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贯那看似温柔的眼睛周围露出了微笑,接着说:
“看看比这趟四二一列车早十分钟出东京站,开往小田原的八六五电车吧,离开茅之崎站是〇点三十一分,从平冢站发车是〇点三十七分。时间差难道不是只有六分钟而已吗?”
听鬼贯这么说,茅野也头一次注意到了,一班是差六分钟,于此相对的另一班车却有十五分钟这么大的差距。
“要是看惯了时刻表,马上就会注意到这种事情的。以前我也是从这样的观点出发,并有过重大发现的。那么,根据这次的情况,你是如何看待八六五电车在这两站间行驶的时间,四二一列车却要花上将近三倍的时间来行驶这件事情的呢?”
“嗯……”
茅野挠挠头。对于平时就对对数表或时刻表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的茅野而言,冷不防地被这么一问,怎么可能回答得上来?
“怎么样?那么看看距离吧。茅之崎到平冢,两站之间的距离大约五公里少一点,用五分钟行驶可以说是常识了吧?所以,没有理由让去大阪的长途列车,特意放慢速度到三分之一来跑这段路程。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嗯……”
“因此,四二一列车一定也是跟其它的列车、电车一样,也是用五分钟跑完这段路程的。那么我们就可以很自然的得出答案了:四二一列车在平冢站有将近十分钟的停车时间,对吧?”
“原来如此……”
茅野像是没了气泡的啤酒一样低声喃喃道,然后一边顺着时刻表的数字一个个看下去,一边扳着手指计算。四二一列车是在〇点五十二分驶离茅之崎站的。用五分钟到达平冢的话,那时应该是〇点五十七分。假设它停车两分钟,那么发车时间就成了〇点五十九分。然而时刻表上标记的发车时间却是一点七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断定,相较于平常的停车时间,它在那里多停留了八分钟。这是为什么呢?
鬼贯说:“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是,为了让道给后头来的快车或者普快,让其先行而停下的。但是,四二一列车是末班列车,意思是,不可能有快车或者普快追上来。”
“不过呢,从平冢起货车和客运列车变成了共享同一轨道对吧?所以追上来的是货车,有这个可能吧?”茅野问道。
“货运列车的火车头为了增加牵引力,车轮的直径很小。用人的脚来形容的话,就是步幅不大,因此要追过四二一列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哦——”
“我对此相当感兴趣。”
“结果怎么样?”
“有趟神奇的列车哦。”
鬼贯意味深长地诡秘一笑。
“既不是客运列车,也不是货运列车。那是一班明明拖着货车,却被当作客运列车来对待的列车。”
“咦——还有这样的列车呀!真像鵺(注:日本人传说中神秘的合体怪兽。)啊!”
茅野随声附和着,心里头却绞尽脑汁在琢磨。鬼贯所说的话跟槙虚构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有什么关联呢?如果跟案件无关,只是鬼贯单纯想讨论列车的话,那不是离题了吗?
“详细说来,是比四二一列车晚五分钟,从东京车站发车开往九州岛鸟栖的,定期的专用货运车。刚刚我说过,货运列车车速不快,但是这个就另当别论了,它比普通列车都快。在东京出发时迟了五分钟,但是能提前三小时半到大阪车站。因为有如此高速的列车从后头追来,因此四二一列车就必须要在平冢站让道了。”
鬼贯抿了一口cacaofizz。转换了话题。
“我听了一下吟子小姐的证词,说是头上有飞机往北飞去,时间是在〇点十五分左右。但是茅野君,我询问了航空局,那个时段没有经过二之宫上空的飞机。”
“哦?”
“当天晚上,从南往北,与东海道干线成十字交叉状飞过的飞机只有一架。而且地点是在保土谷车站以西。也就是说,吟子小姐吞服安眠药的地点并不是二之宫,而是临近保土谷车站(注:保土谷车站位于平冢以东的横滨与大船之间。)的地方。”
茅野像是大吃一惊似地,僵硬地挪了挪上身。保土谷,那不是距离和田仓家所在的西区只有一步之遥吗!如此一来,当然可能在二十分钟内往返。
尽管这么想,但是茅野马上又迎面遇上疑问。暂且不讨论地点是否在平冢以西的问题,在保土谷一带,客运列车和货运列车应该是分道而驰的。这样的话,吟子看到的铁道应该一共有四条啊?可是她看到的是,上下行线路加起来两条铁道,而且“鸟羽号”和货运列车运行在同一条铁道上。关于这一点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他是无法同意鬼贯的说法的。
“关于这一点,倒也不是那么难想通的事情。如果在货运线路上盖上宽大的遮盖物的话,看到的不就只有客运线路了吗?”
鬼贯若无其事地说着。
“吟子小姐实际上没有注意到那遮盖物,因此只看到了客运线路。”
“所谓遮盖物是什么呢?”
鬼贯一边捋着他的四方下巴,一边故弄玄虚地看着这位记者,说:
“遮盖物,就是遮盖物嘛。现在手头没有地图,不过出户冢站往保土谷站,一直平行的客运线路和货运线路,要是在途中取一个大间距的话,刚好在横滨的市和郡的交界在线,它们各自钻入了不同的隧道。这个隧道的名字叫做清水谷户隧道。从小田原到东京之间,只有这一处隧道。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
“问题就出在这个隧道上,客运线路的隧道长度只有两百公尺不到,而货运线路的隧道长度却有将近一公里。也就是说,这两条隧道的长度差距有八百公尺。”
“这也是初级数学嘛。”
“具体解释的话,从户冢往保土谷方向的客运线路和货运线路,几乎同时钻入隧道。但正如刚刚说的,因为客运线路的隧道全长只有两百公尺,所以列车很快就会穿越过去;另一方面,货运线路却还要在隧道里再跑八百公尺才能重见天日。因此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站在客运线路隧道出口的话,姑且不说白天,在看不到远景的黑夜,货运线路就完全消失不见了。而且恰巧的是,货运线路是在比客运线路低几公尺的地方运行的:换句话说,货运线路隧道的天花板所在的位置,是在客运线路底下的地方。而且,盖着那个隧道的土丘也很小,一点都不显眼。现在在我们面前的这位吟子小姐,在我这么说之前,也全然不知当时自己坐的土丘下面会是货运线路的隧道吧。”
吟子像是同意似地,默默地对鬼贯点了点头。她给人的感觉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
“但是鬼贯先生,就算理解了货物线路被隧道隐藏起来这一点,那客运线路上跑着货运列车的理由呢?还有一个疑问,吟子小姐在〇点二十分左右看到了‘鸟羽号’通过,如果说在保土谷的隧道附近的话,‘鸟羽号’通过时间应该在十一点四十分左右的呀。”
“所以说,吟子小姐所见的不是‘鸟羽号’。你看看时刻表,那个时段通过隧道的,是刚才所说的开往大阪的普通列车,四二一列车!像箭一样飞驰的夜间列车,是普通列车还是快速列车,普通人是无法识别。吟子轻信了槙所说的‘鸟羽号’,这种推断并不牵强。”
“原来如此!”
“还有,你对客运轨道上跑货运列车的事产生疑问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你完全中了槙的圈套。往鸟栖的快速专用货运列车,就像你说的‘鵺’那样变幻莫测。明明是货运列车却被当作客运列车来对待,看列车号就知道了。因为货运列车的号码是四位数,而它却被命名为两位数号码的‘四七列车’,因此即使行驶在客运线路上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也是,在东部铁路管理局得知此事之前,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列车存在。”
不知不觉谈话开始变得枯燥无味起来。才刚刚入夜,吟子已经强忍着连连哈欠了。鬼贯眼尖,把谈话引入收尾。他就是很容易注意到这种细微事情的个性。
“刚刚所说的案件中,罪犯选择了二之宫为出发点。发往大阪,速度较慢的四二一列车,通过清水谷户隧道附近的时间是〇点二十分左右。同时我们也得知,在同一时间,先出发的”鸟羽号“通过的地点,就是二之宫的那个地点;地形的相似也在他的考虑之中。接下来只要让吟子吞下安眠药,将她载到二之宫的预定地点,然后自己再吞下药就行了。如果紧挨着铁路躺下的话,被从列车的车窗往外看的人发现的概率比较高。这一点可能也是事先设计好的。他是个计划周密的男人。”
他叹了口气,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像总结似的说:
“槙的家在八王子这点,也是个便利之处。向着二之宫方向的车,稍稍往左偏离一点,吟子小姐也不会发现。就算把到达保土谷说成二之宫,吟子小姐也不会有太大的怀疑。如果是本来该朝着西边的车却开向东边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注:八王子市位于二之宫、保土谷、横滨的“北方”,所以开往二之宫和保土谷,大致方向是由此向南。)
叫上宝积寺警宫,鬼贯突然站起身。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原本就跟酒吧的气氛不相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给年轻的茅野留点自由。
“感谢您的盛情款待。那么,告辞了!”
看得出,就连不喜欢喝酒的鬼贯,如果醉了也会变得爽朗起来。肥胖的宝积寺警官也一同摆摆手出去了。
茅野点了杯新的酒,又重新坐下。
“原来如此,槙真是个聪明的家伙。虽然是坏人,我还真是佩服他。话说回来,你真的没看到列车钻入清水谷户隧道吗?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啊。”
“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吟子对茅野投以一个娇媚的眼神。
“光顾着跟那家伙做些激情和兴奋的事情了吗?”
“说什么呢!”
“因为没看到隧道嘛。每次列车经过,他都把你推倒在草地上,疯狂地接吻对吧?”
吟子的表情,夹杂着害羞、苦笑和怒意,烦乱复杂。
茅野想象着黑暗之中,两个看不见脸孔的男女激情拥吻的样子。然后这时,他头一次感觉对槙产生了强烈的嫉妒。
译者注:本文中所提到,关东地区铁路车站由东向西的地名顺序依次是东京一新桥-品川-川崎-横滨-保土谷-户冢-大船-辻堂-茅之崎-平冢-二之宫-小田原。

事件·其之五 不完全犯罪
01
回想起来,对于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田泽产生杀意的,丸毛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想要杀他的动机却十分明确。作为合伙经营者的田泽在去年十月发现账面上存在着一个大窟窿,并要求丸毛以今年三月底为限补上这个窟窿。当然,对于丸毛来说,在半年之内是无论如何也筹措不到这么大一笔钱的。
丸毛和田泽在战后的第二年共同出资,在四谷开了一家小出版社。虽然只是薄薄的楮皮纸杂志,但在当时那个大众对任何印有字的东西都饥渴不已的时代,却出乎意料的受欢迎,到开业后第三年就有了相当可观的盈利。之后的第二年,他们就搬进了现在仍在使用的位于神田三崎町的厂房,并修建了颇为象样的出版社事务所。
随着社会的日益稳定,煽情出版品的销量也开始下滑,目光敏锐的田泽就提议将公司的业务转为出版与教育有关的图书。所以,在很多同行都相继倒闭的情形下,只有十七个员工的田丸书店却日益兴盛。回想起来,这些年来的成功很多都源于田泽的精明能干。丸毛也绝不可能忘记这一切。
田泽纪康比丸毛小三岁,算起来今年也四十一岁了。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须发浓密,皮肤黝黑。他还是个工作狂,凡是交给他的工作他都会事无巨细地认真干好。在出版通俗杂志的那些年,他每个月都会写出好几篇让丸毛看了脸发烫的情色文章。而在出版社转型为出版教育性读物后,他当天就开始去拜访初中、高中的老师们,为请求他们协助出版的工作而四处奔波。这种和以前相比有着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工作形式,即使是丸毛都过了好几个星期才适应过来。
除了热心工作,田泽纪康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非常顽固,顽固得丝毫都不能通融。像这次的事情,如果他的性格稍微有弹性一点,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改变不了的。正是摸透了这一点,丸毛才会想到要杀了这个能干的合伙人的。
当然,田丸出版社能有今天,也绝不是田泽纪康一个人的功劳。负责会计工作的丸毛善助也曾多次帮公司渡过难关,他的能力也不容小觑。请税务局的官员们吃饭和向他们送礼,以及低三下四地哭着央求金主,这些都是丸毛的工作。丸毛的脸色暗黄,唯有眼睛像得了巴赛杜氏病(注:俗称甲状腺亢进症,一八四〇年由德国的医生巴赛杜(Basedow)所研究发现。)一样鼓得厉害。他穿的衣服也很朴素,都是些过时落伍的旧衣服。总之,他就像生长在太阳阴暗处的杂草一样,是个毫不起眼的普通男人。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占了田泽纪康的上风,坐上了社长的宝座,可见,丸毛还是很有能耐的。在事业有了相当发展的今天,丸毛的腰杆也挺直了不少:但在创业的初期阶段,点头哈腰拍马屁的事就是家常便饭,绝不仅是两、三次而已。但也可以说,正因为如此,公司的业务才能蒸蒸日上。本来他在心里就忍受不了田泽急切的追讨,另一方面再加上田泽那种完全无视他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功劳的强硬态度,都让他对田泽充满了强烈的反感。
不用说,四十一岁的田泽当然有老婆。但丸毛却是个单身汉,家里既没有女佣也没有扫地欧巴桑。早上自己烤两片面包抹上黄油就算是早饭,吃完后再开着雪铁龙去上班。然后,午饭是一成不变地从附近的小面馆里叫一碗乌龙面,吃完后会把面汤一滴不剩地喝干净。公司里的员工们都觉得开着雪铁龙的大老板午饭吃乌龙面有点怪怪的,茶余饭后也爱拿这事当笑料。
乍看下这似乎很矛盾,但其实,雪铁龙不是他自己买的,是他以前认识的一个任职于占领军司令部(GHQ)的美国人买下,然后在离开时送给他的。要不然的话,像丸毛善助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买私家轿车呢!
周围的人都可怜他一直过着单身生活,暗地里没少同情他。但对于丸毛来说,比起温暖的家庭氛围,投资赚钱并守住财富的乐趣远远有意思得多。
他自己也知道爱说三道四的部下们会在背地里如何嘲笑他午饭只吃一碗乌龙面的事情,但他知道归知道,对于节省开支多存钱的行为为何会招来别人的轻蔑,却始终无法理解。如果做了什么坏事,被别人谴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自己不吃牛排而吃乌龙面的事情凭什么就要遭受别人的嘲笑呢!以前,新婚的妻子跑了,归根究底也是因为丸毛的这种态度;但令人遗憾的是,就算到了现在,丸毛还是想不透自己到底哪一点惹她讨厌了。就算在感情上能够理解,但在道理上他还是无法接受。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过着单身生活。
他也像普通人一样爱女人。但是,从结婚当天开始,他就把他的生活方式不断强加给新婚的妻子。妻子当然受不了他那一套。在看到新婚妻子满怀柔情地为他准备的第一顿晚餐时,这个吝啬的男人就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命令妻子说,从明天开始晚餐就吃裙带菜汤和咸萝卜干,他这种反常的态度让新娘子吓破了胆。那时正是中日战争的残局还没收拾干净,军队也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的时候,一些御用营养学家经常出来夸耀话梅便当的营养价值如何如何的好,不能说丸毛没有附和这种说法的意思;但不光是这件事,他做任何事情都是用最节俭的方式——不,与其说是勤俭节约,还不如说是个守财奴。最后,妻子终于对他这种抠门的生活态度忍无可忍,就留下一封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深秋的傍晚,丸毛从他当时任职的商社下班回家。他一边在心里期待着热腾腾的裙带菜汤,一边拉开了玄关的格子门。他在玄关处叫了好几声妻子的名字都没有任何响应,心里顿时觉得有点奇怪,就脱了鞋子进了客厅,然后发现桌子上静悄悄地放着一封信。这太意外了,让他简直不敢相信。那种震惊和意外的感觉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丸毛把信拿到窗户边上,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吃力地从上往下看。
他早上出去上班的时候,妻子显得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可见她在心里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自己。一想到这儿,丸毛就恨得咬牙切齿。恨归恨,但从此以后就可以省下一个人的生活费了。这种条件反射似的想法,一下子就平息了他心中那种被抛弃、被算计的极度愤怒。他真正感到懊悔和愤怒,是在妻子通过媒人来正式提出离婚的时候。
丸毛没有愤怒地把那封信撕得粉碎,而是将它弄平整后放在抽屉里。因为他觉得信纸的背面还可以留作日后做个笔记什么的。他之所以对离去的妻子没有任何留恋,是因为他们的结合只是普通的相亲结婚而已。他并不是在女人身上栽了什么跟头而不敢娶老婆,而是觉得有了老婆生活会很麻烦。所以从那以后,丸毛就一直保持着单身生活。
他过着单身生活,未必就意味着他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从去年春天开始,他就经常往神保町的一家酒吧跑。他去酒吧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老板娘富子。丸毛对这个略微偏胖、又丰满又成熟的三十多岁女人非常痴迷。在富子心里,也许也觉得这个开着小轿车的出版社老板是个不错的猎物吧,所以对他照顾得也是百般殷勤。这样一来,丸毛就越来越有激情了,从初夏开始,
就与富子在九段的高级公寓里过起了日子。对于丸毛来说,这一次艳遇与十五年前的结婚不同,对方是个令他非常着迷的女人。他们的生活也与十五年前的裙带菜汤迥然不同,富子想要什么丸毛就满足她什么。富子一在他面前任性地撒娇,甜甜蜜蜜地磨蹭,他就高兴地不得了。丸毛表现得像是要透过和富子的交往,填补上这十五年来远离女人的空白似的;或许,他内心深处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未可知。富子长着一副瓜子脸,穿上和服显得格外搭调;她的妩媚,让丸毛感到痴迷不已。
但是,丸毛挪用大笔的公款却不是为了讨富子的欢心,而是为了积蓄更多的个人财富,因此把公司的钱用来炒股和任意放贷。这个冬天,股市突然暴跌。惊慌之下,他将手上的股票全部抛售出去了。当然,等到反弹之后再脱手是最好不过的,但慌了神的丸毛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田泽已经察觉到他挪用公款的事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田泽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他一方面令丸毛限期填补亏空,同时还认为丸毛是个背叛友谊的家伙,并把他狠狠地责备了一顿。把所有的员工都打发回家之后,在炉火已经熄灭的办公室里就响起了田泽那愤怒的责骂声。刚开始的时候,丸毛还试着驳斥对方,但后来他就再也不吭声了。在事实面前,他无话可说。
如果在期限内筹措不到足以填补亏空的钱,就要受到相应的法律制裁。这样一来,他就要和富子分开,独自一人去坐牢。这是让丸毛受不了的事情。富子的存在,让他下定了决心。
02
富子的腿伸在被炉里,手上利落地削着苹果。丸毛的眼睛注视着富子雪白的手指,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如何杀掉田泽的事情。虽然有很多种杀人的方法,比方说枪击、刺杀、勒死等,但一仔细研究,却发现每种方法实施起来都很困难,也都有缺陷。一个外行杀手很难弄到手枪,所以枪杀是行不通的。与手枪相比,匕首倒很容易弄到手,但一想到刺杀会咕噜咕噜地冒鲜血,心里就想打退堂鼓。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从背后冲上去用力掐住他的脖子。这种方法与枪击、刺杀相比,又不能速战速决。喉咙的软骨咯吱咯吱地断掉,然后鼻血直流,双目圆睁,一想到对方如此痛苦地死去的场景,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在想什么呀?来,吃块苹果。”
“放那儿吧。天冷的时候吃苹果,吃了会觉得更冷。”
富子将果盘放在被子上,然后顺势钻进了被炉里。
“我的手很冷吧……”
“是很冷没错。洗澡水还没烧好吗?一会烧好了,你先洗吧!”
“还要等一会呢……瓦斯公司说天然气又要涨价了,真讨厌呢。”
富子娇滴滴地说。和酒吧里精明干练的老板娘宛若两人般,在公寓里放松下来的富子,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带着几分孩子气,在丸毛面前撒娇发嗲也显得非常自然,一点也不矫揉造作。每当看见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的时候,丸毛那暗黄的脸上就会露出非常满足的微笑。
“今晚别去店里了,一起吃顿热呼呼的火锅怎么样?”
“好啊。吃河豚火锅怎样?”
“哎呀,不行!我还不想死呢。”
说到这儿,丸毛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视线久久地凝聚在一个地方。河豚的毒,不就是个很好的主意吗?从鱼店里买回一整条河豚,自己亲自动手来做。然后请田泽来吃河豚火锅,在他的锅里放入肝等有毒的内脏。田泽不知道有毒,肯定会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过上一两个小时之后他就会全身发麻,然后晕倒过去。河豚中毒的话,就算到了临死之前的那一刻意识也是清晰的。所以,到时他一定很会想把自己被丸毛谋害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吧;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的舌头已经麻痹了,什么话都不可能再说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是怪怪的?”
“傻瓜,哪有什么怪怪的!大概是感冒了吧,背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丸毛不想让富子看出什么端倪来,就结结巴巴地撒了个谎。
可是,再一仔细琢磨后,他又发现刚才还认为是好主意的方法,根本就行不通。田泽虽然喜欢吃肉,但他一点都不吃鱼。就因为不吃鱼这一点,他在外出旅行的时候都是住西式宾馆,从来不住日本式的旅馆。
“我去看看洗澡水烧好了没有。去泡个澡暖和暖和身子,出身汗,感冒就会好了唷。”
富子把腿从被炉里抽了出来,然后再轻轻地掖了掖被角就起身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丸毛一个人在那儿独自烤火。他把下巴靠在被炉上,一动不动的趴在上面,脑海里不停地在思考着他的杀人计划。富子去洗澡后,他一个人又仔细推敲一番,最后决定采取自己好像以前在某本犯罪小说中曾经看到过的方法:“用沙包殴杀对方”。用沙包往对方头上用力一砸,头盖骨的骨折会导致对方当场死亡,这样就可以避免血流如注的血腥场面了。反复犹豫之后,丸毛最后决定采用这个方法。一定下来,他心里就踏实了。同时,他也觉得今晚可以好好喝几杯了,心里也开心地想象着热气腾腾的什锦火锅。但是,杀人的计划虽然定下来了,却还不能就此松懈下来。恐怕田泽早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老婆,所以他一旦被杀,他老婆必然会立刻怀疑起自己。她肯定也会把她的怀疑告诉警方,所以刑警很快就会找上门来。那么,怎样才能把警方打发走呢?必须要事先准备好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让刑警来了之后只能一声不吭地滚蛋才行。
从浴室传来了富子洗澡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的水声,丸毛再一次完善了他的计划。在东京杀死田泽,然后将他的尸体运到其它地方去,并伪装出他的确是死在那儿的假现场。好,就这么办。在行凶时间的前后,自己在附近的人面前露个脸,这将成为绝佳的不在场证明。接下来,他的脑海里就开始假想刑警被他的烟雾弹迷惑住的狼狈模样。不知不觉中,他脸上的肌肉放松了,发出一声狰狞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