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听得认真,问道:“有何不同?”
景康帝的龙眸凝视着萧珩。
“寻常百姓家,父子就是父子,可是在这帝王家,父子除了是父子,还是君臣。且先有君臣,后有父子。”
御书房里的烛火跳跃了下,旁边伺候着的大太监依然低头恭敬地立着。
景康帝沉厚威严的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
“平民百姓也是人,九五之尊也是人,但凡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当爹的心思都一样,都希望儿女好。只可叹,生在帝王家,命里就该承受这帝王家的人伦之道!”
萧珩默立在那里,淡声道:“微臣明白了。”
屋子里再也无声,萧珩品完了手中的茶,起身就要告退。
景康帝的手握着龙案上的案卷,淡声提醒道:“阿珩,再过两个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吧,记得先给孩子取好名字。”
萧珩道:“是,皇上。”
景康帝默了片刻,抬手取出了案上的纸:“这里,是朕昨日列出来的,你先看看吧。”
大太监上前,取了那张纸,递给了萧珩。
那御纸上果然有景康帝御笔亲书的名字,约莫有二十几个,有男有女。
萧珩虽粗略看,却也知道那上面名字都是费了心思的,愣了下,之后低首,恭敬地道:“谢皇上。”
萧珩自皇宫出来时,宫门已经关闭了,不过他是龙骑卫的总统领,他的手牌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
进宫的时候并没带侍卫,出了那偌大的宫门,他一人一骑。
八月秋月已经西斜而去,宫门前未及打扫的落叶被吹得絮絮而起,夜阑深处,唯有他的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
他牵住缰绳,马停下。
低首间,却见青石板上的影子。
一人一马,被拉得细长。
凝看了片刻,他回首,望向那宫门。
宫门紧闭,高高的院墙内寂静无声。
他想起了景康帝今天的话,他说在这帝王家,父子除了是父子,还是君臣。且先有君臣,后有父子。
他还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当爹的心思都一样。
紧攥着缰绳,拧眉,他想起了顾穗儿,还有肚子里那肉乎乎爱踢腾的小胎儿。
寂寥的心底泛起一丝丝温暖。
顾穗儿心里是牵挂着萧珩的,她本来根本睡不着的。
不过安嬷嬷说为了小蝌蚪好,得好好歇息,她想想也是。
她知道自己今天受了惊吓,小蝌蚪也受了惊吓,她得好好休息让小蝌蚪恢复过来。
所以她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去了。
可是即使睡着了,梦里也依然不安稳。
在梦里,她坐在窗子边,窗台上摆着之前萧珩给自己的白玉瓶,里面插着两株桂花儿。
她摆弄着那两株桂花儿,心里惦记着萧珩,怕他因为白天的事受什么牵连。
抬头看时,只见外面天阴沉沉的,刮着阴风,庭院的竹子都随之剧烈摆动。
她心里有些怕,想着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萧珩还不回来,为什么安嬷嬷也不见了,还有丫鬟们,都去了哪里?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顾家庄,可是低头看时,肚子挺挺尖尖的,好大。
这显然不是在顾家庄时候。
这时候,肚子里的小蝌蚪动了起来,他也不知道做什么,竟然在她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踢腾,用圆滚滚的小屁股拱她的肚皮,肚皮上一边高一边低,像水中的波纹一样动荡。
“小蝌蚪……你怎么了?”她低声喃喃地这么道。
刚说出这话,突然间一片亮光让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
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轮太阳正从天上落下,缓缓地飞入她的窗内。
她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切,想着太阳怎么会落下来呢。
那太阳落到了她肚皮上,慢慢地将她肚皮笼罩住,然后仿佛融入其中一般,慢慢消失了。
当那太阳融入体内后,她身体里便散发出阵阵的暖意,那暖意就好像冬日里的太阳,让人懒洋洋的舒服,她觉得惬意极了,恨不得蜷缩起手指头轻轻打一个滚儿。
“唔……”她慢慢地醒来,听到自己发出舒服的呓语,声音细碎。
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朦胧中醒来,感觉到榻前站着一个人。
诧异地睁大眼睛,她看到了萧珩。
他站在她榻前,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正睡着,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寻常人应该害怕的,不过顾穗儿并没有。
她盼着萧珩没事,便心无旁念,固执地希望萧珩平安,希望萧珩没事。
这个念头是如此地单纯,以至于如今萧珩站在了她面前,哪怕怎么匪夷所思和突然,她也觉得真好。
“三爷……”她低唤了一声。
他望着她,没吭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说着这话,就要费力地撑着身子起来。
她肚子大了,起身很艰难。
萧珩一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哑声道:“你躺着,别动。”
他也是从外面进来没多久,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秋夜的幽凉。
顾穗儿便不起来了,她躺在那里,定定地凝视着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问。
萧珩低头望着这女人,她一头墨发散落在榻上,柔软动人,可以让男人想起所有曾经读过的缠绵悱恻的诗句。
躺着的她,那张小脸白白净净的,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很大,认真地凝视着他,好像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他不免想起了那一夜,当她被他抱在怀里时,那失措的模样,也是像如今这般,睁着乌黑湿润的眼睛。
他还记起了她的身子,娇小稚嫩,洁白如雪,软糯到不可思议。
也许是他看得太用力也看得太直接,他心里的想法暴露在眼睛里毫无掩饰,以至于顾穗儿感动羞涩了,她动了动脑袋,把脸别过去了。
那羞涩的模样……
萧珩心底的引线被点燃,他脱衣,上榻,进了被窝,将她环住。
在靠上他的后,她轻轻哆嗦了下。
他抱住她,将脸闷在她肩膀上,嗅着她身子特有的馨香,哑声道:“别怕,我就抱抱。”
顾穗儿开始时候确实有些惊怕的,就算她自己早已经努力去忘记那一晚,可身体是有记忆的,在这一瞬间,她害怕起来。
不过当他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旷世的寂寥和无奈。这就如同夜晚里走在空旷的山路上,望望那天望望那山,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壮丽神秘,只有自己是渺小的,小到无家可归,小到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她甚至觉得,这个闷在她肩膀上的男人不是什么高贵的睿定侯府公子,而是和她一样的人。
徒劳地走在街道上,两眼茫茫,不知哪里是自己的归处。
于是她咬牙忍下了身体的颤抖,让自己从那遥远的噩梦中缓过神来。
之后便艰难地翻了身子,把肚子靠在他身上,又笨拙地抬起手来试图环住沁凉清冷的他。
她甚至觉得,现在的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将来小蝌蚪出生了,她一定会像现在这样环住她的小蝌蚪。
他也没想到她会这样抱住自己,软软的馨香,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被她的动作取悦了,忍不住抬起头来,亲她的下巴,又亲了亲她的脸。
她的气息纯澈干净,这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第23章
顾穗儿是在风雨声中慢慢醒来的。
睁开眼时,听得帐子外有细微的风吹窗子声,还有屋檐上的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在台阶上的声音。
她想着,原来昨夜不但刮风了,还下雨了。
秋雨时节,下一层雨,天也就凉一分,看来真是要冷下来了。
过去在村里,一到了这个时节她娘就会翻箱倒柜把存着的冬衣取出来,晒一晒补补窟窿,实在太薄的地方再絮点旧棉花套子,准备迎接那冷寒的冬日了。
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睿定侯府,这里的人都过着富足的日子,从来不为了冬衣烦恼,只会为了一首诗词而喜悦,为了秋日凋落的树叶而叹息。
她侧了侧身子,打算起身,这一动,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萧珩。
愣了一下,才慢慢想起昨夜来,想起来的时候,脸上就如同霞光映入白玉之中,那张脸慢慢绯红。
这床铺,本属于她一个人的,睡惯了的,如今平生躺进来个男人,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傻傻地看着男人的侧脸。
用美玉之类的来说男人,一般男人必然是不太适合的,不过对他来说,却是恰好好。
她从未见过他闭着眼睛睡着的样子,现在细看看,这才发现他睡着的样子比平时白日里好看。
白日里,总觉得这人高高在上,好看是好看,但是像高山上的冰雪,让人难以亲近。
如今睡着了,平躺着,她便忍不住多瞧几眼。
没有了那幽深得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黑眸,这人的锋利之气一下子少了。
墨黑的柳叶眉恰好到处,不宽不窄,挺挺的鼻子高高的,就像笔直的山峰,往下面就是那唇……
看着他的唇,她不免想起那一日,脸上一红,不敢细想,只能拼命地想其他,一时想起了昨晚,不免纳闷,他在宫里遇到了什么,皇上是不是责罚他了,为什么回来后一声不吭地站在她床前看。
正想着,闭着眼睛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的,顾穗儿被吓了一下。
她是距离他极近地凝视着他的,如今他突然张开了眼睛,睡着的那个毫无防备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威严清冷的人儿。
距离他这么近,她心虚,也胆颤。
默了好半晌,她慢腾腾地往后缩。
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逃。
于是她的身形被定住,两个人眼对眼,鼻子对鼻子,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那双眼睛幽深得仿佛望不到底的寒潭,就这么极近距离地看着,顾穗儿简直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她咬唇,窘迫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摆。
萧珩其实早就醒了,他只是懒得睁开眼睛而已。
身边的软玉温香让他想一直躺在那里。
后来她醒来了,躺旁边偷偷地看他,也是知道的。
突然睁开眼睛,不是想吓她,而是就想看看她。
如今见她湿漉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细白的牙咬着润红的唇儿,好生无辜又娇憨的模样,让他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但是她怀着身子,他什么都不敢做。
凝着她耳边一抹秀美的绯红片刻,他终于起身:“不早了,起来用膳吧。”
顾穗儿之前看他眼里好像要冒火,正心跳砰砰面红耳热,没想到他忽然面上淡了下来,忙点头:“唔……好。”
这时就见萧珩开始起身要穿衣。
顾穗儿一见,突然想起,自己是应该服侍萧珩的人,她是不是应该给萧珩穿衣裳啊?
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穿,如果安嬷嬷在,指点一下她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求助地望向屋外。
只可惜,安嬷嬷不在。
这时候萧珩已经下榻,取来了旁边的宽袍。
顾穗儿硬着头皮凑上去:“三爷,我伺候你穿衣裳吧。”
萧珩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清凌凌雾濛濛的眼眸,弱骨纤形的人儿,鼓起的肚子撑着洁白的中衣,她就像晨间初初绽放的一朵秀美小花儿,细细的茎,撑不住那偌大的肚子。
却说要服侍他穿衣。
他沉默地望着她,鬼使神差并没有拒绝。
于是顾穗儿上前,先接过来他手里的长袍,展开来,试图给他套上。
可是他个子多高啊,她却是那么娇小的一个,她惦着脚尖儿才给他把左边袖子套上,之后又服侍右边,
将袖子都套上后,她开始给他系上腰带了。
可是怎么系呢,她从来没给男人系过,还有袍子里面的这个衬,应该摆哪儿呢?
她犯愁。
萧珩就这么低着头,嗅着那入鼻的淡淡馨香,看这娇弱的女人左左右右地围着自己忙乎,忙乎半天,没动作了。低头一看,她蹙着秀气的小眉头,望着自己的胸膛,好像正愁不知道如何下手,好生为难的样子。
他也没吭声,就这么看她。
终于,她眼眸一亮,好像有了想法,又要绕到他的后面去。
谁知抬脚时,却被下面的系带绊了下,她啊的低叫出声。
她就这么差点摔倒,他连忙伸手扶住。
他这么一出手,她才发现,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男人的胳膊稳若生铁,牢牢地将她纤弱的身子扶住,然后两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顾穗儿低着头,咬着唇,眼睛都不敢看萧珩。
“三爷……我没事……我继续服侍你穿衣吧?”
服侍?
萧珩凝着她,他哪里敢再让她服侍。
当下先扶着她坐下,然后利索地把袍子穿好了,再之后又把她的衣服给扯了过来。
没错,他确实是三下五除二扯过来。
“嘎?”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软薄衣裳被他抓在手里,有些羞涩,更多的是不明白。
他要干嘛?
萧珩却动手开始帮她穿衣裳了。
顾穗儿顿时变成了木头人。
他让她干嘛她就干嘛,他让她抬手,她就赶紧抬手。
他还帮她把系带特意系到了肚子上方,松松地系上,免得勒到了肚子的小蝌蚪。
穿过衣裳,他摸着她的肚皮。
“今早怎么没动?”他记得,她的肚皮时不时会鼓动的。
“我吃过东西,他就爱动。”顾穗儿低低地道。
“那先用膳吧。”
早膳是薄皮春茧包子,奶皮烧饼,蝴蝶卷儿,配上牛乳汤和黄米稀粥,又因顾穗儿如今怀着身子,大夫人吩咐下去的,特意每日早间再加一个菜,今天加的是两熟煎鲜鱼。
平时顾穗儿一个人用膳,不过摆个小桌罢了,如今突然多了萧珩,那小桌便觉局促,但是一时之间也寻不到那么合适的桌子,只能凑合。
饭菜摆好了,顾穗儿陪着萧珩一起吃。
吃饭间,顾穗儿想起昨日的事,总想问问他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如此几次,萧珩终于抬头:“有事?”
顾穗儿见他问起,忙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三爷昨夜好像进宫了?”
萧珩见她眸中担忧之色,便道:“也没什么,进宫了,皇上说了几句。”
顾穗儿:“然后呢?”
萧珩挑眉:“然后还能如何?”
顾穗儿一时无言。
萧珩:“你不必操心这种事,安心养胎就是。”
顾穗儿悄悄看萧珩:“不会给三爷惹来麻烦吗?”
萧珩听闻,淡定地道:“不会。”
顾穗儿听此,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虽然她不明白萧珩得罪了公主,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不过她觉得这里有太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所以这件事她也没必要搞明白。
她只要知道他不会因为惹来麻烦,那就够了。
当下抿唇轻笑了下:“谢谢三爷护着穗儿。”
萧珩看她笑得眉眼含羞,粉颊润红,倒是有些不自在,便随意岔开话题:“怎么不吃那个鱼?”
那两熟煎鲜鱼,两面煎的金黄带酥,油光锃亮,看着倒还算可口,但是顾穗儿一直未动筷子。
顾穗儿看了眼那鱼,低声解释说:“怕是有些凉了,我不敢吃。”
她肠胃并不好,上次吃了点荤腥,是凉的,当天一直胃里不太舒坦。再之后,如果有早间的荤腥且凉了的,就让底下人分了吃。
萧珩听了,伸筷子取出一些尝了,果然是凉的。
原来如今已经要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天气说热不凉的,本也还好,但是因昨夜下了雨,这天气就凉了。
府里的厨房大,里面前后顾及的就多,一盘特意提前准备好的煎鲜鱼,从煎好放在那里,再到丫鬟过去取了煎鱼摆在顾穗儿面前桌上,这中间时候,早凉透了。
其他诸如包子牛乳之类的,因是放在大灶里的,倒是还好。
顾穗儿看萧珩脸色不豫,便忙道:“也不能怪别人,实在是现在天凉了,人家特特地做个煎鱼,必然是早早备下。再说我原本肠胃克化不好,粗茶淡饭就行了,这大鱼大肉,我也吃不惯的。”
萧珩默了片刻,却是道:“侯府上下众多,大夫人那边掌管中馈,必然也有顾及不到的,至于厨房那里,他们要操管老夫人和夫人以及下面各位奶奶少爷的饭菜,难免有所疏漏,明日个我去回了夫人,在听竹苑垒一个小灶给你热些简单饭食,这样早晚间万一饿了,吃起来也自在。”
顾穗儿一听,忙道:“那怎么行,不用!”
她在这侯府里时候久了,多少也知道侯府里的规矩。侯府里可不像那小门小户,什么都随意。
在这侯府里,有几件事都是要严查的,一个是门户关闭出入,一个是私下灶火。
前一个是防贼防盗立门户规矩,后一个则是防火了。
各房院内,如果要搭建私灶,那必须是要大夫人那边同意,并设有专门的仆妇丫鬟看守,都是有规矩的。
如今侯府里除了老夫人和大夫人那边,也只有两位少奶奶那里因为有小少爷小姐儿的,所以各自搭了个小私灶,其他人,便是萧槿都没有这等待遇的。
是以顾穗儿一听,赶紧说不,她才不要那个,哪值得那么麻烦呢!
然而她刚说了个不用,萧珩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他这么一看,她顿时矮了半截。
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心虚,理亏。
她低下头,小小声地说:“真得不用,安嬷嬷都是早晚让晴月去灶房提两大壶开水,到时候需要喝点什么,用水一兑就是了。我吃什么都行,我胃口好。”
萧珩挑眉,淡声问道:“你不是肠胃克化不好吗?”
顾穗儿想起自己刚刚的话,真是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艰难地想了一番,终于扯到了一个说法,弱弱地说:“我吃荤的不好,其他都挺好……”
然而萧珩显然是不信的。
“我去和大夫人说,你不必多想。”


第24章
用膳过后,晴月她们过来收拾残羹,顾穗儿本以为萧珩得走了,谁知道他并没有。
他负手踱步,走到了窗前,只见窗台上摆着一对白玉瓶,里面插着一枝竹叶。那瓶子白细柔腻,竹叶青翠怡人,虽不是什么名花名草,可也看着赏心悦目。
那竹子是顾穗儿没事放进去摆弄的,她见萧珩一直盯着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上前笑着道:“一时也没心思弄什么花啊草的,便随意插了几枝这个,我随便插的,倒是辱没了这瓶子。这样不好看吧。”
萧珩看她一眼,道:“没有,这样好看。”
顾穗儿听他这样说,心里自是喜欢,甜滋滋的,不由再多看了几眼那瓶子。
萧珩又改而看其他。
这房子以前是随意堆放些书册的,因顾穗儿被接过来时,他还在外面办事,所以是大夫人帮着收拾的。
一时看那桌子杌子,虽不至于多好,但也都可以用。
及至看到东墙处,只觉那里有大片的白,太显空荡荡,便道:“这里放一个百宝阁,可以随意放点东西。”
顾穗儿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跟在他后头点头称是。
萧珩又看了看靠窗的桌子,上面有最近顾穗儿练的字,还有读的书。
他拿起来,认真地一张一张翻过去。
顾穗儿看着他翻,他翻一张她就提心一下,终于他翻完了,却是道:“你这字写得已经不错了,轻柔隽永,只是失了力道,等你生完了,我再教你练一下腕力。”
顾穗儿一听,忙问:“三爷,腕力怎么练啊?”
萧珩道:“可以举石举鼎。”
举石举鼎……
顾穗儿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趴那里。
“三爷,我怕是不行吧……”
萧珩打量了下顾穗儿纤弱的肩膀,估计也觉得她是没有举石举鼎的天分了,也就不再提这一茬。
可是他又想起了她背的诗:“赶明儿我再去寻两本,给你慢慢看。”
刚从举石举鼎中恢复过来,又听到他要让自己背诗,顾穗儿两腿还是发软:“三爷,不用了……表小姐说要送我两本诗集,我拿着她的读一读就好。”
萧珩:“送你诗集,什么诗集?”
顾穗儿心虚:“她说是《花间集》还有《拾遗集》。”
萧珩望着她,不说话。
顾穗儿暗自惭愧,把脑袋低的更低了:“要不然我还是背三爷给我的诗吧。”
萧珩:“那你喜欢什么?”
顾穗儿不说话。
其实是不敢说,怕他生气。
萧珩看她这样,顿时明白了,凝视着她,挑眉,淡声道:“你不喜欢我给你的那个诗是吗?”
顾穗儿小心翼翼地点头,点头之后又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里面都是刀啊剑啊,打打杀杀的,还有什么血光四溅的,我毕竟怀着身子,背这个不太好吧……”
萧珩脸色虽然并不好看,不过还是点头。
“以后如果你不喜欢什么,告诉我。”
顾穗儿赶紧点头,抿唇轻笑:“嗯,我知道了,三爷。”
也不知道萧珩怎么和大夫人说了声,反正当天晌午过后,就有王开顺家的过来,特特地让顾穗儿她们稍微避开下,说是有外面的瓦匠过来给垒灶台。
新灶台垒好了后,晾干了就能用。
顾穗儿这边有了灶台,诸般吃食就方便多了,有时候晚间觉得饿了,安嬷嬷便亲自给做个荷包蛋,或者煮个什么汤的。
除了这灶台一事顺了心,还有那昭阳公主的事,后来果真是再也没有提及,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一样。
于是侯府里的下人就有人悄悄地提起来,说是三爷得当今圣上倚重,三爷又把他这位顾姨娘看得重,疼宠有加。如今因为这位顾姨娘得罪了当今昭阳公主,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可真真了不得。
如此一来,府里的人对顾穗儿自然是高看几眼,任凭谁都不敢有半分怠慢的。
安嬷嬷提起这事儿来,自然是喜欢得很,眉眼间都透着得意。要知道这位安嬷嬷原本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在睿定侯府众多嬷嬷里根本排不上号,如今因为伺候了顾穗儿,竟然渐渐混得风生水起了。
她在顾穗儿面前是越发恭敬小心,那真是把顾穗儿当眼珠子一样疼着护着,生怕她有个闪失。
不过人但凡混得好了便容易飘起来,这位安嬷嬷也是,渐渐地人前人后说话,就透出来得意之色。
顾穗儿开始时并不知,后来有一次王开顺的过来送时令的菜品,顾穗儿恰好听到王开顺和安嬷嬷说话,整个人一下子感觉不对劲了。
王开顺家的对安嬷嬷恭恭敬敬的,提起自己时,那更是把自己当做多大一个人物来敬着养着。
可是她不是啊,她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如果不是她肚子里有个小蝌蚪,她在这侯府里就什么都不是啊!
她细想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诸般忐忑,如此纠结了一番后,终于忍不住和安嬷嬷说起自己的心思。
“安嬷嬷,有个事儿,我想和你提提,我不太懂事,也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可不要生气。”
安嬷嬷笑呵呵地道:“小夫人,你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下来,但凡我能做的,必然给你做,便是我做不到,这不是还有大夫人那边么?你看那王开顺家的,对咱们这边可是有求必应的!”
然而安嬷嬷越是这么说,顾穗儿心里越是不太舒坦。
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架子,更不值得这许多人为自己这么奔忙。
那个在院子里开灶的事,已经闹得好多人知道,有羡慕的,也有感叹萧珩对她好的。
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她只是一个妾而已。
“嬷嬷,我是什么样人你也知道的,原本不过是寻常村女,大字不识一个,论起见识更是丝毫没有,我这样的来到了侯府里,身份低下,不过是区区一个妾室而已。侥幸怀了三少爷的骨血,大家看在我肚子里骨血的面子,这才让我几分而已。”
她就是人家说的母子以为贵,如果没有小蝌蚪,她就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