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世间轮回,有许多事物在变幻,可总有一样,你一回头,她还在那里,静谧无声,却岁月永恒。
萧珩在这一刻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个女人会用这种清澈柔和的目光看他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
萧珩垂下眼,淡声道:“我以前曾经这样喂过一个人。”
顾穗儿听得,隐约感觉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不过此时她刚刚睡醒,心里却是平静得很,意态阑珊间竟然丝毫没有惊诧,只是低声问道:“嗯,然后呢?”
萧珩笑了下:“后来她去世了。”
顾穗儿怔了下,再看他时,只见那黑眸低垂,柳叶冷眉间透着说不尽的萧条和惆怅。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这么强烈的情绪。
她想问他,那个人是谁,不过却又觉得,他应该不会说的。
彼此默了片刻,倒是萧珩先开口了。
“你身上觉得如何?可还泛冷?”
顾穗儿躺在那大红绣枕上,小脑袋轻轻摇动了下。
“不冷。”
吃了一碗那粥,她肚子里暖和,身子也觉得舒服多了,就连喉咙也没有了开始的干涩嘶哑。
萧珩抬起修长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探了下额温,并不觉得烫,一时又伸手到被子里,摸了摸她的肚子。
肚子里的小蝌蚪,适时地动了下。
“他可能是吓到了,现在不像之前那么爱踢腾,反而爱拱。”
也不知道是小屁股还是小脑袋,就是圆滚滚地在她肚皮上拱起来一个大包。
萧珩也摸到了,肉乎乎的。
他沉默地摸了片刻后,抬起眼来,看她。
“你吓到了吗?”
“我……”顾穗儿摇头:“我不害怕的。”
在最初落水的时候,她是吓到了,可是后来那种泛着光的暖融感让她很舒服,她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之后,江铮就出现了。
萧珩的手握住她的。
他的手修长,将她娇软的手指头根根拢在手心里:“给我说说你落水的事。”
“嗯……”顾穗儿点头,一五一十地从泛舟开始说。
“当时安嬷嬷和晴月本来是护着我的,不过晴月在我左边,安嬷嬷在我右边,公主过来和安嬷嬷说话,公主身边的宫女就把安嬷嬷挤开了。公主凑过来和我说话,我就感觉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
顾穗儿经历了这一场大灾,睡了这么一大觉,现在脑袋里还不太灵光。
不过她约莫知道,公主是想害自己,或者说,是想害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
“落水后,我开始很冷很冷……”顾穗儿说起当时的经历,只觉得身体好像重新陷入了那种冷,她眉尖微微蹙起,出神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好像是光,围着我,我觉得自己不太冷了,不但不冷,还暖和,我当时心里也不怕了,我觉得自己不会死。”
“就在这时候,江铮过来了。我一看江铮就认出他来,他拉着我往上游,把我给救出来了。”
萧珩无声地望着她。
江铮救了她,这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她上了岸后,嘴里一直呢喃着江铮的名字。
他垂下眼,淡声问道:“那是什么光,是江铮带了什么放出的光?”
顾穗儿想了想,摇头:“不是的,和江铮没有关系,江铮是后来才出现的。”
她努力地思索了下这个问题,最后猜道:“这让我想起了那天的太阳……”
“太阳?”萧珩拧眉,疑惑地望着她。
经历了这一场惊险,又昏睡一场后,此时的她柔软地躺在那里,秀发掩映间一张小脸儿泛白,白得几乎透明。
像握在手掌心的白玉。
“嗯……”顾穗儿只好继续和萧珩说,说起那天的太阳来,做了一个什么什么样的梦,以及那太阳如何如何进到她的肚子里。
“这到底是哪天的事?”萧珩神色有些异样。
顾穗儿看他这样,也是心里有些意外,只好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最后终于想起来。
“就是因为昭阳公主的事进宫那一天,我睡着了,梦到我坐在窗台前,太阳竟然从天上落下来,跳到窗子里,钻到我肚子里去了。”
萧珩听到这话后,拧眉半晌没言语。
顾穗儿安静地打量着他神色,此时的他神情中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严肃和清冷,好像在思考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所以她什么都没敢说,只是躺在那里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萧珩终于道:“这两件事,太阳和水中发光的事,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能说。”
顾穗儿连忙点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给你说过的。”
萧珩看她点头的时候,稚嫩细白的小下巴在红色锦被上一点一碰的,精致动人,又有着说不出的乖巧,软糯得像个小猫儿一般。
他抬起手,摸住那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手底下的女人睁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他顺着那下巴,他伸进了锦被里,闭上眼睛,一路凹凸起伏,最后来到了肚子上。
当年太宗皇帝之母耕种于南山之下,忽一日困倦,睡于田埂,却梦得朝日入腹,之后有孕,便为太宗皇帝。
她的梦……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而就在萧珩陷入了沉思之中时,顾穗儿却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就握住了她的下巴。
他那手平时看着修长好看,可实际上笼罩她下巴上,这才发现那手真大。
他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就好像在把玩一样。
她浑身紧绷,瞪大眼睛看着他,想着难道他又要和自己亲嘴。
可是自己才喝了粥,是不是嘴巴里会有点味道?他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嫌弃自己?
正胡思乱想,他的手就开始往下了。
顾穗儿这时候看都不敢看他,只敢盯着锦帐顶子,所有的心神都专注在他那双手上。
谁知最后,他的手停驻在自己鼓起的肚子上,不动了。
她有些期待,有些害怕,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却看他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三爷……”她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又有点期待,小小声地唤了一句。
“嗯?”
陷入沉思中的萧珩,抬眼望她。
四目相对,她脸上腾得红了,像火烧云。
萧珩微微拧眉:“是不是受寒高热了?”
说着,竟然伸出手来再次碰了碰她的脸颊。
顾穗儿瘪瘪嘴,摇头,再摇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得想多了。
萧珩低头看她那委屈样子,却是误会了。
他略显沁凉的手缓慢地滑过她柔腻精致的脸颊,眼眸眯起时,口中却是淡声道:“谁要害你,我会让他们给一个交待。”
声音本是平淡至极,却在最后两个字时,尾音上调,陡然泛寒。


第34章
什么是交待,顾穗儿不懂。
她知道要害自己的是皇帝女儿昭阳公主。
天底下最大的那个人就是皇帝,皇帝的女儿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
她能让那个最尊贵的女儿给自己一个交待吗?
顾穗儿想起来,以前昭阳公主在桂园里险些给了自己一鞭子,最后其实也是不了了之,老夫人也说过去就过去了。
她是当没这回事过去了,可是她依然害怕啊,昭阳公主依然要她死啊。
老夫人是皇帝的姑姑,也是万分尊贵的人了,但是老夫人再疼自己,也未必会向着自己。
老夫人要宠爱的人太多了,自己的亲孙女,还有皇帝外甥的女儿,那都是她的心尖尖肉。
自己其实远着呢。
如今昭阳公主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谁能给自己交待,谁又能让昭阳公主给自己一个交待。
顾穗儿听到这话,没吭声,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是萧珩在安慰自己吧。
尽管他看上去并不是会安慰人的人。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候,听得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
再然后,呼啦啦的,院子里仿佛来了许多人。
顾穗儿有些纳罕,不解地望着萧珩,她不明白外面怎么了。
安嬷嬷脸色苍白地进了屋,惊惶地看了萧珩一眼:“三爷,院子外来了一群宫里的侍卫,听说,听说是皇上来了!这,这可怎么办呢!”
皇,皇上?
顾穗儿肚子里的小娃儿仿佛都感到了这种震惊,咯噔一声地踢了下。
当下她是躺也不敢躺了,就要起来。
她知道自己就算是缺胳膊少腿儿了,皇上来了,她也得爬起来。
萧珩安抚地扫了她一眼:“你不要动,躺着。”
啊……这样可以吗……
顾穗儿不懂。
萧珩吩咐安嬷嬷:“小夫人受了寒,身子不好,让她好生歇着。”
安嬷嬷惊疑不定,一脸忐忑,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点头:“是,是,三爷,老奴知道了!”
一时萧珩出去了。
片刻后,老夫人大夫人拥簇着一位夫人进来。
那夫人生得好生雍容华贵,凤钗绣衣,满身珠翠,走起路来也是尊贵至极。
顾穗儿在锦帐里看到了,心里疑惑,想着这是哪个,不过眼瞅着那位尊贵夫人过来跟前,连忙闭上了眼睛。
萧珩不让她起来,她躺在那里终究不自在,还不如赶紧装睡。
那群人走到近前后,隔着锦帐,顾穗儿都闻到一阵香味儿。
这香味儿让她不太舒服,她自打怀着身子后,就闻不得太过浓烈的味道。
险些打了一个喷嚏,幸好拼命地用指甲抠着手心,克制住了。
“皇姑姑,这就是那位乡下女子了?”雍容尊贵的女人出声问道。
“是了,她叫穗儿,是徐山脚下的村女,也不知道是何等孽缘,竟然怀上了阿珩的骨肉。阿珩已经十九了,明年就是弱冠之年,至今也没什么相中的姑娘,这婚事怕是要耽搁下来。我想着,虽只是个乡下姑娘怀下的,庶出的,可到底是阿珩的骨血,是以这些日子才让她好生养着,好歹替阿珩产下个一男半女。”
老夫人望着床上安静熟睡的人儿,看着那瘦弱的小脸,叹息说:“谁曾想,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昭阳的一片心事,倒是让昭阳受了委屈。”
什么让昭阳受委屈,自然是反话,老夫人说话老道,欲扬先抑,正话反说。
旁边的夫人听得,却是也跟着叹道:“本来上次的事,我也教训了昭阳,罚了她的,皇上更是大怒,要让她禁足。只以为她得了教训,改过自新,这次过来侯府里玩,我也是想着让她散散心,谁想到竟然闹出这等事来,这丫头可真是惹祸的祖宗,下手也没个轻重。”
说着,低头看向锦被上那凸起的一大块,那是女人的肚子,怀孕的女人,肚子那么大,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的。
“这如果真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皇姑姑交待啊!便是皇上,心里也不好受。”
老夫人笑着道:“皇后说哪里话,哪里什么交待不交待的,只是阿珩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这个乡下女子虽然出身卑微,可到底肚子里有他的骨血,又是他第一个孩子。这才第一次要当爹,难免新鲜,上心,性子也就急。所以这次他是真恼了性子,怎么劝都劝不住,好话赖话都说了,他就是听不进去,我真真是没办法啊!”
说着,她再次叹了口气:“这孩子打小就这性子,也是惯坏了,我如今老了,想管,却是管不住了。”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往都是机锋。
床上的顾穗儿闭上眼睛装睡,两只耳朵却支棱着听她们说话,心里明白,这是老夫人和皇后说话。
皇后,就是皇帝的夫人,也就是昭阳公主的母亲。
这两个人话来话往,寒暄了半晌,最后皇后娘娘又赏了许多好东西,意思是让顾穗儿好生养着。
“好生养着,可得把孩子生下来。”皇后娘娘最后这么说。
“说的是啊,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怕阿珩那傻孩子想不开。”老夫人从旁附和着。
这两个人正说着,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一个姑娘的声音任性地喊道:“母后,我不要!凭什么啊!”
顾穗儿放在锦被中的手不自觉地便攥紧了被褥。
这是昭阳公主的声音,她又来了。
皇后听了,却是冷笑一声:“你说不要就不要,这是你父皇的圣旨,过来,给这位小夫人赔礼请罪。”
顾穗儿听这话,不免意外。
想着竟然要这个公主给自己请罪?她其实是不指望的,能离她远远的,再别害她,她就知足了。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她,还使了心眼,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惺忪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还迷糊地眨眨眼睛:“老夫人,你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安嬷嬷看她仿佛根本没看到皇后娘娘的意思,吓得那叫一个魂飞魄散,连忙给她说了,这是谁谁谁,快来拜见,说着率先跪在那里了。
顾穗儿这才装作恍然的样子,就要爬起来。
“你怀着身子,又落了水,且躺着吧,礼就免了。”
顾穗儿当然知道这不是真免,她就要继续爬起来。
可是她肚子实在是大,平时都是安嬷嬷扶着才能起来,现在匆忙之间就要爬起来,又没人扶着,细长的胳膊撑在榻上,颇为吃力。
旁边两位少奶奶看着都不忍心了。
她肚子大,比一般怀孕的都要大,可她偏偏又身子骨纤弱,那窄瘦的肩膀,还有那细胳膊,哪里撑得住!
当下两位少奶奶就要去扶顾穗儿。
可就在这时候,萧珩进来了。
萧珩进来,直接按住了顾穗儿,让她不要动。
之后,他自己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对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请恩准微臣替她行叩拜大礼。”
皇后瞥了她一眼,笑着说:“罢了,替什么替,起来吧。”
萧珩已经跪下了,听到这个,拜了一拜,起来了。
顾穗儿有些迷茫地看向萧珩。
听老夫人和皇后那意思,好像这一切都是因萧珩而起,是萧珩让他们来的?
可是她不想啊,于是她咬唇看着他,轻轻摇头。
他的神情依然清冷,面上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神情。
不过也许是顾穗儿习惯了这样的他,她竟然觉得,看到这样的他很亲切。
哪怕依然双眸幽深到没有任何温度,她也不觉得怕了。
比起他来,她觉得旁边笑着的那皇后才更让人害怕呢。
仰望着身边这样的他,她就一下子安心了。
有萧珩在,他一定会护着她,也会保护着他们的小蝌蚪。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她都不害怕了。
不害怕的顾穗儿,突然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坐在榻上,像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一切。
皇后娘娘,老夫人,还有皇后娘娘身后的昭阳公主。
她想起了小时候,镇子上有钱人家娶媳妇,便搭了台子唱戏,她们会在晚上结伴跑去看。
戏台上,也是有男有女,有皇上有皇后还有公主,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你唱唱我说说的。
一切正如眼前。
她安静地坐在榻上,捧着肚子,沉默地抿着唇儿,看这出戏会怎么唱。
旁边的萧珩看着卧在榻上的顾穗儿,却是微怔了下。
刚才那一瞬间,她仰脸望着自己的样子,茫茫然的,好像自己是她所有的希望。
她身子娇弱,心思单纯,性情懵懂,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那么陌生。孤身一人进到这侯府之中,卷入了这皇室是非中,她还能依赖谁。
萧珩垂下眼,抬手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
她却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软软憨憨的,好像那意思竟然是反过来安慰他。
他默了片刻,转过身,看向这边的皇后。
“昭阳,你还不给顾氏赔礼。”
就在这时候,皇后突然这么说道,声音严厉。
旁边的昭阳公主顿时红了眼圈,委屈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顾穗儿。
“她根本没事儿,她都是装的!我看她好得很,还故意不下来给母后行礼!”昭阳公主不满地大嚷道:“也就一个妾,还有脸让萧珩代为行礼?她先当上正妻再说吧!”
顾穗儿有一点心虚,她确实是没事,就是肚子太大下榻不方便,如果有人扶着她下去,她能立即在外面庭院走两遭。
于是她低下头,没吭声。
皇后听得这话,却是顿时沉下脸来:“昭阳,胡说什么,你也太不懂事了!顾氏身怀六甲,你竟然要推她下水,这么冷的天,万一有个好歹,你怎么担当得起?”
昭阳公主听了,昂起脸来,却是反问道:“不过是个寻常村妇罢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站不住掉下水去,难道我堂堂天家公主就担当不起?还是说路边随便一个宫女落下水,都要我堂堂金枝玉叶来赔礼道歉?”
皇后无奈,之后厉声道:“她肚子里怀着的是阿珩的骨血,如果出什么事,你怎么向阿珩交待!”
昭阳公主不明白了,她无辜得很,冲口而出:“不就是个孩子吗,我可以替萧珩生的啊!”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顿时呆住,就连皇后,都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就连安嬷嬷和一众丫鬟,也都惊得嘴巴张大闭不上。
这,这还是金枝玉叶说出的话……大庭广众的,她一个没嫁过的,竟然这么说话??


第35章
昭阳公主说出的话,是如此理所当然,好像这就是正理。
她给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顾穗儿肚子里的骨血没了,她帮着萧珩生一个不就行了。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睿定侯府所有的人,从大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到萧槿萧栩,所有的女眷都被这位昭阳公主厚颜无耻的样子给震惊了。
如果不细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出了多么好的一个办法!
老夫人也有些震惊,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她手底下的拐杖戳了戳地,动了动身子后,表面上还是一脸镇定。
这孩子怎么这样,以前没看出来啊。
骄纵归骄纵,皇家公主金枝玉叶的,就该被人宠着捧着,骄纵一点也没什么,她喜欢。
但是现在这样……这就是不讲理了啊……也有点不知廉耻了。
一个没嫁的公主,就嚷着给侯府公子生孩子?
老夫人暗自摇头,心想如今的公主可是以前她那会不一样了,一代不如一代啊!
而皇后——这位昭阳公主的母亲,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她才突然沉下脸来,满是威严地呵斥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堂堂大昭国公主,你都在说什么胡话!”
昭阳公主却是根本不怕皇后的,她竟然还特别委屈,恨恨地跺脚道:“母后,我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萧珩,我错了吗?我想让他当我驸马,你不是答应我要向父皇请求赐婚,结果呢?我这婚还没赐,就有个妾先进门了,竟然连肚子都大了?”
她气得指着床上的顾穗儿,盯着那肚子道:“我不许,反正我不许!我要嫁给萧珩,这个贱妾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下,要不然我将来进了萧家门,也要把这个孽种给弄死!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一个东西存在这世间!”
顾穗儿纵然是知道萧珩会护着自己,纵然是茫茫然地仿佛在看一场大戏,但此时,也不免觉得背后泛冷。
昭阳公主是故意推自己下水的,推自己下水是为了害死自己的小蝌蚪。
她的小蝌蚪,她是怎么也不许任何人害他的,她一定要护着小蝌蚪的。
她心里是生气了的,也有些恨这个昭阳公主,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坏,竟然要害自己的小蝌蚪。
小蝌蚪那么小呢,她太坏了。
如果这人不是公主,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她。
站在一旁的萧珩自然是察觉了顾穗儿眼睛中的变化,她的眸子清澈至极,倒映出心底所有的变化。
他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下她的,之后便走出房间去了。
片刻后,有人架起了屏风在屋子里,然后门开了。
萧珩陪着皇上走了进来。
皇上冷冷地望向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昭阳公主,一字一字地道:“昭阳,跪下。”
昭阳公主一身傲骨,昂起下巴:“父皇,你要我跪,那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昭阳上可以跪列祖列宗,下可以跪父皇母后,但是在这区区一个贱妾的房中,父皇要我跪哪个?”
皇上没再说什么,而是抬抬手。
身边两个嬷嬷过去,直接架住昭阳公主,然后一个太监踢向她的膝盖处。
昭阳公主吓傻了,威风扫地,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父皇。
她可是堂堂公主,她的父皇竟然为了一个贱人这么对付她?
尊贵骄傲的昭阳公主被强制跪在那里,噗通一声,那膝盖触地的声音格外响亮。
那个声音响在所有人耳朵边,也碰在所有人心里。
昭阳公主,那是什么人物,是睿定侯府除了老夫人之外的上下人等都得格外敬重特意捧着的人物,那是皇家的血脉那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
结果现在,天之骄女跪在了顾穗儿的床头前。
昭阳公主瞪大眼睛,屈辱地望着前方,她不服:“凭什么,凭什么让我跪这么贱妾!”
满脸威严的皇上,隔着屏风,听着自己女儿不甘的声音,严厉地斥道:“跪下,反思,想想你为什么错了,去给顾氏请罪。”
昭阳公主:“呸,凭什么,我不就是推了她一下吗?我也没有要害她,她不是也没事吗?你们都说这样会要她的命,可她根本没出事啊,她肚子也好好的,说不定明日个就给萧珩生出个孩子来,没出事干嘛要我赔礼道歉!”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站在那里,听着昭阳公主的话。
她们觉得这些话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又荒谬至极。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这时候也轮不到她们说什么,所以所有的人都默然地站着,把自己化作旁边花瓶里鸡毛掸子一般的存在,不敢有丝毫动静。
顾穗儿也和大家一样,听得有些呆了。
她之前就觉得这个昭阳公主太坏了,总是想害自己的小蝌蚪,简直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坏的大坏人。
可是现在,她发现这个坏人不但坏,而且坏得她自己不觉得自己坏。
没准她还以为自己做得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呢。
她这个时候真是想扑过去掐这个昭阳公主了,这个昭阳公主一门心思想害自己的小蝌蚪呢。
但是她又不敢。
就在她难受纠结恨得两眼冒火的时候,突然间,她肚子里的小蝌蚪动作起来,用两条肉乎乎的小腿儿使出吃奶的劲儿踢了她一脚。
“啊——”她低叫一声,忍不住捂住肚子。
她没见小蝌蚪踢自己踢得这么厉害过。
旁边的人见她突然痛呼一声,呼啦啦都吓到了,老夫人率先围过来:“穗儿,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吓坏了?”
大夫人比较木讷,倒是没太反应过来,底下两个少奶奶,一左一右冲过来。
“穗儿,怎么了?”
“该不会是落水着了凉留下什么病根?”
大夫人这时候也终于回过味来了,对着外面人喊:“嬷嬷,赶紧叫大夫,让大夫来看看,可别是有什么事,我看顾氏肚子里的这孩子动得厉害!”
这时候皇后任凭再淡定再威严,也唬了一跳,忙也看过去,只见顾穗儿捂着肚子眼里喊着泪花,好生可怜的样子。
再看那肚子,便是都曾经孕育过胎儿的,也不免纳罕。
那滚圆的肚皮下仿佛有什么在来回滚动踢腾,波浪汹涌,此起彼伏。
顾穗儿在最初的一惊后,发现她只是一惊而已。
肚子不疼,哪儿都不疼,只不过小蝌蚪突然打动,她有些被惊到了,等反应过来,也就没事了。
但是显然周围的人不这么认为,她们用怜惜的紧张的神情望着她,一个个仿佛她遭了大罪一样。
老夫人甚至搂着她哭开了:“可怜孩子,这肚子里可是阿珩的骨血啊!如果万一出个什么事,阿珩怎么办!”
顾穗儿眨眨眼睛,想说我没事了,但是大少奶奶冲过来:“大夫就来了,老夫人你先别哭,让大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