之色。
顾太太虽然极度厌恶面前的这个儿媳妇,但听到这话,神色里流露出一丝犹疑,看了眼丈夫。
顾彦宗皱了皱眉。
“长钧,还有德音,你们俩跟我来书房。”说完转身往书房走去。
萧梦鸿看了眼顾长钧。
他也正朝她投来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
他略微蹙了蹙眉,转身去往书房。
“四嫂!你快去!”
顾诗华急忙推萧梦鸿。
萧梦鸿微微吁了口气,在婆婆顾太太投来的复杂目光注视之下,跟了上去。
……
她最后一个进入公公顾彦宗的书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顾彦宗身为司法总长,政务与交际繁忙,这间书房也是他办公会客之所,面积很大,完全深色中式装潢,整体典雅而庄重。
顾彦宗坐在书桌后,看向一前一后立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妇。
“德音,上前和长钧站一起。”
顾长钧肩膀微微动了动。
萧梦鸿轻轻应了声,上来站在了顾长钧边上,和他依旧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顾长钧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父亲。
萧梦鸿微微垂下视线,望着公公书桌上摆着的一个青铜镇尺。
顾彦宗视线从儿子和媳妇的脸上依次掠过。
“长钧,德音,你们俩怎么想的,现在?”
萧梦鸿没作声——现在也轮不到她说话。
顾长钧也没发话。
顾彦宗等了了片刻,摇了摇头,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
“你们夫妇之间从前发生的那些事,现在我不想提,也没什么好提了。不管你们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所幸没有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失。长钧,你身为军部参谋少校,刚刚又被任命为中央航校校长办公厅特别官佐,是同级军官里年龄最小,晋升也最快的。你的一举一动,包括你的家庭在内,都会受到同僚关注,你更要给航校的广大青年学生起表率作用。不管时代怎么变,也不管现在外头那些人在宣扬什么,婚姻不是儿戏,离婚更不是件光彩的事,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刚才德音的态度,我很是满意,看得出来,她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所以我下面的话说给你听的。你不能只顾事业,家庭也要顾,更要兼具男子广阔心胸,不可狭隘,更不可意气用事。听见了没?”
萧梦鸿愣了。没想到自己刚才见面时的谦恭态度竟然给公公造成了这样的印象。联想到下车前两人的一番对话和自己当时的态度,萧梦鸿的后背忽然起了阵凉意。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对着他时一套,当着他的父母又是另一套?下意识地看了眼边上的顾长钧,正撞到他沉沉向自己投来一瞥的目光。
萧梦鸿垂下了眼睛。
“我在和你说话!”
顾彦宗等不到儿子的表态,加重了语调。
“是。”
半晌,顾长钧的声音终于在萧梦鸿耳畔响了起来。
“嗯。”顾彦宗点了点头,“德音既然已经回来了,明天起就住回家里,不用再回承德了!你们可以考虑尽快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夫妇感情自然就会稳固下来。家庭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萧德音眼睛盯着地面。边上的那个男人也一动不动。
“不早了,你们上楼回卧室去休息吧。有什么话,趁这个机会,说开也就好了。”
顾彦宗脸上露出淡淡微笑,注视着两人说道。
顾长钧一语不发,转身出去了。
书房里剩下萧德音。
萧梦鸿忍住尴尬,看向公公。
“爸,那我先走了。”
“去吧。”顾彦宗点了点头,又道:“德音,你今天的态度,很好,显示你如今已经明白事理了。长钧脾气却依旧不好,一时可能还放不开之前的结。你好言劝着他些,尽快再生个孩子,以后就会好过起来的。”
萧梦鸿含糊应了声,急忙也走了出去。

第13章

白天被接过来时很是仓促。萧梦鸿也没考虑过晚上就要留在顾家过夜的情况。
现在成了这样,看起来是要和顾长钧共处一室了。
她倒不担心别的。顾长钧现在对她这个妻子除了厌恶,估计也没别的什么感觉了。
只是她终究不是原来那个和顾长钧有过夫妻之实的萧德音。于她而言,就是突然要和一个不啻是陌生人的、相看甚至算的上是两厌的男人在一个房间,甚至是一张床上过夜。
想想难免总是有点尴尬。
……
卧室的门关着,但没反锁。
萧梦鸿推开门,看见床头灯开着。浴室方向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顾长钧应该正在里头洗澡。
房间壁钟显示时间,晚上十一点了。
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铺着纯白一色的被衾。上头放了一套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女睡袍。
萧梦鸿迟疑了下,最后坐到了一张椅子里,等着他出来。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被打开。萧梦鸿抬眼,见顾长钧穿了件睡袍,手里拿条雪白的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几滴水珠沿着他的发梢往下快速滚落,沾到了露出来的赤裸宽厚胸膛上。
萧梦鸿立刻垂下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个……我觉着,要么我去睡别的房间吧?比如客房什么的也行……”
顾长钧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扭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觉的我对你还会有兴趣?”
“不是不是!”
萧梦鸿忙摆手,眼睛看着地面。
“当然不会,你别误会。我只是觉着你应该不想和我睡一张床而已……我可以去别的房间睡,真的无所谓。”
他的两道眉毛拧了起来。
“你是想让我爸明天又找我训话是吧?”
“你想多了!你之前不是说,要不是为父母考虑你也早就和我离婚吗?所以我真的只是怕你过于勉强……”
“刚才你在我爸妈面前不是像个孝顺儿媳妇吗?一转头到我跟前就又换了副嘴脸?你知不知道你比以前更令我感到厌恶?”
他说的好像也是事实。萧梦鸿竟然没法反驳。只好沉默了下来。
“还站着一副受了气的样子干什么?要我送你进浴室吗?”
他不耐烦地抓起床上那套睡衣朝她丢了过来。
“这是我二姐拿给你的。你先穿一晚。明天我让人去把你东西都搬回来!”
萧梦鸿接住了睡衣,只好抱着往浴室去。
“柜里有新浴巾!别拿错了我的!”
她进去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萧梦鸿脚步顿了顿,随之反锁上了门。
……
萧梦鸿洗完澡,系紧身上睡袍的带,对着镜子照了下,见没什么不妥了,打开了门。
顾长钧已经上了床,占了外侧半张床的位置,闭着眼睛似乎睡了过去。
萧梦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绕过床尾来到床的另一侧,慢慢爬了上去,关了灯。
卧室里暗了下来。
他仿佛翻了个身。
萧梦鸿屏住呼吸,轻轻躺了下去。
……
萧梦鸿这一晚上基本处于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的状态。
自然不是担心被边上这个男人侵犯。
他自己都说了,现在的她比以前的萧德音更令他厌恶。所以就算她脱光了衣服他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这一点她很有信心。
只是生平第一次,晚上睡觉时枕头边上多了个人,还是个男的,难免有点不习惯。而且,因为以前一直一个人睡自由了,养出了不大好的睡相。有时候第二天早上醒来,会发现自己从昨晚床的一侧滚到了另一侧。怕万一睡着了抬个腿翻个身什么的,碰压到了他就不好了,所以也不敢彻底放松下去,一直有点绷着。就这样睡睡醒醒,直到三四点的凌晨时分,才终于熬不住困,沉入了黑甜乡。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卧室窗前因为垂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光线有些暗,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转头见边上位置已经空了,顾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离开了卧室,松了口气。独自躺在大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醒了醒脑子,这才起床下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一拉开窗帘,萧梦鸿才发觉不早了。
窗外天光大亮,连太阳都出来了。回头看了眼壁钟,发现竟然快八点了。
“少奶奶!少奶奶!您醒了没?太太叫我来叫你下去吃早餐!”
一阵敲门声,跟着是女佣珊瑚的声音。
萧梦鸿心里有点懊恼。没想到昨晚睡不好的结果会是今早起迟了。急忙应了声,匆匆洗漱,最后整理好下来到楼下餐厅时,看见顾家全家都已经坐在那里了。对面就是顾长钧。他穿戴整齐,面前摆了一副空了的西餐碗碟,边上是杯咖啡。看起来应该已经吃完了早餐,这会儿靠椅背上在看报纸。见她进来,抬起视线淡淡瞥了一眼,目光随即落回到自己手里的报纸版面上。
“四嫂早!坐这里!”
顾诗华拉开边上一张椅子,热情地招呼萧梦鸿入座。
她的边上坐了一个身穿浅灰衣服的女子,看起来比顾长钧要年长几岁。眉目温雅,很有气质,只是显得清瘦,皮肤也略带了些似乎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之色。看到萧梦鸿现身,朝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萧梦鸿立刻猜到她应该就是顾长钧那个寡居在家的二姐顾簪缨。昨晚自己的睡袍也是她借的。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友善,忙点头回了一笑。
顾太太扭头盯了萧梦鸿一眼,皱了皱眉。
萧梦鸿也知道自己确实是失礼了,急忙来到餐桌边上,坐下去之前先道歉。
“爸,妈,二姐,对不起,今天起的晚了。”
“昨晚刚回来,是没睡好吧?没关系,坐下吃饭吧!”
公公顾彦宗神情温和地道。
萧梦鸿道了声谢,坐了下去。
家里应该就只有顾长钧有时早餐会吃西餐,她坐下去后,王妈就给她盛了碗粥端过来,微笑道:“少奶奶,多吃点。半年没见,你又瘦了不少。”
萧梦鸿低声道谢,接了过来,低头开始吃早餐。
顾家早餐桌上似乎习惯静默,连顾诗华也没怎么说话。除了勺碟偶尔不小心相碰发出的几声轻微清脆响声外,边上就只剩顾长钧翻动报纸时发出的声音。
“四嫂!我四哥已经叫人去承德给你收拾东西了,你放心,全部都会带回来,不少一样的!今天本来我应该在家陪你的,就是之前已经和朋友有约了,不好推掉。四嫂今天你好好休息。我四哥没空陪你,我明后天陪你,我们出去逛街?”早餐快吃完时,顾诗华对萧梦鸿道。
萧梦鸿点头微笑:“谢谢五妹!”
顾长钧忽然放下了报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
他朝父母打了个招呼,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军装外套,转身出了餐厅。
片刻后,庭院里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
萧梦鸿见公公顾彦宗似乎也要起身离开了,放下筷子急忙站起来相送。
顾彦宗示意她坐下去。
萧梦鸿看了眼对面的顾太太,略一迟疑,便说道:“爸,妈,因为接下来我白天可能不大在家,所以有个事,觉着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
顾彦宗停下脚步。顾太太也放下筷子看着她。
“是这样的……”萧梦鸿把自己决定参与京华大学新校舍建筑设计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鲁朗宁先生鼓励我参与,我自己也很有兴趣,所以最近我需要去那边实地考察一番。白天大约就不大在家了。跟你们说一声。”
顾彦宗和顾太太同时露出惊诧之色。
“什么?”顾太太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参与京华大学新校舍的建筑设计?”
“是。”萧梦鸿点头。
顾太太皱眉,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看向丈夫。
顾彦宗迟疑了下。
“德音,这通常不是建筑师的工作吗?你怎么也要参加?”
“是,您说的很对,”萧梦鸿恭敬地道,“我对这方面感兴趣,很早开始就自己学习。所以也勉强算的是个建筑师吧。”
“这怎么……”
顾太太还要再说,被丈夫抬手拦了下去。
“长钧知道吗?”
“我已经告诉他了。我们经过讨论,最后我维持了我的决定。”
萧梦鸿斟酌着应道。
顾太太露出不满之色,边上的顾簪缨和顾诗华对望了一眼。
顾簪缨神色里带了点疑惑,顾诗华却十分高兴。
“四嫂,真的吗?太好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建筑?我简直太崇拜你了!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五妹你过奖了。”萧梦鸿微微一笑。
顾诗华这么夸她,确实是过奖了。
萧德音以前擅长的那些感性方面的才华,对于一向奉逻辑和严谨计算为教条的她来说,几乎就是两个世界。现在她是绝对不敢再动笔写一篇文章或者作一副画的。
顾彦宗沉吟了下,终于道:“既然你和长钧商量过,你自己也这么决定了,有件事情做,总胜过无所事事,我以为也是好的。大学校址在北郊,路还是有点远。你随我坐车出去吧,我到了后,让司机送你去,再与你一道回家。”
顾太太脸色更加不好了。
“谢谢爸爸。”
萧梦鸿向他表示感谢,真心实意的。
顾彦宗点了点头。
萧梦鸿准备了下,携着从书房取来的纸笔随顾彦宗坐上了汽车,出了顾家的大门。
司机送顾彦宗去了位于新华门的总统总理院后,就照顾彦宗吩咐,送萧梦鸿去往位于北平北郊的京华新校址。

第14章

京华大学新校址位于北平北郊,最早是顾家曾祖从前朝皇帝处得到的一座赐园,占地数百亩。历经了百年风雨,如今早已废弃,入目一片荒败,顾家只留了个年迈看园人而已。数月前被京华大学校方以极低的价格买来,如今还没破土动工,只在边上竖了块标示牌而已。
萧梦鸿在这个地方停停走走,记录方位,测量尺寸,画下各种草图,停留了大半天,下午带着一沓稿纸回了城。进入安定门后,街道变得狭窄,路上人也多了,速度便慢了下来。
萧梦鸿坐在汽车后排,低头看着稿纸时,忽然,车仿佛和什么擦碰了下,停了下来。司机哎呀一声,吸引了萧梦鸿的注意,抬头,见斜对面停了辆崭新的车,两车一侧车头似乎擦到了一起。
司机老陆两年前起给顾彦宗开车,车开的一直很谨慎。刚才和对面这辆车相对过来时,原本已经靠边放慢了速度,没想到对方开的很快,加上车身庞大,经过时,车头一侧自己靠过来擦了下,似乎挂了道油漆。见对方司机气冲冲地下了车,是个二十四五岁、打着发蜡、一身西装洋派公子哥模样的人,似乎要过来寻事的,忙回头对萧梦鸿道:“少奶奶对不住了。你坐车里别下去。我来对付。”说着摇下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