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峥一向是个大手笔的人,这点从客房的洗手间也可以看出来,这间洗手间的面积恐怕有整个柳家那么大。地面铺的是水晶黄大理石地砖,左边有一个长方形的洗手台,上面用玻璃做隔断,放着各类洗漱用品,墙上挂着一面大型的古朴铜镜,最有意思的设计是要上两及高高的台阶才是一个巨型的冲浪浴缸,那浴缸高且阔,还特意配备了同质地的防滑脚凳。_
而怀孕五个月的雁归此时正脱了鞋,赤脚站在高高的浴缸边沿上。
让大伟失色的并不是雁归这种反常的行为,而是她的神情,她的眼睛晶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有一种魔性的光芒,一张小小的脸平日里总是雪白素净如今却是红粉绯绯,她全身上下洋溢着奇异妖艳的兴奋,显得美丽而诡异,此时此刻的她竟然是他这么多年都没见识过的。
这个人不可能是雁归!雁归明明是温和沉默的,为了他柳大伟可以牺牲这世上的一切,她怎么可能变成这幅模样?她站得高高的,神态也显得很高傲,俯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蔑视,这怎么可能?简直像被鬼附了身一样,大伟突然觉得有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惧向他袭来。
“你要干什么?”他再次问,嗓音沙哑。
“嗯。”雁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在测算距离。”
她用手臂比了比浴缸至洗手台的位置:“我要算一下,怎么样扑出去刚好可以让我的肚子撞到那个洗手台的尖角上。”
大伟不置信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雁归,天哪,你疯了么?”
“我很清醒,这些年来从没这么清醒过。”雁归绽开笑容。
大伟呻吟着:“雁归,我知道,我知道你生我气了,但是你听我解释…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决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不会再见她,这辈子,永远!”
雁归摇摇头:“太迟了,我的最后一次看来与你的最后一次并不同步。”
大伟靠近她伸出手:“你先下来好么?我知道你在吓我,可是这么做很危险,有什么事情都下来再说。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世上任何事情都一定会有解决办法,我求你,先下来。”
“不,当然不。你不知道我布这个局花了多少心思。”雁归看着移动的大伟断然喝道:“别过来!”
她马上又放柔语调:“这里很滑,我情绪激动的话就不能好好地摔倒了,你别破坏我的计划好么?”_
大伟呆呆地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什么计划?”
“毁灭的计划,我真奇怪,怎么会曾经喜欢你这样的笨蛋,不毁灭你毁灭你的孽种我是不会罢休的。”雁归冷冷地说:“你为什么竟然看不出来?”
大伟如遭雷击:“可这也是你的孩子,他跟你连筋带血!”
雁归冷笑:“不!不是我的,那只是你的孩子,跟你一样是个忘恩负义不认人的狗崽子,我如果留下他那才是一种罪恶。”
她转身把双手撑开保持平衡在缸沿上走来走去在缸沿上,走动过程中甚至还兴奋地轻轻地跳了一下:“让我们来幻想一下这个美丽的结局吧,这真让人觉得刺激对不对?哦,不,你应该先听一下我的计划:今夜在这间漂亮的房间里,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惨案,丈夫因为有外遇,与妻子发生争吵,殴打怀孕五个月的妻子,过程中,妻子被推到浴室的洗漱台,导致小产,当有人赶来时,这里将会弥漫着一片冰冷浓列的血腥味。很完美,不是么?”
大伟低吼一声,想要冲上去拉她:“你这个神经病,疯子,我没有!”
雁归没等他碰到自己,就先脚下一滑,她摇晃了一下:“哎哟,好险,你差点让我摔倒,别吓我,吓我的话你儿子就没了,你不是说会很疼他的么?亲爱的,别太着急。我都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我去医院了,医生说你儿子很健康强壮,他活的时候健健康康,死的时候也会壮壮实实。别问我为什么,我有预感他一定是个男孩。”
大伟簌簌发抖,不得不恨恨地停下脚步:“没有人会相信你!没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雁归温柔地笑了:“当然会有人相信。今晚整个宴会厅的客人都可以为我做证,你和一个美丽的红衣女郎亲密私语了半个晚上,当看到妻子出现以后就勃然变色,并对她极其不礼貌,甚至还故意把滚热的汤洒到她身上。当然,你本来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放心,我会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你是故意的。而相反的,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可以做证,我是多么多么的爱护自己的家庭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你才应该担心有没有人相信的话。”
“你…竟然…你竟然…今晚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歹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伟全身像筛糠似的发抖,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在盛夏跑步的人,浑身大汗,却忽然把一双脚浸到冰水里,那刺骨的寒意从脚上迅速往上蔓延,至小腹至胸口直至大脑。
“嘘!轻点,不要惊到孩子,我们爱他,不是么?”雁归把食指比到唇上:“我当然有理由这么做,我要最后一次用柳大伟妻子这个头衔来捍卫我的尊严!是你的背叛让我变得歹毒!我从岁开始喜欢你,想要成为你的妻子,在你身上花了年的时间终于达成了愿望。但是现在我决定收回了,你应该付一点利息对不对?这个孩子和你的前途还有你最看重的体面,就算是你的利息。你觉得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你可以恨我,但是我绝不许你伤害我的孩子!”
雁归冷笑一下:“好正义啊,你现在觉得他是你的孩子了么?你打算抛妻弃子,离家被国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想想他、想想你没有任何过失的妻子和含辛茹苦养大你的母亲?”
大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这么恨我、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伤害孩子的原因是因为你嫉妒!你为这个要置我于死地!”
他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脸上的肌肉不听控制的变得扭曲:“你这个疯子,为了你那可耻的嫉妒,你变成了一个变态的魔鬼!我告诉你,雁归,就算世界上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爱上你!”雁归竟然想谋杀自己的孩子,想让他陷入地狱,再多的愧疚,到如今也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雁归有些厌烦地拨了拨头发,又带点可悲的怜悯:“现在这个对我不重要了,你就是求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爱了。而以前,我傻得把那当作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你怎么还不明白。好了,时间到了,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优待,平常我做事都是不会解释的,今天起码我让你知道为什么,让你死得明白。不,你当然不会去死,因为你这个懦夫根本连这个胆量都没有。现在我们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第十四章 雁归(中)

“雁归,我不许你这么做!”
他们两个对峙得太专注激烈,竟然没留心到房里多了个人,多了把声音。
雁归的眼睛扫向门口,有些诧异:“你怎么进来的?我已经锁好门了。”
孔峥晃晃手中钥匙:“我说了这是我的地盘,要瞎胡闹的都要问过我。”他大抵是在下面喝了一些酒,面颊有些微微泛红,星星般的眼睛闪闪发亮,一丝不苟的西装敞开了,领带也松了。
大伟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孔峥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孔峥,你帮帮我,雁归她疯拉。”
孔峥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她疯也是你逼疯的。”
雁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么?你难道不欣赏我现在做的这一切?”
孔峥点点头,似乎为了更好地看清雁归的面容,靠前一步:“我很欣赏,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狠心的女人,可是欣赏不代表赞同。我管不了柳大伟和他的孩子,但是我得管你,我不能让你这么糟蹋自己,你这么做会闹出人命的——你自己的命,你懂么?这么损己伤人的事情我不许你做!”
雁归沉下脸:“那你是想阻止我了?谁阻止我谁就是我的敌人!”
孔峥毫不犹豫:“好,那我就做你的敌人!”
雁归怔了怔,冷冷说道:“现在这个时刻已经没人可以拦住我,你也不行。”
孔峥笑一笑:“我来得可比你想象中要早,不过你们两个都没发现我罢了,你刚刚不是说了那个美丽的结局么?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那么且让我也设计另一个版本好不好?”
雁归和大伟都不出声,两人面上表情不一,却都显出些许不安和警戒。
孔峥掏出烟盒,点了根烟叼到嘴里吸一口:“我的故事可和你的不同:今晚在这间漂亮的房间里的确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两个男人发生斗殴,厮打过程中,其中一个人——那个人是我,误伤了一位怀孕五个月的太太,导致了她流产。而引发两个男人争执的原因是这位太太的丈夫发现自己的妻子与那个男人有染,他不堪受辱,所以愤而出手。同样有人会相信我,以我的身份地位如果说出这样的证词,肯把自己的隐私抛出来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谁会不信?我比你只怕更有说服力吧?雁归,你觉得故事这么改一下怎么样?”
那股好闻的烟草味在空间里弥漫,夹杂着一丝隐蔽的危险,让雁归面若寒冰:“我觉得一点都不好,那个伤人的男人会去蹲监狱,而且会身败名裂。”
孔峥无所谓地笑一笑:“对,好像是这么回事,所以现在就要看那位太太怎么做了。”
他转过头对大伟说:“你也觉得我的故事情节比较好对不对?所以当警察局的人询问你的时候你该知道怎么说?”
大伟惊恐地后退一步:“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都是疯子!”他原以为来了人便能救他于水火之中,没想到孔峥比雁归更疯狂,他才不会相信孔峥肯这么做,他觉得自己彻底完了。
雁归则显然更加相信孔峥,她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能再纵容你!如果你要伤害你自己,那么我陪我,我也可以伤害我自己。”
雁归轻轻颤栗一下,乌黑的眼中闪电般划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感,但她马上故作轻蔑地看他:“我干吗管你的死活?你要做贱自己是你自己的事!”
孔峥走近几步把身子斜靠在洗手台边悠闲地继续抽烟,他姿态轻松,眼神却冷静犀利:“我知道你有一颗冷酷的心肠,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大可以试一下。我们两个其实都是危险的赌徒,这把我就敢跟你赌!”
大伟惊疑不定地看看雁归又看看孔峥,他用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两个原来…我是个傻子,我真是个傻子…”
孔峥忍无可忍,厌恶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后弯,大伟惨叫一声顿时单腿跪到地上。
“说真的,柳大伟,我他妈的从小最想揍的人就是你!假道学,我最恨的就是承诺了女人又不能兑现的人!你还是个爷们么?既然没本事你就安分点!”
大伟愤恨地仰视孔峥:“你凭什么打我?你这个混蛋,你们这对狗男女,孔峥!你给我戴绿帽子!”
孔峥毫不犹豫又一脚暴戾地踹过去:“还在说胡话,蠢蛋,还不快滚!”
大伟看他两个一眼,忽然醒悟过来,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第十四章 雁归(下)

雁归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瞬间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不过见大伟逃跑她迅速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从浴缸上跳下来。孔峥早料到她会这样,他刚刚不动声色,甚至殴打柳大伟来分散雁归的注意力,实际上已一步一步靠近了她,雁归往下跳时他像头迅猛的豹子似的扑出去把她接了个正着。
雁归还要挣扎反抗,孔峥把她一把扛起来,放到肩上。
雁归的面孔扭曲起来,她像要杀人似的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拼命拳打脚踢,见撼动不了孔峥,干脆狠狠一口咬到他的脖子上,一直感觉到嘴里有腥味也不肯松开。
孔峥吃痛也不肯放手,暴怒地诅咒一声:“你他妈是条狗啊,还咬人!”
他把她一直扛到卧室,毫不留情地扔到床上:“你再闹我就拿绳子把你捆起来,再拿胶布把你嘴封上!”
雁归爬起来,用手撑着床拿脚踢他:“我就要叫,我就要叫!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放开我,你毁了我的计划!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孔峥的眼光炙热而严峻,他一把把她扑倒,坐到她的腿上,再用双手把她的手固定住。雁归死命挣扎也没办法挣脱他铁一般的胳膊,气急败坏,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你就会欺负女人,还欺负大肚子的,说别人不爷们,你自己算什么?”
孔峥皱皱眉:“雁归,你也太恶心了,脏死了。”他低下头把脸往雁归衣服上蹭,雁归痛恨地把身子别过去。
孔峥喘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从没见过你这么凶悍的大肚婆,我不这样能行么?”他不顾她反抗,用力箍住她,把脸埋到她的肩窝,粗重的鼻息喷到她的脸上,吹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雁归感受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这样强大而她在他面前毫无办法,这个口口声声爱她支持她的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她从今天发现大伟变节一直没流过一滴眼泪,现在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孔峥任她哭泣,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现在他已经不知跑多远了,你也追不上,我松开你,你乖一点别再瞎闹好不好?”他的语气有点无奈,像在安慰一个不懂事吵着要买新玩具的孩子。
雁归抽泣着说道:“你帮得了他一次,帮不了他一辈子!”她仰躺在床上,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头脑一阵阵发晕。
孔峥满脸郁闷地说:“我帮他干吗?他凭哪点让我帮?哎…你这样子也太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用力把她脸上的泪水擦掉。
雁归面皮极薄,哪里经得起那么大力气的擦拭,脸顿时就红了,她冲他嚷:“你干什么?痛死了。”
孔峥哼了一声:“你不是很勇敢么?不是要同归于尽么?这么点痛你叫什么叫?”
雁归怒火万丈,挣扎着想爬起来,她的肚子那么大,又折腾了这么久,手上脱力,没起得来,唉一声又倒下去。
孔峥看她狼狈挣扎,突然捧着肚子笑起来:“你这样子简直像只被翻过身去的乌龟。”
雁归羞愤得几乎想咬舌自尽:“混蛋,你还笑,滚远一点!我从小到大碰到你就没好事!”
孔峥大笑之下扯到了脖子,他哎哟一声咧嘴说:“雁归你可真狠,差点咬掉我一块肉。”
雁归说:“我恨不得咬死你!快拉我起来!”
孔峥不理她,伴着她旁边躺下去,把手臂搁到她胸口上:“你遇到我才是好事,我是你命里的贵人,今天救了你呢。”
他抚摸一下她挺着的肚子,觉得有些后怕,不由得放柔声调:“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你会死的——一尸两命,那也太壮烈了,你又不是威武不屈的革命英雄。我说过你要怎样都可以,但是决不许伤害你自己。”
雁归把他的手拍开说:“你管得着么?”
孔峥说:“我偏要管。”
雁归继续挣扎着想起来,孔峥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把她扳下来:“干脆躺一会。我不放心你,在底下装醉上来了,有人替我在下面撑台面,你不用替我急。”
雁归气极反笑:“我替你着什么急,你脑子坏掉了。”
孔峥侧身撑卧:“别嘴硬了,雁归,你心里有我的,不然你刚刚就不会投鼠忌器不敢跳了。你怕我坐牢对不对?我知道你担心我。”
雁归啐他一口,她说不清自己的心绪,只知道实在不愿意眼睁睁面对他,于是伸手把旁边的毯子扯了一角蒙到头上。
孔峥不管她高不高兴,一手把毯子掀开,拨拨她已经散乱的头发:“放轻松点,休息一下,我会在你旁边。你不觉得现在挺好么?你折腾得累了就像个安静的小孩子,不会有那么多鬼名堂。”
雁归尖声说:“好什么好,好个屁!”
孔峥非常惋惜地说:“你今晚怎么尽说脏话,真是的,你以前从来都很乖的,都被那个傻男人教坏了,早知道多踹他两脚。唉,太久没动手,突然发现竟然生疏了,我刚到国外那几年还跟人打架来着,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打人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就想揍他。”
他想了想,忽然又笑起来:“心理学家说人在情急之下就会有一种急中生智的勇气,果然是真的,他竟然还有脸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狗男女,真荒唐。你觉不觉得好笑?”
雁归把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他跑不了的,那混蛋,他比你还混蛋!”
孔峥面色一整,啪一声不轻不重地掴到雁归脸上,雁归完全怔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还敢打我!”
孔峥冷冷说:“打的就是你,怎么了?你没心没肺还没脑子,我不打你还打谁?你还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装得跟蒙着眼的正义女神似的,你得到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又怎么样?”
他气得又拿烟出来抽,想一想,揉碎,扔到地毯上。眼睛一瞥,看到雁归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白金婚戒,忽然怒从心起,一把抓过她的手就把戒指撸下来,也扔到老远。
雁归大怒:“你干什么!”
孔峥鄙夷地说:“我就明明白白跟你说,你这个婚离定了!以后柳大伟决不敢单独跟你同时出现在任意一个空间,还戴着他送你的这玩意干吗?上面石头那么小,风一吹就不见,眼睛小的人看不到,眼睛大的人会看漏!就你当宝!”
雁归恨到:“小又怎么样,那是我一个月工资买的!”
孔峥说:“呸,结婚戒指都要你掏钱,这样的窝囊废你要来干吗?”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他们两个怒目而视,像两只准备打架的鸡。
过了一会,孔峥慢慢把脸别过去,他委屈含酸地说:“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一种难以言语的滋味涌上雁归心头,被抑制的抽泣狠狠扼住她的喉咙,她哽咽着拿拳头捶他:“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这么坏,我恨死你了…我做什么你都要管,你非要气死我…”
孔峥抓住她的手怒吼:“你睁开眼睛想清楚,你的梦想是什么,目标是什么!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根本完全偏离了你预定的轨道么?你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对不对?可是柳大伟给不了你的,他那种人,爱本来就少,第一个要爱的是自己,剩下的才分给别人,你前面还有叶筠还有他妈,你能分多少?而且经过这么些事,你心里已经明明越来越看不起他,你凭什么说自己还爱着他?现在就算他回头,把自己头上打个蝴蝶结装到礼品箱里送给你,保证以后肯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难道你受得了?一个女人若不能尊敬自己的丈夫,为他折服,又怎么可能爱他?”
“雁归,你要的东西只有我给得起你。我不是那么假的人,现在若要我说为了你可以去死,我是断断不会说的,因为我做不到,我这个人绝不会对女人说没把握的承诺。但是你想想,这世上有哪个人肯为你身败名裂?肯为你放弃一切?除开我,还有谁?柳大伟他行吗?如果你一定不喜欢我,那也就算了,可你明明喜欢我,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为什么非要违背它?放着跟我的好好快活逍遥日子不过,去管那个蠢蛋?你简直比猪还蠢,比驴还固执!”
他激动异常,抓住她手也越来越紧,仿佛在质问她敢不敢反驳。
雁归怔怔地在他乌黑的瞳孔里看见她自己的脸,那是一张震惊的的脸。


第十五章 雁归 孔峥 叶筠(上)

诺大的房间里死一般沉寂,静得甚至能听到孔峥的手表在滴答走动。雁归突然哆嗦了一下,好像被人狠狠用棍子敲了一下脑袋,头脑一阵发晕但似乎又有一点模糊的光亮在面前一闪而过,那光亮带着奇异的诱惑力让她迅速地想去捕捉。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缺氧的鱼,如果不能捕捉到那丝迎面而来的希望瞬间就会死去。
孔峥见她面色突变,顿时紧张:“你不舒服了么?是我刚刚用力太大么?你肚子疼不疼?”
雁归一掌把他推开:“走开,让我静一静。”
她陡地从床上站起来,使劲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以图保持镇定,她盯着那个被扔到地毯上的白金指环,它在那里发出微弱的光芒。可笑可笑,一切都是那么可笑,谁说钻石能够代表爱情,谁说情比金坚?这个戒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买来送给自己。刹那间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如同放电影似的在面前一幕幕放映,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曾经最眩丽夺目的片段原来都是些如烟的往事,那幅艳丽的图画根本都是她一个人涂抹上去的,并没有人与她一同参与。
时间回到十二岁的那年,一个闷热的夏日,大伟对她说:“我要保护你。”她在那一瞬间跌入了一个漩涡,一个用爱编制的漩涡,接下来的十几年时间一直在那里沉浮。可她忘记了,那时候他是班长,他对很多女孩,包括雁归包括刘晓玲包括李艳,他都曾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她的思绪又飘到自己从小居住的那间房间,房间狭小昏暗潮湿,为了防潮,必须在上面贴上一层过期的旧报纸。她小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在上面涂鸦。她并不是个好的画家,画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创意,总是一栋小小的房子,有门、窗、灯、床,房子里有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孩,那是一个小小的家庭,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幅简单而拙陋的铅笔画其实就是她这一辈子的梦想,一个拥有很多很多爱的家——那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唯一活着、呼吸着、在现实面前没有消失过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为那个男人付出了一切。
再接下来,就是刚刚那瞬间,她那位温和善良的王子,丢下绝望崩溃的妻子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当然,她知道他怯懦胆小,她一直都知道,也没指望过他能成为这世界上的枭雄,可是他就那样地跑掉了,把不能解决的事情像抛弃废物一样抛弃掉。而这个人,是她为自己选定的丈夫!
雁归突然觉得很疲倦,好像有生以来从没过这样疲倦。孔峥的话让她一直处于奋斗状态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这个男人真是看透了她,甚至比她更了解自己。她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心在机械迟钝的跳动着,像一盏需要上油的钟。
她颓然地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突然认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幅从小描绘的眩丽蓝图并不是错的,错的是图画里的人。她把自己的梦想做成了一件美丽的衣服,然后套在自己认定的王子身上,可是天哪,她竟然弄错了,大错特错,这是多么荒诞可笑的事情啊。柳大伟这么多年与她的相依为命,竟然只是无可奈何的相依为命,她一直认定自己爱他,可他有什么值得她去爱?
“可是,”她用微弱的幻想妄图说服自己:“我怎么可能不爱他,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他是我的一切!因为对他的爱,我才有了期盼,它支持着我闯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而且,如果不爱他,我又怎么会想报复他?会为他嫉妒、发怒、乞求,甚至要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无论她怎样劝说自己都没有用,就是那么一瞬间,一刹那,雁归发现自己的爱情没有了,突然消失了。
从今天下决心做这件事情开始,她就知道她与大伟已经回不了头。婚姻中如果一方有外遇,若还想维持,智者大凡会采用两个方法:一是装傻二还是装傻,如果不打算鱼死网破,大吵大闹之前最好考虑清楚。今天她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自然也就没打算给自己和这段婚姻回转的余地。她原先设定的结局是:他身败名裂,她则带着他的孩子和自己一同死去,轰轰烈烈不留余地,可是现在整件事情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