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毕竟还是传开了,陈东瑜也知道,并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提起,萧梦鸿心里依旧感到厌恶,只笑了笑:“无聊之人无聊之举而已,不提也罢。”
陈东瑜点头,问道:“那个姓叶的,最近还有这般纠缠于你吗?”问完,见萧梦鸿望着自己,便笑道,“你与我那位老弟虽然劳燕分飞了,但咱们的交情还是在的,何况你又与我太太交好,我太太视你为姐妹,我便也不拿你当外人了。这个姓叶的,仗着他爹攀着唐紫翔的那点交情,简直是无法无天,我是看不下去了。倘若他还有为难于你,你尽管告诉我,我代你出面,好好给他点教训。”
萧梦鸿道:“多谢陈总参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真解决了?”
“是。”萧梦鸿微笑。
陈东瑜看了她一眼,“解决了就好。倘若以后再有类似事情,直接找我就是,不要有所顾忌。”
……
舞曲结束了。
萧梦鸿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转身的陈东瑜。
“陈总参,后来他胃病怎么样了?”
陈东瑜一怔,仿佛回过了味,哦了声。
“不晓得了。我当晚便走了。应该是无大碍的。”
萧梦鸿点了点头,朝他笑了下,解释道:“以前没见他有过胃病,所以多问了句。”
陈东瑜目送萧梦鸿背影,摇了摇头。
……
萧梦鸿去年底搬进新宅。当时金玉凤给她送了个丫头过来,被萧梦鸿打发了回去。因为定期要接宪儿过来,所以请了两个工人。年长些的做饭,另个便是珊瑚。今年她的孩子大了,交给婆婆带,自己出来继续做事。知道萧梦鸿请人,也不愿回顾家了,央求跟过来做事。她手脚勤快,知根知底,宪儿也挺喜欢她的。萧梦鸿便请了她。
萧梦鸿回去时,珊瑚迎出来,说家里有访客来了。因为是认识的,所以请他进来坐等。
“便是那位薛先生。”珊瑚说道。
……
客厅沙发里果然坐着薛梓安。
萧梦鸿急忙进去,笑着和他招呼。
去年底回来,和他下船分别后,两人各自忙碌,一直没再有过联系了。
薛梓安站了起来,笑道:“没和你约好就贸然前来,希望没打扰到你。”
“哪里!让你久等了!”
萧梦鸿请他坐下,自己跟着坐到了边上。
珊瑚为客人再添了道茶水,给萧梦鸿也倒了水。退了下去。
薛梓安仿佛有心事,坐在那里,双手交握着,半晌没说话。
萧梦鸿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水,望了他一眼。
薛梓安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望着萧梦鸿,道:“德音,我大约是要走了。去美国。”
萧梦鸿笑道:“什么时候走?到时我请你吃顿饭。”
薛梓安笑了笑:“快了。这次去了美国,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着手在处置国内的事业了。”
萧梦鸿一愣。
薛梓安沉吟了下,缓缓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到惊讶。但是说真的,德音,我也想劝你去美国发展,那里才会有你更大的天地。对中国,对这个国府,我已经是彻底失望了!”
萧梦鸿望着他。
“我们相识,忽忽也有八九年了吧。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时的情景。那时候,京华大学还没有盖起来,只是一处废园。”
薛梓安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也还年轻,刚从美国留学归来,满怀工业振国的抱负。为此,这几年我也四处奔走尽我所能。但是最近这两年,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的抱负终归还是太过理想了。民国的这片土壤,沉疴宿疾,经久不愈。这些年外强环伺,而国内依旧内战不休,当政国府鬻官卖爵,歌舞升平,从上到下,腐朽透顶。我甚至常常为了工厂的顺利运转而不得不向当权者违心贿赂。我实在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希望了。如今我已心灰意冷,决意离开移居美国了。但愿你能理解我的一片心情。”
他说完,用恳切的目光看着萧梦鸿。
突然听到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萧梦鸿起先有些惊讶。但沉吟了下,道:“我想我是能够理解你的。我也十分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
薛梓安刚被牵引出的情绪仿佛一时还难以平定下来,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你大约平日不大关心时局的。日本人蓄谋已久,战争恐怕迟早要来。一旦爆发,就必将席卷全国。恕我直言,以国府上下之现状,我实在看不出军队能够抵御的希望。这也是我做出这个无奈之举的原因。”
他忽然朝着萧梦鸿走来,蹲到她面前。
“德音,前次我向你求爱没有成功。这一次,我是犹豫再三后决定再次向你求爱,同时我也恳切地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还是尽快了结这里的一切,一起去美国吧。并非我不爱这个国家。而是这个国家,真的是让我看不到半点希望了!”
他的神色有些激动,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紧紧地望着她。
萧梦鸿和他对望了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薛梓安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的思绪忽然就飘到了片刻前陈东瑜和她提及顾长钧时的情景。
她吁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包握里,慢慢地抽了出来。
“谢谢你的劝告。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以后也将会是的。我还是那句话,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选择,我也知道,你的选择或许是对的。但是我目前还没打算离开这里。”
薛梓安怔怔望了她片刻,慢慢地站直身体。
“来之前,我其实对劝动你也是不抱大的希望的。果然如此。”
他自我解嘲般地摇头,苦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践行。”
她微笑道。
薛梓安沉默了下,道:“我该告辞了。”
萧梦鸿起身送他。送至门口,望着他转身去的背影,忽然说道:“梓安,现状固然令人失望,但还是有许多你所见不到的人在为自己所担之责而尽着努力。相信我,总有一天,一切会好起来的。”
薛梓安转头望着她,沉默了下。
“但愿吧。”
他说道。
……
送走了薛梓安,萧梦鸿回到卧室里,伏案预备着第二天的教案时,有些心不在焉。
最后她放下了笔,凭窗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忽然朦朦胧胧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他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

第91章

陈东瑜打了个电话。
“老弟!用不着我出面了!晚上刚在总统府里,我请她跳了个舞,她说已经解决!我最后也叮嘱了她,往后再遇类似情形,尽管找我开口!”
电话那头的顾长钧沉默着,似有些迟疑。
“放心吧。她现在可是胡夫人面前的红人,说话说不定比我们还管用。有胡夫人这座靠山在,你替她担心什么?”
顾长钧微微吐出一口气,“谢了!”
“谢什么,自己人!不过我是奇了怪,你跟她离婚都这么多年了,人家也早不是你的太太……”
他顿了下,声音忽然有点拔高。
“莫非你想再叙旧情?”
顾长钧在电话那头仿佛笑了。
“别胡说了!没事就好了。那我先挂了。”
“等下!我说,你这样可不好啊!你要真放心不下她,自己出面哪!叫我充好人算怎么回事?她又不知道是你,只感激我老陈关心她。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自己拉不下脸,我去叫我太太帮你说?”
“别。”顾长钧立刻阻拦他。
“婆婆妈妈!这可不像你啊!你没再娶,她没再嫁,还是你儿子的妈,你一堂堂老爷们,看上了就再把她弄上手呗!有什么可犹豫的!”
顾长钧苦笑:“老陈,我跟她的情况,有些复杂,你不了解。”
“有什么复杂的!男人女人,来来去去还不就那么点破事?”陈东瑜不以为然。
“长钧,你老哥我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这仗真要打起来,绝不会是头几年那样的小水花,那时就是我们这种人的事了!古人怎么说来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吧?趁着还有些安生日子,该吃吃,该喝喝,有女人的可劲抱,没的就赶紧找!”
顾长钧终于笑了起来。
“你还别笑!我话糙理不糙,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不是我咒自己,咱们这种人,上了战场,就不一定能回来了。别到了最后剩个后悔!”
“对了!”陈东瑜忽然想了起来。
“晚上我顺口跟她提了下你前些天犯了胃病的事。我看她也不是全不在意的样子嘛!我跟你说,每次只要我得罪了你嫂子,我就装个头痛脑热什么的,她立马就会被我吃死。你多学着点吧!”
……
挂了电话,顾长钧站在窗边,习惯性地点了支烟,微微敛眉,陷入了沉思。
夜已经不早了。
他深深吸了口烟,朝着外面的昏暗夜色喷出一道烟线。
……
抽完第二支烟,顾长钧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回北平去看看。
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宪儿的面了。
儿子应该也会想他这个父亲的。
……
顾长钧第二天搭军用运输机抵达了北苑机场。
他没有事先通知家里人。从机场抵达顾家时,晚上十点。顾太太和宪儿各自已经睡了。
顾长钧叫下人不必吵醒自己的母亲,到自己的卧室略整理了下行装,便去了儿子的房间。
宪儿睡着了。
顾长钧来到儿子的床边,俯看他的睡容片刻,替他拢了拢被,直起身时,看到床头边的柜上摆着的那个木质建筑模型。
他知道这是去年她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宪儿带回来后,就当宝贝一样地摆在房间里,连擦拭灰尘也要自己动手,不让下人碰一个手指头。
顾长钧停在了建筑模型前,看了片刻,最后抬手,轻轻触了触纹理细腻的光洁木片。
“爸爸——”
身后忽然传来带了浓浓睡意的一道声音。
顾长钧回头,看见宪儿醒了,躺在枕上扭过脸,神情还困困顿顿的,抬手揉着半睁半闭的眼睛。
他脸上露出笑容,转身朝儿子走了过去。
“爸爸!真的是你!”
宪儿终于完全醒了过来,突然就睁大眼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是父亲在儿子的印象里一直便是沉默内敛的,宪儿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但很快,就又收了回去,只是仰脸看着他,满脸的惊喜。
顾长钧望着儿子仰着的那张小脸庞,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浓浓的暖意。
他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细软的胳膊,柔声道:“爸爸刚回家的,过来看你一眼,把你吵醒了。困吧?困就继续睡觉吧。爸爸等你睡着了再走。”
宪儿点了点头,听话地躺了回去。
顾长钧靠坐在床畔。
父子俩都没说话了。在父亲的沉默陪伴下,宪儿也慢慢地闭上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的。
过了很久,顾长钧以为儿子应该已经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弯腰要关灯离开。这时,宪儿卷翘漆黑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他忽然睁开眼睛。
“爸爸,你能陪我睡一会儿吗?”他望着自己的父亲,用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
顾长钧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他点头。
“可以。”
他脱去了外衣,侧身躺在儿子的床边,父子两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便并头睡在了一起。
宪儿显得有点兴奋,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根本就睡不着了。
顾长钧嘴角微微上翘,望着儿子的目光里,含着笑意。
“爸爸,你回来,去看过妈妈了吗?”儿子突然问道。
顾长钧摇了摇头。
“我前几天天刚和妈妈见过面!妈妈带我去看了她设计造的那个广场!那天来了好多的人!还有人要妈妈拍照,问她好多问题。妈妈真是了不起呀,爸爸你说是不是?”
顾长钧扬了扬眉,嗯哼了一声。
“爸爸,妈妈早就搬了新家了,你还没去过是吧?我都去了好多次了!妈妈的家没爸爸这里的大,但是我很喜欢,妈妈还给我布置了一个房间……”
接下来,顾长钧就听着儿子絮絮叨叨地讲他妈妈家里那张躺上去会摇来摇去,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椅子,讲那个烧着哔啵哔啵木棒柴火的壁炉,讲他妈妈家里进进出出的各种各样的客人……
“爸爸,妈妈的大学里有一个诗人,喜欢妈妈。他写了好多的诗……”
顾长钧渐渐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忽然打断了儿子的絮叨,问道:“想不想去妈妈那里?现在?”
宪儿睁大眼睛:“可以吗?可是我刚从妈妈那里回来没几天,祖母知道了要不高兴……”
顾长钧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之前脱下的外套:“爸爸说了算。”
“太好了呀!我想去!”
宪儿惊喜地叫了一声,一骨碌地从被子下钻了出来。
……
片刻后,顾长钧单臂抱着儿子,也不开灯,两人做贼似的从楼上蹑手蹑脚地下来,经过顾太太的房门前,父子俩闪出客厅,到了庭院里。
老门房刚睡下去不久,朦朦胧胧听到大门仿佛被人打开的声音,急忙爬起来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
半夜三更的,家里的孙少爷居然在卖力地推着大铁门。而刚回家没多久的少爷则把汽车开了出来。
顾长钧对老门房交代了声,就招呼儿子上来,开车出了铁门。
一出去,车里就传来父子俩的一阵笑声。
老门房望着迅速消失的汽车,挠了挠头,哎了两声,过去重新闭合上了铁门。
……
快深夜十二点了。
萧梦鸿依旧没有睡着觉。
最近这两年,她很容易失眠。
以往对付失眠的法子,通常就是起来工作,或者看书。直到倦极而睡。
今晚她又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也提不起劲去工作,便起来,晃到隔壁儿子的卧房里看了看,重新理了下他的几件衣服和玩具,最护回到自己的卧室,看到那面梳妆台,走了过去,坐在镜子前,随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
镜子照出了她现在的模样。
或许是侧旁照来的灯光柔和的缘故,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皮肤看起来依旧细软,和年轻时的模样仿佛差不多。
萧梦鸿和镜子里的自己对坐着,出神了片刻,最后放下梳子,爬回床上,关灯,继续睡觉。
明天早上,她其实还有课要上的。
她闭上眼睛时,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下门铃声。
门铃被人揿了一下,断了。
接着又是被揿了一下的声,又断了。
深更半夜的,有些突兀。
珊瑚睡在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应该会去应门的。
萧梦鸿慢慢地坐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噔噔噔飞快爬着木质楼梯的声音。立刻辨了出来。
是宪儿的脚步声。
萧梦鸿急忙下床,匆匆套了件衣服,一开门,果然,看到宪儿已经上了楼,朝自己跑了过来。
萧梦鸿惊喜不已,蹲下去一把接住了儿子。
“妈妈,爸爸也来了。”
儿子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仿佛有点小担心的样子。
“你不要赶他走好不好?”
萧梦鸿心微微一跳,还在迟疑着时,已经被儿子抓着手,扭头往楼下去了。
萧梦鸿慢慢地沿着阶梯,下到了一楼。
客厅正对庭院的门口,站了个人。
是已经数月没见的顾长钧。
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外,和显然惊喜交加的珊瑚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听到她下楼来的脚步声,珊瑚兴高采烈地扭头。
“萧小姐!你看谁来了!少爷来了啊!真是没想到!”
萧梦鸿到了近前,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从她出现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注视着她。
“抱歉,这么晚了还吵醒你睡觉。我晚上刚回的……”
他顿了下,看了对面的儿子一眼。
“宪儿说,想来你这里。所以我就送他来了。”
他解释道。

第92章

宪儿站在萧梦鸿的身后,和父亲交换了一个“放心我们说好了”的眼神,表情是快乐而兴奋的。
刚才他被父亲抱着伸手揿了那个门铃,等着开门时,父亲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叮嘱他,说等下要告诉妈妈,是宪儿这个时候想来她这里的,不能说是爸爸先说的。
宪儿当时有点迷糊,但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是分开,不住一起的,宪儿早就知道这一点。
只要能让爸爸妈妈更多地在一起,他非常非常乐意帮爸爸任何的忙。
何况,宪儿自己原本也确实很想来的呀,爸爸这么说也没有错的。
“妈妈!爸爸说的没有错!我想来你这里,爸爸就送我来了!”
宪儿仰头望着萧梦鸿,努力地替父亲证明着。
萧梦鸿低下头,对儿子露出笑容,摸了摸他的头,抬眼看向还站在门外的顾长钧。
现在已经很晚了。
既然他是送儿子来的,送到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打算立刻要走的。
“进来坐会儿吗?”
她迟疑了下,终于还是问道。
“有些迟了,不打扰你吗?”顾长钧问。
萧梦鸿便笑了笑:“没事儿。”
“爸爸,妈妈让你进来了!”
宪儿快乐地拉住了父亲的手。
“妈妈,我能带爸爸去看我在你这里的房间吗?”
他转头问道。
顾长钧顺势就被儿子拉了进来,随他往楼上去的时候,朝萧梦鸿投来一个带了些歉意的眼神。
……
宪儿很亢奋,好不容易才被萧梦鸿哄着睡了过去。
这时已经凌晨一点了。顾长钧还在。
他独自坐在楼下客厅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手里下意识般地把玩着支没点的香烟,目光有些出神。
听到萧梦鸿从楼梯上下来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立刻收起香烟,站了起来。
“我让珊瑚去睡觉了。”他解释了下,抬眼看楼上的方向,“宪儿睡着了吗?”
“是。太兴奋了。我哄了他好久才睡。”萧梦鸿应道。
顾长钧哦了声。
两人隔几而立,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顾长钧忽然捏了捏手指,发出一串轻微的骨节摩擦声。
“不早了……我想……我还是走吧……”
他终于打破了沉寂,低声说道。
萧梦鸿便点了点头。
顾长钧看她一眼,转身默默朝外走去。
萧梦鸿送他出了客厅。两人行至院落里。
他踱在那条铺了有些年头的老青砖的路上,她送他于身后。中间隔了几步路。
四邻早已入睡。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两人鞋底落于砖上的轻微脚步声。
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
萧梦鸿替他开了院门。
“回去路上开车慢点。”她说道。
顾长钧看着她:“我……”
他仿佛又迟疑了。
“还有事吗?”萧梦鸿轻声问。
“也没什么。就是我晚上到家时有些晚了,晚饭没吃。现在肚子有点饿了……”
“你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挑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
门口的那盏电灯没有开。四周昏暗。只从身后厅门和没有将窗帘拉严实的窗户玻璃里散出些余光。光线错落地映在了他的一侧脸庞上。
萧梦鸿望着他。
“不方便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我该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等了片刻,露出些不自然的表情,朝她点了点头,抬脚要出去。
“进来吧。”
萧梦鸿说道。
……
做饭的老妈子今晚告假回家了,但厨房里还剩白天熬鸡剩下的半锅子鸡汤。
萧梦鸿用鸡汁煮了碗面,煎了个蛋,最后加了厨房里能找到的余料。一小把青菜,两朵蘑菇,最后撒了些葱花。
她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了桌上。
“吃吧。我手艺不大好。你别嫌弃。”
她忙碌的时候,顾长钧一直就在边上等着。
他朝她咧嘴一笑,道了声谢,接过筷子,坐下去低头就吃了起来。
萧梦鸿坐到饭桌另头的一张空凳子上,侧身支颐看着他。
他仿佛真的很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中间没有停顿过,最后他端起碗,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
“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他终于放下了碗筷,抬起头,表情很是满足。
萧梦鸿微微一笑,起身收拾碗筷。
“昨晚我碰到了陈总参。听说你前些时候犯了胃病?”
“偶尔有些不舒服罢了。”他笑了,“老陈总爱夸大,你别当真。”
“再忙,自己的身体也是要注意的,饭要好好吃……”
她想起方才下来,看到他在手里把玩着的那支香烟。
“……也不要总是抽烟。我记得以前你并不怎么抽的……”
她又顺口说道。
“好。我记住了。”
他立刻应她,语气带了点……
宪儿答应她什么事时的那种味道。
萧梦鸿抬起眼,撞到他正望着自己的目光。
大约是吃饱了的缘故,他看起来精神的很,双目里全是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怔,便转过身,不再说话了。
……
洗完碗她回到客厅。
钟面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两点。
他就跟在她的身后。
“那个……我明天早上还有课……”
萧梦鸿委婉地说道。
“哦,是!我该走了!”
顾长钧终于回过神的样子。
萧梦鸿还是送他到了门外,最后关了门。
顾长钧坐在汽车里,迟迟没有发车离开。
视线越过墙头和院里的那株老丁香,他能远远地望到她卧室的那扇被窗帘遮挡住了的窗户。
窗户里起先还亮着灯。
他想象着她正在那扇窗户里面做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今夜接下来将会无眠了。
年轻的时候,他曾偶读罗密欧与朱丽叶,看到罗密欧逾墙到凯普莱特家的花园,为的就是和朱丽叶的幽会,那时候,他对此是嗤之以鼻的,随手也抛了书。
他不可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女人恋爱到了这样的程度。
但是现在,就在此刻,他却忽然地想起了许多年前曾读到过的那段情节。
如今他已过了而立,也是一个男孩的父亲。
他却仿佛刚开始陷入了一场折磨人的单相思里。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吸引着他想向她靠近。
但是直到她彻底抛弃了他,他们整整分别了漫长的五年,现在终于再次相遇之后,他才仿佛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她对他的吸引力,是何等的深入了骨髓。
倘若现在她忽然撩开了窗帘,在窗后露出倩影向着他招手,那么他也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爬过墙头,攀登上她的窗。
……
那扇窗户里的灯灭了。
顾长钧心情一阵甜蜜,又一阵的懊丧。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不好了。
……
第二天早上,顾太太才知道儿子昨晚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得知孙子连夜被他送去了萧梦鸿那里,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顾太太虽然称不上精明,但也绝不糊涂。
对自己的儿子,她虽然并不十分了解。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他说过不娶叶小姐,那就是不可能会娶了。
这和当年他听从父母之命娶了萧德音的情况完全不同。那时候他是抱着无谓的态度,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所以结婚了。
顾太太知道现在就算自己再逼他,他也不可能会听她的话而结这门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