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麻烦您了。”
医生垂头丧气的说道。从他这时候的沮丧样子,很难想象他披上白衣,冷静从容面对患者的模样。
“对了,百济木先生。您觉得您的同伴会不会不告而别先回东京了呢?”
“不,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因为她很期待这次的旅行。”
“这个嘛,讨厌旅行的人应该很少吧。所以我的意思,说的直接点,有可能是离家出走了。”
百济木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似的,忽然抬起他的圆脸。
“离家出走?”
“对,离家出走。这起事件用离家出走这个词也许不太适当,不过总之就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想要离开你身边。嗯,这种时候只能不客气的跟你说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性格不合,或是吵架之类的线索可循呢?”
“没有。”医生用力摇头。
“完全没有。我们今年十一月就要结婚了,鹤子她非常高兴。最近还去学茶道和插花,还去料理学校上课,准备要进入家庭生活了。而且我的诊所也蒸蒸日上,虽然我自己这么说很怪,可是能成为我的妻子,就代表无论在精神上或物质上都很幸福,她本人也是非常兴高采烈的。”
她的人生快乐得不得了。所以她自己不可能会抛弃这样的幸福离开。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那我接着再问你一件事,春日鹤子小姐有没有会自杀的原因呢?要想这些不吉利的事会让人很不愉快吧,但是这种时候也是不得已的。”
“所以我刚刚说了,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她都登上了幸福的顶峰了——”
“不,这我知道。可是你想想有没有任何别的事呢?我年轻的时候处理过一起案件,新娘蜜月旅行的时候,在旅馆旁的湖跳水自杀死了。新郎也不知道这是过失致死还是自杀。后来新娘的父母赶到现场,终于才让死亡原因明朗化。原因竟然是遗尿症。她在旅行的时候也很担心,所以无法熟睡。以今天的话来说,最后就变成了精神衰弱症。死亡的新娘就不用说了,她的父母,还有留下来的先生也很可怜呢。”
司法主任这么说着时,发现对方那张丰腴的脸,好像在谴责自己不顾对方感受的说话方式,变得表情沉重。
“不,我的意思不是春日鹤子小姐会这样。只是,虽然我说这些不吉利的事,还说这些难以想象的自杀原因,都是为了以防万一所做的准备。毕竟也有可以事先预防自杀的例子啊。”
司法主任口气很慌张的补上这句话。但是百济木忠雄依然没有消除很不高兴的表情。
“这我知道。但是你说春日会有遗尿症——”
“那是举例来说。”
“我不觉得她有什么疾病。她住进我的医院大概三年了,我想如果鹤子有什么病的话,不管是我或她的护士同事都会发现的。而且就在昨天,她还去布疋店买了友禅,还很高兴的说她回东京以后要做成衣服,我认为她不可能会去自杀。”
“好吧好吧。”主任好像要他别说了似的答道。现在的阶段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你说到这就可以了。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你,你今天会一直待在旅馆吧?”
“是的,我会在。我一整天都会在旅馆等后您的通知。”
“我想说不定这位小姐已经突然回去了,如果是这样请马上打电话来。我们做再多白工帮忙都无所谓,她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了。”
“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感谢。”
百济木很有礼貌的鞠躬后,拿了帽子就出去了。他弯着背脊,看起来脚步走的很吃力。主任目送着他的背影时,发现他完全忘记要订午餐了。

第03章 海鸣之街


内滩海岸位于金泽市北边。这一带称之为河北沙丘,而内滩村则位于沙丘的西端。过去军方想将这里当成试射场接收时,因为利害关系与思想问题的复杂纠葛,让全村卷人混乱、怒吼,以及憎恨的漩涡中。远方都市缠头巾的支持团体远道而来,发表激烈的煽动性演说,渔民们搞不清状况就东跑西窜的,只是眼睛发红,盲目的兴奋而已。
不久后沙丘遭到美国军靴的践踏,试射的炮声越过海洋,甚至响遍了能登的深山中。而村子受到影响,出现了鸡蛋产卵数与渔获量锐减的现象。而且涂着绿色眼影与鲜红色口红的女人们,还勾着美国兵的手臂,大摇大摆的走在脸色苍白又绝望的农民或渔民之间。
船山惠子也是其中之一。就在半年前,她原本住在北海道的千岁,因为情人吉米.华盛顿一等兵被命令调到这里来,所以就跟着他来到内滩了。就算是如此空旷荒凉的河北沙丘,只要有吉米在就是天堂了。等吉米退伍以后,就要跟他一起渡过太平洋,到密西西比河上游的偏僻乡村去了,吉米父母在经营小杂货店,预计等独子吉米回国后,就要把店让给他退休,这些是吉米对她说的枕边蜜语。船山惠子只要一在心理描绘着自己坐在杂货店的柜台后面,递给客人货品,或是算找钱的样子,就会不由得兴奋起来。
和人对话她是有自信的。吉米也说她的外表打扮很棒。虽然她有点在意自己的牙齿稍微暴了一点,不过吉米说这样很像老鼠也很可爱。他说连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像极了这种小动物,所以不叫她的名字惠子,而称呼她Ratty。老实说惠子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她自己只要看到那种灰色的动物,就会起鸡皮疙瘩,好像被冰冷的毛巾拂过一般,心脏发冷收缩。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拒绝特别帮她取的宠物名字而让吉米心里不痛快。她可不想惹恼吉米,断送就要到手的杂货店老板娘的地位。
最近惠子的脸色不好看。那是因为大概十天前,吉米收到一封母亲寄来的信。内容是要他退伍后马上回去,因为镇长推荐了一个非常棒的女性要当他的妻子。当她听到吉米这么说时,惠子马上脸色苍白,只说了一句“Oh,darling”,就倒进吉米的手臂中了。
这下出现了一个厉害的情敌。信里的照片中,有一个金发纤瘦的女人,浓密的头发披肩随风摆动,得意的微笑着。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惠子就会因为不安与嫉妒,让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她恨不得把这张照片用小刀切得乱七八糟,然后丢到吉米看不到的地方去。
就算她洁白的暴牙再可爱,怎么也比不上那个金发美女。若要抓住吉米的心,就只能一味的努力服侍他,让他拜倒在石榴裙下了。从这天开始,惠子就使出所有看家本领,赌上日本女性的名誉爱着吉米。然后连续发出my darling的攻势,将因为擦粉过多变黑的脸,贴在毛发浓密的士兵胸口。
九月九号的傍晚,惠子离开向渔夫租借的房间后,穿过沙丘往基地的出入口走去,因为她要去迎接完成工作踏上归途的吉米。空旷灰色的沙丘彼岸,可以看见巨大鱼糕状的混凝土试射场,还有像是城堡的弹药库及监视所。受到夕阳照射的建筑物,还有在那操作兵器,或是持续拿着双筒望远镜监视的士兵们,以及一直到遥远尽头广大的沙原,全部都染成了黄褐色。
这是条很难走的沙路。不过惠子觉得不能讨厌它。为了让金发少女离开吉米,就得用具体行动让吉米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惠子沿着纵排木棍制成的防沙栅栏,弯着腰继续走。进入栅栏的阴影里,她那黄色无花纹的连衣裙上,就有了栅栏的投影,变成直条纹的花样,随着她继锧走,花样在衣服上激烈的跳动。
突然监视所的彼岸升起了褐色的烟。惠子知道那是偶尔会在这片沙原上看到的龙卷风。旋风卷起了沙子,恍如觅食的野狗般,漫无目标地以快速步伐持续移动,中途忽然转向,从正面朝惠子袭来。惠子当场憋住呼吸止步不前。她紧闭双眼用单手压着裙子的下襬,低着头等待旋风通过。
旋风在她的脸和手等露出的部份,粗暴的扔上小沙粒,一瞬间后就朝海洋的方向离开了。惠子用手帕掸落沾到头和衣服上的沙子,并开始往前走。她发现嘴巴里也有沙子刷啦刷啦的感觉,就朝旁边吐口水。
不过沙子很执着的黏在她舌头上。惠子走了两三步,又再次想朝旁边吐口水时,视线停在了一丛金雀花阴影下露出的泛黑东西上。一开始她以为那是被冲上岸,然后被风吹到这,半干燥的海草,所以马上就想移开视线了。但是在那瞬间,惠子的脚反射性的停步了。她一知道原本以为海草的是女人的头发,而灌木丛的阴影下躺着一具尸体时,全身就开始微微颤抖,感到一阵揪心,不由得跟着发出惨叫声。一定是刚才的旋风,剥开了盖在尸体上的沙子面纱。
之后发生的事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在出入口前,靠在吉米胸口,扯开嗓子不知道在尖叫什么而已。后来也只是吉米从她语无伦次的话中,直觉有什么异常吧,理了美国大兵平头的吉米找了守门的警卫很快的比手画脚说明一番,马上就有两三个美国士兵跑向尸体的所在地了。
后来大概过了十天,船山惠子被轻微的神经衰弱所困扰,体重减轻了三公斤多。因为她每次只要闭上眼睛,视网膜就会浮现长在灰色沙原上的金雀花丛,仰卧在那的年轻女人变色的脸,很清晰的被特写放大着。
因为惠子的神经衰弱,也让她察觉到自己总是忽略对吉米的服侍。然而虽然察觉到,也无可奈何。

发现疑似是春日鹤子尸体的通知到达时,百济木忠雄刚好在用餐。他停止用餐,回答马上过去,果真在一小时后,他带着有点紧张的表情出现在现场了。毕竟事发地点离试射场很近,所以美军那边也派了白人与黑人的MP①到场,因此现场与普通的杀人事件不同,弥漫着一股森严的气氛。
①美国宪兵
太阳终于下山了。升上东方夜空的月光,让四周浮上微微的亮白,勾勒出浅淡的沙丘棱线,朝着河北舄湖①的方向渐渐隐没。不过案发现场因为受到美国军方带来的照明灯照射,亮得连一点不方便都感觉不到。
①位于石川县中部,金泽平原北部的舄湖。
百济木一现身,知道他到来的搜查官与新闻记者就安静下来,一起对着医生脸色苍白的圆脸,还有对他到底不失冷静,完全像个医生的动作,投以混着期待与同情的眼光。
“虽然看这个的滋味不好受,不过请你务必仔细看清楚。要是弄错的话,在侦查上就会犯下天大的失误。”
伴富治刑警代表全体这么说道。他是属于县警一课的刑警,今年才刚超过三十岁而已,看起来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给人肌肉有弹性很强壮的感觉。事实上,当他的小队花了一星期逮捕犯人后,其他的刑警伙伴回到自己家里衣服都没脱,就像根圆木似的滚到榻榻米上倒头大睡时,只有伴刑警还可以和中学的朋友围一桌通宵打麻将。
“话先说在前头,我觉得她不是自杀或过失致死。这很明确就是杀人案件,她是被射杀的。”
百济木激烈的发出吸气的声音,然而他好像在拚命压抑心中的感情,表情依然很冷静。
伴刑警的膝盖跪在沙上,伸长了手,轻轻拿起席子的一头。百济木也同样跪下来,直盯着被照亮的死者脸上瞧,时间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闭上眼睛,心情烦乱而表情扭曲。
“怎么样?”
“没错,她就是春日鹤子,是今年秋天要跟我结婚的女性。刑警先生,是谁对鹤子下毒手的?”
“唉,请你不要太激动。我们还要问你许多问题,请你协助侦查。目前大概猜测她是昨天晚上遭到杀害,背上遭到手枪三发比较近距离的射击。尸体应该是用一层薄沙掩盖藏匿;但被突然刮起的暴风吹袭而露出来的部份,碰巧被经过的人发现了。”
百济木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连点下头都没有,只是默默的站到最后。搜查本部设置的地点,位在距离这块河北沙丘约一公里远的渔业合作社二楼。他们用屏风隔出那里聚会室的一半空间,不够的椅子则从仓库拿出来。
验尸开始一小时后,伴刑警与搜查一课课长户冢就去侦讯百济木医生。虽然已经从广坂署的栗泽司法主任那里得到大概的报告了,但小心起见,依然再次试着询问他。
“没有发现任何随身物品,她出门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呢?”
百济木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低着那厚实的脸,稍微沉思了一下。
“我的性格比较不关心服装。不,不是对我自己,是对我自己以外的人。所以鹤子带了什么东西,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她拎着的手提包,因为那是我在东京的百货公司买给她东西。”
“是怎么样的东西呢?例如颜色或造型等等……”
“是蛇皮的。虽是这么说,大概是仿冒品吧。颜色是由白色、黑色、灰色组成的,金属卡口是金色的,当然是镀金的吧。”
“里面放了多少钱呢?说个大概就可以了。”
百济木没有立刻回答,又陷入沉思。他认真回答的模样让伴刑警对他产生好感,所以用着温和的眼神看着医生。
“如果不算寄放在旅馆的贵重物品袋里的余额,我就没办法说的很清楚。不过我们离开东京的时候,我听说鹤子领了五万圆的存款出来。所以如果扣除放在旅馆的金额,在手提包里的钱,最多应该在三万圆以内吧。”
这个手提包已经被人拿走了。虽然有可能是被路过的人捡走了,但看来最有可能的是被犯人拿走了。若是这样,那这就是起强盗杀人案件了。
就算如此,被害人又怎么会被引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呢?还是她有来这里的目的才遭遇横祸的呢?
百济木医生接着如此回答:“鹤子算是有少女情怀的人,所以她的想法有浪漫的一面,她老早就对沙丘或沙漠这种地方很着迷了。她的房间里,也摆饰着盘画,里面的图案就是骑着骆驼的旅人,步履维艰走在长有椰子树的沙漠上。因为她是这样的女人,所以当她偶然在观光折页上,看到这附近的海岸有片名叫河北沙丘的沙原时,还脸上散发光芒的说她想去看看呢。”
“我知道了,可是也没必要特地在晚上来这里……”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鹤子很喜欢‘月之沙漠’这首童谣,常常在嘴上哼着。因此我觉得,也许她是想起了‘月之沙漠,遥遥迢迢’这句话,所以吸引她去那里了吧。现阶段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出别的了。若是被犯人威胁强逼带她去那里就另当别论了,一想到她有可能被枪指着强行拉走的样子,想必让她很害怕吧,实在是太可怜了。这种事光是想象而已就让人受不了了。”
“为什么你们要分开行动呢?”
“因为我要去拜访朋友。白天的时候我还带她去了能登半岛。刚刚忘了说,因为我是当地人出身,所以曾经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来能登远足。距离那时已经过好几年了,因此我就想去拜访那时候曾相处过的养鸬鹚捕鱼的渔夫。您也知道这里有处名叫恋爱海岸的有名景点,鹤子在观光折页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这名字很浪漫,说她很喜欢想去看。”
刑警在中学时代也去过那里远足。面对奥能登①九十九湾的那一带,海岸线非常曲折,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计算起来共有九十九个湾。连绵不绝的峭壁路上长着老树,而正下方白色的浪花正在吞噬岩石。如此美丽的景致,至今还深深烙印在刑警的眼中。
①能登半岛的最北部。
“然后呢?”
“傍晚我们回到金泽,就在车站分开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要去拜访朋友。我也邀请过鹤子一起来,可是她说我们还没结婚,如果把她介绍给我朋友,她会很困扰要怎么打招呼才好,所以就自己单独行动了。鹤子说她要去街上吃晚餐,然后去礼品店什么的逛逛再回旅馆。所以我就以为她一定会先回旅馆,她还跟我说如果她晚回来,我就自己先睡……”
医生这时觉得要是强行带她一起去,那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难过得发不出声音。
“你在车站跟她分开的时候,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完全没有。”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去找谁,或是要去哪里呢?”
医生又摇了摇头说:“她在这个城市应该没有朋友,因为她是千叶人。而且她又是第一次来这里,我想她也不可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现在想想我真是笨蛋,那时候要是告诉她没什么好害羞的,硬拉她去朋友家就好了。”
“好了好了,你自责也没用了。不说这个了,你可以再详细说明一下单独行动时的经过吗?”
“好,我从头开始说。我约好要去拜访的朋友叫做大仁正夫,他是中石引町大仁医院的主人,是小儿科医生。我打算如果大仁忽然有事要外出不在家,那我就回旅馆吃晚餐了。不过我在金泽车站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跟我说等我很久了,要我快点过去。所以我就跟鹤子分开行动,在车站分开了。对了,在此之前鹤子打了电话去旅馆,跟他们取消在旅馆用餐。”
“原来如此。那是几点左右的事呢?”
“应该已经过六点很久了吧。因为鹤子吃腻了旅馆的料理,所以说她想吃吃看斑鸫料理。可是那种鸟只在十月中左右才抓得到,在这个季节是个不可能的希望,她就说既然斑鸫不行,那就想尝尝看当地有名的美味料理。她觉得一个人回旅馆让女服务员服侍用餐会有压迫感,就不好吃了,所以也要去外面用餐……”
“我知道了。不过就算春日小姐再怎么浪漫,也很难想象她会一个人跑到陌生的沙丘。这里有美国军队的射击场,风纪时常很乱,不晓得会出什么差错,总之这不是正经的女人该来的地方。我看应该还是有人带她来的吧。”
医生的圆脸在领子上左右摇晃。
“我想您说的没错。可是,我并不完全同意您说的。毕竟鹤子的个性很积极,不管到哪都很冷静。另一方面,她是个从容不迫的女人,也不会怕生。更何况,我觉得她不知道沙丘是个危险的地方。我还是强烈觉得,她是因为很着迷月夜的沙漠才来这里的。”
“她没说过要去沙丘吗?”
“对,我如果听到她想去沙丘,一定会严厉阻止她。”
“那么你们在车站分开时,她是不是想去沙丘呢?”
“这我不知道。就算她心里有这个念头,但是她知道说出口就会被阻止,所以可能故意不说吧。她只对我说,要去她喜欢的料理店用餐,然后再走去看大樋烧①的茶器。应该是因为她上过新娘课程,平常在学习茶道或花道,所以很想要雅致的抹茶茶碗。”
①由加贺前田家招聘的陶工大樋长佐卫门所发明的陶瓷,大部分用来制作茶道的器具。
尸体附近并没有发现这种茶器。虽然可能是跟手提包一起被犯人拿走逃跑了,也有可能是一开始就改变了要去买茶器的计划,而到了月夜的沙丘徘徊。
“嗯,暂时到这就可以了。你什么时候要回东京呢?”
医生被这么一问,圆脸上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
“我本来买了明天‘白山’的指定座位票,当然要去取消了。我会找鹤子的哥哥过来,遗体得火化才行,所以我想至少还得待在这里两三天。东京的诊所有两位医生在看诊,这样一来就得拜托他们很久了,真的是很伤脑筋。”
“你会一直住在‘羽石’吗?”
“不会,因为他们预定的房间都已经客满了,明天开始我会移往其他旅馆。虽然我还没决定要去哪,但是我会请柜台帮我找个适合的地方。当然我搬过去的时候,会马上通知你们。”
“请务必要通知我们。”
“那可以换我发问吗?”医生客气的说道。
“当然可以。”
“警方有什么头绪吗?”
“目前我们觉得可能是住在这附近的流氓干的。因为只要配合美军试射的声音发射子弹,就可以掩盖手枪的声响了。在监视所的美军也没发现,想来是因为这样吧。”
“关于那个美国军人……”他依然很客气的继缆说道。
“如果犯人是美国军人,那审判权该归谁呢?”
“当然是日本啊。因为这是在试射场外发生的犯罪事件,美军那边也动员了MP。所以我们应该会把焦点放在犯罪目击者,或犯人是否为美国军人进行调查。犯人若是美国军人,我们会立刻要求美国引渡犯人。”
听到这个回答,医生总算安心的样子。
“课长,你觉得呢?还有什么问题吗?”
“可以了吧。”搜查一课课长脸色黄浊,低声简短的回答。连警察本部都知道他是个不说废话的男人。

那天晚上在金泽大学医学部的解剖教室里进行了尸体的解剖,由佐竹教授执刀。春日鹤子的白色尸体横卧在解剖台上冰冷的褥垫,照着闪耀无情光线的电灯,教授用手术刀插人,割开躯体。教授以熟练而冷静的声音陈述他的意见,一旁两个在学研究生则在距他有点远的桌子上做笔记。
从结果可知,行凶时间是在昨天的七点到十点之间,凶器是口径25的小型手枪,这是比较近距离的射击,其中一发打中颈部贯穿,之后的两发则打入左肺及腹部。不管哪一发都可成为致命伤,所以当然是一枪毙命了。但凶手又继续开了两枪,这也许代表犯人恨她恨到就算杀了她也仍不满足,否则就是极度害怕被害人会死而复生吧。话虽如此,关于凶手开了三枪这件事,也有其他意见觉得这没有特别的意义,总之就只是犯人很凶残而已,因此侦查会议分成了三派不同的意见。
侦查实际开始的时间,是从隔日十号开始。因为低气压的锋面纵贯本州岛,所以这一天从早开始就刮风雪雨交加,日本海的阴沉波浪拍打海滨的声音,终日不绝于耳。伴刑警从一部份的当铺开始找起,到处走访调查被害人持有的手提包是否被抵押了。
“据说她的护身符里面有二朱金①。现金就姑且不谈吧,嗯,说到被害人持有的贵重物品,大概就是这个护身符了,说不定会有人拿古钱来抵押。希望你能帮忙注意。”
①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
四处走访的当铺,算起来已经快十家了。天空看来又低又暗。谈话之间,一直能听见具压迫感而沉重的海浪声。当伴刑警将端来的浓茶含到嘴里时,想到此时应该是被害人被火化的时候了吧,也想象着百济木孤零零的坐在遗属等候室,表情应该正以失焦又空洞的眼神投视着墙壁。这时的海浪声也必定一直在医生的耳边响着。
其他的刑警主要朝两个目标进行调查。一个是确定被害人在金泽车站与医生分开后,直到在沙丘被射杀前的行动;另一个则是寻找被当作犯人的目击证人,以追查嫌疑犯。搜查一课课长不喜欢跳跃性的方针。他的作法就是屏除标新立异的方式,脚踏实地有耐心的进行调查,这同时也是搜查本部的作法。“应当期待并等候。”这句类似格言的话,在记者会上重复了好几次。
在某些点上,被害人的行动是很清楚的。她在金泽车站与百济木分开的时间约在六点半。可能搭出租车或市内电车去了欢乐街,七点左右出现在香林坊,并且在“etoile”这家咖啡厅点了布丁与咖啡。只有她一人,没有同行的人。
春日鹤子吃晚餐的地点,在位于香林坊稍微北边一点,彦三大街的“喜太八”金泽料理店,她点了五百圆的定食后,付了一万圆的钞票,并要求把找回的钱换成一百圆钞票,所以店员还留有印象。这时候也是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同伴。不过她留下的足迹清楚的部份就只到这,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晓得了。推测她可能搭公交车或市内电车回金泽车站,然后在前头换乘北陆铁路去内滩,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可能是从彦三大街搭出租车直奔至海边。无论如何,因为以步行方式走过去让人难以想象,所以本部将侦查方向全力投入了交通工具上。