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擦擦眼泪,忙说道:“这都是些纸钱,待会儿到了夫人坟前,要小姐你亲自烧了给夫人送去。”
“嗯,我过会儿,可还要做些什么?”
她对这些确实是不懂的,所以便开口询问,也是表示了她愿意以骆梦雪为母,去尽这最基本的孝道。
奶娘知她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也就没觉得她这问题奇怪,而是仔细的为她讲解了待会到母亲坟前之后都要做些什么。
这么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已大亮,而马车在经过一番崎岖蜿蜒的山路之后,也终于停了下来。
帘子掀起,所有人全部从各自马车上下来,沈思曼的目光从紧跟在她后头的那辆马车扫过,看到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小心落地的卢氏和沈思瑜以及那左相府内最小的小妹妹沈思彤,又从正翻身下马的那三位沈家公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向最后面的三房妾室以及庶小姐们,目光淡淡的透着清冷,然后回头带着奶娘和春儿登上了那最后一座让马车无法通行的山峰。
骆梦雪的坟,就在这山峰上。
身后,沈思瑜抬头看着这依然高耸的山峰,眼中闪过一点苦闷和不情愿,又看向已经大步往前,连声招呼也不打,更没有等他们一起便上了山的沈思曼,不由抿紧了嘴角。
她当然是讨厌沈思曼的,讨厌到她自己都快要无法忍受的地步。
然再讨厌,她似乎也永远都无法超越到她的前面,永远都做不到比她更尊贵。
“今天是沈夫人的忌日?”
京城外某秘密营地内,风玄玥从一堆看不出有什么用处的精铁中抬起头,神色惊讶又有点恍然。
有侍卫站在他面前,微微躬着身说道:“是的主子,左相府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天没亮就出了京城,前往沈夫人的坟前去祭拜了。”
他闻言点点头,又摸了摸下巴,喃喃说道:“这一晃眼沈夫人的忌日都到了,今日一过,母后可就又要开始来烦扰本王了。”
他边说着,神情若有所思,之后又似自言自语的问道:“哎你说,本王是不是也该去沈夫人的坟前祭拜一下?好歹,本王也是她未来的女婿呢。”
“…”您刚不是还在怨念着太后娘娘会因那婚约而烦扰您吗?怎么转眼就又自认自己是沈夫人的未来女婿了?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沈二小姐的呀?
005 祭拜
骆梦雪是左相府真正的大夫人,无论后来者如何尊贵都尊贵不过她去,就如卢氏现在虽成了正室但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儿女们,单从身份上来讲都要低了沈思曼一头。
今日骆梦雪忌日,左相府内的每一房妻妾及公子小姐应当也必须前往祭拜。
他们或乘马车或骑马的来到路穷之地,然后又开始徒步朝着陡峭山峰往上爬,等到所有人都到了山顶骆梦雪的坟前,天阳已经高升,灿烂阳光照在人身上,也逐渐有了些灼热之感,而且,他们都到达山顶的时候,沈思曼已经自顾自在坟前点起蜡烛焚起了香,祭拜之后已是开始焚烧纸钱。
后来人看到这些不由得怔愣,卢氏眼中倏然划过一些恼怒,因为沈思曼竟是如此的不将她放在眼里,这般不将她当一回事!
其他的人也是脸色各异,以至于尽管已到了山顶坟前却都没有第一时间再往前迈出脚步去祭拜已逝的大夫人,而是都在看那背对着他们自顾自烧纸的二小姐。
沈思曼仿似没有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将奶娘早先就准备好的纸钱都在坟前烧了,又将这母亲祭拜,浑然忘我如此地唯她一人而已,身后身旁所有真实存在的人都不过无形空气,都不能让她转头去正眼看一眼。
卢氏看着她这浑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气闷却发作不得,只得冷哼了一声后将满腹怨愤收起,带人也走到了坟前开始有条不紊的祭拜,又忽然对着骆梦雪让墓碑伤心的哭了起来。
沈思曼将最后一叠纸钱放进火中,淡淡的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轻淡无力,蒙蒙如烟雾,落在身上轻若无物却又偏偏沁着淡淡凉意,让正对着墓碑哭泣的卢氏不由得身上一凉,隐约中似感觉到身上有汗毛轻轻竖了起来,让她几乎差点没能顺利的哭下去。
所幸沈思曼不过看她一眼就又将目光收回,也没去理会他们而只顾着自己祭拜。
下意识里她就觉得,骆梦雪恐怕也不会想要得到这些人的祭拜。只是不知她魂归黄泉的现在,是否也能够知道她已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女儿,又是否会愿意她这个占据了她女儿身体的异世来客前来祭拜她。
然不管如何,她以女儿的身份为她点烛燃香烧纸钱,也算是她对于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的感谢,尽管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灵异事情,她可是绝对的无神论者。
“哎~”深宫内院中,有富贵美妇人端坐在窗前榻上,看着外头日光耀眼,在空中分散出一线线的金黄,将院中珍贵花卉映照得格外娇艳,而从远处吹来的风是带着热气儿的,吹散早晨的清凉,也吹起了她心头的一汪清湖,不禁便幽幽叹息了一声。
有嬷嬷侍奉在侧,听到这叹息后略微抬起了头,轻声询问道:“太后娘娘可是有烦心之事?”
太后还在看着窗外没有回过头来,闻言摇了摇头,说道,“烦心事倒没有,只是想到今日似乎是梦雪的忌日了。”
那嬷嬷于是又低下了头,轻声宽慰着说道:“太后娘娘节哀,沈夫人自幼便身子弱,听说当初大夫还曾断言她活不到十八岁,不过她好歹是还将沈二小姐给抚养长大。二小姐轻灵脱俗,国色天香,又有太后娘娘您将她心疼照顾,沈夫人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能放心吗?”
“怎么不能?二小姐有太后娘娘您照拂着,还能有谁敢将她给欺负了?再说,奴婢见睿王殿下此次回京之后对二小姐也是大有改观,时常便拜访见个面什么的,他二人的婚事,也该近了,到时候二小姐又是睿王妃,比这宫里的娘娘都要尊贵些,沈夫人见着,定是高兴放心的。”
太后听着这话,脸色也便不由缓和了些,微微浮现了一丝笑意,目光轻柔而期待,又有些不确定的迟疑,摇着头说道:“哀家也实在摸不准玥儿到底是什么心思,还有小曼,这性子一变,连带着她那模样都似乎变得跟先前不一样了,对玥儿也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模样。”
“太后多虑了,睿王殿下神仙般的人儿,这天底下哪里会有不喜欢他的姑娘?二小姐怕是害羞着呢。”
“呵呵,若真如此,那才是好的,就怕…”
就怕什么,她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想着前次与小曼见面时候的事,目光轻轻,似乎心情也并不是很坏,沉默半饷,她忽然说道;“秀兰,你去准备一杯碧螺春。”
那嬷嬷闻言一怔,然后恭敬答应后退了出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太后娘娘并不喜欢喝这茶,倒是沈夫人生前最喜欢喝的便是那碧螺春。
她很快就从延禧宫外寻来了碧螺春,将茶泡好端到了太后面前,然后她便看着太后以这一杯茶简单祭拜了沈夫人。
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而另一边,沈思曼等着众人祭拜骆梦雪全都祭拜完之后,让人先走,她自己一个人又在坟前待了一会儿。
倒也没人来打搅她,连奶娘和春儿也是没有多坚持的先朝着山下走去,沈思曼便蹲在那墓碑前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的待在那儿,好像只是想让这墓中人多看看她女儿的模样,然后她站起,转身,一路朝山下走去。
前面的人因为比她先行一步,她在那墓前待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她行走速度不慢,不过在她还刚下到半山的时候前面的人就已经全部到了下方,那车马所在的地方。
她在半山上俯视下方情况,忽然便皱了皱眉,连下山的脚步也因此而一顿。
从她这里看下去,能很清楚的看到卢氏等人已经到马车边,不过她们可没有如她先前的那般自顾自离去,而是都在下方等着她下山,然后要一起回去。这本也没什么,可忽然有谁发现了不速之客,那接连响起的呼声于是连还在半山腰的沈思曼都听得很清楚,甚至她还看到有人穿雪色锦袍迤逦着出现在下方人群中,宽大的衣袖与袍角在风中轻摆,飘然如谪仙神祗,长身玉立,逶迤而来,接受着身前众人的跪拜。
沈思曼站在半山腰,与那里相距至少十丈以上,却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疏离又亲善,在所有人都对着他下跪的时候,他则施施然抬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风玄玥!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脚步不过一顿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走,他看她一眼就也低头看向跪伏了一地的人,摸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下,似乎、好像小曼曼从来都没对他这般恭敬的行过礼呢。
下一秒,他随口说道:“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沈思曼还在下山的途中,当然以她的速度走到山下平地也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她下山,看到沈思瑜正微垂俏脸,含羞带怯的站在风玄玥面前说着什么,好一副柔美娇艳的俏丽模样,沈思曼看到这般,便索性远远的站住了脚,双手抱胸冷冷看着。
不过她是站住没再朝那边靠近,那边却有人在她停下脚步的瞬间抬头看过来,然后也不理会身旁四小姐正柔声细语,抬腿从她身旁走过朝沈思曼走近了过来。
“小曼曼,你怎么落在最后面下山来?”他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微俯身来看她,目光十分真挚和略带着歉意,说道,“这段日子有些重要事情,本王整日忙碌奔波以至于连日子都没有去刻意的记住,刚刚才忽然想起今天竟已是夫人的忌日,便急忙赶了过来想要祭拜,不想还是迟到了一步,你们都已经祭拜结束,请原谅。”
他与她相距不过寸许,不禁呼吸可闻就连他身上的富贵清香都朝她鼻子钻了进去,她倒也没避让而是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神情真挚不见往常的嬉闹浅浮,缓缓收起了审视的目光,说道:“王爷能屈尊降贵前来祭拜母亲,母亲若地下有知也定会深感荣幸之至。”
这样客气而没有带上任何冷峭的对答从沈思曼口中说出,让他眨了下眼然后轻柔浅笑,直起身也稍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抬头看向那高耸山峰,说道:“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本王一直到今日才来祭拜已是十分不该,小曼曼可否再陪我上山去祭拜夫人?”
你还真要上山祭拜?
沈思曼反倒有了点诧异,看他一眼然后漠然点头,也不说话转身就又朝身后山上走去。
转身时,目光扫过瞥到风玄玥的身后,沈思瑜正死死盯着她,目光怨恨而刻毒。
对此,她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甚至,她都不想浪费任何精力到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身上。
想怨恨就怨恨吧,若忍受不住那怨恨就尽管出手来攻击陷害,她更担心的,其实就是她们一直忍着不出手。
沈思曼刚下山,便又带着风玄玥一起上山,两人独自到了骆梦雪的坟前,再一次祭拜了她,之后下山与那依然等候着的左相府众人一起上马的上马,坐马车的上马车,欲要返回。
“小姐。”
沈思曼上了马车,奶娘却还站在下面没有要上来的意思,对她说道,“小姐,我想要再在这多待会儿,多陪夫人说说话,就让春儿随你先回去吧,可好?”
她的神色中难掩伤心,沈思曼听到她的这个要求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并且还没有多说的直接就点了头,道:“既如此,我给你留下一辆马车。”
她忙摇头,说道:“不必了,小姐给我留匹马就成。”
沈思曼想到她也是身怀武功而且还很是不弱的,况且还好歹出身元帅府,骑马该不会有任何问题才对,也就答应了。
春儿又探出身来宽慰了她娘亲几句,然后便随沈思曼往回走。
奶娘站在那儿,看着左相府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她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闪烁略微有些古怪,尤其当她转头看向山顶上的时候,那眼神更是复杂而古怪。
马车辘辘往前,沈思曼在马车内摇晃,春儿在旁边有些静不下来的东摸摸西摸摸,间或小声嘀咕几句,说的大都是先前睿王殿下出现时,沈思瑜怎样的不要脸,巴巴就凑了上去,也不看看她长的什么模样,竟想我家小姐来相比。
沈思曼听着她的嘀咕,微微缓和了脸色,然后她听到一侧马车壁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响。
春儿当即伸手将那边窗帘掀开,抬头就看到竟是睿王殿下骑马走在旁边,不由眼睛一亮忙就让到一边并转头对沈思曼说道:“小姐,是睿王殿下!”
她如此激动,简直就好像是见着了她自己的心上人,不不,见着自己的心上人应该是忙着害羞了哪里会如此激动?
沈思曼瞥她一眼,然后看向马车外的某只王爷,问道:“有事?”
春儿吐了吐舌头,觉得小姐竟敢如此对睿王殿下说话,真是好厉害啊有木有!
而风玄玥,即便是有了免疫,却依然还是觉得被刺中了玻璃心,撇着嘴不满的哼唧,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小曼曼你说说话儿?”
“最好不要!”
“咻”的一道利箭临空电射而来,一下子就射中了睿王殿下的小心肝,他不禁伸出手到胸口用力抚慰,并长长叹息一声,很伤心很失落很幽怨的那种。
然后他终于还是直接说上了正事,道:“小曼曼你今日有空吗?可否有时间随本王去个好玩的地方欣赏美妙风景?”
“可以!”
于是她也从这队伍中离开,独自和风玄玥前往那个他口中好玩的地方,在沈思瑜嫉恨到近乎发狂的目光中,春儿都十分乖顺并一脸了然暧昧的没有说半个想要跟随服侍小姐的字。
沈思曼中途换道,左相府的其他人却还是都要回去京城,而就在他们从城门穿过的时候,有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朝城门而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人知道他出了城之后,便直朝着骆梦雪的坟墓所在方向飞掠而去。
006 二爷
日头已经高升,左相府众人出京祭拜之后又回了京城,沈思曼中途被风玄玥带走去某个据说好玩的地方欣赏风景去了,而奶娘则留在了骆梦雪坟前,说是想要再多待一会儿。
五月的天气已十分炎热,尤其越是接近中午,那日头从头顶照射下来,便越是火辣辣的,即便旁边就有着树荫的阻隔,也并不能太多的将这炎热缓解,偶有风从远处吹来,也是带着融融的暖意。
骆梦雪的坟墓就在这山顶树木环绕中,不过一个坟包,一块墓碑,周围以青石铺地,两侧种了玉兰花树,想若以她的身份来说,未免太简单了些,不过这倒不是沈家轻慢她这个正室大夫人,而是这本就是她生前所要求的。
她不要什么奢华藏穴,也不要死后依然富贵荣华,而只愿薄棺一副,墓碑一块,简单写上“骆梦雪之墓”五个字,就够了。在墓碑的下方边角,另外又写了“沈仲文之妻”五个字,除此之外这墓碑上再没有其他多余字眼,没有她的生平没有她的子嗣名字,不知情者见着还当一位这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坟墓一座。
此刻天上太阳已接近当中,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在这简单坟墓上投下一点点的耀眼光斑,本是说要留在这里多陪夫人一会儿的奶娘,却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这山峰脚下出现了一个人,浑身都被宽大的黑色斗篷笼罩,阳光落在他身上火辣辣的热,寻常人怕是早已经汗湿衣衫,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连一点点汗渍都没有在那黑色斗篷上印出来。
他站在山峰下抬起了头,从斗篷中露出了一个十分精致的下巴,如刀削斧劈,似精雕细琢,再曼妙一笔,刻画上那如花瓣美妙的唇,只是此刻那唇紧紧抿着,几分刻寡几分悲悯几分冰冷,这么看过去,又似乎还有些熟悉。
然后他又低头藏进了斗篷里面,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整个人便如轻风飘拂,无声无息的朝山峰顶飘了上去。
山顶便是骆梦雪的坟墓,他从山脚到这山峰顶上,这一路飞掠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悄无声息就如同只是轻风吹拂,然后他就直接来到那墓碑之前,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那儿许久没有动弹,黑色斗篷笼罩看不到他的面容更看不到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衣角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头顶烈日骄阳,照拂到他那黑色斗篷上,那炎热似乎连他身周的这一片空气都略微扭曲了起来,林间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蝉鸣,更为这天气添加焦灼。
然他却浑然不觉,甚至在这骄阳灼热中缓缓的散发出了清寂冰冷的气息,更将那空气扭曲,恍惚中似乎还发出了“呲呲”的宛如水汽蒸发的声响。
他忽然往前,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与刚才他上山时的轻盈极速截然相反,他那一步迈出,落地沉重,从他那站立的地方到不足两米外的墓碑,他足足走了近乎有十秒。终于到了墓碑前,他伸手轻抚,从那粗糙青石,从那深刻大字,最后从那边角的那一行小字抚过,动作十分缓慢而轻柔,从上往下如情人的抚摸,当指尖从最后那一行小字抚过的时候,他也已从原先的站立,到此刻蹲在了那墓碑前,手指反反复复的摩挲着边角那一行小字。
这一刻,世界都忽然安静,仿似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还有他面前那静静耸立的墓碑,他的手指不断在墓碑上轻抚摩挲,斗篷笼罩中看不到他此刻神情,只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然后有一点晶莹从斗篷内悄然掉落下来,在半空中折射出耀眼的金色阳光。
山林都似乎被震动,忽然发出细微的“悉索”声响,蹲在墓碑前的他不由得脊背一僵,随之霍然站起就朝着山林内飞掠了进去。
几乎同时,有另外的人影从远处极速掠过,竟赫然是奶娘!
他一头直往山林里钻进去,那模样竟像是在逃跑,奶娘紧跟在他的身后,眼看他轻功绝顶,脸上不由露出些许焦急之色,随后又有犹豫迟疑一闪而过,并在下一秒朝着那逃离的背影开口喊道:“二爷!”
这一声,苍茫而凄然,仿似早已在胸腹中捻转徘徊等待了无数岁月,从绝望到希冀再到惊疑到不敢置信,以至于这一声喊出口就人不同寻常的平静沉稳。
他听到这一声,这两个字,飞掠的身子不禁在半空一顿,差点便直接栽落了下去。
而就是这一顿,让奶娘一下子就追上了他,伸手便抓住了那将他严严实实包裹的斗篷,神色中不由得因此而一喜,更多的却是那遮掩不住的悲沧以及一点点迟疑,还有眼眸之中的泪光点点。
“二爷,您…”
手中抓住的斗篷忽然如流水般从她手中流淌而过挣脱了出去,也打断了她才刚开头的话语,她不由一怔,抬头就看到他如一抹黑云朝远处飞去。
她想追,怕是也追不上那速度,然她却连想都不想一下,忽然朝着那边“噗”一声重重的跪倒了下去,神情扭曲又狰狞,手中白光一闪便见一把寒光涔涔的匕首出鞘,直直对准了她自己的咽喉,霍然刺了下去。
风过,阴影笼罩,一只肤色白皙指节修长的手已稳稳抓住她,阻止了她这一自伐的举动。
匕首已经有部分刺入到了她的咽喉,殷红的鲜血顺着那伤口往外流出,顷刻间就染红了白色衣襟,她却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反而神色略微缓和,抬头往上看去。
他的斗篷将他遮掩得太结实,她这么抬头看去竟也没能看到他的面容,只看到一个精致下巴,以及那紧抿着的嘴唇,然只是看到这些,奶娘都不禁浑身震了震,眼泪忽然间便“哗”的落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滴落衣襟与那新鲜流淌出来的鲜血混迹到了一起,胸前被血迹浸染的范围于是也越发的大了。
手中匕首忽然落地,落在这满地的枯叶上,发出一阵细碎声响,轻弹了一下便回归安静,她则忽然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死死的抓着不敢放松丝毫。
“二爷,真的是您?您…您还…”
他站着不动,身不动手不动那唯一露出在外能被她所看见的下颌嘴唇也不动,头略微低垂似在看她,半饷那紧抿的嘴唇微启,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轻缓悠长,仿似远在天边让人听不分明,伸手亦抓之不着,又似就在耳边回响,绵绵绕绕挠得人神思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手一抖,抖出了一块雪白丝巾,轻轻覆盖在了她脖子伤口,轻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若是万一我赶不及阻止,你今日岂不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这一开口,他的声音又是十分轻柔的,男声中带着一丝女子般的绵软,就像那轻风带着羽毛从面上、从心尖浅浅扫过,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了些,浑身的紧绷也因此而放松了些。
奶娘微微放松,又忽然激动,用力仰着头看他,泪水不绝从眼角滑落,流入到了两鬓发髻之中,哪里有心思去理会脖子上的刺痛?
“二爷,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她泪水止不住的流,手还抓着他不放松,说着,“您活着,却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任何消息?您为何…为何都不回来看看夫人?您可知夫人她有多想您多思念您,便是临去前的那一刻,想的都是您!”
他整个人都忽然晃了晃,好似站立不稳,那唇再一次的抿紧,紧得露出了嘴角附近那两汪梨涡,下颌紧绷着,隐有青筋浮现。
奶娘跪着,以膝盖往前挪动了两步,神情十分之激动,又说着:“二爷,您怎么忍心?您怎么忍心这么多年都不来看夫人一眼?夫人那般思念着您,这些年来若非有小姐,她怕是早已经撑不住,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也没能撑到现在,三年前她去的时候,还说,终于可以去与您团聚。二爷,您还活着,为何不来找夫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他站着的身子又是摇晃了两下,似被这些话语给击打得站不直站不稳,那被奶娘死死抓着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有去找她。”他终于又开口,声音忽然就没有了方才的那点轻柔,而是极度的沙哑几乎不能成言,以及还有那遮掩不住的颤抖,说着,“她是沈家最尊贵的夫人,无人敢欺敢轻慢,又有…有可爱的女儿在身边,我见她过得好就已经满足,何必还要再出现去打搅?”
“您哪只眼睛看到的她过得好?”奶娘忽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声音尖利,这般模样即便是他也似被吓了一跳,而她此刻浑然不顾,只激动的几乎是嘶喊着,“她日日思念着您,一刻都不曾将您忘记,因此而心中郁结难除,身子越发的不好,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见她过得好?”
他微微抬头,似乎是在看她,只是斗篷宽大,将他的脸都笼罩在阴影中,纵然外面阳光明媚也照不清那斗篷内的阴影,只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身子微有些摇晃,然后又低下了头呢喃着似自言自语,“能在暗中看她一眼已是奢侈,我只愿她在没有我的地方也能过得好,看到她依然尊贵依然清华还有了女儿相伴,我唯有在她身后看着,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
奶娘摇着头,似对他的这些话不敢置信,又似扑捉到了什么,目光逐渐灼亮和震颤,在他又后退了两步的时候忽然上前,紧紧盯着他说道:“您…您莫不是以为,以为小姐是夫人和…和左相的女儿?”
他一怔,好像正在消化着这一句话的究竟意思,缓慢的,一点一点的,脑海中却有太多的东西正在飞速的旋转,将他的所有思绪皆都搅合成了一团乱麻,然后他霍然,猛的抬起了头。
他抬起头的这个动作太快太大太剧烈,似要脖子都给扭断,罩在头上的斗篷也因此而承受不住这般掀力随之往后滑落了下去。
“你…你说什么?”
奶娘忽然又一下跪了下去,说道:“二爷,小姐是夫人和您的女儿啊!夫人当日出嫁前便已身怀有孕,小姐并非早产而是足月出生的,只是因为夫人身子太弱才会使得小姐虽带足了月却依然比早产两月出生的大小姐还要纤弱得多。二爷,您怎么可以认为小姐不是您的女儿?您怎么可以以为夫人她会与别的男子亲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