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瞬间而已,可以说,当那女子摔倒在地上的时候,顾穗儿还茫茫然地不明白为什么预期中可怕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之后,瘫软地坐在那里,她的大脑中回放着刚才眼睛所看到的一幕,才慢慢地明白过来。
侥幸躲过一场大难后,后怕的惊恐袭击而来,她浑身发凉,手脚颤抖。肚子里的小蝌蚪也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惊吓,在肚皮某一处弹跳不止,她一手紧紧地攥住了萧珩的衣角,一手抚摸着肚子,语音模糊地低声喃喃,安抚着小蝌蚪。
她心里很怕很怕,可是她更担心她的小蝌蚪。
她的小蝌蚪还是个小胎儿,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他一定是被吓到了。
萧珩低头,看她泛白的指尖颤抖着努力地抚摸肚皮,嘴里喃喃的言语细碎模糊,明白她是被吓傻了,反握住她的手道:“没事。”
她好像在情绪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很习惯这样低声喃喃自言自语。
上一次她说什么他没听到,这次他却听清楚了。
她说“爹爹在这里”。
爹爹就是他。
萧珩一直都知道她腹中的孩儿是自己的,也知道自己将要成为一个父亲,不过这种感觉还很不具体,只是想想而已,他不知道要做人父亲是什么滋味。
可是现在,顾穗儿说,爹爹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从乡下过来的姑娘的脆弱,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怎么样娇软的小东西。
那都是需要他去保护的。
他握着她发颤的手,抿唇定定地望着她,墨黑的眸子在这一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情绪。
而这时候旁边呼啦啦涌上来一群人,是侍卫,皇宫里的侍卫,也有丫鬟,其实应该是叫宫女的。
宫女和侍卫冲过来,把旁边的女子扶起来。
女子是当朝的昭阳公主,当今皇后最宠爱的女儿。
昭阳公主在被宫女扶起来后,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盯着眼前的萧珩,以及萧珩身边的那个大肚子女人,她一口银牙咬碎。
“萧珩,你太过分了!”她大声道:“你还未娶正妻,竟然就让一个地位低贱的奴婢怀下了孩子!”
正握着顾穗儿手的萧珩,此时心中自是不知道多少感触,听得此言,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不悦地道:“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昭阳公主不怒反笑:“难道你不知道,我母后打算把我许配给你?!”
萧珩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了,他扶着顾穗儿就要去暖房。
昭阳公主跺脚:“喂,你不许走!”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侍卫纷纷亮家伙,把萧珩和顾穗儿拦住。
可怜顾穗儿小门小户乡下来的,自从出了家门到了燕京城就一直住在侯府里,侯府里人都和善,一个个笑模笑样,所经历过最大的不友善就是萧栩开始对她的叫骂,不过也很快被萧槿帮衬着压下去。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啊!
肚子里的小蝌蚪翻江倒海地踢腾,好像踢到了她的胃,一阵阵恶心袭来,她脸色苍白地靠在萧珩怀里,手越发颤抖了。
萧珩原本神情凉淡,黑眸中并没有丝毫波动的。
他素日知道昭阳公主刁蛮,出鞭打人,这也是她往日性子。有他在,顾穗儿没有伤到,他也就不想和她计较了。
可是现在,听到昭阳公主嚣张言语,他脸色逐渐转阴。
抬起头,扫了一眼昭阳公主,扯唇冷道:“你母后想把你嫁给我?”
昭阳公主看着他那冰寒堪比冬日之雪的眼神,明明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明明是对自己爱答不理,可是她就是喜欢。
他那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俊美至极,可是这种俊美好像最适合冬天,越是冰寒冷漠,越是没有人间烟火气,越让她迷恋得死心塌地。
所以如今被他这样一看,她的心都要化开了。
当下脸红,嗔声娇怪道:“萧珩,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后之前就说过啊……”
可是谁知道萧珩却挑眉,淡淡地道:“可是我以前从未答应过要娶你。”
说完这话,他扶着顾穗儿,拂开侍卫们的长刀,径自下去台阶。
那些亮出家伙的侍卫,竟然如软泥一般,没有一个人敢真得拿刀去阻拦他。
谁敢呢。
谁不知道,这位睿定侯府的萧三公子,可是皇上最倚重的大红人。
偏偏这时候,那位萧三公子还凉凉地来了一句。
“以后也永远不会。”
台阶上的昭阳公主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昭阳公主是当今景康帝唯一的女儿,是皇上嫡生的女儿,也是她最宠爱的女儿。
景康帝膝下血脉并不多,但皇子好歹有三个,公主却只有这么一位。
能不宠爱么。
昭阳公主活到了十六岁,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不如意的事,她想要什么,只要张张嘴,周围的嬷嬷太监都会为她办到。
嬷嬷太监办不到的,皇后娘娘也会为她办到。
可以说她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她要不到的东西。
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她十三岁,终于她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那就是萧珩。
十三岁的她情窦初开,疯狂地恋慕着萧珩。
她曾经在自己寝殿中挂满了萧珩的画像,也曾经在练字的时候一遍遍地写着萧珩的名字,她食不知味寝不安榻,她觉得这个世上除了萧珩外再无男儿。
她觉得自己如果能嫁给萧珩,那一定会死。
昭阳公主就是这么对自己的父皇母后说的。
景康帝听了,不悦,表示女儿是不是疯了,交给皇后,严加看管,然而皇后用尽了一切办法,依然无法让昭阳公主移情别恋。
没奈何,皇后答应了昭阳公主,她会去向景康帝说项,请景康帝赐婚。
昭阳公主听到自己母后答应了,自然是欣喜不已,她以为区区一个赐婚而已,既然母后都答应了,那父皇总不至于非要反对。
她自然没想到的是,其实景康帝从来没有答应过这门婚事,并且觉得这件事滑稽至极。
至于萧珩,他对其他女子,比如对萧槿还能表现出“友好”的样子,对萧栩还能是“淡而有礼”,但是对上昭阳公主,那就是无视和漠然了。
所以今天,当昭阳公主贸然发难竟然对付顾穗儿的时候,他是丝毫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给了昭阳公主一个难堪。
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在凉亭上趴了一个狗啃屎,这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昭阳公主丢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桂园。
昭阳公主为什么丢人,大家也都津津乐道。
这燕京城里的豪门贵女们自然是和乡下的长舌妇不同,可是大家都是女人,无论走到哪个阶层,都有一个共同爱好:闲聊八卦。
于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萧三公子身边的那个大腹女子,是他新收的小妾。
这位小妾已经怀下了萧三公子的孩子。
萧三公子对这位小妾可是宠爱备至,这次特意带来她桂园散心不说,还亲自扶着她四处看桂花,听说还早早地订下了暖房天字号的房间以供那位小妾休息。
这传闻很快传遍了整个桂园。
顾穗儿被萧珩领到了暖房,暖房里的摆设家具都是半新不旧的,寻常人看不出门道,可是只有懂行的知道,那都是老货。
安嬷嬷过来,给顾穗儿铺床,服侍顾穗儿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
抬头一看,却见萧珩竟然没离开,一直站在旁边呢。
安嬷嬷有点意外,忙拜了下:“小夫人可能是受惊了,让她歇一会儿吧。”
安嬷嬷的意思是让萧珩先出去,她知道顾穗儿,如果萧珩在,顾穗儿必然歇不安稳。
可是萧珩却好像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淡声道:“好,你先下去吧。”
她下去?
安嬷嬷不舍地瞅了眼榻上躺着的小夫人,真是不放心,不过既然三爷有令,她也只好出去了。
萧珩看安嬷嬷出去,便自己拎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矮塌旁,守着顾穗儿。
顾穗儿躺在那里,合着眼睛,但其实根本没睡着。
怎么可能睡着呢,那鞭子划过半空的声音还在耳边。
当时如果萧珩的动作再晚一点点,鞭子就会直接抽她脸上。
她怔怔地躺在那里,过了好久后,才慢慢地从那场惊吓中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她,看了下旁边的萧珩,眨眨眼睛。
“你想问什么?”萧珩低声问道。
她的眼神湿润清澈,仿佛会说话。
以至于现在,他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有疑问,想问,又不太敢。
“你会不会惹上麻烦?”
当时虽然吓傻了,可是她也听到,那是一位公主,周围的人都这么叫她。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她知道的。
“嗯?”萧珩挑眉,好像不太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今天你好像得罪了……公主?”顾穗儿下巴是在棉被里的,只露出细白的小脸,巴掌大,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萧珩看着她那细弱的小模样,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兔子。
红着眼睛,长着白毛,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睡吧。”
他抬起手,抚过那双眼睛,让她闭上。
“可是……”
她还是担心,担心他。
怕他因为这个事儿惹来大麻烦。
“你不用管这些。”
他语气轻淡,好像根本没把刚才的事当回事。
提起锦被帮她盖好,他命道:“闭上眼睛,睡。”
“嗯。”
轻轻浅浅的声音,她闭上眼睛这么应道。
第22章
萧珩看着顾穗儿闭上眼睛,开始的时候眼睛紧闭着,明显根本没睡,过了一会儿后,她身体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缓均匀。
闭上眼睛的她安静柔和,就连那缕缕黑发都透着乖顺。她的小手轻轻抓着被子角,偌大的肚子让被子鼓起来一片。
萧珩盯着那肚子,便想起了在客栈的那一夜。
那一夜,她就在他身底下。
当时他虽然难受得失去了理智,不过借着月光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白白净净的小脸。
就是那一夜,他在她的肚子里种下了果,如今肚子都这么大了……
萧珩在这一瞬间,胸腔里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情愫。
关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于血脉孕育和床笫之好的。
晌午的光从窗棂里射进来,布置得当的房间里静谧无声。
萧珩凝视着床榻上躺着的那个女人,很久后,他起身。
“在门外守着,好生服侍。”冷峻的眉眼微敛,他淡声吩咐门外的安嬷嬷。
“是,是,老奴知道。”安嬷嬷自然连声答应。
萧珩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才迈步来到了厅堂处,只见这里有几个客人刚到,暖房主人正在那里陪着说话。
萧珩往外走时,恰好其中一位眼尖,看到了萧珩,忙过来打招呼。
“萧珩!”
萧珩停住脚步,目光轻淡地看向一旁,叫住他的是三皇子。
其实萧珩的爷爷本是无姓孤儿,后来战功赫赫被赐姓国姓,国姓就是萧,当今圣上也姓萧。
圣上一共有三子,萧珩和其中三皇子关系不错,三皇子就是昭阳公主的嫡亲兄长。
大皇子二皇子不是,他们是妃子生的,三皇子才是皇后生的。
此时三皇子笑望着萧珩。
“萧珩,你果然在这里!”
“有事?”萧珩挑眉。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我有事,先出去下。”
“那我和你一起去!”
“……”
三皇子看着萧珩不太情愿的眼神,更加笑了,打趣说:“我都听说了,你可是把找昭阳气得不轻,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亏,刚才哭着骑马跑回宫去了。”
对于昭阳公主,萧珩都懒得提。
其实昭阳公主作为一个皇室公主,萧珩本来对她还是保持着最起码的礼节的,可是谁知道对方死皮赖脸一直缠着他,到处宣扬要嫁给他。
被她这么一闹,满燕京城的文武百官,哪个敢把女儿嫁给他?
他目前是没有要娶妻的念头,可是他自己不想娶并不代表可以任凭昭阳公主这么嚣张。
所以面对三皇子,他连话都懒得说了。
三皇子感慨:“天底下也只有你敢这么呛昭阳了,佩服啊佩服!”
萧珩:“还有事吗?”
三皇子:“有啊!”
说着他腆了脸凑过来:“你那小妾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好好的就怀了你的孩子?你——”
他有些不可思议,看看萧珩下面:“你不是不太行吗?”
萧珩对此的回应,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比冷箭还要锋利的一眼。
三皇子心里一个哆嗦。
等到萧珩走出去老远了,他还在琢磨。
萧珩不是不行么,那日他特意试过的啊,就是不行。
那么问题来了,根本不行的萧珩,是怎么有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小妾的呢?
顾穗儿在暖房里歇了约莫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到了晌午,肚子也有饿了。
她这么一动,安嬷嬷忙起来服侍她起身,很快萧珩也过来了,连带萧槿萧栩陆青怡都来了。
大家显然已经知道了昭阳公主的事,不过因为萧珩脸色冷清,没太敢提。
晌午去酒楼用膳,进的是包间,吃过饭后萧珩有事出去,萧槿陆青怡萧栩纷纷围着顾穗儿问起昭阳公主的事。
她们已经听别人提起了,不过那都是二手三手消息。
如今逮住顾穗儿好一番问。
顾穗儿便把当时的情况都一一说了,别人怎么问她就怎么答。
听完后,大家都呆住了。
萧栩第一个呐呐地道:“昭阳公主可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她会不会去皇后那里告状?”
陆青怡拧眉思索:“可是皇上不是一直很喜欢三哥吗?他会因为这个责罚三哥吗?”
萧槿想了一番:“那就不知道了,等等看吧。再说这事儿其实也是昭阳公主不对,她一个鞭子抽下来,万一真抽中了小嫂嫂,这容貌毁了不说,怕是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未必能保住。”
大家一听这后果,不免胆寒。
昭阳公主这人地位高,平日里嚣张惯了,欺负个谁那是常见的,但是像今天这样上来几乎能要人命,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穗儿听着大家说这事儿,低着头便没再吭声。
她知道今天萧珩必然是因为自己得罪昭阳公主了。
不过,自己肚子里还有小蝌蚪。
如果萧珩不出手,自己受伤,小蝌蚪也可能不保。
她低着头,听着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一直都没言语。
回到睿定侯府里的时候,府中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了。
老夫人反过来安慰顾穗儿:“那昭阳素来不太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阿珩是个好孩子,遇到什么事他会护着你。”
说着,她还摩挲着顾穗儿的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肚子依然是大,全身也没其他不好,总算放心。
“没出什么事就好。”
顾穗儿每天三次都会过来,偶尔老夫人叫,她也会赶紧过来陪着,慢慢地她和老夫人就熟了。
老夫人说话,她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
甚至于别人不太能领会的意思,她好像也能领会了。
所以现在老夫人一说这话,她就知道那意思。
老夫人是心疼自己差点出事的,不过对方是昭阳公主,所以哪怕昭阳公主做错了事,也没关系,只要没出事,那就不必计较。
顾穗儿也没想过计较什么,毕竟确实自己没事。
但是她担心萧珩:“老夫人,昭阳公主好像很生气,她生三爷的气。”
老夫人却是根本不在意的:“这没什么,气就气吧,大不了让她去皇上面前告一状,让阿珩进宫去听听训,也就这样了。”
昭阳公主虽然受宠,可老夫人当年却比昭阳公主还要受宠的,皇家的那点事在别人眼里比天大,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
皇上是她娘家侄,昭阳公主到了她跟前照样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皇姑奶奶。
所以原本让顾穗儿颇为担心的事儿,经她这一说,那就是小孩子打架闹着玩儿。
顾穗儿听了后,总算是放心了。
告别了老夫人,回去院子,萧珩还没回来,她用了一点燕窝羹,坐在院子外看了一会竹子,便歇下了。
如今肚子太大了,不能平躺,只能侧着。
侧躺的她听着窗外风吹竹林的窸窣声,突然就想起萧槿的曾经说过,说萧栩当年在窗外种竹,是最喜深夜读书时窗上那点竹影婆娑。
她隔着帐子望向窗户方向,努力地想体会到他说的竹影婆娑,不过看来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或许读书人的雅致和喜欢,她一时半会是摸不透的。
“小夫人,你睡吧,外面的事,你也帮不上忙,白白操心,如今还是好生休息,养好胎才是要紧。”
安嬷嬷和顾穗儿相处了这么两个月,对她的性子摸得很透,知道今天出了这么大事,她必然是不安的。
“嗯,我知道的,安嬷嬷。”
顾穗儿倒是平静得很:“我也想明白了,什么公主皇上,我都不懂,对上他们,我也没什么办法。我这么一个乡下来的姨娘,只想着保住肚子里的小蝌蚪,只要他好好的,我不管其他,怎么都行。”
只不过终究惦记他,怕他有什么不好。
想一想,还是问道:“三爷……现在回来了吗?”
“没呢,不过小夫人你也不用担心,三爷能出什么事,皇上对咱三爷赏识得很,顶多是说几句,再罚一下吧。”
安嬷嬷显然也是心里没底,不过还是努力安慰着顾穗儿。
“我先睡吧,安嬷嬷,你记得让丫鬟把鸡汤给用温水暖着,也不知道三少爷在外面用膳了吗,如果没,也好让他吃点东西。”
“小夫人,你放心吧,这个忘不了的。”
顾穗儿听了这话,总算是稍微安心,躺在榻上,闭了眼睛,放松了身子,让自己慢慢睡去。
萧珩把顾穗儿送回家后,便去了宫里。
他今天先是带着顾穗儿在桂园里当着全燕京城的侯门贵族四处赏花用膳,之后又为了顾穗儿把昭阳公主给得罪了。
这件事自然闹得很大。
昭阳公主回去后就对着孝贤皇后好一番哭诉,孝贤皇后直接去找皇上了。
萧珩过去的时候,景康帝才刚刚把孝贤皇后给劝走。
“阿珩,你这都在闹什么!”景康帝看萧珩跪在自己面前,也是叹息:“昭阳什么样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微臣知罪,请皇上责罚。”萧珩话不多,单膝跪地,低首认罪。
“朕早就教过你,处理一个问题有一百种办法,你为什么选择了最麻烦的那种?”
景康帝脸色不好,捏着手里的玉狮子镇纸,不悦地看着萧珩。
“微臣错了。”
萧珩简单的四个字回上来。
“你——”景康帝气结,噎了下。
景康帝不再说什么,萧珩就跪着。
因今日是私召,并没有穿官服,萧珩身上是绛紫色便服,他生得身材颀长,犹如松柏,如今即使是跪着,依然背脊挺直,气势冷凝沉静,更兼那面容如冰似玉,端的是世间少见美男子。
景康帝凝视着跪在那里的如玉儿郎,半晌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萧珩听令,起身:“是。”
一旁的大太监马上过来,递了一个杌子。
萧珩淡道:“谢过胡太监,不过微臣还是站着吧。”
景康帝:“坐。”
萧珩坐下。
大太监上了茶水,先给景康帝倒了一杯,之后又倒了一杯,亲自递给了萧珩。
御书房里,君臣二人慢慢地品着,茶香缭绕,两个人都没说话。
一直到后来,景康帝在呷了几口茶水,终于心情好多了后,才慢悠悠地说:“你素来性子冷清,没见过你对什么人上心过,这次倒是让朕大吃一惊,也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
萧珩放下茶盏,低首,神情恭敬而冷然:“回禀皇上,虽只是妾室,可她腹中是臣的骨肉。她身子羸弱,又曾遭虎狼之药,这一鞭子下去,怕是殃及臣的骨肉。”
他这一说,景康帝倒是微怔了下。
虽是晚间时候,御书房的灯火却亮,景康帝凝视着萧珩的眉眼,却看到了那素日清冷的眼眸中闪过的护犊之情。
一时倒是笑了,叹息。
“我早说过,还是要成家才好。”景康帝想起过去:“男儿只有成了家,这性子才能稳重起来,知道瞻前顾后了,也知道思虑周全了。王忠治说什么治国齐家平天下,我看那都是放屁,还是先要齐家,才能治国。”
王忠治是当朝的一位能臣,治国齐家平天下是他提出来的,景康帝颇为不满。
景康帝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肃穆威严的皇帝,不过私底下,他说话其实很随意。
他总觉得,以前的萧珩看似性子凉淡,其实就是一匹脱缰的马,让他头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好了,房里有了女人,也将有个孩子,他这心也能收一收了。
“皇上说得极是。”萧珩面无表情地这么夸道。
“我既然说得对,那你以前怎么不听?”景康帝挑眉反问:“早说让你成家,你说你看中过哪个?”
“……”萧珩无声。
“你啊,就是不听我的话,明里恭敬,暗地里任意妄为,你已经十九岁了,等孩子生出来差不多二十,这都弱冠了,你看看大皇子,十六岁就有了孩子,再看看二皇子,十五岁成亲,十七岁已经有了两个,再看看三皇子……”
说到三皇子,皇上才想起来三皇子十八岁了还没成亲,只好打住不提。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叨叨萧珩:“男儿家,不成家怎么能行?便是不成家,也要在房里放几个女人,你说你以前,就是不懂事,我给你指了那么多好姑娘,你竟然一个没看中……”
“皇上。”萧珩突然出言,打断了皇上的话。
“什么?”
“皇上以前给微臣指的那些姑娘,不是太丑就是太笨。”萧珩淡淡地道:“没有一个好的。”
“你——”这下子可把皇上气得不轻。
他指给他的,做正妻的不是国公家的嫡长女,就是异姓王家的嫡生郡主,连普通侯府家的女儿自己都不想配给他!
指来指去看他都不喜欢,便挑了宫里最美貌的秀女让他挑,他却统统看不上,最后没办法,只好随便送了两个过去服侍他。
这世上,有比他更尽心尽力的皇帝吗?
只可惜,萧珩是不领情的。
萧珩挑眉,慢吞吞地继续道:“你许的那些,没有好的。”
景康帝半晌无言。
旁边的大太监恭敬地低着头。
他已经习惯了。
景康帝作为堂堂天子,就连皇后在他面前说话都是恭恭敬敬的,唯独这位睿定侯府的三公子,那真是……一言难尽。
过了一会,景康帝自己缓过来了。
他咳了声:“阿珩,等孩子生了,记得抱过来,给我看看。”
萧珩恭敬冷淡:“是,微臣会记得。”
景康帝品了一口茶:“哎,我现在算是明白,我已经老了,连阿珩都要当爹了。”
他这一句感慨,萧珩听在心里,却没言语。
他抬起头,望着龙案后的九五之尊,发现他脸上的纹路果然已经很深了。
一时倒是想起,他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正当壮年,把他抱起来。
被抱在怀里的萧珩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位当朝天子眼中的慈爱。
萧珩垂下眼,突然想问景康帝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来,望着案上那个已经显了老态的帝王,问道:“皇上,微臣问你一个问题。”
景康帝看他一眼:“你问。”
萧珩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我想问皇上,当人家爹,是什么感觉?”
景康帝听了,倒是意外了下。
他望着案上一叠一叠的奏折,思索片刻,才缓慢地道:“大部分男人都会当爹的,皇帝也会当爹,平民百姓也会当爹,可都是当人家爹,平民百姓家的爹和皇家的爹却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