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走过去从她手里接下来:“我来吧。”
柳妈妈说:“嗯,那也好,你做鱼的手势真是谁也比不上。”
雁归笑笑:“您出去歇着吧。”
她把那条鱼洗了洗,然后用一把细长的小刀轻轻将鱼肚划开,谁想到那鱼极为活跳,开了膛受痛之下一跳老高,竟从她的手中掉出去。雁归扶着腰,慢慢蹲下去,看那尾鱼在地上垂死挣扎,尾巴把地面拍得啪啪响,她饶有趣味地看了一会,雪白精致的面孔上忽然浮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想跑?没门,已经晚了!”
她用两手抓住鱼腰中间,把它放到砧板上,换了把锋利菜刀,也不再费心去把内脏掏出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手起刀落,一刀剁了下去,只听“铛”一声响,那鱼瞬间首尾分离,淡淡的血丝从雪白的鱼肉中渗了出来,触目惊心。鱼不再动了,雁归垂手拎住菜刀,望着砧板上瞪得大大的呆滞死鱼眼发呆。
她那一刀声响太大,房子窄小,他们的卧室紧邻厨房,大伟被弄醒过来。他迷迷朦朦有些不满地叫:“干什么呢?吵死了,轻点行不行?”
雁归被惊醒过来:“哦,做菜呢,你睡吧,我放轻点弄。”
到了五点左右,大伟起来,开始换衣服。雁归平静地倚着沙发上看杂志,抬头望一望他,发现他正为打哪条领带犹豫不决。
雁归指了指其中一条:“那条不错。”
大伟拿起比了一下,摇摇头放下,又拿起另外几条,选来选去终于把其中一条系上。
雁归从镜子里看着他:“看来看去还是我选的那条好吧?”
大伟低头看了一眼,正是雁归指的那条,他嗯了一声:“你眼光一向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雁归淡淡微笑:“所以我找你做老公,稳重踏实,勤奋肯干,最重要是一心一意,忠心耿耿。”
大伟手中的动作蓦然停下来,从镜子里注视她,她抬起眼睛望他,大伟觉得雁归明亮的眼睛几乎要射透他的心,让他背脊上产生一股凉意。两人相持半晌,他终于把头别过去:“我要快点,天翔国际的年会六点开始,我快迟到了。”
雁归说:“可以携家眷么?”
大伟说:“不行。”
“是么?”雁归若有所思:“我倒是挺想去的。”
“你去干吗?那的人你又不认识。”
“谁说的,我认识的人可多呢。不行就算了,你去吧。”
大伟在她满含深意地注视下惴惴不安地走出了家门。
他前脚出去,雁归后脚就打了个电话给孔峥:“晚上我能来参加你们公司的年会么?”


第十三章 雁归(上)

天翔国际的年会就设在天翔大厦商务酒店的宴会厅内,那里显然经过了公关部的精心布置,餐厅极大,四盏巨大的枝型水晶吊灯从天花垂落,璀璨夺目,中央有一个舞池,一派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景象。晚餐是西式自助,到入会时间已经是人影幢幢,杯盏交错。
大伟和他的法国女老板走过去跟宴会主人孔峥打招呼,孔峥连忙从衣香鬓影的莺燕中抽出空来:“嗨,露易丝,您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士之一,请原谅我不愿意叫您夫人,虽然您比我年长。”
他的恭维话让露易丝顿时欢快地笑起来。
孔峥又转身对大伟:“你好,我们很久没见了,听闻你最近喜讯连连,真是恭喜。”
露易丝很惊讶:“孔,你们认识?”
大伟点点头:“我和孔先生以及内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那真是太让人惊喜了,中国话怎么说来着,你们三个人青梅竹马是么?孔,你也认识柳太太?她真是一块瑰宝对不对?”
孔峥马上赞同:“我从小就认为雁归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宝物,所以我真是艳慕大伟,竟然有如此运气。”
大伟看他一眼,态度有些冷淡:“谢谢。”
孔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液体晶莹流动,酒香扑鼻:“据说新疆有一种美玉叫和田玉,著名的和氏壁就是那里出土的,不过那种玉是藏在石头里,不懂行的人即使得到了也经常认为那是一块一文不名的普通石头,即或是懂行的人也有可能因为切玉的时候不小心而伤害到玉质本身,那可真是遗撼得很。你觉得呢?”
他的这番话挺长,又用上典故,露易丝有些听不懂:“你说什么?”
孔峥笑一笑:“不如让大伟做翻译?”
大伟脸微微一沉:“孔先生思维天马行空,高深莫测,我也听不懂,不好意思,我的客户在那边,失陪。”
孔峥看他转身离去,嘴角泛起一个轻笑,露易丝有些尴尬:“对不起,大伟有些失礼。”
孔峥说:“没关系,或许快要做父亲的人精神总会紧张些。”
他嘴里虽然在和露易丝攀谈,眼睛却锐利地盯着大伟背影,看着他张望一阵后,有个手持酒杯的高挑红衣女郎走到他面前,两人马上窃窃私语起来,一会便一起消失在人群中,孔峥的脸色阴郁下去。
他带着征询的语气问露易丝:“大伟这样的年轻才俊,在贵公司一定是中流砥柱吧?”
露易丝笑问:“孔,你不会想挖我墙角吧?”
孔峥忙说:“我哪敢。”
露易丝想了想:“大伟这个人能力比较强,做事非常认真细致,把事情交给他我很放心。不过你们中国人不是说人无完人么,他的缺点是稍微内向了些,和团队关系的处理上还有待加强。”
孔峥点点头:“大伟从小就是我们学校里最好的学生,成绩优异,中规中矩,不像我,只会调皮捣蛋。”
“你太过谦了,”露易丝说:“我倒是觉得小时候调皮一点的孩子长大以后会更富创造性。”
孔峥呵呵一笑,眼角扫向会厅门口视线微微停顿:“公关部告诉我今晚的开胃酒是从法国空运来的,您或许愿意品尝一下口味是否地道?我帮您去拿。”
孔峥离开露易丝,吩付侍应生拿酒给她,然后快步走到门边——金色的罗马柱拱门下,雁归正在那里张望。他靠近她:“怎么改主意又想来了?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会在家里多休息会。”
雁归说:“挺闷的,我想出来走动下。”
她今晚显然经过了精心打扮,穿着孔峥送的一条黑色丝绒高腰孕妇裙,带点小礼服款式,胸口处点缀了一些小水钻,晶莹剔透,浓黑丰密的头发用只金属簪子松松挽了个髻,嘴唇上涂了浅玫瑰红的唇彩,她皮肤本来就好,这么打扮更显得肤如凝脂,目若点漆。_
孔峥看她半晌,夸张地惊叹:“你怎么可以这么漂亮?真是好看到了极点,以前竟敢把如此美貌偷偷摸摸藏起来。”
雁归斜昵了他一眼:“少哄我开心。”
一般孕妇到这时候不是肿手就是肿脚,可是雁归因为原来身材纤细苗条,此时也并不显得如何臃肿累赘,只是比以前丰腴了一些。
孔峥笑说:“骗你干吗,你这样子比做姑娘时还好看些,你以前也看得过去,就是下巴太尖有点刻薄样子。”
他想了想:“如果你再留尖尖指甲涂鲜红蔻丹就是白雪公主后妈的扮相。”
雁归知道他想逗自己开心,如果任他这么瞎掰下去可能两个人要诌到明天,可是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思,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他呢?”
“谁?”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说谁。啊,开席了,你饿不饿?你现在不是应该很能吃么?我给你拿吃的。”
孔峥一边说话一边留意雁归的表情,突然见到她望住宴会厅一角眼睛一亮,像是饿极的母狮发现了美味的猎物,他任命地叹了口气:“雁归,这是我的地盘,你要做什么的话,好歹给我留三分薄面,你这样杀气腾腾让我心生惧意。”
雁归看他一眼,低声道:“我有分寸,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她说完便朝那边走过去,孔峥慢悠悠地在后面开口:“你知道我一向支持你,可是我话讲在前头,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是绝不能伤害自己,不然我不会原谅你!当然如果可以最好也不要伤害别人,那样会脏了你的手。”_
雁归转过身平静地说:“难道你眼前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么?别说得那么恐怖,我不是本拉登。”
她昂首挺胸走到宴会厅的一个角落,那里雪白的落地窗纱下有一对年轻男女正背对她亲密交谈。忽然不知说到什么,女子发出了清脆的笑声,顺手在男子的肩头拍了一下,男子比她有所收敛,对她的亲昵举动微微闪避,但从背影就可以看出其实他心情大好。雁归微斜着头看戏似的看了他们一阵,骤然出声:“老公,我想喝杯饮料,劳烦你去帮我拿,好么?”
那对男女明显同时吓了一跳,倏地转身,大伟看见雁归,手一颤,杯中酒顿时溢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雁归见到他被惊吓的神情不由得志得意满:“我跟你说过我在这里认识人,你又不信。”
“可是…你来干什么?”
她显得有些惊讶:“当然是参加天翔国际的年会啊,难道你不是?”
她无辜地看着大伟,又看看叶筠:“你是大伟的同学?呵,我记得你,我们见过面。”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大伟的妻子雁归。”
叶筠看着面前的女子,警惕地迟疑着,她的道行显然不如雁归高,因为她没办法装做若无其事,眼睛复杂的感情一时也隐藏不了,她不安、惶恐、疑惑,但是终于还是慢慢伸出手。
雁归则一直面带微笑,笑得温柔宁静,她的态度笃定而且自信,整个手掌将叶筠的包住,有种君临天下大局在握的气势,唯一出卖她的是她的力度,她用的力气过大,纤瘦的骨胳硌得叶筠的手掌疼痛。
叶筠轻轻挣脱了她的掌握:“你好,我是叶筠。”叶筠不愿退缩,这个看似温柔宁静的女子决不是个简单角色,可是她不允许自己惧怕退缩。你要战,我便战!
雁归的突然出现让一旁的大伟手足无措,脸色铁青,他尴尬的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但是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说一些让人轻松的对白,所以只好再次咳嗽了一声。
两个女人相互对峙,她们边上人群熙攘,笑语晏晏,但那热闹气氛却在她们周边自动隔绝。两个赏心悦目的女郎,一个是耀眼夺目的红一个是神秘莫测的黑,皮肤却是同样的雪白,她们像要沙场上即将对决的武士,只要战鼓一响,便会金戈相向,周遭的空气里都闪烁着火花。
她们太聚精会神,几乎遗忘那个引起战争的源头,或者说即便记得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搭理旁边那个假装咳嗽的可怜男人。


第十三章 雁归(下)

孔峥简直像场及时雨,施施然从天而降,他指手画脚打破尴尬局面:“开席了,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一个个立正站好,我这可不是军营。大伟你带雁归去露易丝那边坐;叶筠,宏昌贸易的老板来了,你过去招呼一下。”
几个人再次互相深深对望了一眼,终于偃旗息鼓,各自心怀鬼胎的走到自己该去的位置。
露易丝对于雁归的到来非常惊喜错愕:“嗨,雁归,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大伟怎么没有跟我提起?”
雁归得体地回答:“孔先生慷慨解囊,为母校提供资金成立基金会,这件事情恰好由我负责,所以也邀请我来参加这个晚会。”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不单露易丝不怀疑连大伟都找不到破绽。
大伟的位置在她们两个中间,他欺负露易丝的中文不够好,压低了声音附到雁归的耳边:“真的么?你怎么在家没跟我说,我们本来可以一起过来。”
雁归也压低声音,但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当然是假的。”
大伟愣了愣:“什么?”
“我说,我刚刚对露易丝说的话是假的,其实我今晚来的目的是看你和你的姘头。”雁归好整以暇地笑着,声音虽然低如蚊呐,却透着一股妖异的狠劲。
大伟面色猛变,砰地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你在说什么!”他的动作太大,碰到桌上的碗碟,发出一阵脆响,旁边人的视线全部被吸引过来,看到他神色狰狞——不过没人知道那是受到惊吓后的狰狞。
露易丝吃了一惊:“大伟,你今天怎么了?在这种场合,你这样太失礼了。”
雁归与她同样吃惊地看着大伟,又把视线从大伟身上落到露易丝那边,露出茫然而无辜的神色,但是她勉强地安抚露易丝:“他可能最近有些累,露易丝,对不起。”
雁归轻轻一拉大伟的衣角,大伟全身僵硬得像块木头,他紧绷地坐了下来。露易丝看着他们,心里直觉不对头。大伟在她手下做事三年,但并不属于她直接领导,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了解多喜爱他,相反她更加喜欢活泼开朗有团队精神的下属,这次大伟能够破格拿到额外福利完全是因为他为公司拿了一个大项目,同时露易丝觉得这样一个家世普通的男子能够娶到如此优秀的太太,一定会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才想要以后更加对他委以重用。
可是今天大伟屡次无礼的表现让她有些失望,“或许,”她想:“我应该再观查他一段时间,他的处事态度明显不是很成熟。”
大伟被雁归拉着失魂落魄地坐下去,过了半晌,他努力平复自己动荡不安的心压低声音对雁归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雁归宛然一笑,露出整齐如贝壳的雪白牙齿:“果然像我想的一样沉不住气,行,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要待会。我饿了,宝宝也有点饿,他今天得好好地吃一顿。”
她兴趣盎然地开始大快朵颐,很快风卷残云地消灭了盘子里的蔬菜和水果沙拉。过一小会她微微提高声音说:“亲爱的,能帮我拿碗汤过来么?”
大伟瞪着她不肯动,他几乎什么也没吃,眼里神色惊疑不定,大有雁归不讲话他就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一直用眼角余光注视他们的露易丝忍不住出声:“大伟,为怀孕的太太服务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大伟被逼无奈,不自然地起身,走到宴会厅一角。
雁归看他起身离开,拿手指拨了拨面前的色拉叉,轻微地叹口气。露易丝看她神情寂寥,心中虽然好奇,但她的原则是决不去干涉员工私事,因此也并不发问。
雁归再次轻轻叹了口气,靠近露易丝由衷地说:“我觉得您实在是个伟大的女人,工作、家庭两边都能兼顾真是太不容易了,听说这个暑假您的儿子会过来中国旅游?”
露易丝微笑看她:“是的,他对古老的长城非常感兴趣。亲爱的,你也很出色,你不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么?”
雁归满面羞愧地低下头:“大伟工作太忙,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我现在几乎都没时间去想怎么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唯一的心愿就是照顾好丈夫和肚子里的孩子。我跟你们比真是差劲,没办法做好一心两用。”
露易丝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这段时间大伟手里并没有重要项目,怎么会几天不归家?她是个非常敏锐的女人,马上联想到时常在公司楼下出现的红色开蓬小车,她有次看见大伟下班后钻进了那台车里;再接着她想起了大伟刚刚在与一个红衣女郎有着不同寻常的亲昵——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爱爽郎娇笑的女郎正是他们项目上的合作伙伴。
对一个法国人来说,热情浪漫是天性不错,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更希望自己的下属忠实于自己的家庭,只有忠实于家庭的人才能忠实于自己的公司。
露易丝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被大伟的忠厚老实外表欺骗了,不过还是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雁归:“亲爱的,公司是非常人性化的,或许考虑到你们的非常时期,我可以把大伟的工作稍稍调整一下。”_
雁归连忙说:“啊,不要,请您不要这么做,我绝对没用抱怨的意思。国外或许不是这样,但是在中国,妻子是可以为丈夫和家庭牺牲一切的,相信我,我可以做好,我会全力以赴的支持大伟的工作。”
露易丝说:“所以我一直认为中国妇女是最伟大的。”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实在不以为然,尤其觉得大伟配不上自己的太太。
这时大伟拿了碗热气腾腾的汤过来,雁归连忙推开椅子站起来:“谢谢。”
那碗汤正要交换到她手里时,雁归忽然侧身把嘴唇凑到大伟耳边,像是有一个秘密只能与他分享,她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轻微而清晰地说:“我有绿卡,你去办签证,申请分居,房子给她们,我们什么都不要。”她像只学舌的鹦鹉,把叶筠清脆利落却斩钉截铁的语气声调学了个十足十。
大伟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手剧烈颤抖,一碗汤整个翻到雁归身上,雁归不由得哎哟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的肚子。
大伟脸色煞白,顾不得她被烫伤与否,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你…你…”
雁归惊恐地看着大伟,怯怯地抽了下手:“大伟,你别这样,轻点好么,我很痛。”
旁观的露易丝忍无可忍,勃然起身:“大伟,请放开她!我想你今天心情不是很稳定,我建议你送雁归回家,或许你们两个该好好聊聊——我始终认为妻子是用来尊重爱护的。”
大伟无意识地松开手,她怎么会知道?他觉得自己有种被剥光了衣服,赤裸站在街头被人观望的感觉。他捕捉到妻子寒星似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冷笑,不由得后退一步,身后是掩不住怒容的露易丝、身边是众目睽睽交头接耳的宾客,他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动物,天地苍凉。
雁归这边闹出动静,孔峥自然坐不住,他走过来:“怎么了?”
观察了一下形势,孔峥朗声笑着对伸头探脑的众人安抚:“准爸爸心情激动,不小心把汤洒了。大家继续吧,不过可别跟他学,汤有点烫呢。”
他又凑到雁归旁边低声问:“要不要去医院?还是回去休息?我派人送你和大伟。”
雁归可怜兮兮地站着,满脸委屈,面上是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点点头,可是刚移动步子,便皱着眉头捧着腹部哎了一声。_
孔峥有些紧张:“怎么了?”
雁归说:“不碍事,有一点点痛。”
“那马上去医院!”
雁归连忙说:“不用不用…真不用,让我躺一下就好了,孔峥你们这有能让人休息的地方么?”
孔峥迟疑一下,招手让公关部经理过来耳语了几句,回身对他们说:“楼上供给外地客户用的套房空着,要不你们去那里休息?”
雁归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我正好顺便把衣服擦一下。”
“那我陪你上去。”
“那怎么行,你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大伟陪我就可以了。”
孔峥不放心地犹豫着,终于还是把钥匙交给她:“在搂。”


第十四章 雁归(上)

大伟的思维紊乱,脑子里像有一列火车驶过,轰轰轰轰,他几乎是处于无意识地状态跟随雁归上了电梯。电梯无声地滑行着,他们搭乘的高速观光电梯上升到楼的时间并不长,可是空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让人觉得一秒变成了一年,他几乎有把身后玻璃砸开跳出去的冲动。
他从电梯的镜面箱门上悄悄看着雁归,从进电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开始,她的肚子似乎忽然奇迹般的不疼了,背脊挺得像剑一样笔直,面孔一如既往的宁静,不过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阴冷的宁静。当雁归终于也把目光看向他,他马上做贼心虚地把头扭到另一边,他觉得自己内心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了一只小耗子在不停搔挠,虽然强迫自己镇定,却无济于事,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老实承认?断然否认?或者甚至恼羞成怒先发制人,责备她在众人面前让他下不了台?思绪纷杂,他几乎完全失去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叮咚”一声,电梯终于在楼停下来,雁归看也不看身边的男人,带着一种威严神情当先走了出去,看不出任何喜乐。她拿着孔峥给的钥匙,打开房门。
那是一间异常宽敞的大套房,看得出是天翔国际招待重要宾客住的地方,设施非常豪华,布置也别出心裁,对着街景的地方是一面落地窗,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海,极目远望,城市的万家灯火正在星星闪烁,繁华景象令人着迷。
大伟打开灯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沙发柔软舒适,应该是名家设计,坐下去只觉得周身妥贴无比,身边的红木茶几上摆着一只精致的青瓷花瓶,如果不是此时心情迥异,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个惬意的好地方。
雁归隔着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着,夫妻俩神情肃穆,倒像是要比武的斗士,她默默看了他一会,走去洗手间。
大伟知道她是去清理衣物,他不知该说什么,用手臂环住头,埋进膝盖里,像一只要躲避风暴的鸵鸟。他小时候最爱这样,但凡犯了错误,知道母亲将要责备,便会做出这个彷徨畏怯的姿势。
他不知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其实自从与雁归结婚后,他是想好好与她过的,上帝做证,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雁归,”他的声音闷闷传出来:“我们好好谈一会好么?”
洗手间里一片寂静。
“雁归…雁归…”大伟继续轻轻唤她,但是终于不再出声。
他们早该好好谈谈,雁归在婚前也曾这么跟他说,可是现在,该谈什么呢,大伟很茫然,心情悲哀又迷惘。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适合喝一杯世上最浓烈的酒,那样的话,环境、人物、事情不会统统一起出来逼迫他,他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逃避。
是的,他的内心渴望着叶筠,就像一个贫困潦倒的人渴望钱币,她的生活她的性格是他从小便致力追求的梦想,跟她在一起让他觉得生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无时无刻不快活;可是为了叶筠,要抛弃的东西那么多…在咖啡厅,他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叶筠的提议,当时叶筠的眼睛那么晶亮,充满祈求,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可事实上,从踏出咖啡厅那刻起他就开始在犹豫,要放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母亲、妻子、即将出世的孩子、蒸蒸日上的事业,把这些统统丢弃,然后再重新开始,简直像把一个健康人的腿打断再接上,那将是多么大的深痛巨创,而即使再完美的接合,断腿的人也必定在余生里还是会一瘸一拐。
那么,放弃叶筠?可是似乎也说不过去,他已经辜负了她那么多次,那个本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为他的自私被伤透了自尊。
大伟给自己的心装上天平,一边摆上叶筠一边摆上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天平不停摇摆,他焦躁不安。该怎么办?
雁归今天的表现很反常,他知道她肯定是生气了,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很明显地,她非常震怒,那种异常的举动让大伟心生寒意。不过,没事的,他想,一个女人知道丈夫的背叛,再怎么行为失常也是正常的,而且不管雁归怎样生气都会原谅他,她几乎像他的母亲一样对他宽容,这么多年来一直慈悲地爱护着他。
“或许,把其他事情摆到一边,我先恳请她的原谅再说?”
大伟还在胡思乱想,洗手间里传来雁归的声音:“你进来吧。”
大伟抬起头,因为把头俯低的时间太长,他觉得一阵眩晕,耳朵也发鸣:“什么?”
“你不是说要好好谈谈么?你进来。”
大伟踌躇着,一步一移地走进洗手间,他推开门,低着头嗫嚅开口:“雁归,你听我说…”
在抬起头的那瞬间,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呆若木鸡。
他的喉咙干燥,几乎讲不出话,半晌才挣扎着低语:“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