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舒服!亲爱的,你也快去洗吧……”
听到富子的声音后,丸毛慌慌张张地收起了自己的笑脸,重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他的表情与在公司里上班的时候一样,显得非常沉重。
丸毛对富子谎称说自己很忙,从下个星期天开始暂时不来公寓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要花时间去物色一个适合弃尸的地方。
刚开始的时候,丸毛对于犯案的场所完全没有眉目,但到了后来,他对自己要选择的地点也逐渐有了概念。在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于不在场证明的计划也日趋周密,越来越无懈可击。有关整个杀人计划,丸毛一个字都没有写在纸上,因为他知道这会成为将来的物证。他只是在心里不断地修改和完善,然后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首先,让田泽因为紧急事务去关西出差。在东京把他杀死后,连夜将其尸体运到案发“现场”,伪造出他是在去大阪的途中从东海道线的下行列车上摔下来而死亡的假像。搬运尸体的灵车就用自己家的雪铁龙。
经过连续三个星期日的奔波忙碌,丸毛终于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弃尸场所。太近了没有什么意义,但如果太远不能连夜返回的话也不方便。在这两个条件的限制下,静冈县内就成了最合适不过的候选之地。所以,他才肯牺牲他两个宝贵的星期天去乘坐东海道线的列车,像个炒作土地的诈欺份子一样去认真考察静冈县内铁路沿线的地形。铁路旁边要有汽车能通过的公路,并且还必须是不能留下轮胎印的柏油路。他先是坐下行列车,透过左侧窗户考察左边的地形。然后在静冈站换乘上行列车,再考察另一侧的地形。丸毛在东京站和静冈站之间往返了好多次才选出四个令他满意的地方,接着又在四个候选场所中进行再次排除,最后将那个“现场”定在函南和三岛之间的一个地方。那附近就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来往,并且还恰好是块凹地。在他的计划中,要求弃尸现场是凹地也是必备的条件之一。
弃尸场所确定下来之后,接下来就该选择列车车次了。打开列车时刻表仔细查阅之后,最后决定选用前往大阪的快车“明星”号。这趟车经过“现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时间上刚好合适。
不过,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好几件。从第二天开始,丸毛就更加忙碌了。首先,他要开车从自己家里前往“现场”,以便确定路线。接下来是参照地图精确地测量出两地之间的距离,于是,他在深夜里多次往返,然后计算出往返一次的平均时间,同时将里程表上显示的数值记录下来。从丸毛家所在的中野到现场的距离是一百二十八公里。也就是说,往返一次的行程就是二百五十六公里。对于丸毛来说,这个数字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目的是要伪造出田泽不小心从列车上摔下来而死亡的假象。但如果运气不好让警察认定为这是他杀事件的话,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肯定就是丸毛。到时无论丸毛怎么辩称自己人在东京,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警察也会想到丸毛既然有车,就可以把尸体运到外地去。所以,对这一点也不得不防,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一百二十八公里的数字就是基于这个考虑而产生的。
所有的实验和预演都已经全部完成,之后再也不需要用车了。此时,雪铁龙的里程表上显示的数值是七万九千二百二十四公里。这意味着这辆车从法国的工厂出厂之后已经行驶了这么长的距离了。在丸毛的计划中,是要将这个数值再加上往返东京和三岛之间的二百五十六公里,也就是七万九千四百八十公里作为雪铁龙的行驶里程进行备案。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改坐国铁上班了,这让公司里的员工们非常吃惊。
“社长,您的车呢?”
“哦,你说车呀?我打算把它卖了。总开车的话,缺乏运动对身体不好。”
他的这番话让一旁的田泽听起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田泽在心里认为丸毛是在告诉他要把车卖了来填补账上的一部分亏空。这时,正在盯着墙上那张印刷与装订的进展日程表看的田泽,他的侧脸露出了一线满意的神情,而这一丝变化也被丸毛尽收眼底。丸毛吃完午餐的乌龙面之后,就给东京新闻的广告部打电话,提出要登广告转让自己的家用轿车。一旁的田泽听到这个电话之后,脸上露出了更加满意的表情。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是要把自己推向死亡的伎俩之一。
总之,丸毛要杀害田泽纪康的计划正在或堂而皇之,或阴暗诡秘地进行着。
03
丸毛决定实施犯罪的日子,是在他刊登卖车广告之后的第十天。换句话说,是他的那则广告在报纸上注销来之后的第七天,也就是三月十日那天。当然,也没有什么非得在那天进行的特殊理由。那天天空下着雨,丸毛本想推迟到第二天再干,但后来天气预报说,到了晚上雨就会停。所以,就决定那天动手了。
早餐的时候,丸毛一边吃着涂有植物奶油的土司,一边在心里周密地计划着今天要做的每一件事情。所以,手上就没怎么留神,无意间打翻了一只装着微甜的红茶的茶杯。要是平时的话,他肯定会觉得很心痛、很可惜,但今天早上他总觉得这是什么不祥之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千万不能泄气,不要迷信什么无聊的不祥之兆。无论中途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沉着应对,就一定能够应付过去。丸毛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他喝掉杯底剩下的几滴茶水,就起身出门了。
要是平时的话,他会在水道桥站下车,然后步行去位于三崎町的公司上班。但是,今天早上他坐过站了,一直到了东京站才下车。下车之后他穿过剪票口朝八重洲出口走去,然后在售票窗口买了前往大阪的二等车厢的快车票和普通乘车券。(注:在日本搭乘快车(急行)以上等级的列车需要一般的乘车券和指定车厢的车票两张票。)
两张票一共三千二百圆,让丸毛心疼得厉害,他觉得田泽只需要去到三岛,花这么多车钱真是冤枉。于是他决定事后找田泽的老婆来报销这个钱,同时还打算以再过去的路程没有乘车为由,找火车站把钱退回来。
拿到车票后,他翻来覆去地确认了到站地点是否正确,发车日期印得是否清晰。因为他要确保他精心谋划的事情万无一失。在确认这两方面的信息都没有问题之后,他才拿着票再一次穿过了剪票口。
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十分左右。二十分钟之后快车“浪花号”就要发车了。剪票口的工作人员以为他是“浪花号”的乘客,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的票给剪了。其实,这也是丸毛周密计划后的结果。如果是普通乘车券的话,在“浪花号”、“明星号”、“月光号”、“银河号”、“彗星号”等所有普快车之间可以通用。同时,还不受时间方面的限制,随时都可以在售票窗口买到。就是因为有这些优点,丸毛才决定选择普快而不选特快。
总之,这么一来剪了票的快车票和普通乘车券就弄到手了。把田泽杀死之后,再把它们放进田泽的口袋里,这样警察就肯定会认为他是从列车上摔下来而死亡的。丸毛觉得今天出师大捷,并认为后面的事情也会一切顺利。他假模假样地走到“浪花号”停靠的十五号月台的台阶前面,然后混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间走向了一号月台。
那一整天,丸毛都在努力地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一会打电话数落数落效果做得很差的印刷厂,一会又向作者发出版税支付的通知函,同时还不忘拜托作者来年继续合作。中午照样吃乌龙面,还非常冷静地用筷子把面条夹起来,呼呼地吹上两口再吃。无论是处理公事还是私事,都看不出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关于那件事情,我东拼西凑总算基本凑齐了。这段时间以来让您担心了,非常抱歉。”
下班之前,两个人在社长办公室碰面时,丸毛对田泽说。田泽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镜片盯着丸毛。也许他把丸毛卖车的举动一味地理解为了他想要填补亏空的诚意吧,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一丝怀疑的神情。
“这样的话,那就好。”
“最后还差五十万左右,不过人家已经答应说今晚就给我送过来。那个人叫高见泽,经营着一家医院,还拥有价值两亿多圆的山林。反正也是为了公司的资金,说不定到时你还能帮我一把。所以,我想今晚我们三个人来个一醉方休,你看怎么样?”
“这样子听起来不错,”
田泽一边说着,站了起来。
“可是我啊,对看起来就是小头锐面,满肚子坏水的人可是很感冒的。如果我到了那边一看不对,最糟糕的情况下有可能会掉头就走喔!”
“你放心吧,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乡下土包子,其实还蛮直爽的。他和我是老乡,是前任村长的儿子。”
之前想好的台词再加上临场的信口胡言,丸毛的这番谎话听起来似乎还挺合情合理。田泽是个贪杯的人,一听说有一醉方休的好事就不可能不上钩。
丸毛用手指轻轻拧着自己暗黄的脸颊,双眼一直盯着田泽看。再过几个小时,现在正在分裂增殖的、构成田泽的躯体的细胞就会全部停止活动,然后慢慢变冷。而田泽本人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还在悠闲地抽着烟。看到他那副无知的样子,不知为何丸毛的心里就有种莫名的快意。
不知不觉间,喧闹的办公室变得安静起来了。
“好像大家都已经走了。”
田泽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嘟囔着。听见田泽的嘀咕,丸毛就在心里对他说,再过几个小时,你这两片嘴唇就再也不能说话了;眼前的这个办公室,你也只能在今天看最后一眼了。
从刚才开始,丸毛就一直在想如何将田泽的公文包自然而然地拿到手。他的计划是将田泽的公文包拿到手后赶往东京站,在“明星号”发车之前将其放在二等车厢的行李架上。只要途中不被小偷偷去,第二天一大走就会被大阪宫原调车场的清洁工发现,然后作为乘客的遗失物品被运回东京。这么做的话,田泽乘坐了“明星号”的“事实”就会更加不容置疑。但问题是这个关键的公文包要如何才能搞到手呢?
无论丸毛怎么绞尽脑汁地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想出个好办法来。但又不能硬抢,自己要是个行骗的高手就好了,找个巧妙的借口就能把它骗到手。不过,丸毛是个吝啬鬼不假,但他绝不是个骗子。
最后,他放弃了将公文包放进行李架的计划。虽然这个地方有点失算,但总的来说仍然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杀人计划。所以,有点遗憾也不至于要放弃整个行动。后来,他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就是在作案之后用刮胡刀片将公文包划破并将其放在死者尸体的附近。也就是说,要伪造出一个田泽在列车上遭到抢劫之后被推出车外、犯人将其放在行李架上的公文包里的贵重物品拿走之后把空包扔出窗外的假像。虽然这一招不及原计划的高明,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吧?”
“去哪里喝酒呢?”
“去我家里吧。我家里没有其它人,就算大声喧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喝醉了,还可以住我家里。”
一边将手伸进外套的袖子里,丸毛说。
04
丸毛的家在鹭宫七丁目,位于中野以北,与杉并住宅区的下井草相邻。
“真不巧,请你来却又偏偏碰上我卖车的时候;虽然有点不方便,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在下井草站下车之后,两人沿着乡间的道路往前走。田泽边走边转过头去对丸毛说:
“已经卖掉了吗?”
“还没有呢。卖东西就跟钓鱼一样,得有耐性。如果随便卖掉的话,根本就卖不了几个钱,说不定连广告费都没办法回本。再说了,如果急着出手的话,买方也会狠狠地杀价的吧。”
附近许多农家小院的四周都栽满了茶树,形成了一道茶树篱笆墙,每户农家的院子里都晒着用来做咸菜的萝卜干。现在是做晚饭的时间,黑色的大地上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炊烟。
“这个味道真好闻啊。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度过的日子。”
“其实,这一带已经铺上瓦斯管线了,但这里的人们却不用,还在烧柴。农民就是农民,干什么事都很保守。”
他话里带刺,语气中充满了蔑视的口气。事实上,丸毛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很鄙视这附近的农民了。在二战刚刚结束之后,农民们以很高的价格将烂红薯卖给他,直到现在想起这事,他都还是一肚子气。就是那种连猪都不吃的,被霜打烂了的红薯……
走过农家区域,就进入了城市住宅区。从收音机里传来的音乐也能辨别出来,刚才听到的都是些演歌和流行歌曲,现在已经变成爵士乐和古典音乐了。丸毛的家在一排高高的杉树林下,是一所朽烂的破房子,一看就很适合丸毛这种节俭的人居住。那栋房子是二战刚结束的时候,他以一个意想不到的便宜价格买到手的。那是一所曾经很流行的兼具和洋文化特色的高品位住宅,二楼窗口的百叶窗已经破了,看上去格外地突兀而显眼。
进门之后,向前走了两、三步的丸毛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又走回去把门打开。
“一会还有客人要来,还是把门开着吧。”
当然,那个叫高见泽的男人是不会来的;但是,这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必须要做的一场表演。
丸毛把他的客人——合伙人田泽请进了一栋名符其实的小楼里面最好的房间,一间被当作客厅的六个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二战前,那些过着所谓品味生活的文化人,总喜欢在在日式房屋的旁边建起一栋玩具屋似的小洋楼——丸毛家的客厅,也是这样的一栋洋楼。虽说是客厅,却很少有客人来。以前,偶尔也会有客人来访,不过客人就算是坐上几个小时,丸毛也是只倒一杯微微温热的淡茶水就了事,没有任何东西招待客人。客人都对他这种态度戚到十分惊讶,以后也就不再上门拜访了。在丸毛看来,没有客人来正好。对于那些无聊的客人,哪怕是招待一杯茶水也是给自己添麻烦,也让自己不痛快。
不过,今天晚上不同。为了自己今后的安全,今晚非杀人不可;所以,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丸毛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他拿出准备好的酒和罐头,还煮饭请田泽吃。
“高见泽说他要晚点来。估计得要九点、十点才能到吧。我们先喝,边喝边等他。我知道你很能喝,不会醉的。”
餐桌上,还倒扣着一只为那位根本就不会来的客人准备好的酒杯。
对于田泽来说,一向吝啬的丸毛唯有今晚如此慷慨地款待自己,恐怕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吧。不过,也许他心里更容易认为这个搞不好就要进监狱的男人终于在金钱方面彻底摆脱了束缚,是心里太高兴了才破费请他并让他如此尽兴的。于是,他就毫不客气地放开胸怀,开始大吃大喝了起来。田泽是个几杯酒一下肚就会变得兴致很高的人。今晚虽然没有边喝边唱歌,但也频频地谈笑风生。他镜片背后的眼睛已经变红了。
“好慢啊……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丸毛不时地看着表。不过,那只是为了装样子,同时也是为了避免错过杀人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明星号”列车已经过了大矶,正在国府津一带飞速行驶。他从外面悄悄地摸了摸放在夹克口袋里的两张车票。
时间越来越近,丸毛看表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在他心中,忍不住紧张起来。要是搞砸了怎么办呢?这种不安的情绪像吹满空气的风箱一样,一涌上来之后就迅速膨胀。
“不过,我有个想法。像现在这样只将初中生和高中生作为主要对象的生意已经做到头了,今后必须要把读者范围扩大到小学和幼儿园的孩子们。英国不是有《儿童读物》(childrenbooks)这样的书吗?我们也推出类似的儿童书籍的话,应该会很好卖的。”
“啊?”
丸毛惊慌失措地反问道。他看见了田泽的嘴巴一直在动,但是对于他讲了些什么,却根本没有在听。
“这瓶酒好像喝完了,我们再开一瓶吧?”
丸毛机灵地岔开话题。
“先别开了。还是等客人来了之后再开吧。”
田泽急忙摆着手拒绝。虽然刚才的酒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喝掉的,但他本身就能喝,所以一点也没喝晕。听田泽这么说,丸毛就把手从酒瓶上移开了。为什么呢?因为田泽死后,他的尸体肯定会被解剖。所以,法医肯定能查出死者在生前喝过酒,但在火车上喝酒应该是有所节制的,如果喝得太多就有可能露出破绽来。丸毛担心的是这一点。
“太慢了吧,那家伙。都十点过了还不来。”
田泽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又给憋了回去,然后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困倦的,表情,脑袋也垂了下去。
现在是十点十二分。“明星号”列车马上就要驶入热海地区了。再过一下子,马上就要动手了。不要着急,不要惊慌,要小心谨慎。丸毛一边强作镇定,一边偷偷地瞄了瞄藏在桌子下的沙包。那是他将麻袋剪开之后自己做成的一个凶器,尺寸不大不小刚好合适。封口的地方他用棉线缝了好几回,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在行凶时缝线裂开漏出沙子来。为了这一刻,他事先还练习了一百多回。总之,准备工作是万无一失。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起筷子来夹鲑鱼吃。这是平时自己很爱吃的鱼,但今天却觉得很腥臭,吃在嘴里也索然无味。他想试着喝口酒,却又发现喉咙堵得慌。最后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勉强咽了下去。
接下来他又机械性地重复着看表的动作。现在是十点二十二分,恰好是列车在丹那隧道中穿行的时刻。离预定的时间还差八分钟。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逼近,最后的那一段等待时间让丸毛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他不能静静地坐下来,额头上也渗出密密的汗珠。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放在桌上的手也开始发抖。
丸毛连忙把手从桌面上移开,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够谨慎;要是田泽起疑心的话,他会无言以对,如果他开口说话,声音也会显得异常。如果再磨蹭着不行动的话,说不定他自己就要先晕倒了。
他突然站起来,悄悄地把桌子下的沙包拿在手上。估计离预计的时间还差五分钟,但根据尸体来推测被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也不可能精确到几分几秒。所以,他决定立刻动手。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刻。
手里沉甸甸的沙包让丸毛感受到了一种快感。没问题的,一切都会进展顺利。他的心里充满了自信。他偷偷地看了对方几眼,在确认对方已经睡着之后,他轻手轻脚地绕到椅子背后,猛地举起凶器,然后屏住呼吸,拼命地用力砸了下去。
这一砸不仅软了手,并且还没有击中要害。沙包斜着从田泽的后脑勺擦过,重重地落在椅背上。猛地挨了一下的田泽滚落到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眼睛怒视着对方。遭到突然袭击之后,田泽好像本能地察觉到了丸毛的杀心。他那黝黑的脸上充满了极端憎恨、惊愕和愤怒的复杂表情。
“混蛋,你想干什么!”
田泽用嘶哑的声音叫喊着,同时飞起一脚踢在丸毛的下巴上,将他狠狠地踢到了对面的墙壁上。两个人都张牙舞爪地站起身来,在那间狭窄的房子里扭打在一起。椅子被踢倒了,桌子被掀翻了,伴随着劈哩啪啦的响声,连盘子也飞了出去。经过不知是第几个回合的厮打后,丸毛终于躲过了猛扑过来的对方,然后举起沙包用力一砸,这一砸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田泽猛地一下撞在衣橱的棱角上,然后就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他曾经试图想要站起来,但在那一次垂死挣扎之后,就再没有动弹过了。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了起来,丸毛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他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
“……已经死了。”
丸毛用脚尖踢了踢田泽,然后愣愣地小声嘟嚷着。他如果不用嘴巴说出来,好像就不能确实地感觉到对方已经死了似的。总之,实在太惊险了。再差一点点,被杀死的也许就是丸毛自己了。
很快,丸毛又回到了现实当中。他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得马上去杂货店露个面,说灯泡坏了要买个新的,这将成为自己重要的不在场证明,非做不可。然后还得等夜深人静之后,把尸体装进车里并运往三岛的案发“现场”。丸毛善助,你一定要挺住!
突然,丸毛发现鼻子处有一股黏糊糊的、暖烘烘的液体流出来,这让他着实吓了一大跳。他用手试探着摸了一下,指尖处被鲜血染得通红。是鼻血。肯定是刚才给田泽踢了一脚之后,鼻粘膜被踢伤了。他急忙掏出手帕放在鼻子处,然后用手轻轻拍打后脖颈处。这是他小时候从一个不认识的人那里学来的止血方法。
丸毛精神恍惚地站在那里,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田泽的尸体。如果他的鼻血滴在死者的衣服上,那么血型就会轻易暴露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丸毛也会因此陷入一筹莫展的被动境地。他大惊失色地趴在尸体上检视着。
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鼻血是在打斗结束之后才开始流的,所以一滴也没有滴在地板和田泽的衣服上。他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无限冷漠地看着被踢断了腿的椅子,心里心疼得不得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高级货。不过,无论价格贵还是便宜,只要是受了损失,他都会痛苦得要命。
他去洗手间洗干净了脸,然后一照镜子又吓了一大跳。夹克的左胸一带被血浸透了。可能是刚才太激动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其实出血量还是挺大的。他急忙把手指伸进口袋里,将两张车票掏了出来。他首先确认了一下快车票,这张没事。但另外一张普通乘车券的表面有将近一半的地方都沾满了血,已经完全给染红了。这张票是派不上用场了。
这下糟了、这下糟了……他呆站在那里看着那张被染红的车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当然,绝对不能将这样的车票塞进田泽的口袋里。这该如何是好呢?这该如何是好呢?丸毛眼神空洞,心情狂乱不堪。最后,他完全自暴自弃了。如果田泽活着还另当别论,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就是没办法避开那一踢,结果,所有的计划都让这只讨厌的鼻子给打乱了。
他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绞刑台。要是被枪毙了倒还好,但是一想到绞刑就让他害怕得受不了。枪毙的话只害怕一次,随着扳机的一声叩响一切就结束了。但绞刑不一样,比枪毙更残酷。被绑在绞刑架上两腿分开的时刻,飞速下降途中被紧紧地勒住的时刻。然后,在强力的撕拉下颈椎骨脱臼的时刻,加起来一共要害怕三次才算完。丸毛自认没有那种从容站上绞刑台,接受处刑的勇气。
然后,他还想到了在众多旁听者面前丑态毕露的审判场景,越想就越害怕。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田丸出版社的社长,万一自己在众人面前接受审判时羞愧难当的样子被登在报纸上……一想到这些,丸毛心里恐惧得就受不了。与其将来受折磨,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
就在这样想着的那一瞬间,之前连一点杂念都无法进入的大脑里出现了一点多余的空间,他突然想到了富子。现在,富子还不知道所发生的这一切,肯定还在神保町的酒吧里以一副职业性的亲切和妩媚的姿态在应酬着那些贪杯好色的酒客。留在九段公寓里的甜美回忆让丸毛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下巴修长、瓜子脸的富子,和她脸上洋溢着的令人心荡神驰的微笑。对了,一个人去死太凄凉了。马上就去富子的公寓里,等她回来之后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如果她肯同情我和我一起死,我们就服下安眠药并把瓦斯开关打开,应该会毫无痛苦地死去。如果她不愿意,我就只好强迫她陪我一起死。他这样打定主意之后,就朝起居室的衣柜处走去,准备要换衣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