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这么耽搁着,老夫人终究不心安,眼看着别家孩子都有儿女了,她就更替他愁。是以先在房里能有个穗儿先给养一胎,便是庶出,总归比没有强。
顾穗儿听着这话,也没多想,只是依然笑得温顺,反倒是旁边的萧槿暗暗地看了顾穗儿一眼,没吭声。
她是喜欢顾穗儿的,性子好,人也勤快,对谁都恭恭敬敬的,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
不过骨子里,她当然和顾穗儿不是一种人。
像顾穗儿这种女子,怕是一辈子都是循规蹈矩,永远不明白什么叫一世一双人,便是如今老夫人和她说着将来三哥哥正妻的事,她依然是笑着,仿佛那些都是理所应当一样。
是以萧槿暗暗地叹息了声,对顾穗儿是怜悯又觉可悲。
顾穗儿当然不知道,以后三哥娶了正妻,也会再生孩子,到时候她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那当然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毕竟这些和她没什么干系,她是堂堂的睿定侯府大小姐,以后也决计容不下自己的夫君房里留着这种小妾。
偏生此时老夫人不知怎么想起了萧槿,竟是道:“明年你也该出阁了,平时可是多和穗儿学着一些,其他自是有绣娘来做,嫁衣却是要自己做的。”
萧槿一听,顿时头疼了:“是,老祖宗,我可是记着这个。”
旁边的大少奶奶见了不由笑道:“前几日太太还说这事儿呢,可是和老祖宗想一块去了。”
萧槿见此,有些不太想理会这一茬,便想找借口溜走,于是拽上了顾穗儿:“不是之前说过,你帮我看一个花样子吧?走,先随我去吧。”
顾穗儿见萧槿拉自己,不过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出去。
老夫人自是看透了这孙女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叮嘱:“你这上窜下蹦,跟猴儿似的,仔细穗儿的肚子!”
萧槿应了声,拉着顾穗儿就往外走,安嬷嬷见了,连忙带着跟上。
两个人走出来老夫人的院子,萧槿带着顾穗儿来到一处凉亭坐下,却是背着安嬷嬷低声问道:“小嫂嫂,有件事我得问你。”
顾穗儿忙道:“什么事?”
萧槿眼珠转了下,竟是有些吞吞吐吐的:“那日是江铮救了小嫂嫂性命……小嫂嫂可知道?”
顾穗儿一听,倒是有些意外。
江铮救了自己的事,自己是知道的,后来也曾经问过萧珩,他却是随口提了一句,神情淡淡的,她也就没多问。
她心里其实是想着谢谢江铮的,但从那后,一直没机会碰上江铮,也就只能罢了。
毕竟江铮是萧珩的侍卫,她是萧珩的妾,江铮救了自己,她想着萧珩自然会处理妥帖。
没想到现在萧槿竟然来问自己这个。
她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个我倒是知道。”
话刚出口,便觉萧槿神情微变了一下,目光锁住自己,顿时感到十分不自在。
“嫂嫂和江铮很熟?”
“怎么会……”
顾穗儿便是再不懂这侯府规矩,自然也明白,自己身为萧珩的小妾,怎么可以和江铮熟呢。
“江铮可是一路护送小嫂嫂来燕京城的,小嫂嫂怎么可能不熟?”
“是一路护送,不过不算特别熟,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如果要说熟,那更多的是江铮的背影吧。
从那顾家庄,茫茫然地望着前方,走向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一路上她看到的都是江铮的背影。
后来江铮把她从冰凉的水中救上来,她依然看到的是那个无声的背影。
说着,顾穗儿不由看向萧槿:“大姑娘怎么了,好好地提起江铮?可是有什么事?”
萧槿躲开了顾穗儿的目光,明媚一笑:“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对了我今天问你的事,你可是谁也不能说,安嬷嬷也不能说!”
顾穗儿点头:“大姑娘放心就是,我谁都不会说的。”
萧槿看着她点头时那乖巧老实的样子,倒的确是放心的,她发现了,这顾穗儿是个实心眼,交代她的事,都能办妥。
一时望着她,越发笑开了:“小嫂嫂,咱府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告别了萧槿后,顾穗儿由安嬷嬷陪着回自己院子,她想起萧槿问自己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过她都答应了萧槿的,自然也不好把这事儿向安嬷嬷请教,只能是默默地自己琢磨。
她慢慢地开始感觉到,萧槿好像和江铮之间有点关系,也许并不是寻常的姑娘和侍卫之间的关系?
她甚至回忆起那一日在桂园,随行的护卫就有江铮,后来好巧不巧的,也是江铮护送着萧槿四处玩儿的。
这里面有什么干系吗?
正胡思乱想着,却是已经到了听竹苑,丫鬟见她回来了,忙上前道:“三爷在书房里喝茶,刚刚还问起小夫人呢。”
顾穗儿听这话,忙道:“那我就过去。”
她手里正拿着给小蝌蚪做的小鞋子,分外精致喜人,虽然萧珩平时并不热衷这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给他看看。
由安嬷嬷扶着进了院子,到了书房,推开门时,却见男人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盏茶,正对着窗外翠竹浅饮。
秋日的午后阳光暖融,透过碧纱窗洒在窗前,映在那玉雕似的男人脸上。
清清冷冷的面容,格外的优雅尊贵,就连那握着雪白茶盏的手指尖,都在阳光下显得透亮干净。
顾穗儿抿唇笑了笑,拿出了给小蝌蚪做的鞋子,献宝地道:“三爷,你看这个。”
第40章
窗外翠竹依依,片片竹叶在这秋日里依然青翠可人,布置清雅的房间内,女子肌肤雪白清透犹如上等的羊脂玉一般,她抿着嫣红娇嫩的唇,眸中散发出动人的光彩,娇憨的神态是献宝式的讨好,掏出手里的小鞋子让他看。
那小鞋子,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很小很小的一个,小得精致可人,圆鼓鼓的鞋头上绣着个憨态可掬的老虎,鞋帮子上都是用金丝线打着边儿,针脚细密,绣工精湛,那老虎头的胡子都看着栩栩如生。
这么一个小娃儿的鞋子,捧在她白净的手心里,看着就惹人喜爱。
她必定是用了许多心思做出的。
然而萧珩神色却格外的寡淡,唇线紧紧地绷着,眉眼荒芜得仿佛寒冬时分的雪原,一览无余的冰冷。
她开始时还是笑着的,后来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慢慢地那笑收敛了,之后便开始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他虽然一贯地没什么神情,可是顾穗儿却已经从那一成不变的脸色上分辨出他的喜怒哀乐。
他如今正不高兴着,而且是特别特别的不高兴。
她轻轻地咬唇,原本捧着的小鞋子变成了攥着,慢慢地攥紧了。
垂着脑袋,暗暗地想着,今天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可是绞尽脑汁,她也想不明白今天有什么不对,更想不出他可能因为什么不高兴。
早上时候,他离开,她不是还帮他整理了下衣袍,她已经学会怎么帮他穿衣裳。当时她给他把压袍的配饰戴好,他还看了她一眼。
她认为他看她那一眼是夸她做得好。
但是现在,才半天功夫,回来后怎么就变脸了……
顾穗儿咬着唇儿,小声试探道:“三爷,你,你不喜欢?”
萧珩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道:“没有不喜欢,只是你也快要生了,平日多歇息才是,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费心思。”
不相干的……小蝌蚪怎么是不相干的?
顾穗儿懵懂地望着他,一脸茫然。
她实在是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看起来也并不想再多说的样子。
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僵硬地把自己做好的小鞋子攥紧手里,藏在袖子里。
这是小蝌蚪的鞋子,他却一点不喜欢,连看都不想看的样子。
顾穗儿低下头,还是硬撑着努力地道:“我,我只是想着小蝌蚪出生后,穿上我亲手做的鞋子,也许会更喜欢……”
可是她说完这个后,他的脸色丝毫没有任何好转。
他如一块冷漠的玉石,立在窗前,眼光照射不进去他的眼睛。
顾穗儿深吸口气,柔顺地低垂着头:“三爷,那穗儿先出去了。”
“嗯。”他负手立在窗边,连抬头看顾穗儿一眼都没有,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顾穗儿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门口处,扶着门框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他一个侧脸,尊贵清冷,俊美无双,却又有些陌生。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以前她还是客栈里一个小小的丫鬟,每日操劳忙碌的直不起腰,偶尔间抬头看时,也能看到外面来往的客人,有粗糙的也有精贵的,而那个时候,像萧珩这般入住的客人,是她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的。
其实细数过去,曾经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几个月前罢了,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卑微的客栈帮厨。
如今进了侯府,当了尊贵之人的侍妾,又得侯府里的夫人和少奶奶们都不嫌弃,抬举了她,但是她就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而自己本来就是地上的尘埃。
这么一想后,顾穗儿倒是好受了许多。
她没再说什么,低头离开书房,回去了自己房间后。
回去后,坐在榻上,把那小鞋子放在手心里地揣摩把玩,越看越是喜欢,越喜欢却觉得越难过。
他往日回来,都是要摸摸她的肚子,感觉下里面小蝌蚪动作的。
如今却是连理都没不理了。
偏偏她是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顾穗儿将那小鞋子拿起来,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肚皮,低声喃喃道:“你爹爹不喜欢这个鞋子呢,你喜欢吗,小蝌蚪,你是不是也不喜欢?不喜欢,娘再给你做好的,一定能做更好的……”
也不知道傻傻地坐在这里自言自语了多久,安嬷嬷进来了。
她看着顾穗儿这样不太对劲,便试探着问道:“小夫人,你可觉得饿了,要不要用些点心?”
顾穗儿茫茫然地抬起头,怔怔看了安嬷嬷好一会儿,才道:“不用,我不饿。”
安嬷嬷终究不放心:“先喝点血米粥吧,那个补血益气,熬了好久的。”
顾穗儿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低着头,摸着肚皮,摩挲着那小鞋子。
安嬷嬷越发觉得不对劲,想了想,便还是出去命丫鬟准备那血米粥去了。
顾穗儿痴痴地坐在榻上,一门心思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想着小蝌蚪便想起了萧珩,想起萧珩便想起了那一夜。
她后来累了,便侧躺在榻上,睁大眼睛,迷惘地望着面前的锦帐,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锦帐随着窗棂外的些许微风轻轻晃动,晃啊晃的,她便沉沉睡过去了。
梦里,她站在客栈旁边黄沙漫天的官道旁,仰脸望着前方,那里有一个男子,紫袍黑马,好生尊贵,好生俊美,简直犹如神祗下凡一般。
是萧珩。
她忙伸出手,想去拽住他的衣袍。
谁知他垂下清冷的眸子,用陌生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声斥了一句什么,便策马离开了。
她连忙去追,努力迈开腿去追,可是官道上尘土飞扬,她迈步好生艰难,怎么跑也追不上。
追不上,可怎么办,她颓然地扑倒在官道上,却见自己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裳,脸上都是污泥,卑微至极。
“小夫人,你可醒醒吧,用些血米粥吧?”
安嬷嬷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睁开眼,望着眼前安嬷嬷充满担忧的眼神,一时有点不明白这是谁。
愣了好久后,才回忆起来。
低头摸了摸肚皮,她点头,撑着起来,用血米粥。
往日这滋味她是喜欢的,红色的血米用了不知道多少时辰熬成粥,软糯香甜,听说最是补血,她盼着能多吃一些好让她的小蝌蚪长得更好。
她努力地往下吃,想多吃一些,多吃一些,可是谁知道,好不容易出了半碗后,却一个恶心,之后再也止不住,便尽数吐出了。
吐完了后,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不知自己安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丫鬟又是擦拭又是换衣裳又是收拾的,折腾了半晌,顾穗儿躺下。
长叹了口气,她担忧地望向顾穗儿,却是唬了一跳。
只见顾穗儿那一张小脸儿苍白得仿佛透明一般,两只眼直直地望着上头,全然没了往常的灵动劲儿,干巴巴的,风一吹就能飘走的样子。
这可真是吓得不轻,当下不敢言语小心翼翼出去,先去萧珩书房,谁知道萧珩并不在,已经出去了。
她跺跺脚:“可了不得,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是好,还是得赶紧去回禀大夫人和老夫人!”
当下不敢耽搁,先去了大夫人那里,遇到了王开顺家的,把这事儿一说,王开顺也不敢耽搁。
很快这事儿就到了大夫人那里,又到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一听便赶过来,先看了看,看了顾穗儿那直了的眼神,顿时也吓得不轻,赶紧请了御医过来。
这一请就是两位,一个是之前的诸葛大夫,一个是太医院院首大夫,两个人对着顾穗儿诊脉了一盏茶功夫,又是针灸又是把脉,简直是连看家本领都施展出来了,总算让顾穗儿气息平稳。
最后出来,两个人商量了一番,都认为,这是急火攻心哀伤过度导致的,慢慢养着就行,至于对胎儿,应该是没大碍。
老夫人这才勉强放心,请两位大夫给下了方子,赶紧熬药灌药的。
忙完了这些,老夫人终于有功夫把安嬷嬷叫来:“说,这都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谁给她气受了?怎么给气成这样?”
安嬷嬷哪知道怎么回事啊,她根本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想了半晌,最后只好道:“今日小夫人知道三爷回来,便去了三爷书房,出来后好像就这样了。”
老夫人一听,恨声道:“阿珩啊阿珩,他人呢!”
安嬷嬷自是不知的,自打小夫人出来后,三爷就没见人影了。
老夫人没法,只能命人去寻,寻了半日,总算是找到了。
“你说说你,都眼看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你到底是说了什么,竟把她气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她如今怀着身子,下个月就要生了?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
老夫人越说越气,最后拿起手边的一个花瓶,直接对着萧珩砸过去。
金贵的花瓶落在萧珩肩膀上,应声而碎,碎片渣滓滑过萧珩的脸颊,那俊美如玉的脸庞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萧珩抬起幽暗的眼神,唇边抿得仿佛一把薄剑。
“她,怎么了?”他嘶哑低沉的声音缓慢而艰难。
“能怎么,这都要被你气坏了!这肚子里可是怀着你的孩子,你到底是在闹什么?这都多大人了,能不能有点当爹的样子?!”老夫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萧珩在那一片碎瓷片中撩袍子起身,转首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叫住他,命道:“你可好好哄哄吧,怀着身子的女人,不能受这气!”
萧珩身子顿了顿,之后便径自出了屋,快步跑向顾穗儿的房间走去。
进去的时候,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在,相视了一眼,便要出去,临走前嘱咐说:“说话轻声点,我看她这病来得蹊跷,你可不要惹她难受。”
待到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走了,萧珩走到了榻前,却见一层薄纱帐子里面,纤细柔弱的顾穗儿躺在那里,曾经如白瓷一般的肌肤此时仿佛失去了光彩,白得没有任何血色,仿佛夹在了书页里干透的花瓣。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就连凸起来的肚子也没有任何动静。一切都太过寂静无声,如果不是她纤细脖子上隐约可见浅蓝色的血脉,他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珩抬起手来,掀开了朦胧薄纱。
当揭开那层薄纱的时候,失去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他的心,他的气息几乎是停滞的。
真得很怕,她就这么睡去,叫不醒。
第41章
顾穗儿知道身边的人都焦急,也知道老太太和大夫人都来了,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她依然陷入在那个梦里,梦里的她茫然地摔倒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看着绝尘而去的他,却无可奈何。
她伸出手想捉住他的衣角,却根本连触及都不能。
在那梦里,她甚至是知道的,知道这是一场梦啊,她应该醒来的。
她就是醒不过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昏沉沉睡去了。
等她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萧珩。
萧珩,站在她面前。
他果然是如梦中一般的尊贵紫袍,乌发用玉冠束起,俊美到这个天底下任何郎君都比不得。
南来北往的客商,从来没有他这样的。
她仰望着这样的他,只见在那高挺的鼻梁之上,一双幽深的眸子里竟然有着一种让她辨不清的情愫……是不知所措,还是不安?
她微微蹙眉,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这还是在梦里吧,梦里的萧珩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的那个萧珩,永远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他怎么可能是现在的模样?
于是她想了想后,觉得这个梦并不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珩看她的长睫毛颤了几颤,睁开眼来瞅着自己,那样子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一般,之后竟然又闭上了眼睛。
他沉默地立在榻边,低头凝视着她,一声不吭。
顾穗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并没有如自己以为的睡去,更没有再做什么梦。
她只好再次睁开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个萧珩。
只不过此时的萧珩面无表情地立在榻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她薄薄的嘴唇蠕动了下,微微皱起眉,心中茫茫然的,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萧珩见她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有闭上的,便是睁开眼睛,也只是一脸懵懂地望着自己,那个样子倒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他终于艰涩地开口:“你……没事吧?”
顾穗儿听到他的声音,眨眨眼睛,没说话。
萧珩见此,干脆撩袍坐在榻前。
“听老夫人说,你病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顾穗儿终于明白这并不是梦,萧珩回来看自己了。
因为自己病了,老夫人和他说了,他来看自己了。
洁白的小米牙轻轻咬着唇儿,她别过眼睛去,低声道:“也没什么大事,不劳三爷费心。”
萧珩盯着她的娇俏的侧脸,看那形状优美的耳朵,以及旁边的一缕柔顺黑发。
她素来是乖巧的,可是逼急了,难免有些小脾气。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小兔子。
“听老夫人的意思,你这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是哪个给你气受了,还是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萧珩凝视着锦被上精致的绣线,哑声这么问道。
他这辈子可能没有对谁说过这样的软话。
就连皇上在他面前,也往往是哄着的,不敢让他不高兴。
顾穗儿听得这话,虚弱地摇头,轻声道:“没有。”
她的声音细弱,和往日那娇憨单纯的语气不同,让人怜惜。
萧珩抿紧唇,盯着她那瘦弱的小下巴,低声问道:“是我不好,对不对?”
顾穗儿还是摇头。
萧珩这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现在面对一个不高兴又虚弱的女人,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房间中沉默得有些憋闷,顾穗儿深吸了口气。
萧珩眼神动了动,看到了锦枕旁边放着的小鞋子。
别致可爱的小鞋子,童趣十足,做工精细得让人一看就喜欢。
萧珩就想起了顾穗儿细白的手捧着这双小鞋子的样子,她献宝一样拿给他看,当时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伸手把那小鞋子拿过来,放在手里把玩。
他的手比顾穗儿的大许多,那鞋子在他手里越发显得小巧精致了,一时都有些不信,小孩儿的脚会有这么小吗?
顾穗儿看他拿着那双鞋子看,眼神动了动,咬唇道:“三爷又不喜欢,还是放下吧。”
萧珩愣了下,看看顾穗儿,再看看鞋子,到底还是沉默地把那双鞋子重新放回到顾穗儿枕头边了。
顾穗儿一看,难受得心凉,又觉得憋屈,眼泪噼里啪啦地就往下掉。
她这一哭,萧珩更不知如何了,他拧眉:“我又做错什么了?”
顾穗儿心中气苦,捂着脸蒙着被子,哭得上不来气:“三爷怎么会做错呢,呜呜呜,我的小蝌蚪……”
萧珩只好上了榻,钻进被子,搂住她,扒开被子:“是不是因我之前没看这鞋,你心里不痛快?”
顾穗儿睁着含泪的眼睛,哀怨无限地瞅他一眼:“三爷不喜欢,不看就不看!”
萧珩无奈:“我没有不喜欢。”
顾穗儿:“三爷骗人!”
萧珩:“骗人是小狗。”
顾穗儿:“……”
她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萧珩,她心里是难受的,可是他这么说话,她又觉得很好笑,很不可思议。
他是萧珩,萧珩怎么会说骗人是小狗这种话。
她歪头打量着他半响,最后两滴泪又滑下来,嘴唇委屈地一瘪,冲口而出:“那你就是小狗!”
骗人,就是骗人的。
如今不过是来哄哄她罢了。
她别过脸去,不看他,恰好这个时候小蝌蚪轻轻动了下,她便摸着肚皮,咬着嘴唇,面朝里。
谁知道这人也再没说话,不知道坐在旁边干什么呢。
顾穗儿心里还是憋屈,想着他自己先给冷脸子,现在又来哄人。
哄人就哄人吧,还不好好哄,非要骗人!
直接说一声我之前只是心里不舒坦才没搭理你不就行了?至于非硬着头说没有不喜欢吗,反正她是不信的,一点都不信!
顾穗儿心里一边碎碎念,一边摸着小蝌蚪,感受着小蝌蚪那温柔的蠕动。
小蝌蚪是一个体恤娘亲的好孩子,每当她心里不好受,都会轻轻动几下,好像在安慰她似的。
不过这次,小蝌蚪动了一会儿后,就安静下去了。
顾穗儿没得摸了后,这才发现萧珩到现在也没见说话。
是已经走了吗?
她不好意思直接回头看,就偷偷地转着眼珠往身后瞅,小脑袋也小心翼翼地动了下。
总算瞅看到了他玉冠上的发带,尊贵的紫色,上等的缎料,精致的绣纹。
她忙收回目光,端正了脑袋,假装什么都没看过。
原来他还没有走啊!
她反复咬着嘴唇儿,含泪的眼珠动来动去,想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汪汪汪。”
顾穗儿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
那汪汪汪的声音沙哑低沉。
分明不是小狗儿,而是男人发出的。
就在这时候,她再一次听到了这声音。
“汪汪汪。”
这下子顾穗儿知道自己一定是没听错了,
她惊奇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扭过脸去,看向身后的男人。
男人,依然是那个萧珩。
高高的玉冠之下,犹如柳叶刀一样有力的墨眉,俊美而贵气的一张脸,下面是她见惯了的紫色宽袍。
依然是那个尊贵到高高在上的萧珩。
一脸清冷地坐在榻上,沉默地绷紧了唇线,无声地望着她。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丝毫没有发现任何他会汪汪叫的端倪。
可是没错啊,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他。
她歪头继续端详,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
而就在这时,她终于发现了一点点异样。
凑过去仔细地看,她确认无疑,他的耳朵根根处,竟然泛起了一点红晕。
这个男人的肌肤也是很好的,冰玉一般的肌肤,但凡有一点异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现在,那里红红的,和平时是不一样的。
而就在她端详的目光下,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上慢慢地就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