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理想,原本是想让叶小姐能够渐渐打动儿子,所以从前也频频给儿子和叶小姐制造相处的机会。
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顾太太渐渐终于感到开始灰心了。
顾太太知道三女儿和叶小姐交好。从年初儿子再次离家后,就向三女儿表了点口风,委婉地表达了不好再继续耽误她下去的意思。
现在好不容易儿子回家了,一回来,居然连夜就把孙子送去了她那里。
顾太太更疑心他对那个女人还是旧情未断,郁闷简直无以复加,强忍住想要质问的念头,闷闷地道:“过些天是你三姐公公的寿日。既然回来了,就多留些天。到时候过去露个脸。”
……
走了几个月了,回来的头几天,除了与上峰会面,顾长钧免不了也忙于与同僚旧友的应酬。
再过几天,就是顾云岫公公的寿日。何家家中摆寿酒唱戏,请诸多亲朋好友共聚。
顾云岫结婚多年,始终无所出,到了这两年,渐渐也灰心了。所幸娘家父亲虽然去世了,但亲弟深得总统器重,依旧是个有力依靠。就是仗着弟弟的势,公婆和丈夫才没给她脸色看。所以这次公公过寿,顾云岫早早就通知了顾长钧,叮嘱他到时候千万要回来给自己撑个场面。
当晚,顾长钧携了顾太太早替他备好的寿礼去何家赴宴。

第93章

何家是老派士绅人家,族枝繁茂,何翁过寿,光亲眷的酒席便摆了十来桌。何静荣年初时在中央银行里刚升职,意气风发,因有些时候没见顾长钧了,热情异常,拉着与大姐夫二姐夫一道同桌坐下喝酒。筵席未散,酒量浅些的何静荣自己和彭二姐夫不胜酒力已经醉倒。
顾簪缨数月前顺利产下一位千金。夫妇两人中年得女,爱若珍宝。因有了女儿,原是打算从顾家搬出去自己另住的,但顾太太不舍。顾簪缨考虑到四弟依旧不大在家,五妹又热心医疗救助事业,只年底时回家住了些时日,随后就又赴了外地,平常偶尔回来而已,倘若自己搬出去了,家里只剩顾太太和宪儿,未免过于冷清,和丈夫商议了后,便暂时再住了下去。
顾簪缨知道丈夫酒量浅,晚顾长钧离家前,便叮嘱他散时捎回丈夫。筵席散后,顾长钧去看了下彭思汉,见他满面通红,醉的还人事不省。
身后有脚步声跟随而至。顾长钧转头,见三姐顾云岫带了个老妈子进来了。
顾云岫挥手扇了扇屋里的酒气,上前看了眼彭思汉,道:“二姐夫醉成这样,还怎么回的去?晚上在我家里过一夜便是了。我方才已往家里打了电话说给二姐,二姐也知道了的。”吩咐老妈子留下伺候醒酒。
顾长钧便点头:“这样也好。三姐夫晚上也喝了不少,怕也醉倒了吧。”
顾云岫皱眉,“明明没酒量,还喝的最凶!醉的就跟一滩泥似的,拿针戳怕也戳不醒,不用管他!”说着看向顾长钧,面上露出了关切之色,“四弟,你也喝了不少吧?我闻你全是酒味!见你从不用司机,总自己开车。这样醉醺醺的,怎么好开车回去?”
方才酒席里,起先喝的是家酒,后何静荣又取了自己私藏的洋酒出来款待连襟和舅子,席间又不断有何家亲族过来敬酒叙话,盛情难却之下,顾长钧喝了不少,此刻确实也有醉意,便问:“你家有司机可用吗?送我回去也行。”
“哎呀不巧,晚上醉倒了的客人无数,司机忙着送客,不在呢。”
顾长钧看了眼身后,“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便可。三姐你有事,自己去忙吧。”
“这里不妥!”顾云岫道,“床被你二姐夫占了,你怎么休息?又吵,来来去去的人也多。我有间空屋子,白天小歇时用的,很清静。我知道你爱干净,寝具刚铺的。你过去歇一会儿,醒醒酒再走罢。”
顾长钧道:“那也好。谢谢三姐了。”
“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顾云岫便笑着,亲自领了顾长钧去了那间屋。
确实如她说的,房里很清静,布置也十分雅致。
顾云岫留下弟弟休息,说等下叫人送茶进来,关上门便出去了,到了另间房里,朝里头的人招了招手。
叶曼芝在屋里,见顾云岫回了,忙起身迎了过去。
“长钧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看是有些醉了,这会儿听了我的劝,留下歇息着。你自己看,要不要给他送茶过去?”
顾云岫说完,眼睛看着叶曼芝。见她沉吟着,自己叹了口气:“曼芝,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是做梦都盼着能成妯娌的。可惜缘分不到,到了如今也还是这个样子。我妈之前也叫我给你转了话,我看她也是不指望了……”
“听说长钧这次刚回来,就连夜把宪儿送去了萧家女人那里。都这么好些天了,还没接回来。我听我妈的口风,长钧到现在还是处处让着她。我是真不懂了,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了,让他这么放不下。出名又怎么样?长钧怎么就不想想,当初她是怎么对他的!”
叶曼芝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压抑着的嫉恨。
这么多年了,以她的条件,裙下并非没有追求者。
倘若说早几年,她是因为痴迷顾长钧而看不上别的追求者,那么到了现在,这种感情已经变成了一种彻底的不甘。
为了得到顾长钧这个男人,她不上不下,这些年婚事一直悬而未决。
为了讨好顾太太,她更费尽心机使了浑身的解数。
但是顾长钧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却仿佛从来没有看到她过。
就这么终结多年以来付出的一切,她实在是不甘心。
……
“要么……还是算了吧?”
顾云岫迟疑了下,说道。
时下一些大胆的名媛千金主动追求自己心仪的男子,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倘对方也是名人名士,真追求成功最后喜结连理了,非但不会遭人诟病,反倒可能被报章传为佳话美谈。
但顾云岫终归还是有些了解自己弟弟的,知道从前因为自己对萧家那个女人的态度,原本就有些得罪了弟弟。他待自己,虽然依旧也客气,但总比不上与另两个姐姐,尤其是顾簪缨那么亲近。
这回要是事成了,自然是好,万一不成,那就是真得罪他狠了,以后脸面上恐怕真有些不好看。
但她和叶曼芝交往多年,靠着叶曼芝的消息,私下也在汇金里赚了些私房钱。叶虽然年龄比她小,但拿主意的,大多是叶。
很多时候,顾云岫反倒唯唯诺诺,要看叶曼芝的脸色。
她此刻有些忐忑,望着神色不定的叶曼芝。
叶曼芝仿佛终于回过了神,朝顾云岫笑了笑,道:“麻烦三姐替我看着点,别让人靠近就行了。我心里有数的。”
顾云岫知她是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只好干笑,道:“那你小心些。”
……
何静荣后取的洋酒性烈,与先前的酒水混下去,酒力渐渐发作了出来。
顾长钧和衣闭目躺了下去,四周静悄,他的肢体渐渐放松,意识随了酒精的发酵,慢慢也有些模糊起来。
朦朦胧胧的,他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她的家里,躺在了她的那张床上。
他感觉一个女人仿佛在朝自己靠近,最后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应该就是她了。
他的意识更加放松,也更加愉快。
他忽然就觉得口干了,身体也渐渐变得燥热了起来,仿佛在渴望着什么。
他在渴望她的碰触。
她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渴望——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大腿,慢慢地往上游移……
顾长钧觉得自己应该是醉梦了……
但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令他情难自已,他不想醒来,直到梦里的她仿佛开始尝试吻他,他的鼻端,飘来了一丝女人的馨香……
一切的幻象忽然就此打住。
眉心微微皱了皱,眼睫抖了一下。
顾长钧倏然睁开了眼睛,猛地抓住了那只正在解着他扣子的手。
他对上了叶曼芝蓦地睁大的眼睛。
几乎没有半点的间隙,顾长钧掼开了她的那只手,连同她的人。
他的力道很大,没有半点留情。叶曼芝被掼开,重重地跌坐到了床前的地上。
顾长钧翻身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的目光流露出不可置信般的浓重厌恶之色。立刻从床上下来,背对着地上的叶曼芝,迅速地整理着身上已经不整的衣物。
叶曼芝的细腕快要折了,骤然跌坐在地上,除了疼痛,人一时仿佛还没反应过来。
顾长钧很快整理好了衣物,转过了身。
他面无表情,抬脚往门口走去,跨过了地上的叶曼芝,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叶曼芝仿佛终于从方才的突变中回过神,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长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我哪里不如她了?这么些年,追求我的人也是不少!我却一心向着你。她呢?她和和别的男人勾搭,她给你戴绿帽!”
“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也等了你那么多年,我耗费我的青春,做了那么多的事,讨好你母亲和你儿子,为的不就是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吗?你太无情了!”
她的脸因为羞耻而涨得通红,两道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流了下来。
顾长钧已走到了门前,却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
“叶小姐,你做的这许多事里,也包括了当年挑唆我的太太与人相好私奔,是不是?”
他淡淡地道。
叶曼芝脸色倏然一变,愣了一愣,立刻嚷道:“胡说!这一定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她在污蔑我!从前是她自己风流下贱才背着你和人相好私奔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长钧目光冷漠地落到对面叶曼芝那张突然变得激动的脸上,摸出从不离身的一把袖珍左轮,朝她慢慢地走了过去。
“姓丁的当时被赶走,她被家人看的牢牢,哪里来的机会能够再互通消息,以致于她后来知道了姓丁的在上海的落脚处而私奔过去?那段时间,只有你这个她最好的朋友还和她有往来。”
“叶小姐,方才你说我的太太给我戴绿帽。我想我的这顶绿帽,应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内。”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了种森冷的凉意。
叶曼芝盯着他手里的枪,忽然就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丁白秋的死法。
她和丁白秋自然不同。她思忖以自己的身份,顾长钧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但她也真的不敢笃定。
唐紫翔当年遇刺,曾被他救过一命,至今还十分的赏识他,在想方设法将他拉拢到边上来。
他未必就没有不敢动自己的那个胆子。倘若他真的想杀了自己泄愤的话。
叶曼芝忽然有些后悔起今晚的决定了。
或许她真的错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想张口呼救,引顾云岫过来,却又拉不下这个脸面。
她变得不安起来,不自觉地慢慢地往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边。
“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这里可是你姐姐的家!”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顾长钧熟练地卸了弹夹里的剩余子弹,剩最后一颗,将弹匣装了回去,转了一圈。
左轮发出一阵轻微的听起来令人感到无比愉悦的清脆转动声。
“你是北平有名有姓的叶家小姐,我能对你怎么样?”
顾长钧忽然将枪口抵在僵住了的叶曼芝的一只手掌掌心里。
她的手被牢牢顶在了墙上。
“承蒙你垂青,多年以来为了我费尽了心思,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顾长钧朝她微微一笑。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大约不知道,我这个人和常人有些不同,喜欢能带给我刺激感的女人。越刺激越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女人。所以想和你玩个小游戏。”
叶曼芝微张着嘴,怔怔看着他。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左轮里只有一颗子弹了。你手掌被打穿的可能性只有六分之一。我现在开一枪。开枪过后,不管你的手掌有没有被打穿,我都可以考虑接受你。”
他不疾不徐地道。
“这样,你觉得刺激吗,叶小姐?”
最后他甚至凑到了她的耳畔,低低地问了一句。
……
他的眼睛里布着那种醉鬼酒醉后才有的红色血丝。
但他的目光却冰冷而幽暗,显示他此刻处在完全清醒的状态里。
叶曼芝眼睛越睁越大,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
金属的枪口是冰冷的,紧紧地压在她温热柔软的手心里。
她蓦地感觉到手心一重。
他在慢慢扣下扳机了。
叶曼芝浑身汗毛竖起,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挣脱开被他用枪口压在墙上的那只手,两腿随即无力地软了下去,整个人沿着墙面蹲到了地上。
“顾长钧,你不是人!”
她嘶声道。
顾长钧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慢慢地蹲到了她的面前,用枪口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高一张脸。
叶曼芝的脖颈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了过来。
“叶小姐,听好了。我不是什么绅士,更不会怜香惜玉。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远一点,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他收了枪,站起来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打开门的时候,听到不对的顾云岫急忙跑了过来,差点一头撞到了他的身上。
顾长钧让了让。
顾云岫站稳脚,抬眼看到叶曼芝蹲坐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哎呀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长钧?方才叶小姐怕你醉酒了口渴,给你送茶来着……”
“三姐,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顾长钧冷冷道了一句,转身走了。
……
白天顾太太遣了顾荣过来接走宪儿。晚上有位友人举办聚会沙龙,萧梦鸿应邀而去,结束将近十一点了,被一位男性友人送回家,在门口告别。
萧梦鸿目送对方离去,摸出包里的钥匙开门时,眼角视线忽然瞥到侧旁仿佛有一坨像是人的黑影。没有提防,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这才认了出来,居然是顾长钧。
他就站在门边的墙影下,也不知道多久了。
萧梦鸿吁出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道:“你想吓死人吗?大晚上的一声不吭在这里干什么?”
他没应,只是慢慢地从暗影里走了过来,最后靠在了门边上。
“我想你。就来了。”
他慢吞吞地道。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萧梦鸿一怔。随即就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浓重酒味。皱眉道:“你喝酒了?”
“晚上三姐夫父亲寿日,是喝了些。”
萧梦鸿转过头,继续开门,道:“不早了。你既然喝酒了,就该回家去好好休息。赶紧走吧。我也进去了。”
她说着话时,边上的顾长钧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接着弯腰下去,冲着墙角就开始呕吐。
萧梦鸿吃了一惊,急忙过去拍他后背。
顾长钧吐了一会儿,慢慢直起了腰,再次靠在了门边,有气没力地道:“晚上……被灌了好多酒……不喝不行……我有点难受……”
萧梦鸿瞪了他一会儿,终于道:“进来,先喝口水吧。”

第94章

白天宪儿被接走,晚上家里无事,萧梦鸿让珊瑚回家看她孩子去了,只剩那个做饭的田老妈子。
老妈子还没睡着觉,听到厅门响动,知女主人回了,忙爬起来相迎,出来却见一个男人随了女主人进了屋。
老妈子之前没见过顾长钧。上次顾长钧来,她也不在,自然不认得。
到这里做工小半年,虽然萧小姐家里时常有访客,也不拘男女,老妈子早就习惯了,但像此刻这样,这么晚了,单独一个男客上门,看着还是被萧小姐给带进来的,却是头回,又见这男子一身军装轩昂英俊,心里难免好奇起来,盯着多看了几眼。
顾长钧进客厅时,脚被门口铺着的那张地垫给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身体一歪,萧梦鸿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了他,自己半边身体也被他沉重身躯压的一沉,差点支撑不住,忙叫还站那里盯着看的老妈子过来相帮。
田老妈子哎了声,急忙跑了过来,和萧梦鸿一左一右地扶着顾长钧送到沙发边上。
顾长钧一坐下去,就靠在沙发背上,头往后仰着,微微闭着眼睛。
“这位先生是喝醉了啊——”
老妈子又瞧了眼不速之客,终于觉得有点眼熟了。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偏一时想不起来。
萧梦鸿打发田妈去厨房倒水,自己取了块毛巾,用清水打湿拧了,回来叫了声他:“你还好吧?”
顾长钧依旧靠在那里,眼睛也没睁开,只用一只手压着自己的胃,轻轻呻吟了声:“还是不舒服……刚才开车过来,人其实也有点晕……”
他的脸膛红的异常,看起来有点虚弱。和平时判若两人。
萧梦鸿忍不住皱眉。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三十的人了吧?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喝那么多的酒!喝的走路都不稳了,竟然还开车!你三姐那里就没有你能睡觉的一张床?”
顾长钧好像一下就被她骂的醒酒了,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坐直身体,那只原本捂住胃部的手也放了下来,一声不吭。
仿佛准备好了让她再骂似的。
见他模样有些可怜巴巴的,萧梦鸿终于忍住了。把手里的毛巾递了过去:“先擦把脸吧。”
顾长钧这回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自己默默地擦了下脸和手。
那边田老妈子也端了茶水来。
顾长钧接过来,喝了水,慢慢吁出一口气,朝依旧站一边的老妈子道:“你就是田妈吧?我听宪儿回来提起过你。他爱吃你做的鸡丁豌豆饭。”
老妈子呀了一声,诧异地睁大眼睛。
“您就是顾先生啊!我就说嘛,刚才一看到就觉得面善,跟哪里见过一样!您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小少爷跟您长的真是一模一样啊!”
顾长钧微微笑了笑。
“胃还难受吗?要不要去看大夫?”萧梦鸿打断了他和老妈子的闲话。
顾长钧慢慢地靠了回去,摇了摇头:“我休息一下就好。”
萧梦鸿见田妈手里还拿着茶盘站边上,眼睛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看顾长钧,忍不住解释:“他晚上喝多了酒,醉了。刚才路过这里,正好遇上了,顺便进来歇个脚。”
“是。应该的!应该的!喝醉了酒可不好受!”
田老妈子应着,笑嘻嘻的。
“也没别的事了。田妈你去睡吧。晚上我来关门。”
萧梦鸿终于打发走了从知道自己和顾长钧关系后眼神就变得暧昧的老妈子,松了口气。
……
顾长钧就靠在沙发上。
她只好在边上陪坐着。
客厅里沉寂下来,只有钟摆晃动时机括发出的轻微咔嗒声。
衬的四周更加宁静。
他仿佛睡着了,闭着眼,微微地蜷着身体,一动不动。
萧梦鸿的视线凝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挺直的鼻,比起头几年愈发隽瘦的下颌。这样安静地蜷在她客厅里的印花老式沙发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忽地让她将他与孤独联想到了一处。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去年底的那个冬天夜晚,她还住在京华大学宿舍里,他应她的电话来赴约,离去后行在夜色里,迎着夜风低头点着香烟,慢慢独行的那个瘦峭背影。
……
她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取了条薄毯,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略一碰,他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起先仿佛有些茫然,动了动身体,刚盖在他肩上的那条毯子就滑落了下来,堆到他的腰间。
萧梦鸿心微微地咚了一下。
“你喝醉了酒,还是盖张毯子为好,免得又受寒。”她解释道。
他抬手揉了揉额。
“晚上能让我睡你这里吗?”
放下手,他忽然问。
“就睡这沙发里也可以。”
他的声略带点沙哑。最后仰脸看着她。眼皮上带着疲倦时才会显的几道深褶。
“随你吧。”
顿了下,她说道,随即出去反锁了院门。
“有事可以叫我。那么我先上去了。”
她朝他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梯。
……
刚才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顾长钧真的睡了过去。
或许今晚确实是喝醉了,又或许,是他太累了。到了她这里,知道她就坐在自己的边上陪着他,一放松,真就睡了过去。
顾长钧望着她上楼的背影,慢慢地正要躺到沙发上,忽然见她停在了楼梯角。
仿佛迟疑了下,她转过头。
“或者你可以去睡宪儿的房间。床应该够大。反正也空着。”
她说道。
……
灯光彻底熄灭,整座房子陷入了夜的昏暗里。
顾长钧就睡在了宪儿的房间里。和她一墙之隔。
萧梦鸿再次失眠了。
她和前夫之间,重逢之后,在若有似无地暧昧着。她自己其实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今晚,甚至连田老妈子也看了出来。
她其实原本可以拒绝他的留宿的。
但最后却没有。
……
夜最深最沉的时候,她卧室的房门上忽然起了一声轻叩。
因为四下太过安静了,所以入耳时,分外的清晰。
萧梦鸿自朦胧的意识里被唤醒,倏地睁开了眼睛。
门上再次传来一声轻叩。
确定没有听错了。
她的心跳变的有点快,屏住呼吸,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
她轻声问。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我。我头疼。你这里有阿司匹林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静。
萧梦鸿微微吁出一口气,开了灯,套上外衣,过去开了门。
顾长钧站在门口。
他不再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了:头发略微凌乱,额发垂落到眉头。上身只一件平时穿内里的军服式衬衫,领口扣子也解了几颗,露出了正微微滚动的喉结和一片灯影下呈了暗色的胸膛。
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的男性气息仿佛随了她的开门迎面涌了过来。
萧梦鸿的视线迅速抬高,落到了他的脸上:“很疼吗?”
“难受。睡不着觉。”他说道。
“我家里有阿司匹林。但你是宿醉头疼,最好不要吃。你可以再喝点水,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应该会好些的。”
“好吧。”他注视着她,轻声道。
“稍等。我给你倒水。”
……
她转身来到桌边,动作轻巧地提起了水壶的手柄。
一道温暖的水柱沿着倾斜的水瓶口倾注到玻璃杯里,水声淙淙,就在杯里的水快要满时,有只手臂从后伸了过来,轻轻地环抱住了她的腰身。
接着,一个男人的前胸就贴了过来。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隔着几层衣物,她也迅速地感觉到来自于身后那个男人的体温。
体温是滚烫而灼人的。
……
萧梦鸿僵住了。
杯里的水已经满了。溢了出来。慢慢地沿着桌面弥漫成一滩,最后顺着桌沿流淌下来,滴到了地板上。
耳畔静的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滴滴答答不断溅到地板上的水声和身后那个男人的呼吸声。
萧梦鸿终于从失神里反应了过来。
她的手松开了水壶手柄,微微挣扎了下。
他的手臂更紧地环住了她。
萧梦鸿脸庞迅速涨热了,一语不发,开始用力推他那只手臂时,手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那只刚满了水的杯子。
她一呆。停住了。
杯里的水顷刻漫出来,杯子也沿着桌面滚了下来。眼看快要落到地板上时,被他伸出的另只手稳稳地抄住,轻轻放回到桌上。
萧梦鸿也被他带着转了过来,变成了面对面。
……
两人都沉默着。只闻对方的呼吸之声。
他的唇干的有些燥皮。凝视着她,布着微微红色血丝的双眸里,流露出压抑着的温柔目光。
水在她的身后依旧不断溅落到地板上。滴滴答答,不绝于耳,像春夜里潜来的一场檐头夜雨。
他终于慢慢地朝她俯过去,碰到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