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美南长老会的来华传教士,马罗夫妇与鲁朗宁夫妇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是关系很好的老友。
……
晚餐桌上,主人和客人一边进餐,一边叙话。
鲁朗宁太太对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萧梦鸿似乎很感兴趣,起先称呼她为“亲爱的孩子”,当听马罗太太说她是北平那家姓顾的高官家里的儿媳,之前来这里休养身体,因为帮了自己丈夫的忙而结识时,露出惊讶之色。
“真的太巧了!刚半个月前,我们还与大使夫妇一道被邀请去了你家中与你家人共进了晚餐。很遗憾那时候你不在。但我认识了你的丈夫。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年轻人,英俊的军官。没想到现在会在这里遇到你!”
萧梦鸿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
鲁朗宁也露出讶色,看了萧梦鸿一眼,随即解释:“是这样的,我一直梦想能为京华大学修建一座新的校园。为此,过去的十年时间里,我往返美国与中国之间筹集善款。去年我买下了北平郊外的一块空地,为了办学之事曾去拜访过您丈夫的父亲。他非常支持,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萧梦鸿这才明白过来。猜测这对鲁朗宁夫妇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之前的事,便微笑着应对了过去,也没多说什么。
晚餐完毕,鲁朗宁和马罗两人去了另外房间,萧梦鸿陪着两位太太留在小客厅里继续喝茶聊天。鲁朗宁太太询问萧梦鸿是不是留过学,否则怎么能说这么一口流利英文时,马罗太太笑道:“她是一位才女。她不但能和我说英语,她还是个建筑学家。”
之前马罗太太来顾宅时,有一次偶尔看到了萧梦鸿为打发时间而整理出来的那些注有中英文标注的建筑剖面图。所以知道这一点。
鲁朗宁太太看着萧梦鸿,惊讶不已:“真的吗?这太让我惊讶了!”
萧梦鸿微笑道:“马罗太太把我说的太好了。我只是对这方面有些了解而已。”
鲁朗宁太太笑了。
“我跟随我丈夫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说话方式。通常你这么说,就表示玛丽并没有夸张!我很确定这一点!”
马罗太太大笑,萧梦鸿也笑了。
“好吧,谢谢您的夸奖,夫人。什么时候您如果要盖房子,我或许可以为您提供一点帮助。”
“亲爱的!现在就有一个机会!”鲁朗宁太太笑道,“新的京华大学正在筹建。我丈夫为之努力了十年。他想把它建造成全北平最美的一座大学!如果你真有这方面的才华,为什么不试着去参与呢?说真的,我丈夫这半年来和好几个建筑师交流过想法,但都没定下来。原本想邀请一位著名的英国建筑师来设计主楼,但他要价非常昂贵,超出了我们的预算。或许你也可以去试试。”
萧梦鸿心里微微一动。
如果真的能参与一座崭新大学的设计和规划,这对于她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平也相当有信心。
但是以她现在的处境,显然并不是个好时机。而且,鲁朗宁太太或许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谢谢您的邀请,太太,如果能有机会参与,我会很荣幸。”
最后她模棱两可地应道。
鲁朗宁太太笑着点头,忽然像是想了起来,关切地端详了她一眼。
“刚才玛丽说你来这里是休养身体的?你身体哪里不适?我倒认识一个非常好的医生,或许我可以把他推荐给你。”
“谢谢您的关心,夫人,我身体已经好了。”
“这就好。我看你气色也很不错!我很喜欢你。我希望很快就能在北平见到你的面。”
鲁朗宁夫人最后笑道。
……
结束这趟愉快的做客之旅,和刚刚结识了的鲁朗宁夫妇以及马罗夫妇辞别,萧梦鸿回去后,接下来一个星期,因为天气不好,回春寒下了场雪,道路泥泞,萧梦鸿便没出去了,留在房间里守着个火炉子,靠年底前顾诗华给自己带过来的那些书度日。
萧梦鸿心里对鲁朗宁太太那天的那个提议其实还是有点心动的,反正也没事,看书累了,就暗暗地开始设计勾勒建筑草图,权当是打发时间。
这天一整天,天气都阴沉沉的,到了傍晚,外头又下起了雨。
但这和萧梦鸿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今天除了吃饭,就没出过房间。
她已经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但遇到了一个瓶颈,一直没什么进展。于是上床去睡了。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依然是各种设计画面和数据。到了大约晚上九点多,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檐廊滴水声,忽然来了灵感,整个人兴奋起来,急忙点灯下床拿来自己的草稿本,趴在被窝里就开始勾勒刚才突然而至的那个构想。
萧梦鸿画完了平面图,正在聚精会神地勾勒立面图时,忽然听到楼下大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四周非常安静,只有轻微的淅沥夜雨声。突然传来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有人来了!
……
住这里这么久,就只有顾诗华来过两次。
这么晚了,天气又不好,谁还会过来?
萧梦鸿立刻停了下来,趴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那扇铁门似乎被打开,汽车开了进来。接着很快,没有半点停顿,一阵沉重的踩着木制楼梯快步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就传到了萧梦鸿的耳朵里。
“砰!砰!砰!”
她卧室的门随之被拍响。
萧梦鸿仿佛听出了点隐忍的怒气,心里忽然隐隐猜到了,匆忙把摊在床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草稿塞到了被子下。
“萧德音,开门!”
跟着,那个她听过一次便不会忘记的男人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顾长钧来了!
第10章
萧梦鸿往睡衣外头裹了件镶灰鼠毛的绒线大衣,过去开了锁,打开巴掌大的一道门缝,透过缝隙看了出去。
门外果然站着顾长钧。
差不多半年时间过去了。
这是她第二次和他碰面。
他肩背依然挺直,没穿外套,上身只着了件校官衬服,两边肩膀有几点被雨水淋湿后晕开的痕迹,脚下那双原本纤尘不染的靴也沾上了些泥水。就连额发也被雨水打湿了,有几绺垂到了眉下,显得双目愈发乌沉沉,就这样看着露在门缝里的萧梦鸿的一张脸。
萧梦鸿慢慢地打开了门。
他也没立刻进来。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里。
“这么晚了突然过来,有事吗?”
从被窝里出来,虽然裹了件绒线外套,但还是感觉有点冷。
萧梦鸿双手抱胸,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问道。
顾长钧走了进来,鞋底在干燥的地板上留下了两排浅浅脚印,最后停在卧室中间,从内兜里摸出一个印刷精美的浅蓝色笺封,朝她甩了过来。
“自己看!”他的声音有点冷。
笺封被甩到了她的脚前。
萧梦鸿莫名其妙,蹲下去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封邀请函。封上写着一列工整的毛笔字:送呈顾长钧及萧德音贤伉俪台启。取出信函看了眼,竟是鲁朗宁夫妇写来的,说本周五是他夫妇二人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为此在家中准备一个庆祝派对,邀请部分密友参加,希望她和顾长钧到时能联袂出席。
日期是今天的。
萧梦鸿看完,一怔,抬眼见顾长钧依旧站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我……”她张了张嘴。
“你令我深感意外啊,我的好太太!”
顾长钧忽然打断了她。
“为了能让你去参加这个派对,鲁朗宁太太竟然还亲自打电话到了家里,告诉我是你亲口告诉她的,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
萧梦鸿再次愣住。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鲁朗宁太太也结成了密友,以致于连他们夫妇的这种私人派对都要邀请你?作为你的丈夫,连同受邀,我是不是该为此感到荣幸?”
他的语调依然平缓,但说到最后,那种讥嘲之意完全是呼之欲出了。
并且,萧梦鸿还有一种感觉,他其实已经非常愤怒了。否则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连夜开车到了这里,就为把这封请柬甩到自己的脚下。
他只是在压制着而已。
……
她知道这中间有误会了。
他一定是以为自己为了能离开这里,处心积虑地结识了鲁朗宁夫妇,然后又告诉鲁朗宁太太她身体已经好了,可以回北平参加他们夫妇的那个结婚三十周年派对。
半年时间过去,好容易终于能让自己的处境得了改善,她并不想在这时候又触怒他,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想周忠有告诉你,我最近有出去吧?几个月前,我偶尔认识了附近一座教堂里的一对传教士夫妇,前些天他们请我去家中和前来探望他们的朋友吃了顿晚饭。他们的朋友就是鲁朗宁夫妇。我就这样认识了鲁朗宁太太。我发誓,当时鲁朗宁太太完全没有提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周五就是他们夫妇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
她的解释显然是徒劳的。
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视线在卧室里扫了一圈。
“萧德音,我该相信你的话吗?”
他说着,忽然转身朝她那张床大步走去。
萧梦鸿这才看到被子的一侧露出了自己刚才匆忙间没完全藏住的草稿纸的一角。急忙抢上前坐了下去,把那张草稿压在了臀下。
“你被子里藏了什么?”
他停在了床边。
“没什么。只是打发时间随意画的稿纸而已。”
萧梦鸿若无其事地道。
原本让他看到也没什么。只是出于一向的工作习惯,她在草图上也标注了“京华大学主楼设计第一版”的字样。被他发现的话,恐怕解释起来更麻烦。
顾长钧忽然俯身,抬手一把就掀开了被子。
刚才萧梦鸿藏在了被下的稿纸立刻一览无余,全都袒露在了他的视线里。
顾长钧看着满床的凌乱纸张,仿佛愣了一下。
萧梦鸿急忙转身,飞快将稿纸都收到了一起,紧紧攥在手上。
“你在干什么?”顾长钧冷冷问。
“跟你说了。只是些打发时间画的草稿图。”
“拿来!”
他朝她伸出手。
萧梦鸿不给他。“和你没关系的。”
顾长钧眯了眯眼,伸手要夺,萧梦鸿急忙把那叠纸藏在了身后。
顾长钧眼中疑虑之色更重,俯身过来要夺。萧梦鸿不给,奋力挣扎时,被他一只手手轻而易举地摁在了床上,跟着扣住她两只手腕。因为骨节摩擦,萧梦鸿疼的叫了一声,那叠稿纸转眼也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放开了她。在萧梦鸿还趴在床上时,迅速翻了下手里的稿纸,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是什么?京华大学主楼设计草稿图?”
他的语气带了浓重的疑虑。
萧梦鸿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从他手里一把夺回了草稿。
“否则呢?你以为是什么?”
因为手腕刚才被他弄的很疼,萧梦鸿这会儿也有点没好气儿了,回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个的?”
“这是我的个人兴趣。我们这么多年,你好像对我并不怎么关心,那么像这种事,我也不需要什么都向你告知,好得到你的允许吧?”萧梦鸿淡淡道。
顾长钧盯着她。
“萧德音,你的兴趣我不想过问。但显然,你的目的并不只是兴趣那么简单。连京华大学的事你都想掺一脚好彰显你才女的名声?看起来这半年你在这里不但过的很不错,你还挖空心思想着怎么继续回去出你的风头是吧?我还是对你太过仁慈了。像你这种不知道什么叫安分守己的女人,我本来就不该让你出去一步的!”
……
从他时隔半年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开始,萧梦鸿就一直在忍让着他,目的是不再触怒他。
但这一刻,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放下手里稿纸,从床边站了起来。
“顾长钧,如果你觉得让我再次出现在社交场合会丢你顾家的脸面,没问题!我可以不去。我这就给鲁朗宁太太写封信让你带回去,告诉她我很荣幸能接到她的邀请,很遗憾无法成行,但我真心为他们夫妇感到高兴并送上我的祝福。但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结婚证书里,并没有规定妻子是丈夫附属品的条款!哪怕我爱上了别人,我要求离婚,我的所作所为令你和你们顾家的脸面受损,你也无权干涉我的正常社交和生活!你也是个留过洋回来的人,我相信理解起这一点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件难事吧?”
顾长钧和她四目相对。
一阵静默之后,他的唇角忽然微微扯了扯。
“看不出来啊,才关了你半年,你就变得伶牙俐齿,居然和我讲这种大道理了?五妹教你这些的吗?”
“难道不对吗?”萧梦鸿冷冷反问,“你自己也说了,我已经被你关了半年。作为惩罚,也差不多了吧?上回我们在火车包厢里见面时,我曾告诉过你,接下来我暂时不会再提离婚,更不会做继续有损你顾家颜面的事。我说过的话,我一直牢牢记着,并且在身体力行。今晚你却突然闯进来对我兴师问罪。不管你信不信,我只一句话,我和鲁朗宁夫妇认识完全是一个意外,并且,在你今晚闯进来之前,我也完全不知道鲁朗宁太太会给我发邀请函。你要是不信,你去问周忠。他再清楚不过了。”
四周再次静默了下来,耳畔只有雨水沿着檐廊瓦缝不断滴落的声音。
顾长钧忽然转身大步出了卧室。就像他来时那样,随着一阵下楼梯的快速脚步声,人便渐渐远去,只传来几声刘妈追出去的示好声。
接着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萧梦鸿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看下去,见庭院里,周忠在汽车雪白的车灯光里跑出来飞快地打开铁门。
汽车驶出了铁门,很快便消失在了夜雨织就的浓重夜色里。
……
接下来的几天,萧梦鸿的日常和之前差不多。吃饭、回房间继续构设图纸,累了就出去到附近散个步。但刘妈似乎被那夜顾长钧的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给勾出了心思,这几天看到萧梦鸿,总是欲言又止的。这会儿趁着中午萧梦鸿从楼上下来吃饭,忍不住在边上说道:“少奶奶,这话原本也不该我这做下人的多嘴。只是我看您怎么好像在这里住出了兴味,都没想着回去哪?少爷那天晚上既然来了,您怎么就不好好地服个软留下他呢?常言说的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您给少爷服软了,他说不定也就把以前的是非给抹过去了接你回北平呢!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她被迫跟自己在这里住了半年,想想也确实不容易。听她这么劝自己,萧梦鸿便微笑道:“刘妈,我知道你跟我确实辛苦了。要么下次等五小姐过来,我跟她说一声,让她捎个话,把你换回去吧。”
“哎不用不用!哪敢啊!”刘妈急忙摇手。
就在这时,外头门口忽然又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刘妈一愣,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是不是少爷又来了?”说完赶紧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嘴里嚷道:“少奶奶!好事,大好的事啊!少爷没来,但打发家里司机来了,要接您回北平去哪!”
萧梦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今天就是周五。
顾长钧派司机来接她回去,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为了晚上鲁朗宁夫妇的邀约。
只是有点奇怪,上次看他态度恶劣,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又来接她了?
“快点快点!少奶奶您赶紧回房间,我帮您打扮好了再回去!”
刘妈在边上催促着萧梦鸿。
……
萧梦鸿的车是在晚上六点多抵达北平顾家那座位于正阳门大街的大宅铁门前的。
这是一座同时融合了中西建筑风格的灰色三层楼房,占地很大,带花园。门房是个五十多岁的阿伯,看到汽车驶近,立刻跑出来开了铁门,对着坐车后座里的萧梦鸿点头,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说道:“少奶奶,您可回来啦!少爷正在等着您呢!”
汽车停下,司机下车跑过来给她开门。
萧梦鸿弯腰从车里出来,站在那条通往房子正门的铺了平整小鹅卵石的宽大甬道上,抬头看了眼面前这座气象雍闳的建筑,在闻声从大门里跑出来迎接自己的一个女佣人的带领下,拾级而上进了客厅,一眼看到顾长钧正坐在客厅的一张沙发里。
他今天没穿军装,完全西装革履。一套裁剪合体的深蓝色罗丝呢条纹三件式西服,扎黑色领结,脚蹬铮亮皮鞋,面容英俊,身姿挺拔,犹如绅士之范本。
他似乎正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听到门口动静,扭脸过来,和萧梦鸿四目相对。
“去楼上换衣服吧!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萧梦鸿冷淡地说道。
第11章
萧德音以前的卧室在二楼。
萧梦鸿跟着一个十六七岁、梳了两根辫子,名叫珊瑚的圆脸小女佣到了卧室,推门而入。
卧室是白色欧式装潢。一张很大的巴洛克风格的床。拱形窗前挂着双层的落地窗帘,里层被拉开,剩外层的白色半透明窗纱垂着。窗户半开,窗纱随了风在微微摆动。
整个房间收拾得整洁异常,竟然看不到半点从前萧德音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萧梦鸿的视线落到挂在梳妆台边衣帽架上的一套女人衣物。
这是一条黑底起暗红玫瑰纹的丝绒长旗袍,长袖袖口及下摆滚了约寸许的同色暗红缎牙边,整件衣服雍容华贵又不失风姿绰约。配以一件可中西两用的外搭大衣。大衣以紫色做底,一侧大翻领上绣了精致的月菊,分外现出娇艳欲滴的美姿,下摆略微展开,露出自然的线条。
“少奶奶,五小姐知道你今天回来要和少爷出席场合,高兴的不得了,特意去你以前喜欢的秋萍女士那里给你选来的。秋萍女士有你的尺寸,说你一定喜欢这套衣服。”
珊瑚帮萧梦鸿穿衣时说道。
“诗华去哪儿了?刚才没看到她。”
“五小姐陪太太出去应酬了。原本不想去的,要在家等你回来。但是太太要她去。五小姐只好去了。少奶奶,你自己照照镜子看,可真美啊!”
换好了衣服,梳好头,珊瑚看着萧梦鸿,赞不绝口。
萧梦鸿有一种感觉,这个家里的佣人,好像对少奶奶萧德音并不怎么讨厌。估计萧德音以前在顾家的这四五年里,人缘应该很是不错的。
萧梦鸿照了下镜子,向珊瑚道了声谢,拿过手包便沿着楼梯下去。
刚才她换衣梳妆,最多也没超过二十分钟。但下来的时候,顾长钧看起来已经很不耐烦了。连看都没怎么看她一眼,掉头就出去了。
萧梦鸿默默跟着顾长钧上了汽车。
他没用司机,自己开车出了顾家,朝鲁朗宁夫妇位于东交民巷的宅邸而去。路上没说一句话。
萧梦鸿原本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接自己回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
抵达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见顾长钧和萧梦鸿来了,鲁朗宁太太面露欣喜,迎了几步出来,和萧梦鸿拥抱了下。
“亲爱的,你来了我非常高兴!还有您,顾先生!上次在您家中和您见了一面,您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太太,我也很荣幸能和我妻子一道来庆祝您与鲁朗宁先生的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日。祝您健康美丽。希望你们的下一个三十周年纪念日,我和我妻子也依然能来参加。”
顾长钧在门口递上一束预先准备好的鲜花,笑容满面,风度翩翩。和刚才路上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鲁朗宁太太高兴地大笑,接过鲜花,向顾长钧道谢。等鲁朗宁和顾长钧寒暄着,便带了萧梦鸿进去,称赞道:“你今晚真美!我一直觉得你们中国的这种旗袍非常优雅。穿在你身上,更是完美地诠释了优雅和迷人的特质,如同东方的维纳斯。”
萧梦鸿笑着道谢。
“我和我先生结婚三十年了。原本我也没打算庆祝的。但是前几天我们闲聊时,我先生认为我们应当请朋友们来庆祝并见证这一天,我被他说服了,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这个相聚。很高兴你能来。”
“太太,我真的非常荣幸能来见证您和您丈夫的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这是非常幸福并且有纪念意义的一天。感谢您邀请了我。”萧梦鸿真心实意地说道。
鲁朗宁太太笑的很开心。
“来吧,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们。听说你要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非常期待能认识你。”
……
鲁朗宁夫妇当晚邀的都是亲朋好友,人并不多,二十位不到。不少是外国人,其中就有美国大使理查夫妇。
客人都到齐,入座到铺了洁白桌布的长桌两侧,鲁朗宁便站了起来,向坐长桌对面的太太致辞。他回忆了自己之前走过的这三十年的人生之路,感谢太太这三十年来对自己的不离不弃和长情陪伴。最后说,在基督教的教义里,人死后,灵魂便上天堂。但在中国,人死后是还有来生的。如果真的还有来生,他希望自己依旧能有幸再次成为妻子的丈夫。
鲁朗宁说的非常动情。最后在客人的掌声中,离开位置走到太太身边,俯身下去亲吻了下她的脸庞。
鲁朗宁太太眼中含着微微泪光,被丈夫握着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向今晚到来的客人表示感谢,并为在座的每一位都送上来自他们夫妇的美好祝愿。
萧梦鸿平时并不是个泪点低的人。但这一刻,她却非常感动,脸上带着笑,和客人们一起鼓掌时,眼眶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发热,怕被别人看到,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鲁朗宁夫妇身上,侧过脸悄悄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放下手时,正对上坐边上向自己投来视线的顾长钧。
顾长钧靠在椅背上看着她,面无表情。
萧梦鸿扭回了脸,没睬他。
……
接下来进行中的晚宴气氛轻松而愉快。话题也渐渐转到了京华大学上。
“……说起选址,我必须要再一次感谢在座的这位总长府顾公子。我们买下的这个位于郊外的废弃园地就是顾总长所有的产业。顾总长不但同意以很低的价格转让,而且顾公子还建议他的父亲将其中一半的钱设为奖学金,以资助那些有需要的学生。对此我和我的校董们都非常感激。我建议,让我们为在座的顾公子和他年轻美丽的夫人共同干一杯。”
鲁朗宁说着,端起酒杯向顾长钧致意。
客人也赞叹不已,纷纷举杯。
顾长钧带着萧梦鸿一并站了起来,举杯笑道:“教育有利民智,培养人才,当大力发展。我父亲不过略做了点能力范围内的事而已,还远远不够。希望京华大学顺利奠基,日后成为全中国、乃至世界最高水平的高等学府。”
鲁朗宁带头鼓掌,客人也纷纷鼓掌。
“下月我在六国饭店举办一场面向中外各界人士的为京华大学筹措善款的盛大慈善舞会,诚邀你与夫人到时也能一道出席。”
“感谢邀请,不胜荣幸。到时一定准时到达。”
顾长钧含笑,一口答应了下来。
萧梦鸿看了他一眼。
……
晚宴后是一个小型的自由舞会。鲁朗宁夫妇带头共舞一曲后,在舒缓的交谊舞曲声里,客人有的翩翩起舞,有的在一边喝酒聊天,笑声此起彼伏。
萧梦鸿和前来邀舞的大使跳完了一支舞曲后,鲁朗宁也来邀她共舞。
“顾夫人,我听我太太说,你多才多艺,不但是有名的才女,还是一个建筑师?能听听你对新的京华大学的构想吗?”鲁朗宁笑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京华大学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虽然已经有专业的建筑师和我讨论过来自他们关于主楼的初步设想,但我愿意得到更多的关于它的不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