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觉得很恐怖,失去这段婚姻并不可怕,他不爱自己也不可怕,死亡更不可怕,比这些加起来都可怕的是自己竟然爱错了人,而且这个错误一犯就是十几年。
孔峥显得有些不安,搓着手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几次想开口终于又忍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低垂着木然坐着的雁归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她仰起面孔,神色有些惨淡:“我想明白了——看来我真的很蠢。”
房间里的灯光在投射在她脸上,打出一个阴影,孔峥有些琢磨不透她的情绪,他带着试探的神色看她。
她柔顺而安静地说:“你不是总担心我想不明白么?现在我想明白了。”
孔峥并没有显出欣喜若狂的样子,他不露声色地说:“那你说来听听。”
雁归侧头想了想:“这些年里他总是控制着我情绪——我放任自己给他去控制,因为我觉得自己爱他,所以他的反反复复,让我失望又失落,这种情绪积压久了,愈积愈深,就总有爆发的一刻,如同海啸,会毁灭一切。我不是圣人,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也会想要还击,哪怕惨烈哪怕毁灭哪怕不值得都在所不惜。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会怎样玉石俱焚。其实我若真做了,日后也不见得就会后悔,但是现在没做成,那愤怒劲头过了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痛苦难当。”
孔峥在她面前蹲下来,眼神深邃,他把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是那种她熟悉却又久违的温暖:“真想明白了?竟然比握预计得要快些。”
雁归看着他,语气平淡:“握从7岁开始为我奶奶煮了第一顿饭以后,照顾她的责任就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对她用尽了所有 的心力,她死的时候我本应该很伤心,可是奇怪竟然一点也不。那天晚上,我一下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突然什么都通透了——就像今晚,也是这样!佛说的顿悟,不过如此,我的梦想,原来寄托到了有个错误的人身上。”
孔峥沉思着站起来,走去角落把一扇窗户打开一些,冰冷而迅猛的晚风顿时吹了进来,刮到他们的脸上。
“你真的懂了?”
“是!”
“你能接收这个事实?”
“当然不会像得到一件礼品那样开心,不过我还能够接受。”
“那好,照理说这个时候我不该逼你太急,可你并不是个普通女人,你的抗压能力远比一般人要强——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步步紧逼让雁归有些吃力,沉默一会,她老实回答:“我还没想好。”
该怎么办?这么多年里她心目中最坚固的堡垒在一瞬间轰然崩塌,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突然没有了目标的茫然让最坚强的神经都充满了恐惧,无论前进还是后退,地面似乎都是已经裂开的冰面。
孔峥思索着来回踱了几步:“我可以给你建议么?”
雁归有些无助地抬起头看着他。
“第一:我当然建议你离开他;第二:我不觉得不要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如果我不爱那个孩子,又怎么可以保证给到他幸福?”
“雁归,你要知道,孩子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肉是你的。不管你当时因为什么原因选择要他——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我们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办法逃脱自己的责任。”
雁归看着他:“我很惊讶。”
“惊讶什么?”
“你既然爱我,又怎么可以容忍我肚子里面有别人的孩子?我该理解成伟大还是虚伪?”
孔峥满脸苦笑,他自嘲地摊了摊手:“不,我既不伟大也不虚伪,你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很讨厌你肚子里的孩子,甚至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喜欢他。但是…你知道我的身世,我妈当年如果把握偷偷打掉,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或许会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也或许会有别的孩子,可是她没这么做,所以这世界上有了我。我小时候很讨厌世界上的一切,可现在一点都不。我喜欢生意场上的尔欺我诈,并乐在其中,每个月会计部交来的数字报表都让我心情激动,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快乐无比,现在的我觉得生活很美好。可是这些我差点就享受不到——如果当初我妈够狠心的话…所以不管我多讨厌那个孩子,我是世界上最没资格让你不要他的人。”
他在雁归面前的地毯上坐下严肃地看着她:“你信任我?”
孔峥平日里在她面前总爱用玩笑的面目出现,像这样彻头彻尾的郑重其事并不多见,雁归咬了咬下唇,点头,这个时候如果连他都不信世界上也不知道还能信谁了。
“我知道你一向强势,什么都是你自己安排独立好一切,你现在可愿意依靠我一次?让我帮助你解决问题?”
“如果是好建议,自然可以参考,我不是所有时候都像你想象中那样固执。”雁归心里有些凄凉,哪个女人从生下来就会强势,谁都想做白雪公主不想做恶后,她的强势也是被逼出来的。
“去向学校提前请个长假吧,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帮你办理好出国手续送你去国外待产。”
“然后?”
“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如果你觉得自己能爱那个孩子就留下——上帝保佑他能像你多一点,这样我接受起来不会那么困难;如果你觉得自己部能爱他,那就更好了,把孩子送去柳家,我们可以负担他的以后生活。”
“为什么要我去国外?”
“因为这样对你和你以后的生活伤害会减少到最小。”
雁归心知这是最好的安排,却难免还是彷徨,她从来都是勇敢而坚定的,但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对未来的生活突然觉得没底。
“我像个踩在流沙上的人。”她低声说。
孔峥凝视她,握住她的手:“有我在,没人再能欺负你。”
雁归心中始终忐忑,迟疑着说:“可是…你会不会…”你会不会终有一天后悔?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这话她没说出来,但是她相信他明白。
孔峥笑了笑:“我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我时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尤其是对女人的承诺,不能说的我一定不会说,说了的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你从来都是靠自己,这次,你把手中的牌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雁归轻声说:“怎么小时候不见得你有这么好?”
孔峥把她的手翻转过来,用嘴唇贴上去:“有些东西短时间是看不到也看不清楚的…不过我也不能要求你马上懂…”
雁归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懂,你说对女人下了承诺就要做到,这其实也是你对你母亲的承诺和誓言对不对?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不少苦,你看不起不负责任的男人。”
她感觉到低着头的孔峥一震,于是继续说道:“我并不是那么笨的,也不是只有你了解我,我同样知道你在想什么。”
孔峥把脸扭动一边,闷闷说道:“既然你知道该放心了?我没其他要求,只是你要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已经放手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做事不能再这么偏激,你的未来将会有我一起参与。至于对不起你的人,你如果不愿意放过他,我有大把法子。”
雁归悠悠说道:“物品答应你!你说的那个人是个不相干的人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还管他做什么。”
孔峥眼神中明显有些怀疑,他向她伸出尾指:“一言为定?”
雁归也伸出尾指拉了拉他:“一言为定,为一个新的开始!”


第十五章 雁归 孔峥 叶筠(下)

晚宴要到十点半才结束,他们两个只好从后门的消防电梯悄悄溜下去。孔峥去拿车,叮嘱雁归留在空中花园的天台:“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来。”
雁归点点头。
“你真打算回去?如果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安排地方给你暂住。”
“我想回娘家。”
孔峥拍拍她的头:“好。”
他顺着长长的石头阶梯跑下去,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眨着眼看她,雁归冲他摆了摆手,孔峥对她扮了个鬼脸,一脸孩子似的淘气表情。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情复杂,但是不可否认也有些轻松,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拿主意,现在竟然有人为她张罗一切,这种感觉新鲜又美好,刹那间她突然有点想念妈妈,想念自己家里那张狭小的窄床。
不错,妈妈是有些偏心,可仔细想想她也并没待薄她,家里条件不好,她一样供她念书生活,里仁巷里还有些孩子考取了大学家里不给钱去读呢。她伸手把花园灌木的叶子扯了一把,也许这世上真是没什么不可以改变的。她这些年几乎没怎么想过娘家,可是现在她很想回去跟妈妈挤到一张床上说话;她曾以为自己会爱柳大伟至地老天荒,可是竟然在一瞬间发现自己一直在做一件最荒唐的事情;她从小不喜欢孔峥,甚至抗拒他,可现在…
雁归把青绿的叶子在手中揉碎,现在…,她秀丽的唇角上泛起一个细微的笑容,孔峥,顽劣嚣张的孔峥、多情任性的孔峥、英俊霸道的孔峥,为她可以付出一切的孔峥,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子,一会像个孩子似的讨她欢喜一会又化身成英雄来保护她。而她这个傻子,竟然一直看不到他的好——和他一起开始新生活,似乎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想到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柳大伟,真的就这么放过他,让他与叶筠双宿双飞?冬夜的微风清冷,呵气成霜,她抱住胳膊,算了,这个时候心情不错,有些问题她决定暂时不想。
忍冬灌木丛突然一阵轻微摇动,雁归后退一步:“谁?”
有个身影慢慢转了出来。
雁归面色沉了下去:“是你?”
橘黄的路灯下,叶筠手持一杯酒摇摇晃晃站在她面前:“不错,是我,我估计你会从这里出来,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穿着红色香奈尔套装,窄裙,黑色高跟鞋,细腰丰臀,曲线完美,但或许因为酒宴时间太长,又或许酒精的热力散发到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残退,轻描的黑色眼线褪了一点到眼角,越发显得眼睛黑得惊人。
雁归瞥了一眼花坛的石凳上,石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看得出来,可我找不到你等我的理由。”
叶筠懒洋洋地说:“理由?当然有,有句话我三年前就想告诉你,却一直没机会:我真的很讨厌你!”
雁归眼角微微一跳,这世界果然是荒谬的,面前这个女人,抢了她的丈夫,唆使他抛弃怀孕的妻子,现在却理直气壮地站在妻子面前告诉她自己讨厌她;而那位丈夫也和她一样搞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忠,情急之下反而诬陷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
雁归回答她:“你们——你和柳大伟这对男女果然是一对极品。”
叶筠吊儿郎当地点点头:“看来你也很讨厌我,对不对?从第一次见我就开始讨厌,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他。”
雁归淡淡说道:“难道你指望我喜欢你?你喝醉了,离我远点,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今晚我不想闹事了。你应该庆幸,这对你们只有好。”
叶筠仰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顺手把玻璃杯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大声说:“我才没醉,醉的人是你!你醉了十几年,偏偏还不愿意醒。”
“我今天清醒得很,所以更不想见到你,免得破坏心情。”
“怎么?放弃了?放弃你矢志不渝的爱情了?这么快就肯放手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雁归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渣和醉醺醺的叶筠心中有些警惕,她绕过去把空酒瓶拨到一边在石凳上坐下:“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都显得很荒谬,等清楚了发觉也不过如此,我看透了而已。”
叶筠的眼睛落在她披着的外衣上面,那是孔峥的西装,她了然地笑了笑,也走过去紧伴着雁归身边坐下:“一个女人肯那么快酒不回顾以前,无非是有了更好的选择,看来孔峥做了你的好参谋。他果然得偿所愿,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他那个人从没为女人这样出过手,你若不能把你的一生一世还给他,他怎会善罢甘休?你知道在美国的时候,他的绰号是什么?‘疯子’!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雁归冷冷斜了她一眼:“你话很多。”
“我只是恭喜你,同时也想告诉你,你们两个果然是天生一对,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都觉得自己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支配其他人的命运。”
她们两个亲密地坐在一起低声细语,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两个闺中密友在谈女儿家的心事。
但雁归说的是:“女人还是不要怨的好,一怨就很难看,你看看自己这张脸。”
叶筠咯咯笑起来:“你现在以胜利者的口吻跟我讲话?你凭什么总是对人摆出这副嘴脸?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雁归说:“我没胜,你也没败,我和你的看法相同,柳大伟和你也是天生一对,我不要他了,你要就给你好了。”
她们离得这么近,雁归可以看她看得非常仔细,实事求是的说她的五官真的很美,这样的尤物自己是比不过的,这样的不要脸只怕自己也比不过。她忽然恶意地想:“我干嘛要跟她争?柳大伟的软弱自私跟她的骄傲任性恰好凑成一对,就让他们郎情妾意好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叶筠听到柳大伟的名字,眼睛里流露出追忆往事的朦胧:“大伟…你知道吗?他那时时我们学校的才子,温文尔雅,细腻温存,我们俩演英语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羡慕我,我当时幸福得要命…”
雁归冷冷说道:“你们可以继续演,演一辈子,现在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了,不过最好换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要命的悲剧。”
“你不用冷嘲热讽,你并不是完全的受害者。如果不是你用那些手段,赶尽杀绝,现在我和他或许会过得很好,当然也或许因为性格不合已经分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一定会有个开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们两个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可以为你的梦想去奋斗,但是凭什么把别人的幸福也一起牺牲掉?你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很卑劣么?”
雁归有些不耐烦:“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卑劣,但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他的一切与我已经无关,我会速速与他办妥离婚手续,你们俩个可以得偿所愿。”
叶筠点头:“当然,你现在已经另有新欢,你已经找到你真正的另外一半。”
雁归懒得与她费口舌,干脆不吱声了。
叶筠却不依不饶:“我很喜欢看《大话西游》,尤其有一段,我刚跟他分开的时候曾经反复看——就是至尊宝昏迷,念了白晶晶的名字八百多次,念紫霞的名字一千多次那段。那时候我会想,我如果做紫霞你就是他心里的白晶晶,他爱我或者多一点,但是你占他生命十几年光阴,这份情谊也没人可以取代。所以…你以为我会选这样的男人做我的终身伴侣?你以为经历过这样的背叛我还会相信男人?这世界上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你那么勇敢。”
雁归静静地看着她,她很奇怪,这个女人为什么像祥林嫂一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别人想听故事?她难道不知道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他几个小时前从我身边跑过去,满面慌张,他害怕极了,那个可怜的男人,我突然很想为他讨一个公道,毕竟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他是我的一个纪念。我更想为自己做点什么,你这个强横霸道的女人,改写了我们两个的命运,凭什么我们都要痛苦挣扎,而你只需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开始?雁归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雁归看着得意洋洋的她,忽然打断:“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必知道,因为我从没打算跟你做朋友。”
叶筠嚣张地把脸凑过来:“你怕了?你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现在全心全意信赖的那个人——孔峥,他在美国,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都很爱慕他,见到他的车就会尖叫…”
“你这样的挑拨很拙劣,我甚至有一个丈夫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不,我要说的不是整个,孔峥爱你,无庸置疑,你在他心中独一无二,不然他也不会对你下这么多功夫,他决不是个肯浪费时间的人。不过你不奇怪?我在他身边这么久,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可我们一直什么都没发生。”
雁归别过脸去,表示不感兴趣,叶筠却不管她乐不乐意,凑近跟前,向她附耳悄悄说了一句话。
雁归默默凝视她,瞳孔像猫眼似的猛然收缩,她原本是打算放过她的,可她偏偏不肯放过她。雁归的心轰轰烈烈地跳着,眼角一瞥正是手边的玻璃酒瓶,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扯住叶筠的长发,一手操起酒瓶砰一声重重在石凳角边敲碎。
叶筠尖叫一声刚想挣扎,陡然觉得面颊一凉,雁归冷冷道:“再动我就花了你的脸!”
被敲碎的玻璃瓶尖锐边角正抵在叶筠的颊上,她看着那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出寒光,酒醒了大半,果然不敢动了:“疯子,你这个疯子。”
雁归附在她耳畔轻轻说:“都说了让你闭嘴,你非要逼我!这几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现在,告诉我你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
叶筠虽然害怕得微微颤抖,却依然嘴硬:“你有种就划下来!你花我的脸我也要说,千真万确!虽然我佛慈悲,不过那也要看对方是人还是鬼,你根本就是个魔鬼!你有双恶魔的眼睛!”
雁归掩饰不住眼底的怒气,玻璃轻轻地顺着叶筠姣好的面庞往下滑动,一条像蜘蛛丝般细微的红线慢慢浮现。
叶筠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煎熬,哇一声哭起来:“你还想怎么样?你已经毁了我一次…”
雁归望着她,几年前自己大义凛然对钟爱说的话在脑间一闪:如果我是你,要报复也要找李政!她怅然松手,酒瓶从手中滑落到地上,顿时碎裂成无数晶莹星芒。
叶筠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顺着石头楼梯就往下跑,雁归看着她的背影,手紧握成拳,指甲一直陷到肉里,让她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她可以放了她,但是她必须问清楚真相。
她像条猫似的追上去:“你站住!那不是真的!”
叶筠听到后面雁归的声音,觉得恐怖异常,她本能地把身子往旁边一闪,雁归原想要去搭她的肩,被她一拨,没能刹住脚步,骨碌碌地顺着石阶一直滚了下去。
雁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等能够思考的时候身子已经重重摔到了阶梯最下一层的冰凉地面上,肋骨小腹发出剧烈的疼痛,像波浪似的袭来,她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正从身下流出来。
雁归仰望着天空,满天星星亘古不灭地闪烁着,像一个人的眼睛。
“孔峥!”她用全身力气叫出了一个名字,但是在寂静的夜空里那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


第十六章 雁归(上)

雁归昏迷了两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猛然看上去几乎像个正在酣睡的柔弱婴儿。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不过偶尔也会有神智清明的时候,这时她会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耳语:“嗨,醒来,雁归。”
死亡从未离她这么近过,她几乎没有力量去与它抗衡,而那把温暖声音的主人却显得如此强大,当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面颊时她觉得死亡与恐惧都会悄悄远离。
“孔峥…”她叫出他的名字,她从未如此需要过一个人在身边。
马上有人回应她:“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雁归晃晃悠悠的心落了地,再次陷入昏睡前她迟钝地想,原来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她真正醒来后才知道自己那晚有多危险,雁妈妈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们吓坏了,败血症、子宫破裂、休克,医生都觉得你不行了,还是孔峥有办法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会诊。”
雁归歉意地看着母亲:“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雁苗恼怒得很:“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楼梯上跌下去的?”
雁归静默一会说:“我不小心。”
雁妈妈惋惜得掉眼泪:“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你差点送了一条命,还有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雁归把头低了下去,雁茴一把把妈妈拖出病房:“妈,这事你就别说雁归了,我们去找柳大伟算帐!”
雁莱这时已经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山年郎,听大姐这么一说,顿时撸起袖子就要抄家伙去为二姐讨公道,雁归听到动静在病房里断然喝道:“你们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下。”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一股医院特有的味道直冲进鼻端让人几乎想流泪,她心中不是不感慨的,家人就是家人,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平日里她再怎么不忿,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他们跳出来为她出头。
雁归这次摔倒疑点众多,当事人叶筠对当时情况的描述显得很不可思议,因此来看她的人里除开同事、家人、邻里、还有警察。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她周围的人已经可=受到了警察的盘问,大家众说纷纭。
丈夫柳大伟:“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因为我有事,所以提早走了。叶筠?我和她不熟,只是大学同学而已,不过她决不是那种会故意伤害一个孕妇的人,我相信她!不熟为什么还这么肯定?没有原因,我就是相信她!她做人磊落,不会耍手段…算了,这个问题我不想说。失去孩子可不可惜?当然可惜了,你们说的什么话!”
当晚和雁归大伟同桌的某位太太说:“头先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和以为很漂亮的红衣小姐聊着天,挺亲密的,我以为他们是情侣,还觉得挺般配。不过后来那位先生的太太挺着肚子也过来了,红衣服的就一直瞪着她,好像要吃人似的。男的呢当场脸色都变了,吃饭时也一直阴沉着脸跟太太吵架,他太太脾气倒是好,一直陪着笑,没想到那男的竟然把一碗滚烫的汤泼到自己太太身上,唉,怪可怜的,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那里,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雁归的同事李老师:“那个女人说雁归不小心?不可能!她那么爱那个孩子,从检查出怀孕开始就一直穿防滑的平底鞋,怎么可能不小心?她丈夫也认为她不小心?瞎说!我倒是不觉得他有多期待孩子的降临,他甚至都不陪她去产检。”
大伟的上司露易丝说:“我一直认为柳太太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全公司都感到非常遗憾,但是因为当时我不在现场所以没有任何权力说什么。对,柳大伟先生现在任职于我们公司,不过我想他可能并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今年合同期满人事部门提交给我的名单里没有与他续约的名字。原因?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问题。”
雁妈妈咬牙切齿:“是柳大伟!肯定是他和那个女人合伙干的,我问过柳大伟的同事,他们都说他和那个女人不只是同事那么简单!他现在混得比以前好,瞧不上我家闺女要做陈世美了,也不想想当年我们家雁归是怎么对他家的。”
孔峥作为当晚宴会的主人也必须出来表态,但是他显得心情不佳:“雁归与柳大伟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叶筠是我的下属,所以我的立场很尴尬,实在不方便讲什么。叶筠和柳大伟的关系?嗯,我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所以前不久他们合作了一个case,大概有几个月时间朝夕相处。有没有可能日久生情?笑话,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八卦周刊的记者!不过有件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也算是句公道话,前不久我收到叶小姐的调动报告,她要求调回美国总部,听说大伟准备与她一同前往,但这些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