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去念书,散散心也好,省得在家整天想这些难过的事。”
冯令美的车停在巷口,到了,请她留步,随后上车去了公司,这一天,一直忙到晚上将近八点才回了家。
“八小姐回来了?”
门房老张急忙替她开门。
“九公子也在家!今天五点多就回来了,一直没出去!”
冯令美看了眼停在车位里的那辆车,走了进去。
“八小姐回了!”
冯妈很高兴,急忙来接,又冲后头的一个女佣喊:“快去把小少爷叫下来,说八小姐回了,可以吃晚饭了!”
冯令美平日除了应酬之外,不爱在外头吃,一般只要不打电话回来吩咐,不管回得多晚,冯妈都会替她备饭。
“八小姐,小少爷难得今天回来早,还说等你一起吃。”
“我看他呀,越来越懂事了。”
冯妈提起自家小少爷,脸上就笑出一朵花。
冯令美上楼换了衣服,下来到了餐厅,见弟弟坐在那里了,冲自己喊了声“八姐”,态度比早上自己去司令部里找他时,好了不知道多少。
冯令美淡淡点头,坐到了自己平日的位子上,开始吃饭。
“八姐,我给你剥虾,你自己别动,免得弄脏手。”
冯恪之挪到了她旁边的位子上,替她剥起了虾子,还体贴地蘸了醋,送到了她面前的碟里。
“这么好心干什么?我自己不会剥吗?”
冯令美爱理不理。
“我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早上态度不大好。这不是给八姐你赔罪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挺诚恳的。
冯令美哼了一声,夹起虾子。
“八姐,你今天除了公司,有没有出去啊?”
“去了周家!”冯令美淡淡地说。
冯恪之眉头一动,欲言又止。
冯令美瞥了他一眼,叫冯妈带人都出去,不必留在边上了,随即“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兰亭弟弟没了,当初我说我看情况告诉她,你蹦出来不许我说!好了,现在你自己说了!说了也就说了,有你这样不分场合张口乱说的吗?”
“知不知道兰亭昨晚回去,有多难过?”
冯恪之小心地问:“她……今天怎么样了?”
“你说怎么样?早上我过去时,周太太说她又发烧了!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才睡过去的!”
冯令美恨铁不成钢,手指头几乎戳到了冯恪之的脑门上。
“周太太说,现在兰亭知道弟弟没了,恐怕会计划出国留学了。等人走了,我看你找什么地方哭去!”
冯恪之愣怔了片刻,拿餐巾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去哪儿?我告诉你,你现在不要给我去周家!免得又添乱,惹人厌烦!”
冯恪之怏怏地转头:“我有说要去吗?我睡觉去,行不行?”
冯令美数落:“说你一句,你立马就给我横!就你这臭脾气,谁跟你过日子都受不了!我就觉着我就不该帮你的。让松舟追到兰亭,大家都好!”
冯恪之脸色倏然阴沉了下去,抬脚就走。
“站住!”冯令美喝了一声。
冯恪之恍若未闻,人已经走到了餐厅的门口。
冯令美冲他背影说:“她就算真的打算出国留学,也没那么快。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也不要干!报纸的风头,我会想办法压下去。最近我会常去看兰亭的,顺便替你说说好话!”
“爹下个月不是过寿吗?没几天了,我早点邀她去南京,她想必不能推辞。到时候,你自己再把握机会,把她给我留下来,做我们冯家的儿媳妇!”
冯恪之仿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住脚步,慢慢地回头,看着冯令美:“八……八姐……”
冯令美哼了一声:“我是怕咱们老冯家的祖宗要被你气得坟头冒烟,这才最后一次帮你!”
“我可告诉你,这回你要是自己再给我搞砸了,别说我了,就是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了!”
冯恪之沉默了片刻,说:“我记住了,八姐。”
……
孟兰亭病了几天,之大的期末考也随之结束,学校开始了将近两个月的暑假。
她生病的这几天,奚松舟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坐一会儿,有时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孟兰亭大多时间都在屋里睡觉,两人没怎么碰面。到了放假这一天,孟兰亭的病也差不多好了。奚松舟在傍晚的时候,照例来了周家,带了些新鲜水果,见孟兰亭起来了,很是高兴,留下吃了晚饭后,坐在客厅里喝茶。
因是期末,孟兰亭又生病请假,系里少了个人手,周教授这几天很忙,难得终于空闲了些,端详了下孟兰亭,说:“兰亭,你弟弟的事,伯父也很难过。但所谓仗钺奋忠烈,你要想开些,知道吗?自己身体一定要注意。”
奚松舟望着孟兰亭。
病了不过几天,她的脸就瘦了一圈,下巴尖尖,脸色也还有点苍白。所幸精神看起来还是不错。
她说:“我知道的,谢谢伯父。”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孟兰亭沉默着时,周教授又说:“我的建议,是你再休息些天,荐你参加清华留美考试。倘若获得资格,再去念书,虽然辛苦,但应该是适合你的。”
奚松舟望着她,目光隐隐含了期待。
孟兰亭慢慢地抬眸。
“谢谢伯父的推荐。我不怕苦。我会去试试的。”
周教授露出笑容:“好,好。那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复习备考。”
孟兰亭点头答应。
奚松舟显得很高兴。
“兰亭,你好好复习,一定能成功的。”
孟兰亭含笑道谢。
……
这一晚,孟兰亭再次难以入眠。
在获悉弟弟没了的消息之后,过去的这几天里,她无时不刻地想着,如果可以去一趟北边,哪怕去看一看弟弟最后曾为之战斗过的那片土地,也算是一个记念。
可叹,当年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守军将士虽英勇抵抗,但因了装备落后,而敌人武器精良,最终还是未能取胜。
那里现在已被敌人所占,土地沦陷,归期遥遥。
她连这样一个心愿,也是无法实现的。
她缩在被角里,默默地流泪了片刻,擦干眼泪,从床上爬了起来。
周教授的建议,或许就是她接下来的最好选择了。
她会全力以赴。
她扭亮台灯,坐到了书桌前,翻开了书,逼迫自己将脑子里的所有杂念都驱散,静心开始看书。
夜深了。
邻居王家的麻将台子也散了。
几人抱怨着今晚的手气,从王家的大门里出来,夹杂着说话声和咳嗽声,脚步踢踢踏踏,消失在了暗夜的巷子深处。
冯恪之叼着烟,站在周家巷子里的那个从前曾和她偶遇过的角落阴影里,望着不远之外,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站了许久。
将近十二点了。
她还没有睡。
他低头,再次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
终于,那道绰约的倩影,在窗户的帘子后,影影绰绰地经过,投下了一道模糊的轮廓。
灯灭了。
耳畔寂寂。
月凉如水。
冯恪之在昏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继续站了片刻,丢掉烟头,踩灭,转过身,双手插兜,慢慢地出了巷子。
……
隔两日,冯令美带着自己熬好的血燕,再次来到周家。
孟兰亭正在房间里看书,走了出来。
冯令美说她精神比头几天好了些,只是气色还是不大好。
“周伯母,兰亭一向得你照顾。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自己熬的,手艺更是不好,你们不要嫌弃。”
盛情难却。
孟兰亭道谢,在冯令美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一口一口地吃着燕窝。
“周伯母,学校也放暑假了,我过两天要回南京,想接兰亭和我一道过去住几天,不知道伯母放不放人呀?”
冯令美笑着问。
周太太自然说好,又看向孟兰亭。
孟兰亭正想以自己复习考试为由婉拒,冯令美已接着说道:“兰亭,我知道你在复习,是这样的,过些天,就是我爹的寿日。爹对你一直很是挂念,想借机接你过去住几天,也当是散散心。”
“去了那边,也是可以复习的。”
“你觉得怎么样?”
冯老爷的寿日,孟兰亭就算再忙,或是下意识地再不想去,又怎么可能推脱?
见冯令美含笑望着自己,孟兰亭吞回了原本想说的话,点头。
“好的,我也想向冯伯父道谢。”
“那太好了。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接你,我们一道上去。”
冯令美笑吟吟地说道。
第56章
和冯令美约好了过两天就去南京,又基本可以确定,不管能不能留学,下学期自己应不会继续在之大执教了,这天,正好是之大开各院系期末总结会的日子,孟兰亭自然去了。一是参会,二是办理必要的离职交接手续。
数学系的总结会开的很快,没多久就完了。一些还没离校的学生获悉她下学期不再执教,依依不舍,特意找了过来,围着她说话。
和学生道别后,孟兰亭去教务处办手续,快走到门口时,听到里头传出一阵说话之声。
“……哎,听说数学系的孟小姐下学期不教了,要来办手续。前几天的报纸你们看到了没?她居然和冯九公子好上了!钟小姐表面风光,谁知道是这样的。可怜啊,遭了无情抛弃。真真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说话的,好像是教务处的办事员崔小姐。
“这有什么。想来冯九公子不过也就是喜新厌旧,追求她罢了。我也说呢,他怎么之前突然给数学系设奖学金。对了,孟小姐还去宪兵司令部教夜校,想必那时候就好上了,只不过咱们不知道罢了。”
“是是,真的看不出来啊,孟小姐平日不声不响,竟有这样的手段,让冯九公子和顾先生两人都拜在了她的裙下。”崔小姐的语气有点艳羡。
“切——”另一人发出一声表示鄙夷的声音。
“她要是能让冯九公子娶了她,这才叫真的有本事……”
孟兰亭猝然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后退,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愣怔了片刻,看了一眼办公室。
胡太太等人还在开会,都没回来。大约是期末了,办公室里显得凌乱不堪,地上也都是废纸,无人打扫。
在这里也进出了半年,今天过后,就不会再来了。
孟兰亭打起精神,起身打扫办公室。帮胡太太倒她位子旁的废纸篓时,视线被一张纸屑给吸引了。
废纸篓里有一叠撕了几下的纸,看起来像是从笔记本上除下来的。纸屑上写了些字。一张巴掌大的掉了出来,落到地上。
孟兰亭并无意去探究同事的笔记本都记录了什么。但就是那么巧,其中一张纸屑掉出来的时候,叫她看到了上头的一行水笔字:“于课间与奚先生在走廊相遇,谈话数分钟,奚先生请吃饭,孟小姐拒。”
孟兰亭一怔,捡起来,端详了片刻,视线转向废纸篓,将里头剩下的纸屑都找了出来,一张张地拼合,最后出来几页纸。上面一列一列的字,记的竟然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事。
看起来,像是自己前些时日每天的日常记录。
孟兰亭又惊又怒,盯着看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夹杂着谈笑的脚步声。
胡太太和丁女士携手,说说笑笑地进来了,看到孟兰亭在,办公室里也变得干干净净,笑着奉承:“孟小姐就是勤快。辛苦你了……”
她的视线落到桌面,目光一定,慌忙走了上来,看了一眼,面露尴尬,胡乱将纸掸在一起,揉成一团,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胡太太,这是什么意思?你每天记我的行踪?”
孟兰亭的脾气再好,遇到这样的事,也是没法保持笑脸了,语气变得很是生硬。
胡太太勉强笑着解释:“只是我平日无事随手乱写的,孟小姐你不要误会……
“我无妨。只是奚先生要是知道他也被你平日无事随手乱记,他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孟兰亭淡淡地道。
胡太太的脸涨得通红,看了眼丁女士。
她装作在收拾东西,却分明竖起耳朵,眼睛却不住地往这边瞟。
胡太太急忙将孟兰亭拉到了门外,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吞吞吐吐地说:“孟小姐,我和你说实话吧,是之前有个自称姓闫的人找了我,我也不知他什么来历,就叫我盯着你在学校里的事,详细记下来报给他。我当时一时糊涂,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你千万别生气……这不,我不是把记录本都给撕了吗。我不干了。别说你下学期不在了,就算还在,我也不会再干这样的事了。你就放过我吧,不要再告诉奚先生了……”
胡太太不住地恳求。
孟兰亭愣了。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有天傍晚自己回周家时,在爱梦路上,仿佛曾在身后看到过一个随行之人,当时就感觉像是冯家的司机老闫。
但当时并没多想,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孟小姐?”
胡太太见她出神不语,小心地叫了她一声。
孟兰亭回过神,转身而去。
胡太太察言寡色,感觉她应该是放过了,拍了拍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三天之后,冯令美如约来接孟兰亭。
孟兰亭和周太太道了别,随冯令美一道坐火车去往南京,到了北火车站,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在贵宾休息室里等待时,一个士兵敲门,恭敬地说:“太太,何师长叫我来取东西。”
冯令美指了指屋角的一只皮箱:“拿去。”
士兵急忙取了,朝冯令美敬了个礼,退了出去。
冯令美依旧笑吟吟的,和孟兰亭说说笑笑,时间到了,上了火车的一个包厢,安顿好,没片刻,火车便启动,朝着南京开去。
何方则远远地立在站台末的一段水门汀地面上,目送那节载着冯令美的车厢朝北而去,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
“何师长,这是太太叫我拿过来的。”
士兵递上箱子。
何方则看了一眼。知道应该是自己从前还留在她那里的衣物和一些日常之物。
他沉默了片刻,接了过来,提着,转身走出了站台。
……
当天傍晚,孟兰亭抵达了南京的火车站,跟着冯令美刚下车,冯恪之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他就站在月台上,脸英俊,身姿挺,衣服穿得又体面潇洒,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目光。
他仿佛已经等了有些时候,火车还没停下,就快步走到了包厢车厢的门前,站在那里。
“八姐。”
“孟小姐,你们到了?”
他又叫回自己孟小姐了,视线投来,彬彬有礼。
孟兰亭压下心里涌出的一种难言的复杂之感,若无其事,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车子在外头了。我帮你们拿箱子。”
冯恪之殷勤地从冯令美的随从手中接过箱子,走在前头,替两人引路。
“小九昨天就到了。知道我们今天来,早早地过来接。”
“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弟弟呀,比起以前,那真的是懂事了不知道多少,这回来,听说爹也没再骂他了。以后要是再有个能治得住他的人管教,保管更好。”
冯令美挽着孟兰亭的手臂走出车站,看着弟弟的背影,玩笑般地和孟兰亭咬耳朵。
孟兰亭面带微笑地听着,垂眸说:“是。”
天擦黑的时分,汽车将孟兰亭再次送到了她去年底曾到过的那座紫金山南麓别墅。
晚上,家里除了冯老爷,没有别人,但整间别墅,包括大门入口和庭院,灯火通明,全部的佣人都出来了,迎接八小姐和孟兰亭,气氛热闹极了。
去年底那个伺候过孟兰亭的名叫阿红的小女佣更是热情,抢着帮孟兰亭提箱,说她的房间还是去年那间,早已收拾好了,就等着孟小姐的入住。
冯老爷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笑呵呵地站在客厅门口,模样和先前看起来差不多,精神很是不错。
孟兰亭疾步朝他走去,到了近前,叫了声“冯伯父”,向他鞠躬行礼,被冯老爷接住了,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道:“都是自己一家的人。快进来吧。饿了吧,把东西放放,就吃饭了。”
孟兰亭被送到自己去年住过的那个房间,推开门,微微一怔。
房间重新装潢过了。不但家具等物件是去年她入住时的公主风,现在连地板、墙壁、天花板,也都变成了统一的欧式风格。
整个房间,满眼的雪白和粉红,到处是蕾丝和雕花,华丽梦幻。
“年初孟小姐走了没多久,老爷就叫人把屋子重新装潢了,说这屋子以后专门给你住。我一直等着孟小姐你来呢!”
阿红笑嘻嘻地说。
孟兰亭意外又感动,但心底里,却又愈发多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回报的压力之感。
她略收拾了下,下去吃饭。
晚饭桌上,冯老爷坐上首,让孟兰亭坐在自己左手边,右边就是儿子。
吃饭时,冯恪之大多沉默着,但显得非常听话。
冯老爷对他无论说什么,他都唯唯诺诺,无不应是,还起身给老父倒水递箸,极其殷勤。
冯老爷大概是头回见儿子如此乖巧孝敬,颇有点类似于受宠若惊的感觉,心情更好了。不顾冯令美的劝阻,开了一瓶酒,几杯下肚,谈兴更浓,忆了不少过去的事,最后提及了自己早年和孟兰亭父亲的一些交往,说:“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来了。早年,你爹也曾寄了张你小时候的照片来,现在应该还存在我的书房里。你要的话,我找出来给你,留个纪念。”
冯恪之飞快地瞥了眼和自己隔着父亲而坐的孟兰亭。
孟兰亭眼睛却望着冯老爷,笑谢:“那就麻烦伯父了。”
冯老爷摆手,笑呵呵地说:“如今看看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也是有意思的。应该还在的。我明天就叫人找。”
饭毕,冯老爷怕孟兰亭旅途劳累,叮嘱她早些休息,自己因有了些醉意,也早早地去歇了。
孟兰亭回了房间,洗澡休息,看了会儿书,度过了来到南京的第一个夜晚。
第57章
晚上十点,冯恪之停车在了颐和路尽头那处守卫森严的墅邸前,站在大门外。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打开,他走了进去。
冯令仪刚睡下了,又披衣起身,出来到了书房,望着这么晚突然上门的弟弟,问他:“孟小姐到了?”
冯恪之唔了一声。
弟弟极少主动来自己这里,尤其像今晚这样,也没提前说一声,突然就跑了过来,这令冯令仪感到有点疑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大姐,我需要一张去往关口的特许通行证。”
冯令仪微微一怔。
关口之北,因为几年前发生那里的那场局部战役的失利,如今已经沦陷。
为防新的事变,关口之南,现在被划为了军事禁区,没有特许通行证,严禁任何人入内。
“那里是军事重地。好好的,突然去那里干什么?不行!”
她想都没想,立刻拒绝。
“兰亭已经知道她弟弟当年牺牲在那里的消息了,她应该想去那里走一趟的。我就带她到关口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冯令仪不语。
冯恪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姐!你不帮也行,我就问一声,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开战,打回去?把原本就是我们的地方夺回来,到时候,我也不用向大姐你开口,随便什么时候,想去,就带她去!”
他的语气很克制,但话下那种隐隐的不满和责问之意,还是呼之欲出。
“屈而不战,则军事竞赛,即便世界第一,又有什么意义?”
冯令仪不悦:“不许你这么说话!这种事关乎整个国家,不是你说打就打的!”
“是,我明白。所以我来求大姐你帮忙!兰亭弟弟为国捐躯,埋骨战地,现在我只是想带她去看一眼她弟弟打过仗的地方而已!”
冯令仪瞥了眼弟弟。他在自己面前站得笔直,双目紧紧地盯着自己。
她沉吟了片刻:“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保证,去了就马上回来,注意安全!”
“是!我保证!”
冯恪之立刻答应,神色也变得轻松了些,想了下,又说:“大姐你放心,就算我自己不要命,还有兰亭呢。我就是想带她过去看一眼而已。”
冯令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抬手,替他理了下衣领。
“兰亭又来了,你高兴了吧?你说你是不是傻?先前第一次她来的时候,你要是殷勤点,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冯恪之一声不吭。
“你别看爹平日看起来很好,他年纪大了,说病就病。三月里,不小心受了点寒,人就病倒了,成了肺炎,一养就是两三个月。刚前些时日,精神才好了些回来,还不许我告诉你和你八姐她们。他现在的身体远不如从前了,就一个虚壳。前些时日,知道你带着宪兵团得了第一名的消息,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觉。往后,你也不要再惹他生气了,知不知道?”
冯恪之一怔,慢慢点头:“是,我知道了。”
“行,别墅远,我这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证件好了,我就叫人给你送去。等爹过寿那天,我再过去。”
冯恪之点头。
冯令仪眼底带着笑意,目送弟弟转身离去。
冯恪之开车回到南麓别墅,已是深夜十一点多。
他回了房间,从浴室里冲凉出来,毫无睡意,躺在黑暗里,闭目了片刻,忽然想起晚饭时父亲提过的那件事,心里一动,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翻身下地,出了房间。
走廊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应是白天乘车辛苦,她的房间里,灯光也早已灭了。
冯恪之轻手轻脚地经过那个房间门口,潜进书房,揿亮手中的电筒,找了起来。
他找了好一会儿,翻箱倒柜,最后在墙角的一只五斗柜的下屉里,翻出了一只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的古香古色的老木盒。
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叠叠的用绳子扎起来的纸张已经泛黄变脆的陈旧信件,还有一本老相册。
冯恪之将相册拿了出来,用嘴叼着手电筒照明,翻开相册,一页一页地找,终于,在翻到其中一页时,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到一张照片上。
冯恪之将照片抽出来,看了眼背面的留字,立刻放进衣兜里,随后往原来的位子上放了张别的照片,再将相簿和书房里被翻出来的其余东西全部按照原样归位了,最后检查了一遍,寻不出什么被翻动过的痕迹了,才灭了手电,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开了床头灯,仰在床上,从衣兜里摸出自己刚才带出来的那张旧照片。
照片是个看起来才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年纪虽小,却已长成了小美人的胚子。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小小的瓜子脸,圆溜溜的漂亮眼睛,齐刘海,笑得很甜,唇边还露出两只浅浅的笑涡,玉雪可爱,五官轮廓,也依稀有了现在的几分神,韵。
冯恪之盯着照片看了半晌,手忍不住凑了过去,用指腹轻轻摸了摸照片上那个小女孩的脸,这才将照片塞在了自己枕头下,关了灯。
……
孟兰亭昨晚睡得其实很不好。
弟弟的死讯,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天,她一想起来,心依然还是抽疼,甚至不愿相信。
还有冯恪之弄出来的那些破事。
她心烦意乱。但人在冯家做客,再难过,也不能表露出来。
知道冯老爷有早起的习惯,第二天,她早早起了床。
冯令美还不见人,应该还在睡觉,但没想到,冯恪之竟起得比自己还要早。
她下去的时候,看见冯老爷双手背后,他手里提着只鸟笼子,跟着从外头进来。
看起来,两父子仿佛刚一起散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