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他听到她道:“我想问下,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与我见个面吗?我有事想和你谈。”
“现在就可以!”顾长钧立刻道,“你等我,我马上来。”
他挂了电话,快步朝外走去。
第88章
萧梦鸿打完那个电话后,一直留在办公室里等着他回电话。
窗外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书上的字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萧梦鸿没有开灯,站在一扇打开的窗户边,眺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对植国槐油松。这个季节了,国槐落叶已尽,枝干上只残余些微的残雪。油松却依旧青苍。一只鸟在浓重的暮色里扑棱棱地飞来,掠过对面屋舍的灰色瓦顶,最后落到窗外一株油松的顶上,默默收翅而立。
萧梦鸿出神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最后回头,看了眼一直静默着的电话,疑心他应该可能不会再回了。
她返身回到办公桌边,收起摊在桌上的书,预备要离开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作响,惊动仿佛沉睡了的那只鸟,扑棱棱展翅又飞走了。
萧梦鸿接了。挂断后,她出了办公室,来到了外面。
外面风有点大,迎面刮过来。
“萧小姐,刚出来啊?”看门人接过她归还的钥匙。
“这天,看着是又要下雪喽……”
他的嘴里嘟囔着,慢慢地走开。
寒假开始了,学生们都已经离开,这所大学里,现在只剩不多的和她一样居留在宿舍里的教职人员,以及看门人。
萧梦鸿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隔壁董先生董太太一家下午已经搬走了。
萧梦鸿和董先生断断续续做了两三年的邻居了。从前董太太和孩子还没从乡下被接过来时,隔壁董先生的宿舍也和她的一样,总是无声无息的。
但这次回来,董家变得热闹了。每天,不是听到噼噼啪啪的董太太在热油锅里炒菜的声,就是两个孩子在嬉笑。
此刻萧梦鸿经过董家门前时,已经听不到声音了,门窗里也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四周寂静。甚至是寂寥。
萧梦鸿进去后,开了灯,在快要熄灭的火炉里重新添了炭火,烧了一壶水。
屋子里渐渐地暖和起来,茶壶里的水也开始咕咚咕咚地冒泡。
萧梦鸿的手里有一本书。
但很久都没翻页过去。
她有些心神不宁。
终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萧梦鸿突然就紧张起来,立刻合起书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后,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仿佛停在了门外,和她隔着一扇门。
接着,是两下不疾不徐的叩门声。
萧梦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确实顾长钧。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萧梦鸿也望着他,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你来了?”她轻声道,“请进吧。”
顾长钧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他身上带进来的一丝冬夜寒气。
顾长钧站在桌边,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
她正在给他倒茶。微微低着头。背影苗条而沉静。
她泡好了茶转过身,他便挪开了目光,坐了下去。
萧梦鸿捧着热茶放到桌上,推了过去,道:“麻烦你亲自过来。这么冷的天。”
顾长钧脱下手上戴着的一双黑色皮手套,随手放在桌角,朝她微微笑了笑:“没事。反正我空。”
萧梦鸿坐到了另张椅上,与他隔着桌。
顾长钧双手捧住茶杯,说道:“一路过来都没见到什么人。你隔壁的那对夫妇呢?”
萧梦鸿微笑道:“放假就是这样。等年后就又热闹了。董先生和太太寻到了合适的住处,今天已经搬走了。”
“你一个人住,不觉得冷清吗?”他望着她。
“习惯了。”她笑了笑。
顾长钧哦了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
他仿佛有些口渴。又端起来,再喝了一口。
萧梦鸿道:“谢谢你这么快过来。我找你,其实是有件事,想与你商议下。”
顾长钧看着她,“我知道。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再婚的打算了?”
顾长钧一愣。
“和谁?”他反问了一句。
“叶曼芝叶小姐。”
顾长钧咳嗽了一声。
“你听谁说的?”
“你母亲。她今天来过我这里,在我面前表达了这个意思。原本我应当恭贺你的。这是好事,真的。并且,我也想声明下,我绝不是反对你再婚,也没这个权利。我更不反对你为宪儿找一位继母。宪儿还小,倘若这样一直与我分开,我这个生了他的母亲没能尽到职责,那么在他以后的成长过程里,也确实需要另一位能代替我履行职责的母亲。”
“……但是这个人,不能是叶小姐!”
她的语气起先放的十分和缓,但说到最后,坚决之意呼之欲出。
顾长钧注视着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
他自然不可能续娶叶小姐的。既然自己的母亲造成了她的误会。他直接否认了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但是,她方才谈及他再婚问题时,声称应当恭贺他的那种刻意强调的语气,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是真的不舒服。
他慢慢放下了茶杯,往后靠了靠。
“能告诉我理由吗?”他问,“我记得叶小姐从前与你是很好的朋友。她也称得上大家闺秀。倘若我真娶了叶小姐,我想她应该会是位不错的继母。既然你也不反对为宪儿找一位继母。你为什么反对我娶她?”
……
他仿佛真的在考虑娶叶曼芝。并不是经由顾太太的口。而是他亲口承认的。
这一刻,萧梦鸿的心里涌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有点堵。堵的她胸口仿佛也闷了起来。
她抬起眼睛,见他靠在椅背上望过来,等着自己答复的样子。神情看起来是轻松的。
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打开了一扇窗户。
冰冷的夜风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堵在胸口的那口闷气终于也慢慢地透了出来。
她转过身,靠在窗边,对上了顾长钧一直跟着她的目光,说道:“我与叶小姐十几年前开始交往,一度关系非常密切,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不敢说对叶小姐全部了解,但有些事,知道的确实比旁人要多。你娶了她,我不否认她将会是你的贤内助,你也极有可能获得一位称心如意的太太。但很抱歉,我却真的无法让我的儿子称呼她为母亲。倘若你确定要和她结婚,那么我希望你能考虑把宪儿的抚养权转给我。”
“倘若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话,我会不惜代价争取。虽然这听起来不现实,但我是认真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梦鸿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顾长钧和她对望片刻,站了起来,走到她近旁,微微低下了头。
“你真就那么不想我娶她?”片刻后,他低声问。
“是。”
他点了点头:“好。那么我听你的。”
他忽然就这么改口了,甚至不再追问原因。
萧梦鸿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她。
顾长钧又道:“并且,我也可以答应你,如果下次我真预备再婚,我的太太也是要先得到宪儿认可的。”
“这样,你觉得放心了吗?”
最后他问她。
萧梦鸿的心跳忽然有点加快。
他的这句话,令她有点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一种仿佛已经越过了两人目下这种关系的暧昧感。
她的脸忍不住微微热了起来。
“谢谢你为宪儿考虑……虽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喃喃地道。
“无妨的。”顾长钧朝她微微一笑。“毕竟,你是宪儿的生身母亲。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
顾长钧终于离开了。
萧梦鸿送他到了门口。目送他的背影在走廊过道里渐渐消失,怔忪了许久,才慢慢地关了门,靠在门背上,长长地透出一口气。
和顾长钧的谈话竟然会这么的顺利。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了桌面上。
他来时脱下的那双皮手套,刚才忘了带走,现在还留在桌上。
萧梦鸿抓了起来,立刻开门追了出去。
她快步下了楼梯,追了一段路,终于在路边的树影下看见顾长钧的背影。
他慢慢地走着,低头用手挡着风,用只打火机点着香烟。
“顾长钧!等一下!”
她叫了一声,追了上去。
顾长钧转头看着她,神情略有些惊讶。
“你的手套,忘在了我那里!”
她跑的有点气喘,把那双皮手套递了过去。
顾长钧哦了声,接了过来,随手塞进衣兜里。
“谢谢。”他说道。
萧梦鸿摇了摇头:“那么你路上走好,车开慢点,小心些。我先上去了。”
她转身沿着来路快步回去。
“德音!”
身后忽然传来他叫自己的声音。
萧梦鸿停下脚步,转过身。见他慢慢地朝自己走了过来,最后停在她的面前。
“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萧梦鸿立刻点头。
“方才我一直在想,宪儿想要一位母亲,我也离婚太久了,过厌了一个人的日子。我大约也需要找一个女人……”
萧梦鸿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母亲原本属意叶小姐的。你却觉得叶小姐不妥。我也听了你的阻拦。那么你有什么合适的人,可以为我介绍吗?”
他望着她,慢吞吞地道。
第89章
萧梦鸿这趟从回国直到现在,统共也就半个月的时间而已。
连上今晚这次,她和顾长钧,也就是她的前夫,见了三次面。
第一次是宪儿生日的晚上,在那个街角不期而遇,短暂问候,随后各自分开。
第二次紧跟着次日清晨,因为宪儿的走失,他找到了她住的这里。
然后就是今晚。站在京华大学寂静而昏暗的路边,他用这样的郑重、却又仿佛隐含了些暧昧的语气请她为他介绍“合适的人”。
过去五年的漫长日子里,虽然通过顾簪缨或者诗华,萧梦鸿断断续续地,总是能知道有关他的一些事情,譬如他比从前更少地回家,他更沉默,又譬如,他的身边一直没有别的女人。
但他们从没有见过面,甚至没有半点只字片语的直接联系,仿佛对方彻底已经成了过去的人了。
而现在,从她这次回来两人不期偶遇之后,仿佛一片沉寂了经年的湖面忽然落下了一颗石子,开始泛出一层一层的微微涟漪。
萧梦鸿觉得事情仿佛有些不对。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止他,连她自己也是完全不对了,因为她听到自己居然答他道:“我暂时大约没有合适的。但是我会留意的。你有什么条件要求吗?”
萧梦鸿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愿意替他介绍什么对象。
这简直荒唐。
但话从她口里出来却变成了这样。不止这样,她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和他谈起了条件要求。
萧梦鸿觉得自己大约真的是失常了。
……
顾长钧笑了起来,笑声很大,在昏暗寂静的行道上,听起来格外的突兀。
萧梦鸿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回答大约真的是愚蠢到家了。因为他就笑个不停,仿佛听到了个极好笑的笑话。
她终于薄薄地恼了,道:“你笑什么?不是你叫我替你介绍合适的人吗?”
顾长钧终于停了下来。
“哦,”他吸了一口烟,视线随之也落到了她的脸上,“我的条件不高。和你差不多就行……”
和你差不多就行……
倘若他的理想对象真的和她差不多就行,那么当年,或许他们也不至于会走到最后那一步了。
萧梦鸿的心里朦朦胧胧地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忽然竟有些黯然。
顾长钧仿佛也陷入了某种思绪。
“德音,我们做过了很多年的夫妻,从前在你的面前,我是毫无保留的。我对你好过,也暴露过我最阴暗的一面。”
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长长一口气,接着说道,声音低沉而平缓。
“倘若哪一天,你真有了那么一个可以介绍之人,烦请你转告她,余生我或许未必也能做到令太太满意的丈夫,但我会努力让她真正以成为我的太太而荣。”
他最后的那句话,萧梦鸿总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说过,或者听说过。行道虽然昏且暗,她却清楚地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含着微微的光,这微光让他显得温柔和沉静。
她终于想了起来。那是很久以前,她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一刻她忽然百感交集。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她清楚地闻到了来自于他的烟草的味道。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站的是这么的近。
“我记住了。我该上去了。”
她微微转过脸,低声道。
顾长钧没有说话,只望着她。
她转身快步走了。
顾长钧目送着她的背影,低头点另支香烟,忽然看到插在了衣兜里的那双手套。
他摸了摸,把手套拿了出来,戴在了手上。
……
第二天,萧梦鸿去萧家探望了萧太太。回来后,买了些水果顺道去拜访鲁朗宁太太。
两人一并结伴下船分开后,前些时候因为一直忙碌,萧梦鸿今天还是头回去她那里作客。
鲁朗宁太太看到她,很是高兴。留她吃饭。萧梦鸿帮她烤馅饼的时候,听她说道:“亲爱的,你有没考虑过和我做邻居?”
萧梦鸿看向她。
“我丈夫有位朋友,在大使馆工作了很多年,最近回了美国。他在这里有一处住所,托我丈夫帮他处理掉。你不是一直住在学校里吗?路有些远,有时我想找你都不方便。”
萧梦鸿心里微微一动。
住在京华大学里,有利也是有弊。最大的不便就是交通。过去的几年里,因为她一直一个人住,加上往来于国外,倒无迁居需求,一直就住了下去。这次回来,在和儿子的关系意外改善后,萧梦鸿心里确实就开始有了另找一处适合的大些的居所的念头,方便往后她接回儿子同住。
鲁朗宁太太的一句无心之语倒令她心里微微一动。
倘若迁新居,第一要便于交通,第二环境要合适。这一带靠近使馆区,相对环境良好,去往各处也极方便。
萧梦鸿便道:“我正有这个打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次回来,我和我的孩子相处的很是不错。我正想着另搬一个地方,方便以后我接孩子同住。”
宪儿此前与她生疏,鲁朗宁太太也是知道的。忽然听她这么说,也为她感到高兴,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那么下午我就带你过去看地方。”
……
这处门牌156号的房子是座改建过的两层砖房,带一个几十平米的院落。院子过道里铺着整齐的地砖,房子里装地板,还有一个壁炉。一楼是会客厅和书房,二楼两个卧室。除了地板有几处腐烂需要更换外,别的保养的都还不错。
萧梦鸿一眼就相中了,想象了下以后接宪儿过来在房子里同住的情景,几乎没怎么犹豫,当场做了决定,以一千元的价格买了下来。
这些年她自己存了些钱,一次拿出这笔钱并不算难,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居所,往后能更方便地接宪儿来同住。
离年底没多少天了。既然有了房子,萧梦鸿计划在年底前就搬进来。第二天她便着手请工人打扫修补,布置房子,更换窗帘,忙忙碌碌着的时候,这天意外地收到了来自总统府胡夫人的一个邀约,请她次日过府赴个私宴。
胡夫人每年都会不定期地举办妇女同仁会的各种聚会活动。往年萧梦鸿在国内时,也应邀参加过几次。但赴私宴还是头一次。
萧梦鸿如约到了总统府邸,被仆从带至胡夫人的宴客场所。胡夫人春风满面地到厅外接萧梦鸿,笑道:“萧小姐,我前些天看报纸,读到了一条你回国的消息,很是欣喜,当时就想请你来吃顿饭了。只是前些时候有些忙,又想着你刚回国,想必也是事务缠身,这才耐着性子等到了这会儿。你能来,我很是高兴。”
萧梦鸿和胡夫人寒暄了了一番,随夫人入内,才见内里另有几位先生了,同起身相迎。其中一位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北大的政治教授,现仿佛被聘为北平市政府的顾问。但另几位就面生了。介绍过才知一位是上任不久的北平市长,另位是城市建设司长。
旧北平原来是没有建设司的,后来效仿西方才设立。萧梦鸿与市长和司长相互认识了,入座后,知道了胡夫人邀自己前来吃饭的目的。
国府正在致力于一个全民提高素养的生活民主运动,此前顾家五妹诗华参与的乡村医疗救助就是其中的内容之一。而胡夫人一直就是这个运动的积极倡导者,拟在北平国府的近旁建一个以新运动为主旨的开放广场,以配合国府的宣传活动。
她希望萧梦鸿能负责广场总体以及标志性建筑的设计。
“萧小姐,对于你过去几年在美所取得成就,我是有所了解的,非常了不起,为我们广大女性同胞之榜样。此次在国府前建一面向全民的开放广场,也是国府所倡导之民主新运动的一项重大提议,我盼你能接下这个重任,不知你可有意向?”
“国府之旁建如此重要广场,堪比白宫前之国家广场。萧小姐,这可是总统及夫人对你的信任啊!”
北平市长笑呵呵地道。同坐的政治学者与建设局长也点头附和。
……
身处的这个时代,与萧梦鸿所知的那个时代并不尽然相同。但却又有惊人的相似。
在这里已经安然过了多年,但萧梦鸿的心里却一直有着一丝隐忧,关于可能到来的那场战争的隐忧。所以她一直很关注报纸上关于时局的报道。
最近这一两年,已经不断有有识之士大声疾呼备战,痛斥国府消极应对,恐在养虎为患,类似言论经常见诸报端。
萧梦鸿心里的那丝忧虑也更重了。
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这个国度里,也并不只有她有这种忧虑,还有无数人正和她一样,甚至会比她想的更加长远。
……
萧梦鸿很快就决定接受这项任务。
可以这么说,胡夫人是目下这个国度里最有权势的一位女人。她没有理由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而拒绝来自胡夫人的邀请。更何况,单纯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如果能够很好地完成这样一项由总统夫人一手推进的官方性质的标志性建筑项目,对于她自己在北平的进一步立脚也是大有裨益的。
过去的这五年里,萧梦鸿一直处于浮萍般的生活状态里。
她往来于北平和纽约之间,事业日渐起色,却始终没有归属感。
纽约和北平,哪边都不是她的家。
而那天夜里,从宪儿抱着她的脖颈喊她妈妈,依偎在她怀里熟睡的一刻起,她原本一直悬浮着的心,忽然就落在了实地上。
她想立稳脚的唯一理由,就是宪儿。
数天前,来自顾太太的那场造访,令萧梦鸿更加坚定了这一点。
战争并未到来,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唯有自己更强,才能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
“感谢夫人信任。我必全力以赴,为国府之民主生活运动效我微薄之力。”
萧梦鸿站了起来,微笑着道。
第90章
数月后,国府广场终于在竣工,拆除围墙向民众开放。市民纷至沓来参观。
这个项目,因为得到了国府在人力和财力上的全力支持,后期建设其实相当的迅速,最耗时的还是前期的设计阶段。萧梦鸿经过几度易稿,多次修改,设计方案最后才终于得以通过投入了建设。
虽然此前在建造过程中,有报纸抨击国府造此广场华而不实,但自广场竣工开放后,赞誉便纷至沓来,不仅仅只来自那些“御用”报纸,其展示出来的宏伟和大气也同样征服了绝大多数的时评家,称从中可窥见新民国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
胡夫人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十分满意,对萧梦鸿也是分外的另眼相看。
几天后,总统府举办一个庆典晚宴。
当晚,在京的军政界高官携家眷而来,济济一堂。萧梦鸿作为胡夫人的嘉宾应邀而来。
萧梦鸿当晚极受瞩目,不断有人前来邀她跳舞。她起先跳了几支,随后准备到休息室时,看见陈东瑜朝自己走了过来,请她共舞一曲。
既然陈东瑜开口了,萧梦鸿自然不会拒绝,随他下了舞池。
陈太太今晚有事,所有没与丈夫同来。萧梦鸿与陈东瑜一边跳舞,一边闲聊。
陈东瑜恭喜她主持设计的国府广场大受好评,又赞她越来越具魅力。
萧梦鸿笑道:“陈总参你今晚是怎么了,也拿我寻起了开心。幸好我认识你多年,不会信你的恭维,否则听到这样的好话,岂不是要飘飘然了。”
“句句是真。”陈东瑜也笑道,“否则我那位老弟怎会到了现在还只身一人无意再婚?之前我说替他介绍我的一位远房表妹,刚从北大教育系毕业的淑女,对我这位老弟是仰慕已久。这样都被拒了。”
顾长钧现在人不在北平,年初时就又南下了,最近几个月一直没回来。
航校现在已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空军基地,作为直接负责人,他的日常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萧梦鸿听他忽然提到顾长钧,又是这样调侃的语气,便笑了笑,道:“陈总参玩笑了。”
陈东瑜大约也觉得自己失口,向她赔了声礼:“我一时口快,萧小姐勿见怪。”
萧梦鸿笑道:“没什么。”
陈东瑜环顾了下四周:“看今晚这里,个个谈起国事都是头头是道,但真肯做实事的,却实在是找不出几个。也就我那位老弟算其中一位了。萧小姐,你大约是不知道这几年我那位老弟是如何做事的。去年底我一直在外,前些天我才回的北平,北上时顺道路过了他那里,他正好犯着胃病,几天都没好好吃的下东西了,竟还不休息,亲自考核歼机教员,简直是……”
陈东瑜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萧梦鸿的心忽然有些微微地揪了起来。
顾长钧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前夫,仿佛真的变了很多。
萧梦鸿记得他从前抽烟不多,偶尔而已,很是克制的一个人。但现在,仅有的那么几次接触下来,就让她感觉他抽烟比以前凶了很多。
以前好像也从没见他有犯过胃病。
或许也是这几年才开始落下的?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我这位老弟确实无趣的很,也难怪你从前和他过不下日子了。”
陈东瑜笑着转了话题,仿佛无意般地问:“萧小姐,我听说,叶家的那位公子在追求你,都追到了京华大学里去?”
……
有名气的女人原本就惹人注目,何况像萧梦鸿这样,既有名气,又曾有过离婚经历的漂亮女人。
这段时间,随了国府广场的修建,萧梦鸿再次成为了报纸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八卦报纸,更是津津乐道,其中一则报道称她受到不少名流公子的追求,甚至有某叶姓公子追求到了她所执教的大学,令手下军警在大学门外列队助自己求爱,一时引无数学生围观。
这事确实是真。不过没报上描述的那么夸张而已。萧梦鸿终于不堪其扰,事后向胡夫人写了封信表述经过,希望能得到夫人的帮助,以禁止叶舜郅这种干扰大学正常秩序的荒唐之举。
当时正是国府广场建设的紧要时期。胡夫人收到信,私会萧梦鸿后,随即亲笔写了封信致叶舜郅的父亲叶荣友,随后叶舜郅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在萧梦鸿面前出现过,萧梦鸿也终于得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