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表,不能涂口红画眉毛,不能穿奇装异服,比如牛仔裤啊,喇叭裤什么的。也不能跳迪斯科。但可以跳交谊舞。这是高雅文化,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一样。能做到吗?”
“能,能……”
李校长对安娜的态度挺满意,点了点头,喊了个人带安娜去填表格,面试就算完了。
……
安娜拿着那本校长送的《如何鉴别黄-色-歌曲》从学校里回了家,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对于自己突然间得到这样一份工作还有点不大适应。
李梅姑姑正翘着脖子在等。见她回来立刻拉着问情况。得知已经通过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高兴坏了,乐呵呵道:“我就说你行!一个月三十多块,比正式老师少是少了,但也好过没事干,省吃俭用,一年也能存个百八两百的。何况说起来也好听是不是?”
安娜点头。
李梅姑姑心情好,晚上就加了个菜。一吃完饭,小妮便又坐不住了,转身哧溜就跑去一个姓张的邻居家里早早占座看电视。
这会儿电视里正如火如荼地播着上海滩。还是玉面小生的发哥和正当年华的芝姐演绎的这段上海滩苦恋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那首安娜熟悉的浪奔浪流也火的一塌糊涂,连几岁的小孩都能哼唱。小妮天天晚上吃完饭就去张家看电视,看得极其投入。
李梅姑姑也很迷许文强,是发哥的忠实粉丝,只是苦于要开小卖部出不去。见安娜不去看,这几天晚上,掐着点等到快开播,就让安娜帮忙顶着看小卖部,自己也过去站门外看一会儿。
今晚也不例外。小妮先去了。等天黑下来,李梅姑姑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脚底发痒,忍不住又让安娜帮忙看着,自己去匆匆去看电视。
晚上生意的高峰期已经过了。加上天气冷,这会儿也什么人。安娜坐在小卖部的昏黄白炽灯下,一边舒舒服服地烤着火,一边翻那本如何鉴别黄-色-歌曲打发时间时,听到有个耳熟的声音道:“买包烟!白芙蓉!”
安娜抬起头,竟然看到陆中军站在柜台外,一双眼睛看过来,仿佛等着自己拿烟。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忙给他拿了包烟,收了三毛钱。
陆中军接过烟,撕开盖子抽出一支烟,管她借火。
安娜忙划了跟火柴送到他跟前。
陆中军凑过来点烟。火柴跳跃着的火苗照出他五官英挺的一张脸。
安娜发现这男的其实长的还挺不错的。
陆中军点着烟,吸了一口,视线落到她刚才随手扣在柜台面上的那本书。
安娜迅速把书拿掉,藏在了下面。
陆中军瞥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安娜猜测他可能是路过这里所以顺便过来买包烟。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昏暗夜色里后,摆在边上的那个旧闹钟显示也快九点了,准备打烊,意外发现李梅姑姑竟然拽着小妮提前回来了。
小妮眼睛红红的,李梅姑姑脸色也不大好。
“怎么啦?电视不是还没放完吗?”安娜问。
“气死我了!”李梅姑姑嚷道,“不就一个破电视吗!我也去买一个!又不是买不起!”
这会儿电视比起早几年已经普及了不少。但在红石井,家里有电视的依然不多。那个张家是双职工,条件算不错,家里有个十四寸的金星黑白电视,最近放这个电视,每天晚上都挤满了人。
安娜忙问究竟。李梅姑姑数落了一顿,安娜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张家那个和小妮一起上幼儿园的小子欺负小妮,要撵小妮走。家长虽然和李梅姑姑没明脸吵过,但几年前因为地基的一点事暗地有过点摩擦。事情早就解决了。现在虽没指名道姓地说不让她俩来自己家看电视,但刚才那事也装聋作哑。李梅姑姑一生气,就把小妮强行拉了回来。
“以后不准去看了!听见没有!”李梅姑姑训着小妮。
小妮眼眶里泪花闪动。
“哎,没事,没事,”安娜急忙过去搂住她,“姑跟你说,姑看过这个电视。程程嫁给了阿力,许文强娶了别的女的,最后还被机关-枪一顿扫射给打死了。”
“哇——”
一听到这个大概是最早的观众要给编剧寄刀片结局,小妮伤心地哭了出来。
李梅姑姑一愣,嘀咕道:“咋这样呢!梅梅,你瞎说吧?这算啥结局?他俩多配!我还等着他俩结婚呢!”
安娜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成了万恶的剧透党,忙补救:“我瞎猜的。”
李梅姑姑这才松了口气,嗨了声,和安娜打了烊,闭了院子门,领着小妮回屋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早,小妮满怀希望地等着自己外婆去买电视。李梅姑姑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舍不得花那几百块钱。说等明年攒了钱再买。小妮大失所望。但这孩子挺乖,早上安娜出门去学校,顺路送她去幼儿园,她也没闹半点情绪。看得安娜心疼不已,只恨自己没钱。要是有钱,她早冲去买个电视回来了,也就几百块钱而已。
莫名其妙来这个时代之前,安娜从没意识到钱对自己有多重要。
但现在,才短短这么些天,她就不止一次地体会到了一分钱难死一个英雄好汉
不管她以后做什么打算,是留这里还是回S市,怎么想办法赚到钱,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
安娜开始了在工程处小学的音乐代课教师生涯。
全校就她一个音乐老师。四年级到六年级总共十二个班级。周一到周六上午上课。每个班级一周排一节音乐课,平均每天也就两三节课而已,挺轻松的。上课内容也简单。有了前头那个女教师的教训,安娜老老实实按照音乐课本上的曲目教,坚决不超纲。课堂内容无非是弹琴、唱歌,教简谱而已。
☆、第10章 重大任务交给你
转眼十来天过去,安娜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渐渐混熟了。四年级有个教语文的王赛英老师,以前和李梅的妈关系挺好,现在对她挺照顾的。安娜很快就熟悉了学校环境,对新工作也得心应手了起来。这天早上起的晚了点,想到校门口的仪容检查轮到她值日,胡乱洗漱了下,匆忙往学校赶去。
到学校要过一条河滩。河滩十来米宽,但水不深,夏天到膝盖,冬天只到脚腕,经常结冰。远些几百米外有一座桥可以通过。但每天都往来的大人和学校学生喜欢抄近路,往河滩里垫些石块,就这么踩着石块过。
平时安娜都带着小妮走桥。今天小妮不去幼儿园,时间又紧,安娜便效仿别人抄近路。
溪里已经结冰,但冰层还不能支撑一个成人体重。安娜踩着有点滑的石头,小心翼翼走到一半,抬脚要踩下一块石头时,前头传来一个声音:“老师,等一下!”
安娜抬头,见是四一班一个叫徐兵的男生。
这男生个子看起来比同学要高,但上课时,安娜明显感觉他和同学格格不入,很沉默,边上同学好像也从不搭理他,所以印象挺深刻。
“前头那块石头有点松。我给您垫一下,好了您再过。”
徐兵把书包放地上,跑到路边拣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回来垫到了安娜原本要踩的那块石头下,自己又用脚踩了踩,感觉稳了,说:“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刚才我差点滑下去。”
安娜微笑道:“谢谢你徐兵。”
男生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掉头上岸,抓起书包就往学校方向跑去。
安娜过了溪到学校,下课时,办公室里的老师又开始议论个体户。
这会儿国家开始鼓励商品经济。虽然在国营单位里端个铁饭碗还是大多数人的梦想,但个体户也不是新鲜事了,各种专业户更像雨后春笋一样地冒出来。老师们闲聊时,也会说起这些事。有人羡慕,有人瞧不起,觉得还是铁饭碗更有优越感。
罗平县的第一个万元户是个种粮专业户,姓刘,去年大胆地包了几百亩的地,今年向国家交售商品粮十几万斤,一年收入据说达到了将近两万块。这在当地成了个爆炸性新闻。
“听说老刘还雇了短工帮自己种田。好些人上门向老刘哭穷,管他要五十一百的,让老刘发扬革命风格。”教数学的胡老师平时挺关注这方面的,下课在办公室里也爱扯这些。
“他一万元户,拿出个五十一百救济下别人,就好比牛身上拔了根毛,算啥?”另个老师接过话。
“哎,孙老师,”胡老师扭头问教思想品德的,“你说,咱们辛辛苦苦干了三十年,这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啊!老刘雇短工,这是不是剥削?国家允许这样?”
思想品德老师每天必看县报,说:“刚前几天报纸登了,县政府让老刘出席全县比富大会介绍发财致富经验。我看没问题,政策应该不会变了!”
胡老师叹了口气,“唉,人家一年收入能在市里买四五套房,咱们这么点死工资,比不上人家一点零头。工资刚发没几天,我又愁了,家里一堆用钱的地方……”
“哎老胡,我咋听人说,你在外头替人做账?”思想品德老师问了一句。
胡老师正喝水,呛了一口。
“胡说啥!没有的事!可别乱讲,影响不好……”
安娜在边上听着时,看到王赛英老师推开门朝自己招了招手,急忙出去。
“李梅,你下节课有空吗?”她看起来有点急。
安娜点头:“下节课我没课。怎么了?”
“我妈摔了一跤去医院。我要回去一趟。上回我不是听你说你以前还教过语文吗?你帮我去顶一下课咋样?我课都备好了,你照着讲义上就好。”
安娜知道她是不想请假扣钱。
来这里这么些天,她也知道学校对这方面管的不严。老师们要是有事,私下调课顶替,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的很是普遍。见她急着要走,答应了下来。
“四一班。”
王赛英老师把讲义塞到她手上,转身匆匆走了。
趁着还没上课,安娜赶紧过一遍讲义。
……
四一班里有四十几个学生。上课铃打响后,安娜面带笑容地进去,站到了讲台上。
安娜给这个班级上过两次音乐课了。学生们都挺喜欢这个年轻漂亮又随和的音乐老师,她不像别的老师那样,要求他们听讲时一定要坐直把双手背后。见她突然来上语文课,都有点兴奋。
这节课学古诗,王维那首《渭城曲》,安娜照讲义上了课,读时,看到坐后排角落的徐兵,随口便让他读。
徐兵仿佛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名站起来读课文,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捧着书,眼睛盯着课文,张开嘴巴,却一直发不出声音。
边上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露出要看好戏的表情。
安娜略感奇怪。见徐兵似乎非常紧张,于是微笑鼓励:“别紧张。读错了也没关系。老师帮你纠正。”
“……城……雨……”
徐兵终于结结巴巴地发出两个音,全班哄堂大笑。
“李老师,他外号傻大个!留级了好几年!他不会读书!他脑子不好!经常被老师拉到门口罚站!”一个调皮的男生嚷道。
“安静!”安娜制止了吵闹,“给同学起不友善的外号是很没有教养的体现!我希望以后再也不用听到你们用这种口气去嘲笑任何一个同学!”
安娜脸上笑容消失,语气变得严厉。
学生们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安娜看向徐兵,见他脸涨得血红,垂着头,便叫他坐了回去。
下课,安娜下意识地看了眼徐兵,见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现自己看他,眼睛里露出羞愧表情,深深低下了头。
安娜回到办公室,忍不住向坐边上的一个老师打听徐兵情况。
“哦,四一班的那个傻大个啊!”那个老师用不在意的口气道,“脑子有问题,智力低下。本来早该毕业,现在还留级。一套拼音教他不知道多少遍,现在还学的乱七八糟。把最简单的一认成二。这学期校长本来劝退让他不用读了,他妈来学校哭求,这才留下他。照我说,这种猪脑子还念什么书,就在拖后腿,回家帮他爸养牛算了!”
安娜想起早上时的一幕,总觉得他不该像这个老师说的那样在智力方面有问题。但是一般的正常学生,再怎么笨,上了这么多年学,应该也不至于把一认成二。
晚上安娜回家,脑子里依然想着白天课堂上发生的这事。临睡前,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叫徐兵的学生很有可能患了阅读障碍症。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差的学习表现。
……
第二天到学校里,下课时安娜特意把徐兵叫了出来。
徐兵的头一直低着。
“昨天对不起了,老师不知道你的情况,这才把你叫起来朗读。老师向你道歉。”
徐兵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般地望着安娜。
“一句话,你原本明明已经会背了。但是让你照着读或者写下来,你又觉得十分困难。或者一行字,本来明明认识的,眨一眨眼睛,就觉得又不是原来的字了。学习里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
“老师……你……你怎么知道……”徐兵结巴起来。
安娜微笑道:“相信我,你的智力不比你的同学差,甚至在某些别的方面还有可能比他们出色。你只是在视力和听觉方面无法协调,加上压力过大,所以情况越来越糟糕。我有一个朋友,他小时候也和你一样有这种困扰。但是经过纠正和治疗,他现在成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建筑师。你要是相信我,老师愿意帮助你,咱们以后慢慢学习,努力帮你改善这种情况。”
徐兵用力地点头。
“李老师,李老师!”安娜正和徐兵说这话,身后有人在叫,回头见是另一个老师。
“李校长找你有事,叫你过去!”那个老师喊道。
“老师还有点事,那先这样了。你给自己太大压力,要相信自己,你并不比别人笨。老师回去先想想怎么帮你。”
徐兵眼睛有点红,抹了抹眼睛,扭头往教室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说道:“谢谢你,李老师!”
安娜微笑道:“没事。你去上课吧。”
安娜目送徐兵进教室,转身来到了校长室。
安娜敲了敲门进去,李校长正弯腰在炉子前头拿跟铁棍捅着煤炉。见安娜来了,放下了铁棍,示意她坐下来。
“最近上课情况怎么样?”
安娜不晓得她要跟自己谈什么。自忖好像没有犯纪的地方,除了昨天帮王赛英老师顶了一堂原本不该上的语文课。唯恐她知道了这事。自己倒没什么,怕对王赛英老师不好,便小心地道:“……还好。同事们都很照顾。学校像个大家庭……”
“这就好。李老师,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个重大任务要交给你。”
李校长脸上露出笑容,“县里组织树新风文艺汇演大赛,每个学校出一个集体节目参加评比,优秀节目还要选送到市里参加总汇演,到时候市领导都要出席。我们学校出节目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小李啊,你初来乍到,这可是对你的一个重大考验!我们葛校长说了,只要我们学校节目能被选到市里获奖,就考虑帮你转正。怎么样,你有信心吗?”
☆、第11章 要不要上来?
“李校长,我尽量吧……”
全校就安娜一个“文艺工作者”,这活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但安娜可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嗳!”李校长对她的表态有点不满意,“年轻人谦虚是需要的,但过于谦虚就是不思进取了!我还是相当看好你的。时代在前进,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把资料拿过去看看,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尽快出个节目投入排演!目前这是你工作里的重中之重,别的都可以暂时放一边。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来找我!”
“好的,好的。多谢校领导信任我。我一定努力,争取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
李校长这回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安娜接过一份县里下发的“关于迎元旦,树新风文艺汇演大赛”的通知,在李校长的殷切目光中出了门。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安娜一下变得忙碌起来。先是花了几天时间,终于设计出一个节目汇报给李校长。看得出来,李校长还挺满意的,但依然做了些指导,安娜根据李校长的“指导”稍加调整,第二天就通过了,开始选参加表演的学生。挑好了人,准备进行排练,又出了点小问题。据说县里那个唯一的电视台到时候要来录像,镇里有俩领导的娃想上。李校长就让安娜安排一下,看能不能塞进去。
领导既然发话,安娜特意去看了俩孩子,实在觉着不合适上台参加表演,于是找李校长商量,希望能推掉这人情名额。李校长也挺为难。
“李老师啊,我也知道你安排有困难,但那俩学生的家长特意找我说了……你想想办法,只要能上台露个脸就成。”
安娜挺郁闷的,想了下,“要么要他俩装背景,往身上套个纸板糊出来的树,在脸的位置挖个洞?”
“哎!这法子好啊!就这样!”李校长乐了,立刻点头。
安娜哭笑不得,点头答应下来。
……
除了紧张排练,安娜也一直记挂着那个叫徐兵的学生。
她的那个朋友是个老外。因为自身经历,后来非常热心于和儿童阅读障碍矫正有关的公益事业,受到他的影响,安娜也曾参加过一个为期三个月的专门针对阅读障碍矫正的夏令营,对具体的矫正还算有点经验。
虽然英语系与中文系的具体矫正方法有所不同,但原理还是大同小异。像徐兵这样的年龄,虽然已经过了矫正的黄金期,但只要引导得当,还是很有希望能有相当大的改善。再拖延下去,恐怕一辈子真就没法再能纠正了。所以,等节目排练进入正轨后,安娜叫徐兵每天中午提早来学校,自己管李校长借了放书本的一间小储藏室的钥匙,在里头陪他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半个月后,徐兵身上终于渐渐看到了进步。之前,他从没能正确完整地读完一段话,不是跳字、漏字,就是认错字。但现在,他已经能分清字母C和D的区别,也能慢慢读出安娜教过的句子。
徐兵的进步让安娜感到非常高兴。她重新设计了内容,打算进行新的训练。这天音乐课上,发现徐兵不在。
起先她也没在意,以为他有事请假了。但接下来两天一直不见他来找自己,安娜感到奇怪,去问了他的班主任王赛英,才知道徐兵已经退学了。是他爸来学校办的手续。
安娜十分惊讶,心里也很不安。
她从不标榜自己有多博爱,但既然做了老师,学生就是一种责任。她已经在徐兵身上看到了变化,这孩子最近对自己的进步也显得很兴奋,非常盼着上她的矫正课。如果就这样半途而废,实在可惜。
安娜决定去徐兵家里看看。
王赛英老师感到奇怪,但安娜问了,也就把徐兵家的住址告诉她,说:“他爸叫徐有才,甘源村的,家里养奶牛,离我们这里有些路呢。徐兵有个姑住红石井,平时上学他住他姑这里,这会儿应该回甘源村了。”
……
周六下午,安娜通知学生们排练时间改在第二天,自己回家跟李梅姑姑说声去向,出门搭车去甘源村。
甘源村离红石井镇区大概二三十公里的路,没通汽车,来回都坐那种载人拖拉机。
安娜在车站坐上了一辆路过甘源村的拖拉机,在拖拉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突突突的噪声里,颠簸了一个小时后,终于站在了甘源村的路口。
这村里好像有不少人都养奶牛。安娜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徐兵的家。找到时,徐兵正在牛栏里铲草,看到安娜突然现身,露出惊喜之色,丢下铲子飞快跑了过来。
“李老师!您怎么来了?”他搓掉手上的干草,忸怩地看着安娜。
“听说你退学了?我来看看。”安娜笑道。
两人说话时,屋里徐兵的爸妈听到动静,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得知安娜的来意,徐兵妈道:“李老师,您对孩子好,我实在是感激。我也想让孩子继续上学的,只是他爸不同意,非要叫他回来!我跟他都吵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还上什么上!”徐兵爸粗声粗气地道,“书不读就不读了,回家帮我养牛也行!”
“老徐!”徐兵妈眼圈一红,转身飞快进了屋,捧出来一个轮船模型递给安娜,“老师,你看,这是我儿子做的。人家都说我儿子脑子有问题。只是你看,他自己做的东西!”
这是一艘用无数大大小小的木片搭出来的军舰模型。安娜不知道徐兵在哪里看到过军舰样子,但这艘两层的军舰模型惟妙惟肖,每一片木片都用砂纸细细打磨过,做工精细,许多楔合细节处也非常完美,螺旋桨甚至可以自如转动。
安娜有点被震撼到,看着徐兵问:“你怎么做出来这个的?简直太棒了!”
徐兵有点害羞地摸了摸头,“我在别人家的电视里看到过一次军舰……”
“行了!搞这个再好有什么用!”徐兵爸生气地道,“徐兵以后不会再去学校让人欺负了!”
安娜小心地把军舰模型还给徐兵,说道:“徐兵爸,我知道您的心情……”
“你根本不知道!”徐兵爸突然吼了一声,“就是你们这些老师,看不起我儿子就算了,还三天两头拉我儿子站到教室外头罚站,有一回他回家小腿乌青,我逼他,他才说是被老师用皮鞋给踢的,就因为他写不出字!我儿子手好脚好的,干嘛要在学校里这样被人欺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赶紧走!”
安娜看向徐兵,问道:“徐兵,你告诉老师,你想继续上学,考上大学,以后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外面和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之前上矫正课的时候,为了调动他的积极性,安娜给他描述万里长城的雄伟,非洲角马迁徙的壮观,还有现在刚在起步阶段的国际空间站计划。听这些时,徐兵的眼睛里露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
徐兵看了眼父亲,嗫嚅道:“……想……”
“您也听到了,”安娜对徐兵爸说道,“他自己也想继续上学,你不能就这样中止他的学业!”
徐兵爸生气地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自己儿子的事……”
“他是你儿子,但他也是我学生!你儿子智力完全不比别人差,甚至比别人更聪明。他只是患了一种不大常见的阅读困难症。我知道你是不能容忍他在学校被人这样轻视才让他退学的。但是徐兵爸爸,我已经开始给徐兵上矫正课了,并且已经看到了进步。如果就这样结束,非常可惜。请你让他回去,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慢慢帮他纠正过来的。你也希望你儿子以后能有个好前途,是不是?”
“徐兵他爸!”徐兵妈使劲推了丈夫一把,“人家李老师一个外人都这么关心孩子,你当爸的这样,对得起孩子吗?下星期我就送我儿子回学校,要我跪下去求,我也求校长再给他一次机会!”
徐兵爸脸色还是挺难看,张了张嘴,但终于没说话了。
“只要你们同意就行,”安娜微笑道,“周一让他自己回来就可以。我去跟李校长说一声就行。我跟孩子班主任关系也可以。她会同意的。”
徐兵爸不再说话,扭头走开。
安娜见目的达成了,告辞回去。徐兵妈对安娜感激万分,匆匆提了一壶灌在白色塑料壶里的牛奶,局促地道:“李老师,亏你好心特意跑这么大老远的路来帮我们孩子,家里也没啥东西,就只有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很干净的。你带回去煮一煮就能喝。”
安娜推辞,徐兵妈道:“没事,我是怕你路上重才没灌大壶。下次方便我亲自给你多送去些,自己喝不完,分邻居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