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放沉浸其中几乎无法自拔时,忽感到一阵杀气袭来。
高璋骤然发难。
路放应声而起,仓促应战。
两个人武功本就不相上下。
两个人的历练和经验也是各有千秋。
于是两个人斗做一团,光影交缠间,伯仲之间。
就在这恶斗之际,忽然听的山洞之中,何筝淡淡地道:“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对视一眼,默默地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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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凤凰城人马寻找何筝,何笑亲自来的。
这一世的何笑浑身没有穿着金子,而是高贵得体,雍容洒脱的,也比上一世路放十里铺初见他的时候要看着年轻一些。
何笑一见了何筝,马上搂住她,颇为心疼担忧地道:“你也太任性了,没得让我担心了半宿。等回去后,自会罚你。”
何筝见了父亲,面上露出笑来,靠在他身上撒娇道:“爹,我昨晚可是吓得不轻,真是受苦,你怎么舍得还罚我。”
何笑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却故意做出严厉的神情来:“若是不罚,你怎么知道天高地厚!”
何筝便腻在那里,笑着撒娇卖乖。
方路从旁看着,忽觉得心中凄冷。
想着原来若是秦峥长在何笑身边,竟可以这样毫无忌惮地对着父亲撒娇。
或许因为此,段青才觉得自己错了。
才要执意地改变一切,一试再试?
只是那又如何,纵然她可以打造出一个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何筝,却依然无法弥补那个失去母爱的孤女秦峥。
就在此时,何笑却注意到了路放。
他笑望着女儿,问道:“这是谁?”
方路收敛心神,深吸口气。
不管眼前是梦还是幻影,抑或者根本就是现实,他都须打起精神来。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秦峥嫁给别人。
他大步上前,郑重地道:“属下姓方名路,乃少城主身边贴身近侍。”
何笑打量了一番方路,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高璋:“你又叫什么名字?”
高璋忙上前,恭敬地道:“属下姓张名篙,乃少城主身边贴身近侍。”
何笑又打量了一番高璋,最后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细眸中带着笑意。
何筝忙拉过来父亲,撒娇笑道:“走啦,我快饿死了,我们赶紧回去。”
何笑便也不再说什么,便和女儿各自翻身上马,在众多侍卫的前后拥簇下回到了城中。
到了晚间时分,路放正躺在床上沉思,却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待出去看时,却是单言。
单言面容清冷,淡望着他道:“少城主请你过去一下。”
路放闻听,虽不知何筝找自己为何,却也忙点头道:“是。”
当下单言在前,路放在后。
单言沉默,路放便也没说话。
走了一半路程时,单言忽然停下,清冷的月光下,他的声音如冰水一般:“我不管你所为何来,可是你若想伤害她,我绝不放过你。”
路放闻听,却是一愣,恍惚间竟然有世事沧桑之感。
良久后,他笑了,道:“这个话,原本该我说。”
单言听了这话,微微蹙眉。
两个人继续前行,转瞬便到了一处厅中。
单言向内里禀报过后,却听里面何筝的声音清淡得很:“进来吧。”
单言低首遵命,于是这才命路放进去。
路放走进去后,却见何筝正立在窗前。
月芒清冷,她长身如玉。
何筝听到动静,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审视着路放良久,这才开口道:“身为我的侍卫,你是不是该对我言听计从?”
路放笑了下,点头道:“是。”
何筝听了这话,很是满意,当即道:“来人,将他绑起来。”
路放微怔。
可是此话一出,已经有四个精悍的侍卫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上前就要来绑路放。
何筝盯着他,笑道:“主人要绑你,你要反抗吗?”
路放闻听,低声道:“你便是要杀我,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何筝满意地点头。
路放没有挣扎,于是他很快便被一根绳子绑了起来。
绑他的那些侍卫很快都无声地退下了,如来时一般,不见踪迹。
何筝望着被绑成了粽子的路放,笑了下,道:“路公子,现在,你要老实交代,来到我凤凰城,忍辱负重潜伏在我身边,到底有何目的。”
路放定定地望着何筝:“你早就知道了。”
何筝冷笑,挑眉道:“我堂堂凤凰城少城主,岂能被你如此蒙蔽。今日你既落在我的手里,若是不说实话,我自有是一百种手段让你知道得罪我何筝的滋味。”
路放听此,却是苦笑:“我说了,你便信吗?”
何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说了我未必信。可是你不说,我却是必不信的。”
路放凝视着这何筝,轻笑了下,望着何筝的眸子却有说不出的惆怅和沧桑。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你信吗?”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而来,轻轻地对她这么说。
何筝拧眉,好奇地打量着路放:“为我而来?我得罪过你吗?”
路放顿时无语,黑脸望着眼前何筝,他一本正经地道:“我倾慕少城主之美貌,不远千里,前来求娶。”
何筝闻言一笑,却是道:“胡说八道!”
这个谎言,未免也太假了。
路放定定地凝视着何筝,目光烧灼:“我知道你不信,也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不过我却自小便梦到你,在梦里,我爱你至深。”
何筝听了,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良久,她抬起头来,却见路放那让人看不懂的眸中隐约含着一丝期待。
她低低笑了下,却是道:“来人,拿鞭子,把这个爱做梦的家伙痛打一顿,也好让他从梦里醒醒。”
说完,她负手就要离去。
路放见她要走,那背影又是如此冷然无情,心中没来由地一沉,伸手便要去拉她,口中情不自禁地道:“秦峥……”
可是就在他伸手间,却发现自己浑身根本不能动弹,那绳子也根本不是寻常绳子,自己越是挣扎,竟然捆得越是紧实。
何筝刚刚走到门前,猛然听到那“秦峥”,却是顿住脚步,回首望着他。
蹙眉,她问道:“秦峥是谁?”
路放的黑如夜幕一般的眸子定定地和她对上,略带沙哑的声音道:“秦峥是我梦中所爱。”
何筝微眯了下凤眸,冷笑一声,淡道:“怎么,你和那南蛮王子高璋行事说话竟然如出一辙。”
路放喉间微凝,哑声道:“高璋人呢?”
何筝笑道:“他和你一样,已经捆在那里,如今我倒是要看看,这三十鞭子是不是该打完了。”
说完,这何筝是早已没回头,就推门而去了。
而单言,则是握起马鞭来,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挥起鞭子,狠狠抽下。
路放直视着眼前的单言,却见这少年眸中无情无绪,下手却如此心狠。
他苦笑一声,却没再多言。
狠厉的皮鞭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头而下,在他身上打出一道道血印,血很快染红了马鞭。
路放睁目望着眼前的少年,眸中波澜不惊。
而就在另一个暗室之中,何筝颇有些没好气地望着自己的侍卫。
“让你打,你怎么打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何筝对自己的侍卫感到很无奈。
她拿过来马鞭,对着那个依然戏谑地笑望着自己的高璋,狠狠地抽下一鞭子。
冷笑一声,她挑眉道:“不要用这种自以为是的目光看着我,也不要用那些连三岁孩童都欺瞒不过的谎言来蒙骗我。”
高璋脸上都出现了一道道血印,不过他依然笑着,越笑越开心,朗声问道:“你连路放也打了?”
何筝点头,望着他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起来很是关心彼此啊,且行事说话又极为相似!
高璋微怔,盯着她的眸子,待到读懂她的意思,忽然觉得可笑之极,于是便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何筝却是看不得他那样笑的,他就是觉得这样笑的这个高璋很是可恶,碍眼,仿佛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人得罪过她一般。
于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拿起鞭子,一下紧似一下地抽过去,一口气抽了个几十鞭,最后也把自己累得不轻。
高璋身上早已经是血迹斑驳,不过他依然噙着笑,就那么望着秦峥。
他大声地道:“秦峥,我说我为你而来,你却不信吗?这一世,我不要江山,我不要仇恨,只要你!”
何筝拎着马鞭,长身玉立,高贵而冰冷地道:“身为男儿,你真是无半分志气。”
高璋听此,定睛望着眼前何筝:“我如今早已经把那凌云壮志抛弃,此生,我只为你。”
何筝冷笑:“大言不惭,你既说为我,那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高璋仰目,审视着何筝,猛然间,却陡然明白。
眼前女子,不是昔日市井之中长大的阿诺,她是百年凤凰城之储君,是富拥一方土地的天下巨豪,她抬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权倾天下,无人能及。
这样的一个女子,若是眸中竟然闪动着野心,那她所图,却是为何?
高璋砰然间,仿佛明白了。
他闭上眸来,往事情景,历历在目。
良久后,他慨然一笑,道:“这个世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若志在天下,我亦会为你得来。”
何筝听到这话,打量了他一番。
她是发现了,高璋和路放,一定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还和自己有关。
她沉吟片刻,又起身出来,去见路放。
184|论重生的第三种姿势
这一日,风和日丽,敦阳城的柳树早已吐着翠绿,在风中轻轻招展,阳光温煦地照在巷子里,只照得巷子口的老狗都摇摆着尾巴。秦筝牵着自己的那个白胖的小兔子,从家门走出。
一旁的阿慧见了,不由掩唇笑道:“阿筝,你这是又要去溜兔子了?”
秦筝牵着兔子,笑得比这温煦日头还要璀璨几分:“这几日小白总是无精打采,我想着它一定是想出门逛逛了,这就打算带它出去。”
阿慧点头道:“你可早点回来吧,小心你娘又要念叨你。”
秦筝听了,吐吐舌头道:“我娘那人,也未免太啰嗦了,哪有那么多担心!”
秦筝和阿慧告别后,来到巷子口,见这小白无精打采的,心中有些不忍,便干脆抱在怀里道:“小白啊,你不想走路,那我抱着你走吧。等到了郊外,那里有青草啊还有小花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啊?”说着这话时,她爱怜地抚摸着小白那挺翘的一对小耳朵。
而此时的路放,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虽则路家有为皇上所忌惮的忧虑,不过那毕竟是很遥远的事情。此时的他,是天纵奇才的少年将军,是无往不利的白袍将军。难得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和往日所亲厚的几位世交或表兄弟,一起去郊外打猎游玩。
一路上,少年路放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不知道引来了敦阳城多少女子心仪的目光。甚至有女子特特地在楼上等着,见他路过,便开了窗子偷偷地瞅过来。
恨只恨那马儿跑得太快,少年将军转眼便过,都不曾能多看几眼。
苏云早已看到这一路上路放收获了多少女孩儿恋慕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气:“阿放,要说脸,我也不比你差,凭什么啊!”
路放淡笑,虽有意收敛,可是少年志得意满的神采却是遮掩不住的:“阿云,或许因为我爱骑白马?不如我把这匹马让给你骑?”
苏云摇摇头,看看路放那马:“罢了,你这马太难伺候。”
一行人继续赶路,马蹄声急,来到郊外,踩在草丛之中,越过丛林,一群人四散开来,准备狩猎。
就在此时,原本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忽然浑身一震,仿佛遭受电击一般。
一旁的苏云看到,忙关切地问道:“阿放,你怎么了?”
路放待那股震颤感消失后,缓缓地睁开双眸,望向四周,却是一愣,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稚嫩的脸。
这是少年时的苏云。
路放又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白马白袍,正骑马在林间,这正是昔日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
苏云察觉到路放有些不对劲,仿佛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不由疑惑地皱眉道:“阿放,你这是怎么了?”
路放摇了摇头,闭眸沉思,明白现在自己应该是十五六岁,此时的路家正是烈火烹油之际,而此时的秦峥,是在敦阳城里开着食店,还是在凤凰城里同样的飞扬跋扈?
他明白,自己既然回到了这个时候,那便必须要改变路家满门抄斩的命运,当然了,也必须去寻找到秦峥,重新娶到她。
他睁开双眸,眸中一片清明和坚定,倒是让一旁的苏云吃了一惊。
路放对着苏云笑了下,道:“阿云,我忽想起一事来,需要回去一趟,改日咱们再出来玩。”
说完这话,路放已经径自纵马就要离去。
改变路家的命运必须从长计议,而如今最要紧的是去看看秦峥现在在哪里。
路放正沉思着,一个跳脱的小白兔就这么跳到了他马前,他的烈马前踏,猝不及防间,竟然不及躲避,就这么踩上了小兔子。
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子气愤担忧的呼叫,路放忙勒住马,回首看过去。
赫然见到面前的正是秦峥。
可是这个秦峥,却和之前的不同,她此时神量尚小,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幼滑娇嫩的脸蛋儿,因愤怒而越发火亮的双眸,斜挑起的双眉。头上梳着双髻,还斜插了一个碧玉簪,穿着短襦长裙。不过此时她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胸脯气得微微起伏,襦裙也被半挽在腰带上。
路放一时竟然看呆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总会找到秦峥,可是却没想到秦峥就这么跳到了自己面前,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遇到这样一个——
看起来实在是娇小软糯,却又气性十足的秦峥。
路放正待说什么,却见秦峥已经冲了过来,愤恨地盯着仰视着路放,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你,你害死了我的小白,你要赔我!”
路放顺着她的所指看过去,果然见刚才那个白东西已经横在那里,死了……
路放有些不敢置信,望着那流血的小白兔:“这是你猎杀的兔子?”
谁知道这个秦峥听了,越发的愤怒了,两眸的火几乎要喷到了路放身上:“这是我养的小宠物!这是小白!不是供你们这群无事生非的纨绔子弟猎杀的小东西!”
她养的宠物……
路放想起曾经那个教导大家如何更好地杀兔子的秦峥,饶是他经历几世,早已修炼得心性沉稳,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良久,他咳了下,跳下了马:“在下路放,今日无意中伤害了姑娘的小宠物,愿意负责到底。只是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秦峥听他道出来历,诧异地指着他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路家九少爷啊!”
路放点头:“原来我这么有名,连你都听说我。”
少年时,他的名字,秦峥想来也是应该听过的吧。只是于她而言,自己便是她生命之外的一个传说而已,她或许从来就没关心过这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眼前的秦峥显然是对这个路放极为了解的,她娇哼一声,眨着明亮的眸子,道:“我叫秦筝。”
路放点头,故意道:“秦时明月的秦?山势峥峥的峥?”
谁知道此话一出,这秦筝就着实鄙视地望着他:“你见过哪家姑娘会叫山势峥峥的峥?真个没见识,我当然是叫古筝的筝!”
路放微愣了下,苦笑,忽而又有一丝惆怅的。
他的秦峥,就是山势峥峥的峥。
只是他却明白,眼前的这个秦筝,其实和第一世,第二世遇到的秦峥都不相同。
不过这也是秦筝,是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疼宠,无忧无虑,不需要去负担什么的秦筝。
这一刻,路放明白,段青终于成功了吧。
路放正想着时,秦筝已经跑过去,一边提起她那个已经死绝了的小白,她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道:“小白啊,我回去后会请人给你念经超度的,回头再给你选一块好墓地。”
路放听了,又有些想笑,上前道:“路某既然伤害了秦姑娘的小白,自然愿意效犬马之劳来弥补姑娘的小白,会去帮姑娘请人给小白念经,再给小白找块好墓地的。”
秦筝扭脸,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还是想想,怎么补偿我的损失吧?小白就好像我儿子一样,现在你把我儿子弄死了,你说怎么办吧?”
我……赔你两个儿子可以吗……
路放想说,不过没敢说出口,他只好小心地赔笑道:“我赔你两个小白吧……”
可是小姑娘秦筝却是依然不高兴的:“你以为你赔我两个小白,就是原来的那个小白了?原来的那个小白早就死了,就算找到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小白……”
她原来竟然是个小话唠,对着他开始念叨抱怨讲理……
路放望着眼前那红嘟嘟的小嘴巴一张一合的鲜活样子,恍惚间,忽然觉得,若是自己和秦峥有个女儿,是不是她就该是这样子。
秦筝说着说着,忽然不说话了,歪头打量着眼前的路放,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
她笑了下,笑得单纯而好奇:“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路放楞了下,便笑道:“我怎么看你?”
秦筝有一丝丝的疑惑,也有一丝丝的为难,皱眉道:“你看着我,好像特别难过,可是那目光又像我爹看着我一般。”
185|论重生的第三种姿势〔2〕
秦筝有一丝丝的疑惑,也有一丝丝的为难,皱眉道:“你看着我,好像特别难过,可是那目光又像我爹看着我一般。”
眼前明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是那目光中却隐约有着经历几世的沧桑和无奈,那沧桑中,又透着一点慈爱。
仿佛,一个父亲看着自己最心爱最宠溺的小女儿一般。
路放听到这话,笑了下。
他望着眼前的秦筝,低哑地笑道:“你……很像我的结发之妻。”
这下子轮到秦筝愣了下,诧异地打量着路放:“看你年纪不大,竟然都已经成亲了。”
路放点头:“对,我早已成亲。”
他定定地望着秦筝:“我若有女儿,定如你一般。”
他和秦峥若有一个女儿,定然将她娇宠若掌上明珠一般,护她一世周全,不让她遭受颠沛流离,不让她遭受世间困苦,不让她去尝百态人间,也不希望她小小年纪便承担重责,更不希望她养得一身野心意欲踏平天下。
只望她单纯无虑地过完此生。
一如此时此刻的秦筝一般。
******************
路放亲自将秦筝送回了家。
白马白袍,少年英姿勃发,护送着的那个女孩儿高挑娇俏。
依然是昔年的青衣巷,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青衣罗髻,穿着朴实,可是保养还算得体。
那妇人见了路放,一愣。
“你……”妇人正是段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路放轻笑:“别来无恙。”
段青心中微震,让自己女儿进门,自己却是将路放挡在门口,皱眉道:“我不希望你再和她有什么瓜葛。”
路放点头:“夫人放心。此生此世,我将护她爱她若女,却绝不会以男女之情加之于她。”
说完这话,他转身而去。
段青微怔,望着他远去的孤寂背影,却是终究没说什么。
而路放,在这巷子口,却是看到一个人,就那么立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他。
于是他们有了这样的对话。
“你见到她了?”
“你也想必已经见过了。”
“呵,这一世,我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你错了,这一世,我没有要和你争的意思。”
“哦?”
“第一次,我把这个天下拱手相让。”
“那又如何?我虽得了这天下,却依然不能得到她。”
“第二次,你我立下誓约,得何筝者,便助她为天下之主,另一个人不得干涉,就此隐去。”
“是,我输了,但我也遵守了诺言。”
“这一次,我却开始好奇,你对她的执着,是真得心中爱她,还是不甘心。”
良久后。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能分清楚这个吗?如今的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不想放弃。”
“好,那这一次,我放弃。”
“你?!”
“这一次,我放弃了,你去追求她吧。若是能得到她的心,我绝不干涉于你。只是你却要记住你我共同的誓言,一要护这天下太平,不让她在这乱世中颠沛流离,二要对她一生爱护,不让她为情所伤。若是你有丝毫违背,我必杀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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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之后,一个春光明媚、阳光璀璨的日子,敦阳城外,多少人家趁着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时候,拖家带口,出来城郊外踏青散步。
有那么两辆青蓬马车,赶车的是一个是粗糙汉子,另一个却是高大健壮,器宇轩昂,虽则只穿着靛青色布衣,可是依然无法掩饰其内敛的光采。
马车上却都是女子以及童儿,里面说笑着,时不时传来你喊爹我喊娘,或者小童儿嬉笑打闹的声音。
那器宇轩昂的男子听得两岁的女儿用童稚的声音喊着:“爹,狗蛋儿抢我的花糕糕!”
男子听了,眸中露着无奈宠溺的笑,回首朗声喊道:“狗蛋儿,不许欺负我闺女!”
那狗蛋儿也觉得委屈啊,大声嚷着道:“高叔叔啊,不是我抢诺儿的,是诺儿抢我的!她自己吃完了,却又抢我的啊!”
男子低哼:“那你就把你的给诺儿。”
狗蛋儿瘪着嘴儿,越发的委屈了,同样的是差不多的孩子,他怎么就这么受欺负!
于是他高喊着,对另一个车上的自己爹嚷道:“爹,诺儿欺负我,高叔叔也欺负我!”
狗蛋儿这么一告状,诺儿忙喊道:“阿牛叔叔,诺儿饿了,诺儿要吃狗蛋儿的糕糕,他不让我吃啊,可是诺儿好饿好饿啊!”
最后那个“好饿好饿”是忒地委屈,小调子拉得长长的高高的。
阿牛叔叔哈哈笑着扬起马鞭,道:“狗蛋儿,诺儿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你要从小疼媳妇,不许欺负她!”
狗蛋儿瞪大了眼睛,望着呲着小牙拿着糕糕对着自己耀武扬威的诺儿,真得好委屈啊!
这样的小媳妇儿,他可以不要吗?
少顷,这群人来到了草地上,此时蝴蝶飞舞,芳草碧绿,偶有早春的小花儿在那里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方向,清香舒适。
阿牛和高璋停下了车,上面的女子都下了车,小童七八个,小的两岁多,大的有七八岁了,一个都穿得整齐干净。其中诺儿粉嘟嘟的小脸儿,扎着小抓髻,头上戴着一点粉色的小花儿,身上穿着碎花小裙,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一旁的年轻妇人,正是秦筝。
秦筝笑挽着自己那个调皮的女儿,对着自己那个刚栓好马绳的夫君道:“你快过来,把车上的吃食都搬下来。”
高璋回眸,望着虽成亲许久,但依然娇俏的她,眸中有些恍惚。
秦筝见他发愣,竟有些不耐,催着道:“傻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
一旁的妇人,见秦筝这般,都不由调笑道:“你家高璋往日里对你真是言听计从,阿筝真个是御夫有道。”
另一个则是掩唇笑道:“阿筝,不许藏私,快快教我们!”
秦筝睨了高璋一眼,斜眼笑着道:“话不能这么说,回头没得就打嘴了。”
高璋回过神来,低笑了下,便径自去马车上搬着那些吃食,都是腌制好的,有鹅肉,鸡肉,牛肉,也有羊肉,更有各色瓜果糕点,都是秦筝昨晚一点点做的,说是今日要让大家吃好的。
不远处,路放一人一马,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眼前的情景,与某一世,某个场景,何等相似。
可是他知道,那个俏生生立在那里,笑得肆意而幸福的妇人,不是他的秦峥。
他的秦峥,该是冷漠傲然,俯视天下的那个。
路放牵着缰绳,就要转首离去。
他心知,纵然这个并不是,可是他却会倾尽一切,在暗中护她爱她,让她一世不必烦忧,让她在这太平盛世享受着这春日风光。
让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恩爱到老,让她牵着那娇滴滴女儿的手,纵享亲情。
秦筝正利索地将那早已经切好的牛肉放在盘子里,此时仿佛听到什么动静,不由地回首朝远处看过去。
不远处,却见逆着光的温煦日头下,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就这么慢慢地离去。
明明阳光很温暖,周围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和宁静,秦筝却没来由地感到一点凄冷。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
高璋的目光,很少离开自己的娘子,此时他感觉到她的异样,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一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林间,他才转过首。
两个人的目光在这充满花香的空气中相迎。
“我……我觉得他看着很眼熟。”
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梦里,有种热切的,激烈的情感,曾经涌现。
高璋淡定地笑了下:“你见过他的,好几年了,他那时候不小心射死了你的兔子,他还送你回家了。”
“想起来了,原来是这样。”
秦筝话虽这么说,可是她却知道,不是的。
只是到底那一瞬间的熟悉,仿佛茫茫白雪中闪过的那一点影子,惊鸿一瞥,再不复现。
也许在这无涯的世间,某一世,某一刻,或者某一个梦里,她曾见过他。
只是今世,终究是陌路。
你就是你,我就是我,相逢陌然一笑,各奔东西。
高璋见她低头拧眉,便上前,笑着挽起她的手,却没说话。
秦筝低头沉思片刻,最后终于抬起头,对着自己的夫君笑了下。
甜美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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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放将马拴在林间湖水前,摘了那么一片叶子,将那翠绿的叶子弯成哨子,放在嘴边,悠扬动听的乐声便回响在林间。
凤求凰,传言词曲乃一代大师所作,用来追求他最心爱的姑娘。
路放幼时,祖母亲自教他此曲,告诉他,若是有相爱的姑娘,便可以此曲示爱。
路放微微合上双眸,往日种种情景,历历在目。
他淡淡地笑了下,然后开始吹起了这《凤求凰》。
今生,他曾对着寂寞盘亘的古树吹此曲,有风吹过,古树摇曳;他曾对着坚硬荒凉的巨石吹此曲,巨石无声,沉默以对;他也曾面对大海,对着汹涌的波涛吹此曲,海浪咆哮,将他的曲声淹没。
他闭着眸子,脑中疯狂地,一遍遍地回忆。
她笑着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说:“我记得当日听着极好的,只是没细听,倒是想再听一遍,你再给我吹好不好?”
昔日音容笑貌,随着时光的流逝,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越发深切地刻在他心里,一刀刀地刻着,每回忆一遍,便仿佛流血,痛苦而甜蜜,遗恨而无奈。
路放闭着双眸,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凤求凰。
过了很久很久,在那曲子的余韵中,他尝到嘴边有苦涩的滋味。
摸了摸那柳叶儿,却原来泪水已经流淌,浸湿了叶子。
就在此时,树后,沉默了许久的高璋,终于开口。
“你既从未忘记,为何要放弃?”
路放闻听,却反问道:“你爱的,到底是哪个?”
高璋低头,哑声道:“以前的我,不知道。现在——”
“现在,我爱的就是那个陪我一生一世的女人。”
路放低笑了下:“好,既然这一世你牵了她的手,便要牢牢牵住。”
永远不要在茫茫人海中,丢失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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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璋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抬手。
摘下左耳的幽珠。
他低哑地道:“此生,我爱的是秦筝。这个幽珠,便送给我上一世曾经爱过的人吧。”
说完这话,他将那粒幽珠掷入湖水之中。
水动,梦破。
186|番外之论梦
这一夜,秦峥偎依的路放怀中,听着路放用醇厚温煦的声音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他们相遇的故事。
最后,路放搂紧了秦峥,低低地道:“第一次,你我相遇于城破之时,我带着你和你父亲一路逃荒,最后你父亲病死,临终前将你许配给我。”
他唇边泛起温柔而沧桑的笑意:“第二次,你是凤凰城骄傲高贵的少城主,你的名字叫何筝,不过你娘已经死了。我跑过去当你的侍卫,最后你的父亲何笑把你许配给我。”
秦峥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你刚才是说身为少城主的我把你招赘了啊。”
路放笑得很无奈:“是,招赘了。你后来也生下一对双胞胎,我起名叫何冉和何绽。”
他亲了亲秦峥柔软的发丝,道:“第三次,你是敦阳城中娇生惯养父母双全的市井小姑娘,我不小心射死了你养着的宠物小兔子……。”
他说到这里,却是停顿了下。
第三世,他暗中保护了她一生一世,可是却从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三世的光阴,于他是历经沧桑,于她却是转瞬之间。
只是不知,这三世是真得存在,抑或者其实就是段青的三个梦。
三个一直在努力的,用来满足自己心底缺憾的一个梦。
长眠不起的段青,便睡在了最后一个梦里,再也不愿醒来?
路放不再说话,秦峥在黑暗中,定定地凝视着他略显萧瑟的侧颜,忍不住抬手,捧住他的脸颊。
温柔地望着他的双眸,她凑近了他,鼻尖相触,低声道:“不管几生几世,你都要记得来找我。”
路放心间一动。
秦峥笑了下,抬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两个人发丝交缠。
她在黑暗中,沙哑的声音这么说:“假如我忘记了你,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不要把我丢掉……”
路放微侧首,炙热的唇亲吻着她的面颊,她的耳畔。
三场梦,曾经无比的真实,如今在她这般温柔的呵护中,仿佛已经逐渐模糊。
梦落之时,那浓浓的哀伤,苦等无着的凄凉,被一点点地驱逐离去。
路放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轻轻地“嗯”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放手。”
黑暗中,有喘息声逐渐加重,有烛火仿佛在摇曳,有什么湿润的响声和古老的律动在交缠。
过了很久很久,当喘息声渐渐平息,当她靠在他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长发。
她终于侧首,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在黑暗中望着他:“不过听你刚才讲的,这三世的我,除了第一个和我现在是同一个,另外两个都有些不同。你最喜欢哪一个?”
路放心中微沉,他看出来了,眼前已经有一个小小的陷阱正在等着他。
女人的心思,你永远捉摸不透。
如果一个回答不好,怕是就下场不妙。
路放带着笑意,想了一番,渐渐地那笑意消失了。
他郑重而深情地道:“第一世,你的性子就是这一世的你。第二世,你虽备受宠爱,纵享富贵,可是我可以看出,那个你也并不欢乐,你自小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你很优秀,很自傲,也有些目无下尘。不过看到那样的你,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心里明白,你衣食无缺,也不乏有人疼宠,所以没有了第一世性子中的孤冷以及……自卑。”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极其轻微,仿佛生怕声音大了一点,会让秦峥感到不舒服一般。
如他所料,窝在他怀里的秦峥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路放捏住秦峥的手,温声道:“其实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和当初我们相遇时候的你,已经很不一样了吗?”
秦峥将脸埋在他胸膛里,低声“嗯”了下。
其实知道的,这么多年来,路放几乎是用最大的耐心和温柔在呵护着自己。
这样被人全新呵护的自己,渐渐地走出了昔日的那片阴影。
路放吻了吻秦峥的脸颊,低哑地道:“现在的你,或许就是第二世中我遇到的那个何筝。”
只不过,这是他自己一手娇养宠惯出来的秦峥。
秦峥在路放胸膛里挪动了下,低声喃道:“那第三世呢?”
假如说第一世是熟知的,第二世是自己可以想象的,那么第三世的那个自己,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养一个宠物小兔子。
路放想起第三世的那个清纯倔强的女孩,笑了下,眸中有一丝惆怅:“第三世的那个女孩,叫秦筝。是市井商户夫妻秦一人和段青娇生惯养的小家碧玉。假如说我在那三道白光中经历了三世,那么段青也应该是的。第一世她失败了,第二世她早早地病故了,第三世,她终于一偿所愿,在市井间和秦一人当一对平凡的夫妻,把你当做一个小女儿娇养,让你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他低首凝视着怀中的秦峥,道:“她终于当了一次母亲,你也当了一个被母亲娇惯的小女孩。”
秦峥埋首在路放的怀里,许久没有作声。
可是秦筝终究不是她,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被母亲搂在怀中疼宠的滋味。
黑暗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仿佛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喘息声,以及胸膛间的起伏。
许久,路放感觉到了胸口处有湿润之感。
他低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柔地抚摸着秦峥的发丝。
如果说他可以用尽所有去疼宠骄纵他的秦峥,让她渐渐成为第二世那个骄傲明丽神采飞扬的何筝,可是他却明白,此生此世,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去弥补秦峥年幼之时所失去的母爱。
他也永远没办法让她成为那个敦阳城里的小家碧玉,那个娇宠任性有点刁蛮的秦筝。
他轻而坚定地抬起秦峥的脑袋,温热有力的大手捧住她的脸,却见无声的泪水布满了脸庞。
他用自己的唇,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吻上她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睛:“峥儿,过去失去的那些,已经没有办法找回。可是我们却应该努力去抓住现在还未失去的。”
凤凰城里,那个一瞬间变老了的段青,尚且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知道秦峥心中因了秦一人,而无法做到去和段青何笑一家和睦,可是他却不希望看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悲剧在她身上发生。
秦峥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段青真得死了,她会有多么伤心。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笑对她来说也已经很重要。
当秦峥脸上的眼泪渐渐干去,当那湿润的吻让她平息下啜泣时,她终于哑声道:“我想去一趟凤凰城……”
路放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秦峥埋首在他肩头,紧紧将他抱住。
就在这两相偎依中,路放低醇的声音在秦峥耳边响起:“我还忘记告诉你,这三世的你,我都很喜欢。不过我还是更爱现在的你,我很高兴这一世能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你,和你一起相互扶持,走到今天。也很幸运,三个不同的你,我最后长伴的是现在的你。”
他停顿了下,以着不可耳闻的声音道:“因为……这一世的你最让我心疼,也最需要我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