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顽劣,如果既没钱又没脸,人家真还不会喜欢你。”
孔峥很委屈:“我怎么顽劣了?你就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么?”
雁归啼笑皆非:“我就是透过现象看到了你顽劣的本质。”
他们上了车,孔峥突然说:“雁归,我们做对好朋友吧。”
雁归一怔。
孔峥继续说:“你看,我们两个都是没朋友的人,除开彼此,我们还能跟谁斗嘴讲心事?我们都作过不少王八蛋的事…”
雁归马上打断他:“我做什么王八蛋了?”
孔峥说:“得了得了,你那点伎俩敢拿出去对人说不挨骂么?也就我能明白你。如果这些不能跟人分享,多寂寞啊。”
雁归不语,孔峥也不打算等她回答:“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会再吵你了,真的,但是让我们做对好朋友吧。友谊其实比爱情更靠得住也更长久些——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这是友谊的最高境界。”
雁归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达赖六世喇嘛的一首诗,有年我去西藏玩听到的,觉着挺有意思。诶,你没说反对,我当你同意了,反悔的是小狗。”
雁归瞪着他,心中有些警惕。这世界上的人,她如果要认真琢磨,总能把那人看透,只有孔峥,或许两人太像,当局者迷,竟然始终摸不透。若说真要和孔峥一刀两段,从此陌路,心中竟然有一种奇异的不舍得。她并不是那种虚荣的女子,以有这样出众的裙下臣而沾沾自喜,到处炫耀——只是她有时候真会有种彻骨的寂寞,这段时间与孔峥慢慢相处下来觉得他就像一个可以谈心的老朋友,聊天的时候自然又舒服,与他在一起,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也可以赌气、沉默。如果不是他太危险,她还真想交这么个朋友。
她还在考虑,孔峥一锤定音:“你都说了我条件好,难道我还用得着去抢人家老婆么?除非你自己心里有鬼,怕和我来往会把持不定。”_
雁归马上说:“谁怕谁啊。”
话说出口,孔峥得意地笑了,雁归有种耗子被猫逮到的感觉。_
他们两个就这么别扭的成为了一对知己。


第十一章 雁归(下)

过几天雁归回娘家,发现家里多了一大堆衣物,摆了一床铺,全是孕妇各个阶段穿的。她有些莫名其妙,但还不至于天真得以为娘家会给她买这么多进口孕妇服,一问妈妈果然是礼品公司给送过来的。
雁归心底里明明白白,马上拨了个电话给孔峥:“你什么意思啊?”
孔峥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啊?”
“那些衣服。”
“没什么意思啊,看着挺适合你的就买了。我亲自去挑的,你喜不喜欢?”
“不都说了做好朋友么?你还费这心思干吗?我当不起。”
孔峥理所当然地说:“对啊,就是好朋友才送啊。你结婚我都没送礼金,送些实用的东西好了。”
“那你送一套也够了,送那么多干吗?我平时日常穿的衣服还没这么多呢。”
“送一套哪够啊?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套衣服当老朋友礼金,显得我多抠门啊,说出去招人笑话,我才没那么小家子气呢。再说我就是想送你日常穿的,你会要么?你都有老公的人了。”
“当然不会。”
孔峥笑了:“那就是了,你也不夸奖我一下,多为你着想啊,非常时期送非常礼物。你可别退回来给我,我搁家里如果被人看到一大堆孕妇装,人家以为我有毛病呢,还有哪个女孩肯嫁给我?”
他说的明明是句句歪理,但又似乎句句在理,雁归没办法推辞只得说:“孔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咱们也别做什么朋友了。”
孔峥很期待地说:“我都说当结婚礼物了,还送什么下次。难道…你还打算再结一次?”
雁归气得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她还没转身,电话又响,接起来一听还是孔峥:“没别的事,就跟你说一声,你现在怀孕呢,别老生气,对孩子不好。还有,少拿手机打电话,有辐射,找我用座机就好了,真是不懂事。”
雁归听他的口气,倒变成了她的无理取闹,真是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除开你让我生气,我就没生气过。”她再次把电话挂掉。
回到屋里,看着那满床的衣物,她气极了又想笑,衣服上面印着维尼小熊的标志,憨憨傻傻,她把它们一下拨到一边。孔峥这人从小嘻笑怒骂玩世不恭,思维也不像正常人,神出鬼没的,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又是最危险的敌人,真是让她平淡的生活反常的精彩。
她瞪着满床的维尼小熊,好像瞪着孔峥:“我才不怕你,现在大局已定,你还能把天都给我翻过来?”
她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严阵以待,孔峥却信守诺言,真的不再吵她,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没个电话。只是每到产检的时候,他就像掐好了日子似的冒出来,笑嘻嘻地等在雁归出现的地方。雁归拿他有些没办法,她心思机敏,但在与异性交往方面除开大伟真可谓是一张白纸,若孔峥硬来又或是跟她斗心机,她还真不怕,可这么带点泼皮无赖的做法倒是让她束手无策了。
她只得用话挤兑他:“你怎么这么闲?公司快倒闭了么?”
孔峥拿手去敲她的头:“用这么高级的专职司机,你还这么多废话。”
雁归说:“你陪着人家老婆去医院,算什么啊,我觉得不妥当,还是不要了。”
孔峥说:“如果柳大伟能陪你我当然就不来了,他不能陪你,好朋友陪也是应该的。”
雁归沉默下去,大伟对这个即将到来孩子的热心远不如他蒸蒸日上的事业,只在怀孕周的时候陪她去了一次医院。
孔峥看她有些落寞,马上安慰她:“他那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你把他惯坏了,他现在的责任感还没建立起来,再加上又忙。”
雁归笑一笑:“他能比你还忙?”
孔峥说:“我也不赖啊,孩子就是要多和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接近,生出来以后会比较漂亮点。”一边说一边嘻嘻哈哈地把雁归推上了车。
雁归看着他漂亮得出奇的面孔,心中不由得惆怅。
她后来查过那首达赖六世喇嘛写的诗,叫做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你见 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 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 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 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间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
雁归读着他的诗感慨不已,原来活佛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是僧侣却敢坦坦荡荡地说: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他也会有世人的情感,所以才写出那么令人心动的情诗。可见红尘的确很厚,连佛都看不破,何况凡人。执念也称孽念,但是只要还沾着这世上的五谷雨露,谁又敢说自己能放下执念?她对大伟偏执,孔峥对她偏执,他们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或许这便是前世欠下的姻缘债吧,她想,自己欠孔峥的情,这辈子只怕都没有还清的时候了。
“下辈子,我们一定要把眼睛放得亮一点,孔峥,我们不要再错过彼此,我会跟月老讲让他好好看清楚再绑红绳,别老眼昏花。你也要记得我的样子找到我,如果你觉得这辈子太委屈,那么下辈子就换我来找你。”雁归心里默默地对孔峥说。


第十二章 雁归(上)

雁归怀孕五月做例行B超的那天,大伟对她说:“雁归,我今天上午有个会,实在走不开,你看能不能自己打车过去?”
雁归很有些失望,但她还是说:“好,反正只是例行检查,你忙你紧要的事情先,我晚上再拿B超照片给你看。”
大伟唉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忙得我都快疯了,所有事情一起来,推都推不掉。晚上你也别等我,今晚天翔国际开年会,下了帖子过来,一封给老板一封给了我。”_
雁归换了衣服去学校请假,在办公室接到孔峥电话:“是不是今天检查,我记得上次医生跟你约了今天的。如果大伟没空,我陪你去。”
雁归照常推辞他,孔峥不耐烦得很:“假客气干什么,你等我,我已经在路上了。”
雁归只得说:“那你把车停远点,你那车太招摇了,我们同事看了不方便。”_
孔峥哼了一声:“怕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地下情人。”
“那你就别来,我自己坐车。”
孔峥笑了:“我怎么觉得你跟我撒娇似的,行,我把车停在前面路口,你自己过来。”
检查完毕,孔峥拿着宝宝的B超敬畏不已:“手脚都能看清楚了,它们原来只是一堆细胞而已,它…现在在你肚子里感觉怎么样?”
雁归把B超照片抢过来:“你几十年前不也是一堆细胞,细胞也长你那么大个儿了。医生说宝宝很好,五个月了,对外界刺激已经有反应,遇到撞击会疼痛害怕,听到音乐会开心,他很强壮。”_
“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道,现在医院有规定不能说。不过男女都没关系,只要健康就好了。”雁归微笑起来:“我会一样爱他。”
孔峥妒慕地看着她的表情:“我也想要。”
“那你还不快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孩子?”
孔峥悻悻地说:“尽说风凉话。”
他们说笑着上了车,继续一路漫无边际地聊天,雁归说:“你们公司今天年会啊?”
孔峥说:“嗯,这次年会公关部可下了不少心血,来的人会挺多,你要不要来玩?”
雁归说:“我来干什么?我跟你们公司没业务往来,也不是什么权贵千金,人家一看我就知道是来混吃混喝的。”
孔峥嘿嘿直笑:“怕什么,有人查就说你是我马仔,我罩你。”
这时车正停下来等红灯,他看了雁归隆起的小腹一眼说:“安全带会不会太紧,帮你调松一点,不要勒到了。”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子帮她把安全带扣子放松,头抬起的时候,雁归的发尾正扫到他脖子,他嘻一声笑起来,动作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好痒,”他的视线在前方微微一窒,神色变得有些肃杀,然后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坐稳,走咯。”
车里播着一支英文老歌,男歌手很哀怨地倾诉着:永不要再见你,永不再说爱你,永不在紫色月光下与你共舞,永不回头再将你盼顾,永不永不永不…
两人之间亲密的气氛蓦然沉寂下去,车子驶过两个街口,雁归忽然静静说道:“孔峥,把车退回去。”
“什么?”
“把车退回到刚刚那个地方。”
孔峥把车靠马路边上停下来:“怎么了?”
雁归叹了口气:“不必装傻了,我已经看到了。”
孔峥习惯性地去掏烟,瞄了雁归肚子一眼,又把手放下:“一定要去么?”
雁归说:“是!”
孔峥深深望她一眼,一打方向盘把车照原路开了回去。
在刚刚等红灯的那个路口有间装饰豪华的咖啡厅,本应该在办公室开会的大伟和叶筠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雁归毫不犹豫大踏步走进去,站在门口的侍应生连忙迎上来微笑着说了句:“欢迎光临。”却被她一手推开。孔峥匆忙塞了张钞票到有些委屈的侍应生手中,把食指往嘴唇上比一下示意不需要他领位,再抬头雁归已经在大伟与叶筠后面的位置坐下来。他三步并两步赶过去,刚要开口,雁归把头一偏冷冷瞟他一眼,他只好不出声了。
这间咖啡厅的装潢仿照热带雨林布置,每个卡座中间都隔着绿色藤类植物的架子,密密实实见不到人,但若仔细倾听的话会有一些声音透过缝隙传过来。咖啡厅里还在播放悠扬的钢琴曲,孔峥努力辨听,终于听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叶筠,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对不起,现在怎么办?你说过会给我一个交代,你的交代就是这个么?”
“雁归…我的孩子…”
那对男女的声音中,男人明显处于弱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女人的声音略高也容易听得清楚,不过终究是模糊,必须努力拼凑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
“…离婚…”
“不行,孩子和我妈…”
“…以后…还会有…”
长久沉默后,又有细微声音传过来。
“我太对不起…妻子。”
“那你对得起我?”
又是一阵沉默。
“伟,你爱我么?”
“是!”这个简单的答复,那把男声一反刚刚的模糊,异常的清晰坚定,接着又徊转弱下去:“可是…女方怀孕期间…不能…”
“…办法…”
“什么法子…”
“申请出国…分居…”_
“可是签证…”_
“我有绿卡…房子归她们,什么都不要…”
一阵密密细语之后,那个男声说:“好!”_
声音很轻,却因为简单明了而让孔峥和雁归都听得一清二楚,雁归浑身一震,好像一下掉到了冰窟里,瑟瑟发起抖来。她无力地慢慢把身子靠到沙发上轻轻闭上眼睛,面孔变得雪似的白,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孔峥走上前两步,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强壮,力度恰到好处,但是她的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他镇定地说:“先回车上坐一下,你不必怕,有我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雁归步伐有些趔趄,但很快恢复稳健,她任他握住自己的手,淡淡说道:“除开我自己,这世上就没人能欺负我。”
一个人在受了大打击之后,行动的确会得反常,但像她这样平静却是少有,好比暴风雨前夕棕榈树的叶子连动都不动,孔峥不由得暗暗心惊。


第十二章 雁归(中)

他们上了车,孔峥也不发动,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雁归斜靠在副驾驶座上竟然非常冷静,她沉默了一下,忽然唇边绽开一抹玩味的微笑:“结婚那天有亲戚朋友过来玩,他们推着他学电影里那样对我立下誓言,他说,从今天开始,不论贫穷,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我将永远不背弃现在的誓言。现在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你说我该怎么做?”
孔峥说:“你别压抑自己,我宁愿你大哭大闹,你这样子让我心里真不好受。”_
雁归点点头:“嗯,那么我对你说,刚刚那一幕使我忿恨得眼睛发红,我爱的那个人背弃了誓言,无耻地欺骗了我,将我的信赖、我的情意、我的牺牲全都抛在脑后,我真想掐死他。这么说你满意了么?”
孔峥焦躁地用手抓抓头发:“雁归,你别这样!我知道什么叫大悲无声,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你好你恨他想报复他是不是?我可以帮你,我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不需要。”雁归轻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请你不要干涉。”_
孔峥沉默下去,过一会他伸手将雁归揽到自己胸前:“不要提防我,你此刻只需当我是你的老友或者亲人。”
雁归像个洋娃娃似的任他摆布,她把面颊贴到他衬衣上面,衣服扣子划过她的嘴唇:“我不骗你,我是真的很恨他,没办法原谅他,他应该受到惩罚,你说呢?”她轻言细语,好像在与孔峥商量晚上该去哪里吃饭。
孔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但是你不要伤害自己。”
雁归不理他,继续低低诉说,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抱着我的感觉,很好,现在我的心里像有一锅滚水浇下去,五脏六腑都在痛,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原来这时候有人安慰,感觉真是很好…你看,其实我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和别的女孩一样,开心的时候想和别人分享,难过的时候需要安慰。我也想要好看的衣服,我知道那样自己会很漂亮,可是这么几年里我几乎从没添置过什么新衣,因为总想着该怎么省钱;我喜欢做饭,但是买菜的时候我也只愿意去买蔬菜,鱼肉摊子让我觉得脏,觉得气味难闻,可我还是每天都会去;我很想很想做一个好妈妈,但是怀孕的不适依然让我烦躁不已,挺着肚子去挤公共汽车让我觉得头晕,那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自己有车就好了。我就是这么个普通的人,所以我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愿望,我不要求自己的丈夫大富大贵,我只是想要他全心全意对我,难道这样也有错?”
她一字一句地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弃我,把我这么卑微的爱踩进泥土里,我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只苍蝇,他可以随意轻轻挥手驱赶,而我,却为他付出了全部。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得到惩罚?”_
孔峥轻轻把雁归的身子扳正:“雁归,告诉我,你想怎么办?”
雁归奇怪地看着他:“我还能怎么做?事情这么明朗,他要为另一个女人抛妻弃子,远走高飞,柳家我已经待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仳离已经是唯一办法。”
孔峥咬咬嘴唇:“雁归,我对你的情意始终没有改变,老实说,如果你肯放弃最好,他不值得你花心思报复。至于我,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等你,我也不怕别人说我趁人之危,如果你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看作是自己的骨肉。”
雁归淡淡一笑:“说得容易,便真是自己的亲骨肉,都有亲疏,我就是最好例子,何况是别人的孩子。不过不管怎样,孔峥我都谢谢你今天说的这句话,从来都只听说过锦上添花,没见过谁肯雪中送炭,当年我没心没肺待你,难得现如今你竟不会落井下石。”
孔峥眼神颓然,他叹口气:“男人平日里心是狠过女人,可他若真爱上一个女子,是万万比不上女人绝情的。”
雁归说:“以后你不必管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明白该如果处理。”
孔峥道:“若放得下,我早就放下了,何必等到今天。”
雁归说:“你信不信?我不放便不放,若要放,就一定放得下。”
孔峥看着雁归,柔声说:“其实你不必强迫自己这样坚强。”
雁归望着车窗外面出神,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细雨,正是中午下班时分,许多写字楼的小白领从格子间里爬出来觅食,红男绿女,嘻嘻哈哈,各种颜色的雨伞碰来碰去,过往车辆也放慢了速度,雨刷一下下地摇摇摆摆,有一辆车在等红灯的时候,车主与他旁边座位上的女子亲吻。看,多么靡丽的都会风情,不论发生什么,再动人心魄、撕心裂肺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其他人不会为你悲哀,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会,她用一种很遗撼惋惜的口吻问孔峥:“你说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我们的结果,又会是怎样?”
她的神态那么宁静,像一座美丽的圣母像,孔峥的心却蒙上一层厚厚阴霾,他觉得不安起来。


第十二章 雁归(下)

孔峥不放心雁归回去上课,要送她回家,她不答应。回到学校的她依然平静得很,仔细的批改作业;有新同事请教问题,一一耐心解答;有个女同学被顽皮男孩扯了辫子哭泣着来告状,她也和煦地教导着小男生,一切都是这么有条不紊。
李老师问她:“嗨,雁归,今天去产检了?宝宝一定又可爱又健康吧?”_
雁归笑着回答:“是啊,医生说他很乖呢,一切都很正常,生下来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说这话时她的心灵深处似乎充溢着一种随时会喷射出的光和热,亮得耀眼。
李老师不由得惊叹:“雁归你真是神奇,别人怀孕多少会变丑,你却美得惊人,到底是什么秘方?爱情的魔力么?幸亏有你这样婚姻幸福的榜样,不然我真不敢结婚。”
雁归点点头:“是的,结婚好极了,对丈夫和孩子的爱让我心情愉快,人自然滋润些。”_
在同事的羡慕目光中雁归离开办公室:“今天还有点事,我得早点走。”
她去菜市场买菜,看见鱼很新鲜,和小贩一阵讨价还价后又买了条活蹦乱跳的鱼,她一边走一边轻抚自己的肚子,两眼像宝石一样熠熠闪亮:“宝宝,爸爸不要你,没关系,妈妈疼你,妈妈一定非常非常疼你!”
回到家,柳妈妈看见她很讶异:“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大伟也回来了,说晚上要出席什么晚会,回来换衣服歇一阵。”
雁归说:“我现在肚子这么大,学校不怎么管我的,干脆就早点回来了。”
柳妈妈心疼地拍拍她:“干吗还跑去买菜,累不累?以后你别去了,我去买行了。”_
雁归说了声没关系,去到厨房把菜放好,洗干净手,走进卧室。
大伟睡得正熟,她在旁边轻轻坐下去,认真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
那张脸真说不上什么英俊不凡,只是一张清秀斯文的脸,闭上眼睛的时候显得还有几分孩子气,薄薄的嘴唇不够丰厚,在相书里这是福薄的象征。就是这么一个人,或许二十年后他会开始发福,届时就是个普通的中年胖子,为什么她就这般不能放弃他?真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在做了这么不可原谅的事情还能睡得这么冠冕堂皇,难道睡死过去就能解决问题?
雁归慢慢把细长的手指伸到大伟的面颊,轻轻触碰。指尖下的大伟微微一动,似乎觉得有些痒,把头别了别,嘴里轻轻嘟囊一句:“嘿,宝贝,别闹。”
她倏地把手收回来,那句轻呢的话语像颗子弹似的击中她的心脏,他们相识二十几年,他就没这么称呼过她,那么这声宝贝是在唤谁?恍惚中,她的思潮飞了回去,飞到前些年一个夏日的夜晚,那天奶奶过世,他们两个在屋檐下相依相偎,她啜泣着问他:“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但是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叫错我的名字,把我当作另外一个人?”
他当时回答:“怎么会弄错,你是独一无二的雁归。”
那天苍穹为被,大地为床,他们相伴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简直就像踩着五彩祥云伴她走过痛苦岁月的王子,他们的心灵曾经挨得那么近,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那刻该多好。那时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后来,她费了所有心力,斗志斗勇,好不容易结了婚,以为自己总算赢了,结果顷刻之间,赢家变成了输家,而且是满盘皆输,简直倾家荡产。
雁归的太阳穴两边剧烈地疼痛着,她想,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样才算得上痛苦?小说里描写的痛苦,是多么软弱、浅陋而琐屑啊,所有这些形容词即使全部涌现出来,也没办法表达我现在的情感。如果现在我的手中有一把刀的话,我一定会插进他的胸膛里,然后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我雁归的名字到底有没有刻在上面。她的脑子有把声音不停在叫嚣蛊惑着她:杀了他,杀了他!
她飞快地拿指尖按住自己的额头,手指太冰凉,像有冰块镇在那里,她慢慢清醒过来。刚刚那种尖锐的痛楚缓缓地变得有些麻木,或许是痛得过了头,痛苦加痛苦,结果竟然是麻木。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好吧,大伟,既然你要结束,那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我可以给你自由,但是你不能不给我尊严,我不是砧上的鱼肉,可以任你来欺凌!你撕碎了我爱你的心,那么现在我对你只有深沉而炽热的恨了。我曾经把所有的幸福都典当给了你,现在我要赎回来了,你霸占它了这么久,是不是也应该付出应有的报酬?你会受到惩罚的,你也应该受到惩罚!
雁归离开卧室,柳妈妈在厨房里叫她:“雁归,这条鱼好新鲜,你想怎么吃?我炖萝卜鱼汤给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