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夏乖乖地穿好,平视他的下巴,“你不冷吗?”
下巴抽动,沈修闷闷地说:“冷!我怎么不冷,我只是担心某个傻瓜出糗,到时候还不是来闹我?”
离夏不解地抬头看他,“什么出糗?”
沈修又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你没发现你…”
离夏瞪大眼睛,她怎么了?
沈修一张脸通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低声说:“你…裤子上有东西。”
离夏愕然,扭头去看自然是看不到的,伸手一摸明白了大半。
生理课不是白上的。
因为冷空气而冰凉的脸颊急速地烧红起来,甚至连层层衣物遮掩下的身体也烫了,她恼羞成怒地把书包扔进他怀里,大叫道:“要你管!”
踉跄着转身跑掉。
世纪之交的最后几日,她终于、或者说还是…迎来了她真正的成人礼。
吾家有女初长成 1
这一天,季离夏是走回家的。穿着沈修宽大温暖的棉袄,尽可能地迈大步往前走,冷空气冻得她下唇裂了个口子,她不时去舔,淡淡的血腥味。
她知道沈修一直跟在身后,却不敢回头。
他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她呢?
取笑或者写上“女生就是麻烦”的不屑?
班上有调皮不懂事的男生常恶作剧,悄悄在某个女生板凳上涂红墨水然后作惊讶状地问:“这是什么?!”
惹哭好几个女生了。
季离夏顶讨厌这样的作弄,想到如果以后也有人这样整自己…寒意从脚底冒起来。
于是停了脚步,转过身冲两米外背着两个书包的人勾勾手指。
沈修跑过来,担心地问:“怎么了?”
为掩饰刚才的尴尬,离夏没有看他,只是一字一句地警告他:“你要是敢说出去就死定了!”
沈修茫然了一秒后领会过来她所指何事,自己先闹了个红脸,吞吞吐吐地说:“不会的…我们还是坐车回家吧?”不是说女孩子来这个了身体不舒服吗,他看她走得风一样,和小跑差不多。
“我就爱走回家!要坐自己坐去!”离夏瞥一眼他的红脸,终究是不自在地回身继续往前走。沈修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偷瞄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就怕她突然昏倒什么的。
熊诗璐对女儿初潮还有些惊讶,在洗手间教她处理时还嘀咕:“怎么这么小就成大人了…”
离夏在妈妈面前没了羞意,不满地反驳:“我都快十三岁了!”
“那也小!”熊诗璐捏她的脸,怀着复杂的心情说:“怎么一眨眼你就长大了呢…”
季离夏眨眨眼睛,这样就算长大了吗?她只听说这样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啊…熊诗璐一掌拍回她的神智,教育道:“以后可不能再疯疯扯扯的了,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别啥事都不害臊!”
成真正的女孩子了好像是更容易害臊…离夏想,她今天第一次在沈修面前红了脸,真不习惯。更多的还是丢脸,居然让他知道了。思及此,她还不忘叮嘱妈妈:“不准告诉爸爸…”
熊诗璐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瞅着女儿长大,心里开心又失落。
然而在离夏心里,似乎只感觉到了失落,至少这一晚是这样的。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凉凉的,一阵一阵地抽痛,想到以后都要这样麻烦,不由悲从心来,第一次产生了“如果自己是男生就好了”的想法。
这样一折腾,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下楼时时间已经不早,沈修的自行车又重出江湖,她当没看见往外走,被他拉住,听他笑着说:“我们还是骑车去学校吧?”
“你骑你的自行车,我坐我的公车啊…”
“可是…”沈修摆弄着车把上的穗子,轻声说:“公车通常都没座位,空气又不新鲜,多难受啊。你身体能行吗?”
离夏翻白眼,她只是生理期没有残废吧?但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冷战了这么久,她也不是没有和好的愿望,先前沈修给了多少个台阶她都无视掉了,今天就地下台吧。
坐在熟悉的自行车后座,离夏清楚地看见了自己不同的心境。也许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但这条熟悉的上学路、熟悉的一排排街灯,似乎通通蜕出了不同的轮廓,沉默无语着为她的心情注解。
一阵风吹过,沈修回头问她冷不冷,她轻轻摇头。
然而总有些什么,是永远不会更改的吧。
好比身前这个挡去了大半风力的背,还有和她对话时嘴角熟悉的微笑弧度。
离夏抱紧书包,对着犹暗的天空叹气,就算长大了、改变了,她还不是季离夏?!打不死的季小茶!
**
对男生的刻意疏远虽然随着她和沈修冷战的结束而结束,但季离夏不可否认地矜持淑女起来,众人也慢慢习惯了,毕竟没谁能一直没心没肺地和所有人打打闹闹。
12月31日,大家收拾着书包大声地互道下个世纪再见,很有穿越时空的feel。季离夏再次在书包外包发现冒出一头的纸条,敛了笑脸忐忑着不敢拿出来看。
孟溪一把扯出来,嘟嚷道:“这次我非查出来是谁不可!”
待她展开一看,却爆出了大笑:“离夏你发了…”
季离夏不解地拿过纸条,呆愣着摆不出合适的表情。
孟溪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咬耳朵:“终于有人看出我们小茶的无敌魅力了!”
离夏嗔怪地推开她,“别到处瞎说啊…”
“有什么嘛…是不是第一次收啊?”孟溪暧昧地冲她眨眼睛,叶小川窜出个脑袋来问:“什么好东西?”被孟溪一掌推了回去,“与你无关…”
回家路上,季离夏小心翼翼地问沈修:“你第一次收情书是几岁啊?”
沈修一个踉跄停了车,回头问:“怎么想起问这个了?”难道又有人托她送信?
“随便问问,感觉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沈修抿抿唇,重新启动了车,淡淡地说:“以后谁要托你送信,你不用再给我了,反正我也没看过。”
“…不好吧。”离夏嘻嘻哈哈地调侃:“要哪天你真正喜欢的女生给你写信,岂不是错过了?”
沈修沉吟了会儿,笑着说:“我觉得她没那细胞…”
这次换离夏沉默,原来他真有喜欢的人了。
不过…
她也有人喜欢了呢。
今天第一次收到了情书。虽然很简陋。
不大的纸条上,歪歪斜斜的并不好看的一行字——
季离夏同学:我喜欢你。
没有署名。
只是简单地将这样单纯的喜欢告知于她,带着些神秘,带着些甜蜜。
她想,她会一辈子记得并且感激的。
**
在成长前,因为期待,时间过得总是缓慢;而在自认为成长后,因为怀念,时间总是飞速而逝。
初三的秋天来临时,季离夏最开心的事情便是摆脱了杨绍的生物课,上学期会考的那天她简直要笑出声来了,在走廊里碰见杨绍,还很有耐心地忍受了他最后一次的谆谆教诲。
新增的课程是化学,离夏计划与它一见钟情,但她有意它无情,最终以失败告终,同时也宣告了她此后数年的苦命挣扎。
吴老师开始念叨中考中考,虽然直升一中高中部的机会很大,但仍旧是需要认真准备的。离夏的成绩起伏不定,好在从未跌出班级前十,为了给爸爸妈妈省下那昂贵的择校费,最后一年当然不能掉链子。
不管怎么说,初三的学习确实比前两年繁重了许多,走读生也必须上晚自修了,每晚九点过才能回家,回家路上她还常拉着沈修去吃烧烤,只是熏得一身味儿回家总得挨训。
学习的间隙里,各种八卦新闻仍然充斥着空气,谁谁去公园打群架,谁谁在后花园牵手被老师逮住了…都是些陌生的名字。某天余微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孟溪还调侃道:“现在你在各类八卦里销声匿迹了…”
余微重新留起了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笑容恬静,“那不是挺好的吗?后浪推前浪,我们只能死在沙滩上了…”
大家都笑起来,深以为然。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稳重起来,看见初一初二的学生在楼梯间打闹还颇为老道地摇头叹气。
初三开始实行月考制,十月国庆后众人就开始扑腾,十月下旬轰轰烈烈地上了战场。离夏的位置是靠门第一个,老师进进出出地晃得她闹心。考数学时,监考的是六班班主任,也是一位数学老师,一直噙着笑站在她旁边,弄得她毛骨悚然,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
不过后来在吴老师那里得到答案,说六班班主任监考完在办公室夸奖她,说她一道题都没错,就是做太快容易出事儿。听完吴老师的教诲,季离夏回教室扬着手中双百的数学试卷,心想我一百分都拿到了,你管我做得是快还是慢…
这次月考,她的成绩华丽丽地好,但祸福相依,她在中场休息时嗑瓜子吃棒棒糖被政教主任抓到,得做一周的清洁值日。不过么,福是她自己的,祸是可以让别人分担的。
要去秋游的小道也是这天她和沈修打扫教室时听路过的两个老师讲的,老师经过后两个人拿着扫帚难以置信地对望。
学校真的这么好,让他们初三的去秋游?!
按耐着激动的心情等待了两天,吴老师终于面带笑容地确认了这一消息,当即四班教室炸开了锅,热火朝天地讨论要带些什么,又忙着自由搭配分组,已经有人吹嘘起了自己的厨艺。
秋游定在下周一,安全和方便起见,地点就在B市市郊邻河的小山。季离夏激动地什么事也没顾,分组他们这一伙儿正好六个人,分配下来各自要带的东西由沈修全权负责,她只需要背上她的小包,唱着小曲,跟着队伍前进前进前进。
小学时其实也秋游过一次,但却不是什么好回忆,因为她差点迷路,这次她下定决心一雪前耻好好享受。走在她后面的沈书童看她蹦蹦跳跳,说着风凉话:“某些人可别又给迷路了…”
迎面一个眼刀,叶小川巴不得有热闹可听,追着沈修问细节,离夏扬扬拳警告道:“你要敢说出来,我就把你从小到大的糗事张贴到学校公告栏!”
“我好怕…”沈修抖着肩膀,却着实看不出害怕的样子,“有我一件就有你三件,我能写的可比你多。”
她的警告被宣判无效,气哼哼地拉着孟溪和周遥赶上前方的小组去扒拉他们带的东西。这边叶小川等着听笑话,沈修却闭了嘴不愿多说了,周远在一旁闲闲地开口:“离夏一看就是经常迷路的…”
“这还能从面相看出来?你可真厉害。”叶小川笑着伸长了脖子去看前面离夏的侧脸。
“不是…”周远想到什么,也跟着笑起来,“因为我好几次在街上碰见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我就猜她方向感一定很差。”
“可不是…”沈修深有体会,“学个自行车都学了大半年才学好…”
“嘿嘿…小心哪天被拐走卖了,沈修你可看好了。”叶小川幸灾乐祸。
沈修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走得摇头晃脑的人,心想若她是自己有心走丢的,哪里是他能看住的。
一整个年级,好几百人,长长的队伍七零八散地在山道中前行,把祖国是花园小鸟当空照北京金山上等都唱过一遍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山脚宽敞干净的大块河滩。
季离夏跳上一块石头作远眺状,“好地方!”
闭眼深呼吸后一拍手,跳下来叉腰说:“小的们,架上火洗好锅,今天瞧我的吧!”
吾家有女初长成 2
虽然大家占据地盘后很认真地在架灶洗锅,对离夏最后一句话却都默契地无视掉了。开玩笑,指望她的话这顿饭不用吃了。
孟溪切菜的间隙抬眼看了一圈,找到目标物后对整理饮料的周遥说:“离夏真跑去抓鱼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遥看了眼河边嬉闹的人影,摇头:“让他们折腾去吧,我惦记着我的午饭。”
忙着堆柴的沈修跟着笑:“是啊是啊,你们要都走了,我们今天就真的不用吃饭了。”
去抓鱼的人正是季离夏和叶小川。
这条河还不小,附近的居民搭了渔网用来半夜抓鱼,他们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看看。
秋天的河水有些凉,离夏脱了鞋子挽起裤腿走着走着到了河中央,鱼是没看到一条,头却越来越晕。叶小川瞅着她不对,赶紧过来扶着她往岸上走,无奈地说:“你还是安分点吧,去帮忙做饭…”
“那你去干啥?”离夏甩了甩腿上的水,蹲下身穿袜子。
叶小川奸笑一声,“我去打探敌情!”
这次秋游他们是有比赛的,随行的老师们不用自己做饭,由每个小组进贡一道菜,然后评出哪组的最美味,有点美食大赛的味道。哪怕自己吃盐放多了的或炒糊了的,也得给老师们上一盘像样的菜肴啊。
他们这组的重任就落到周遥身上,她是和妈妈学过的,比他们上手多了。孟溪看上去是贤妻良母型,真上场了还没季离夏顶用。第二号种子选手是沈修同学,因为两家父母不在家时,都是他负责饮食的。
帮忙成了帮倒忙后,闲杂人等地坐在一旁看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叶小川看着忙碌的两个人,调侃道:“这感觉还真像爸爸妈妈一起为孩子们准备午饭…”
周远哈哈笑:“那我的辈分可混乱了…”
周遥嗔怪地瞪叶小川一眼,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离夏撇嘴嫌弃道:“周遥做妈妈还行,沈修就算了吧…”
午饭时间,散落在河滩的各小组都小心翼翼地端着盘碟子往中心处老师的摊位进贡,离夏端菜过去时偷瞄已经摆了一地的各式炒菜,瞠目结舌。大家的花样未免也太多了…相比之下,他们组的简直是朴素穷酸,跟一个穷苦孩子进了豪门似的,可悲的是这孩子还是她家最能拿出手的。
但出来玩就是图个高兴,进贡完毕六个人围着颜色不咋样的几道菜吃得不亦乐乎。吃完午饭收拾好东西,全体迁移往下个地点准备搞点娱乐节目,无奈天公不作美,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七零八落的人更加混乱,在老师的指挥下慌张地找地方避雨。
到达山腰的观景台后,沈修边拂头发边找人,看了一圈都没见到目标人物,遂问身边的孟溪,“你看见离夏了吗?”
孟溪东张西望了圈,也摇头:“会不会和小川他们在一起啊?”
沈修在长廊的另一头找到叶小川和周遥,他们也没留意到离夏。联想到来路上的玩笑话,叶小川有些担心地说:“不会真迷路了吧?”
“小远也不见人,该不会也迷路了吧?”周遥也忍不住担忧了。
他们并不是迷路了…
本来大家一起离开河滩的,离夏吃得有些撑,走得慢些落在了后面,翻包里的矿泉水时发现刚在河里捡的一包好看小石头不见了,又不甘心地回去找,重新上路,前面的队伍早看不见尾巴了…
大雨落下时,她顶着包乱跑一气,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周远拦了下来,不然她没头没脑地不知道往哪条道上跑…雷阵雨来得又快又急,不一会儿两人就成了落汤鸡,没整修完毕的山路遇雨就滑,又全是上坡,背包周远早已经接了过去,只身上路的离夏还是爬得气喘吁吁。
在她掌控不住身体第三次踉跄后,雨幕中伸过来一只手,她抬头看周远模糊的笑容,“我牵着你走吧,不知道他们去哪里避雨了,我们按原路先出山,然后再请工作人员联系老师。”
离夏站直了身体,因为疲累沉重了的呼吸声回荡在胸腔,耳旁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大颗雨点打在眼前这摊开来的干净的掌心,再回溅起小雨滴。她舔舔干枯的下唇,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能走。”
周远不信地挑眉,刚才看她都快摔下去了,急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瞄一眼她放在身侧的手,指腹有星星点点的淤泥,原本的郁结突然就消失了,笑着硬牵起了她的手,在她挣扎时握紧,让那淤泥融在彼此的掌心,宽慰道:“没关系。你跟紧我,别滑倒了…”
周远的头发全被淋趴下了,几乎全湿的长袖衬衣紧贴在背上,隐约能瞧见蝴蝶骨的轮廓,离夏吞了吞口水,突然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不是刚才担心自己的手弄脏了他的手的紧张,更像是在一场看重的考试前失眠的那种患得患失的紧张。
大雨冲得她几乎看不清楚道路,但手上粘腻却温暖的触感让她心安,哪怕心跳如雷,也笃定能在这只手的牵引下到达目的地。雨滴重重敲打树叶枝干的声音,他们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似乎隔离于尘世外的这个世界里一点点清晰,一点点放大,最终和心跳声合奏出名为心动的乐章。
他们到达山口的保安室时,雨势已经小了许多,让工作人员联系山腰的工作室给老师报了平安,获得了允许,先搭车回家。周远两手空空,家钥匙在周遥那儿,离夏便请他先去自己家里整理整理。
回到家时,是下午三点,离夏哆嗦着身子侧身让周远进屋,外面的天光衬得屋子有些暗淡,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雨势见涨,离夏主人样地拿了大毛巾给他擦头发,又去翻爸爸的干净睡衣。
“不用了吧?”周远不自在地坐在餐桌旁,停了擦头发的手,推辞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离夏把衣服塞进他怀里,不容反驳地叉腰说:“那怎么行?你淋的雨比我多,会感冒的!我去泡点板蓝根来喝!”说完又奔去橱柜翻找。
离夏颈间也搭了块毛巾,已经脱下的外套搭在椅子上无辜地滴着水,只着长袖T恤的背影同样湿漉漉,能看清里面小吊带的边痕,周远有些尴尬地转开眼,清了清嗓子说:“你先自己换了再说吧,本来身体就不好…”
离夏找到板蓝根,取了杯子在厨房大声说:“喝了这个就去换,我爸妈卧室里有个卫生间,我可以洗澡的,你不用担心…”
舒了口气,周远道谢喝完了甜腻的板蓝根,抱着衣服躲进了卫生间。虽然他已经开始长个子,毕竟还是没到季翔的高度,裤子长长地拖在地板上,惹得已经换好衣服的离夏哈哈大笑起来。
周远尴尬地挽了挽衣袖,提提裤子,瞧见窗外的雨还未停,沉默的空气有些暧昧。思索再三,他终于提出一个无聊的话题:“你的钢琴摆哪儿的?”
“哦…”回过神的离夏领着他往房间里走,“就放我卧室里的呢,方便一点,书房爸爸妈妈要办公。”
这是他第一次进周遥以外的女生的房间,不大的屋子,摆了钢琴书架书桌和单人床几乎没剩下什么空间,拥挤却温馨。
“坐啊…”离夏拍拍钢琴凳,笑着邀请:“你弹一首来听听。”
周远在她身边坐下,鼻尖下淡淡地飘过她刚抹的护手霜的香味,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拂过,低声问:“你想听什么?”
“随便…只要不是这上面的就好…”离夏翻翻她放在前方的琴谱,全是变态的考级曲目。周远扑哧笑出来,她的小心思还真让人开怀。
“笑什么?!”离夏不满,“这些比赛曲目你肯定比我弹得好,我才不自取其辱呢…”
周远沉吟一会儿,手指弹出了第一个音,是耳熟能详的《秋日私语》,还挺合时。他弹得认真,离夏本也听得认真,但一会儿就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侧脸。
犹湿的发梢滴着细线一样的水,干净的眉眼衬出少年的锐气,随着音乐放松的面部是再柔和不过的线条,正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手指一个小时前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靠得更近一点,他身上还有她熟悉的,她家牛奶沐浴露的味道。这样的熟悉亲近感让那种紧张感再次升起,离夏发着呆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才离开长长的板凳,跑去开了窗户对着不见停的雨幕叹气。
一阵风吹过,房间里响起清脆的风铃声,周远好奇地抬头寻找,在窗棂上看到熟悉的物件,站去她身边伸手摆弄紫色的风铃,笑着说:“这个你挂在这儿啊…”
“啊…对啊。”这风铃挂在这儿本是无心,现下却让离夏有些心虚,便又解释道:“这么漂亮的东西放在箱底挺可惜的,就挂出来了…”
“哦。”周远还在摆弄风铃,没觉出她的心虚,只是能看见她喜欢自己送的生日礼物总归是欢喜。低了头正要说话,却看见她满面含羞两眼放空对着窗外发呆,风扬起她的刘海,露出了右眉上方的浅痕,在少女圆润的脸上格外显眼。
他着魔一样伸手按住她的那道疤痕,吓得离夏往后一退,脑袋撞上窗框,疼得她呲牙咧嘴。他呵呵笑起来,固执地按住那弯月亮,轻声问:“这个真是沈修咬的啊?”
退无可退,离夏垂了眼忽略鼻息间他的手掌散发出的清冽味道,点了点头。
“真狠心啊…”周远靠近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是不是能看见沈修的齿痕呢?
离夏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属于父亲的睡衣扣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弦持续拔高,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好像他再前进一寸就会完全崩断一样。
下一秒响起的,却不是弦断声,而是持续不断的门铃声。
庆幸而又失落。
吾家有女初长成 3
季离夏几乎是蹦起来去开门,如她所想,门外站着沈修和周遥。沈修熟练地进屋换鞋,一刻也不放松地教育道:“我真是佩服你,这么大队人一起还能掉队…”
季离夏冲他做了个鬼脸,给周遥拿了拖鞋,坚决为自己辩护:“还不是你们走得太快,又突然下雨的缘故…”
“说到底还是…”沈修穿好鞋直起身看见穿着睡衣的周远,声音戛然而止,站在门厅处面无表情地和周远对望。
“进去啊…堵这儿干嘛?”离夏拉着周遥推着沈修进了屋,周遥看见弟弟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捂嘴笑,“小远你自己的衣服呢?”
“都湿透了,在烘干呢…”周远有些不自在,干脆坐在沙发上不起来了。离夏开了电视让他们看,扭头不见沈修,大声一叫,有声音在厨房里回应她。她跑进去看,发现他正在熬姜汤,辛辣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厨房。
离夏捏着鼻子问:“你熬这个干什么?感冒了吗?”
沈修自烟雾里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你们淋那么大雨,回到家还穿这么少,不怕感冒啊?”
离夏嬉笑着拍他的背,“阿修你真好…”
沈修神色抽搐,补充道:“我和周遥也淋了雨,也要喝的。”
我和周遥…
这样的词组让离夏胸口发闷,另一种不同的情绪。想起刚才在窗边的悸动,她拉过沈修的手放上额头…
“干嘛?”沈修触电一般收回手。
离夏不放弃地拽住他的手腕,央求道:“你按住那道疤痕试试…”
沈修莫名地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这孩子是怎么了。
“试试嘛!”她跺脚撒娇。
沈修无法,拇指轻轻覆上那道他熟悉不过的伤疤…
“别看疤,看着我…”离夏站得更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说。
沈修心里虽好奇,却仍旧是配合地和她对视。
为了对比,离夏看他也看得专注,阿修比周远好像要高一点,五官是不同的好看,若非要说出个差别来,阿修大概比周远更加阳光一些,轮廓也更分明。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眼睛,他没有躲闪,只是眼波瞬间溢满笑意,似乎在问:“你在玩什么花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